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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者的初心

_2 铃木俊隆(日)
“参禅”就是一种烧干净的活动,除了灰烬外什么都不留下,这就是我们修行的目的。道元禅师说过:“灰烬不会复燃为柴火。”灰烬是灰烬,灰烬应该完全是灰烬,而柴火应该是柴火。当这样的活动发生,一个活动就会覆盖所有的活动。
每一刻都应该修行
所以,我们的修行不是一小时、两小时的事,也不是—年、两年的事。如果你以全副身心去坐禅,那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是在坐禅。因此,每一刻你都应该致力于修行,做过任何事以后都不要留下什么,但这不表示你要忘却做过的一切。如果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所有的分别思想以及人生的烦恼,都会离你而去。
禅修时,你会变得与禅合而为一,不再有你或者有坐禅这件事。当你叩头,既没有你也没有佛,有的只是完完整整的叩首,如此而已,这就是“涅槃”。当佛陀把禅法传给迦叶尊者时,他只是拈花微笑。在场的人之中,只有迦叶尊者一个人了解佛陀的意思。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史实,但不管是或不是,这个故事都意味深长,它是我们传统禅道的证明。
只有覆盖全部活动的活动才是真正的活动,而这种活动的奥秘是由佛陀传下来的。那就是禅修,而不是某种由佛陀所开示的教法或立下的生活准则。教法或准则会因地或因人而改变,但修行的法门是不会变的,它总是真的。
停止批判,开始修行吧!
所以,对我们来说,没有其他的方式是可以让我们活在这世上。在我看来,这种生活方式相当真切,也使人易于接受、易于了解,也易于实行。如果你把依循这种基于修行的生活,与发生在世界、在人类社会的种种事情做一对比,你就会发现,佛陀留给我们的真理多么可贵。这些真理非常简单,实行起来也非常简单。
但尽管简单,我们却不应忽略这些真理,而应该让人们发现它们伟大的价值。通常,当一个道理很简单的时候,我们会说:“噢,这个我晓得!这很简单,每个人都晓得。”但如果我们不去发现它的价值,它就什么也不是,那么就和不知道这个真理是一样的了。但如果我们体会不到它的价值,那么我们对文化了解愈深,就会愈知道这教法有多么真实且多么必要。
与其批评你的文化,不如将全副身心投入这个道理简单的修行。这样一来,社会和文化就会透过你而得以更新、茁壮。人们会对自己的文化抱持批判的态度,那是因为他们执恋于自己的文化。这也许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我们的禅道主张,人们应该只是专注于一种简单的基本修行,以及一种对人生简单的基本理解。
我们的活动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我们不应该执著于某些空想的观念或美好的东西,我们不应该追求善。真理总是近在手边,而且是你伸手可及的。
6 布施就是无所执著
哪怕你不了解这个“大我”与万物是“一”的道理,但在付出什么的时候,你的感觉总是很棒,因为这些时候你会感受到,你与你所给出的东西同一。
自然界的每一个存在、人类世界的每一个存在、我们所创造的每一件文化产品,都是“被赐予”的,或者说是“被赐予给我们”的。但因为万物在本源上是“一”,所以实际上来说,我们是在给出一切。
一刹那接着一刹那,我们都在创造一些东西,而这也是我们生命的喜乐。但这个在创造和给出东西的“我”并不是“小我”,而是“大我”。
施比受更让人快乐
哪怕你不了解这个“大我”与万物是“一”的道理,但在付出什么的时候,你的感觉总是很棒,因为这些时候你会感受到,你与你所给出的东西同一。这也是为什么施比受更让人快乐。
佛教用语中有所谓的“布施[15]波罗蜜”。“波罗蜜”的意思是“渡”或“到彼岸去”。我们的人生可以视为渡过一条河流,我们的人生目的是要努力到达彼岸——涅槃。不过,人生真正的智慧在于知道我们走向彼岸的每一步,实际上都是到达彼岸本身。
这里一共有六种生活方式可以实践这种人生目的,“布施波罗蜜”就是其中的第一种,意味着以布施而渡;第二种是“持戒[16]波罗蜜”,意味着以持戒而渡;第三种是“忍辱[17]波罗蜜”,意味着以忍辱而渡;第四种是“精进[18]波罗蜜”,意味着以精进而渡;第五种是“禅定[19]波罗蜜”,意味着以禅定而渡;第六种是“智慧[20]波罗蜜”,意味着以智慧而渡。这六种“波罗蜜”事实上是同一种,只因为我们从六个不同的方面观察人生,所以把它们分成六种。
你可以布施一片树叶
道元禅师说过:“布施是无执。”也就是说,单单无所执的本身就是一种布施。你布施什么都无关宏旨,布施一文钱或者一片树叶都是“布施波罗蜜”,布施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也是“布施波罗蜜”。要是能以无执的精神布施,那么你的物质布施和言语布施具有同等价值。
只要有正确的精神,那么我们所做的、所创造出来的—切就都是“布施波罗蜜”。所以,道元禅师才会说:
生产什么或参与人类活动,同样是“布施波罗蜜”。为别人提供一艘摆渡船或造一座桥也是“布施波罗蜜”。事实上,你布施一句箴言慧语给某人,就不啻送给他一艘摆渡船!
基督教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上帝所创造或赐予的,这是对“给予”观念的一个很棒的解释。但如果你认为是上帝创造了人,所以人与上帝有着某种区分,那么你很容易就会想你有能力创造某种东西,那不是上帝所赐予的。例如,我们会造飞机,会建高速公路,但是当我们开口闭口都是“我创造……我创造……我创造”的时候,我们很快就会忘记创造各种东西的这个“我”实际上是谁。这是人类文化的危险之处。
事实上,以“大我”来创造就是去给予。我们不能创造某些东西之后便据为己有,因为一切都是上帝所造,这一点是不可以忘记的。
打坐时,我们什么都不是
然而,因为我们忘记了“是谁在创造”以及“为何而创造”时,我们就会执著于物质价值和交换价值。没有任何价值是可以跟绝对价值相比的,而凡是上帝创造的东西都具有绝对价值。即使有些什么对“小我”来说并没有任何的物质或相对价值,但它自身仍有绝对价值。
当你不执著于一项事物时,那意味着你意识到它的绝对价值。你做的任何事都应该基于这种觉知,而不是自我中心的价值观念。如此一来,你做的一切都会是真正的布施,也就是“布施波罗蜜”。
当我们盘腿打坐,我们就重拾起最基本的创造活动。创造活动大致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坐禅结束后我们对自己的觉知。打坐时,我们什么都不是,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谁。我们只是纯然地坐着。但是,当我们站起来时,我们便再次存在,这是创造的第一步。当你存在,万物就会存在,一切都在同一刹那间被创造了出来。当我们从“无”当中出现,当万物从无现身,我们会看到一次崭新的创造,这就是无执。
第二种创造就是当你在活动、制造或是准备某些东西像是食物或茶的时候。
第三种是你在自己里面创造了些什么,例如教育、文化或艺术。
所以,一共有三种创造,但如果你忘掉了第一种(最重要的一种),那么其他两种就会像个失去父母的小孩——这两种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会显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忘了坐禅,也忘了上帝
通常每个人都会忘了坐禅,每个人都会忘了上帝。他们卖力于从事第二和第三种的创造,但上帝却不会帮他们的忙。试问,当上帝不了解他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又怎么会去帮忙呢?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诸多问题,原因就在这个地方。当我们忘掉创造的本源时,就会像个与父母走失的小孩似的,不知所措。
如果你了解“布施波罗蜜”,你就会明白,很多问题都是我们替自己制造出来的。当然,生存就是制造问题。如果我们没有出生,父母就用不着为我们伤脑筋,只因为我们存在,才给他们带来麻烦。这没什么要紧的,万物都会制造问题。
但通常人们以为,当他们死掉,一切就会过去,问题也会消失。不过,你的死亡同样会制造问题!事实上,我们的问题应该在此生加以解决。当我们意识到我们创造的―切都是“大我”赠予的礼物,就不会执著于它们,就不会给自己或别人制造问题。
我们应该日复一日忘掉我们做过的事,这是真正的无所执著。我们应该做些新的事情。做新的事情当然要以旧的事情为前车之鉴,但我们不应紧抓着做过的事情不放,而是只要去反省就好。
但未来是未来,过去是过去,当前该做的,是做些新鲜的事。这是我们的态度,是我们在这世上应该有的生活方式。这就是“布施波罗蜜”——为了我们自己的缘故给出些什么,创造些什么。这是我们为什么要打坐的原因,只要不忘记这一点,一切就会井井有条;一旦忘记了这一点,世界就会一团糟。
7 避开修行中的错误
很多人会犯的另一个毛病是,为了寻找快乐而修行。事实上,如果你在修行时会感到快乐,那正好反映出你的修行不太对劲。
有好几种差劲的修行方式是你应该当心的。通常,我们坐禅时都会很容易流于理想主义,先定出一些理想或是目标,然后全力以赴地想要去达成。但就像我常常说的,这是荒谬之举。当你太过理想主义,就会产生贪念。等你达到设定的理想或目标时,你的贪念又会创造出下一个理想与目标。
别设定目标!
只要你的修行是建立在贪念之上,只要你是以一种理想主义的方式来坐禅,就不会真的有时间去实现你的理想。此外,你也会牺牲掉修行的真义。因为你的眼睛总是看着前面,你就会为未来的你牺牲掉现在的你,最后只落得一无所得。这是荒谬的,不是正确的修行方法。比这种理想主义态度更糟的是,抱着与别人争胜的心理坐禅。那真是一种可怜兮兮的修行方式。
哪怕昏昏欲睡,还是要修行
我们曹洞宗的禅道强调“只管打坐”。事实上,我们的修行方式并没有特定名称。坐禅时,我们就只是坐禅,而不管有没有从中得到快乐。哪怕我们昏昏欲睡,哪怕我们厌倦了修行,我们还是会继续修行。不管有没有人鼓励我们修行,我们只是去做就对了。
即使你只是一个人修行,没有师父,一样有方法可以让你判断你的修行是否正确。如果你打坐累了,或者对打坐产生厌烦的感觉,就应该知道这是一个警告。那表示你的修行太理想主义,表示你有贪念,修行不够淸净。要是修行时太贪心,你就会容易气馁。所以,你应该感激有警告的出现,把你修行的弱点指出来。这时候,你要记取错误,从头来过,你就能重拾清净的修行,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只要你能够持之以恒地修行,就会相当安全,但要持之以恒地修行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你需要找些方法来为自己加油打气。另一方面,如果你是单独修行,而你采取的又是某种差劲的修行方式,那么想要找到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方法就会相当困难。
我们之所以主张修行时应该有个师父,道理就在这里。你的师父可以纠正你的修行。当然,师父都是很严厉的,当弟子绝不会好过,但尽管如此,他却可以让你免于误入歧途。
大部分禅僧在当弟子时都很不好过。当他们谈到自己不好过的过往时,你也许会以为,没吃过这种苦就不足以谈禅修,这是不对的想法。不论你在坐禅时有没有碰到困难,只要你能坚持不懈,你的修行都会是真正的清净修行。哪怕你感觉不到,你的修行仍然是清净的。
因此,道元禅师才会说:“不要以为你一定可以意识到自己的开悟。”不管你能否意识得到,在修行中,你都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开悟。
快乐的修行不太对劲?
很多人会犯的另一个毛病是,为了寻找快乐而修行。事实上,如果你在修行时会感到快乐,那正好反映出你的修行不太对劲。那当然不是个糟糕的修行,但与真切的修行相比,这样的修行并不是那么好。
在小乘佛教[21]里,修行分为四类:最好的一种修行,是没有快乐的感觉的(包括精神上的快乐),修行的人只管修行,忘掉了肉体与心灵的感觉,也忘掉了自身的存在,这是第四个阶段的修行,也是最高的层次。次一等的是在修行时,感到一点点肉体的快乐,而你之所以修行,也是为了这种快乐。再等而下之的层次是,在修行时,会同时感到精神与肉体的快乐。最下一个层次则是修行时,既无思想,也没有好奇心。这四个层次也适用于我们大乘佛教[22]的修行,而最好的层次是只管修行,不求其他。
如果你在修行中碰到困难,你就应该当心,因为那是个警告,反映出你有一些不正确的观念。但是不要因此放弃,而要记取你的错误,持续修行下去。这样的话,你就能不抱着得失心,也不抱着对开悟的执著,你不会再有“这就是开悟”或“这是不正确的修行”之类的想法。
哪怕是错误的修行,只要你知道它是错误的并持续修行下去,自然而然就会变成正确的修行。我们的修行是不可能完美的,但不必为此气馁,应该持续下去,这就是修行的秘诀所在。
如果你想要在气馁时得到鼓舞,那么“厌倦修行”本身就是一种鼓舞。当你不想修行时,那就是一个警告。这好比牙疼就表示你的牙齿有问题,当你牙齿疼时,就应该去找牙医,我们的方法也是这样。
成见是冲突的根源
冲突的根源是一些成见或一边倒的看法。如果人人都知道清净修行的价值,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冲突,这就是我们的修行秘诀和道元禅师的禅道。在《正法眼藏》一书中,道元禅师反复强调这一点。
明白了冲突的根源是一些成见或一边倒的看法,你就能出入于各种不同的修行方法而不为其所囿限。要是你不明白这一点,就会被某种特定的方法所缠缚,并说出这类的话:“这就是开悟!这就是完美的修行。其他方式都不完美,我们的才是最佳的修行方式。”这真是大错特错!
真切的修行是没有特定方式的,你应该找出适合自己的方式,并且弄明白其优缺点所在,等到搞清楚之后,当你采用这种方式来修行时,就不会有危险了。但如果抱持的是一边倒的态度,你就会罔顾那个修行方式的弊端,而只强调它好的部分,到头来等你发现弊端时,就为时已晚了。这样是很愚蠢的,我们应该感激古代的禅师为我们指出了这个错误。
8 限制自己的活动
如果你了解了我们修行方法的秘诀,那么不管你人在哪里,你都会是自己的“老板”。不管在任何环境之下,你都不能够忽视佛,因为你自己就是佛。
我们的修行方式不设定任何特定的目标或目的,也不崇拜任何对象。
就这点来说,我们的修行有别于一般的宗教修行。中国著名的赵州禅师说过:“金佛过不了炉,木佛过不了火,泥佛过不了水。”只要你的修行是指向某个特殊对象(不管是金佛、木佛还是泥佛),这样的修行有时就是不管用。
只要你在修行时设定了什么特定目标,你的修行就无法完全帮助你。在你指向那个目标时,也许对你可以有所帮助,一旦你回到日常生活之中,那样的修行就会不管用。
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
也许你会以为,假如修行中没有目标或目的,我们会不知如何是好,但事实并非如此。要想让修行不带任何目的,有一个方法,就是限制你的活动,或者说专注于你当下的活动。不要在心里放入某些特定对象,而是该去限制自己的活动。当你的心游荡到别处,你就没有机会表现白己。但如果你把活动限制在此时此地,就能充分表现出你的真实本性,也就是那普遍的佛性,这是我们的禅道。
坐禅时,我们会把活动限制到最少的程度,只管保持正确姿势,专心打坐,就是我们用来表现法性的方法。然后我们会成为佛,表现出佛性。
所以,我们不崇拜某种对象,而只是专注于每一个当下的活动上。叩头时叩头,打坐时打坐,吃饭时吃饭,不作他想。只要这样做,法性自然会在其中。这个在日文里称为“一修定”。“一修”是指一次的修行,“定”(即三摩地[23])则是专注的意思。
不管信什么教都可以坐禅
我想,来这里坐禅的人有些信奉的是佛教以外的宗教,但我并不介意。我们的修行方法与特定的宗教信仰无关,各位也无须对修习我们的方法有所迟疑,因为它无关乎基督教、神道教[24]或印度教。我们的修行方法适用于每一个人。
通常,当人们相信了某种宗教,对自己的态度就会像个角尖愈来愈朝外头的尖角。但我们的禅道却不是这样,在我们的禅道里,角尖总是向内,而不是向外。所以各位无须担心佛教与你所信奉的宗教之间的差异。
赵州禅师有关三种佛的那一席话,乃是针对那些崇拜某种特定的佛的人说的。单一种佛无法完全满足你的需要,因为你总会有将之丢开或忽视不顾的时候。但如果你了解了我们修行方法的秘诀,那么不管你人在哪里,你都会是自己的“老板”。
不管在任何环境之下,你都不能够忽视佛,因为你自己就是佛,只有这个佛能完全帮助你。
9 研究佛法,研究自己
当他不自觉的时候,他会拥有一切;但当他自觉的时候,就是个大错误了。
研究佛法的目的不是为了研究佛法,而是为了研究我们自己。没有一些教法,我们是无法研究自己的。如果想知道水是什么,你需要科学,而科学家需要实验室。在实验室里,有五花八门的方法可以研究水是什么,所以,我们有可能知道水由什么成分构成、有哪些形式及其性质如何。尽管如此,科学却不能了解水的本身。
你需要一位师父
我们的情形也是一样,我们需要一些教法,但单凭这些,我们不可能了解“我”是什么。教法并不是我们自己,教法只是对我们的一些解释。因此,如果你执著于教法或师父,就是犯了个大错误。与一位师父相遇的那一刻,就是你应该离开他的一刻。你应该当个独立的人,而你之所以需要一位师父,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独立。如果你不执著于师父,他就会指出一条让你可以通向自己的道路。你之所以需要一位师父,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师父。
弟子本身就是佛
中国的临济义玄禅师[25]把他教授弟子的方法分为四种。有时他会谈弟子本身,有时他会谈禅理本身,有时他会给弟子或禅理一个解释,有时他又会完全不给弟子任何教导。他知道,即使没有任何教导,一个弟子仍然是弟子。
严格来说,师父并没有必要教导弟子,因为弟子本身就是佛,哪怕他自己意识不到,也是一样。反过来说,如果弟子意识到自己就是佛,但又执著于这一点,就是迷误。当他不自觉的时候,他会拥有一切;但当他自觉的时候,就是个大错误了。
当你没有从师父那里听到什么而只是打坐,这叫做“无教之教”。但有时这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才会听听佛学讲座或讨论佛法。但应该记住的是,我们在某个地方从事修行,其目的只是在于研究自己。我们是为了变得独立而研究自己。
就像科学家做研究需要方法一样,我们研究自己也脔要某些方法的帮助。我们需要师父,是因为完全靠自己来研究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点不能弄错,你不应该把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东西用来取代你自己。跟随一位师父以便研究自己,这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修行与你在日常生活中的活动并没有分别。所以,在禅堂中找出你生命的意义,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找出你生命的意义。你来禅修,就是为了找出生命的意义。
就只是起床,打坐,叩头
当我在日本的永平寺修行时,寺中的每个人都只做他该做的事。该起床时起床,该打坐时打坐,该向佛陀叩头时叩头,就这样而已。
修行时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我们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过僧院生活。对我们来说,僧院生活就是平常生活,倒是那些从城市来上香的人才是不平常的人。看到他们,我们心里会想:“啊,来了一些特别的人呢!”
但每次离开永平寺一段时间后,再回到寺里,我的感受却又不同了。我会听到各种修行的声音(撞钟声、诵经声等等),并因而深受感动。泪水从我的眼睛、鼻子、嘴巴流出来。所以说,只有从寺外来的人才会感受到寺院的修行气氛,身在其中的人实际上是不知不觉的。
我想,这个道理在任何事情上都是通用的。比如说,在冬日,我们听到风吹松树的声音,看到松树在风中摇摆的样子,我们并不会有什么感觉,然而却有人会触景生情而写出一首诗。
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你对佛法有没有感觉并不是重点,你对佛法感觉是好是坏也无关紧要,佛法无关乎好与坏。我们只是做我们该做的事,这就是佛法。当然,有时候,某些激励是必要的,但激励只是激励,并非修行的真正目的,它只是一帖药。当我们感到泄气,就用得着药物,而当我们精神昂扬,就用不着任何药物。不应该把药物与食物混为一谈,有时候,药物是需要用到的,但不应该把它当成食物。
因此,在临济禅师所说的四种教法中,最上乘的一种是不给弟子任何说明,也不给他任何激励。如果我们把自己想成是身体,那佛法就好比是衣服。有时我们会谈衣服,有时会谈自己的身体,但不管是衣服还是身体,那都不是我们自己。所以,谈论自己无妨,但实际上并没有必要这么做。
在开口前,我们早已把那无所不包的大存在给表现了出来。所以,谈论我们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纠正误解,让我们不会执著于大活动的任何特定的、一时性的色或是相。我们只要去谈论自己的身体是什么,以及我们的活动是什么,我们就不会对两者有所误解。因此,谈论我们自己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忘掉我们自己。
学佛的最终目的是忘掉自己
道元禅师说过:“研究佛法是为了研究自己,研究自己是为了忘掉自己。”当你执著于你真实本性的一时性的表现时,那么谈谈佛法是有必要的,否则你就会把一时性的表现当成真实本性。但这个一时性的表现并不等同于真实本性,但与此同时却又等同于真实本性!它有时一下子是真实本性,在时间最细微的分子里,它是真实本性。但它不总是真实本性,因为在下一个刹那,它就不再是真实本性了。
为了明白这个事实,研究佛法是有必要的,但研究佛法的目的只是为了研究我们自己和忘掉我们自己。当我们忘掉自己,我们就会成为存在(亦即实相)的真实活动。了悟这个事实以后,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烦恼可言,而我们也可以毫无烦恼地尽情享受生命。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了悟这个事实。
10 静坐于烦恼之中
要解决烦恼就是要成为烦恼的一部分,与烦恼合而为一。
在你能够活在每一个当下之前,禅公案对你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但等到你真能够活在每一个当下,就不会觉得禅公案有那么难了。公案有很多,我常常喜欢谈青蛙,大家听了之后都捧腹大笑。青蛙是很有意思的生物,它的坐姿宛如打坐,但它却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特别的事。
当你到禅堂打坐时,也许会觉得自己做的是很特别的事。你的丈夫或妻子在睡觉,而你却来坐禅!你在做很特别的事,你的伴侣却是个懒骨头。这也许就是你对禅的理解。但是看看青蛙吧!一只青蛙的坐姿就像坐禅,但它却不会有任何坐禅的观念。如果有谁打扰它,它就会露出鬼脸;如果有什么昆虫飞过,它就会伸出舌头,“啪”的一声把昆虫吃掉。这跟我们的坐禅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砖块也能磨成镜子?
我在这里给各位讲一则禅公案。马祖道一是位很有名的禅师,他的师父是南岳怀让禅师[26],而南岳怀让禅师则是六祖慧能的弟子。有一次,南岳禅师经过马祖禅师住处时,看到他正在坐禅。马祖禅师是个身材伟岸的人,说话的时候舌头碰得到鼻子,声如洪钟,而他的坐禅工夫想必十分了得。
南岳禅师看到马祖禅师像一座大山,或像只青蛙在打坐,就问他:“你在做什么?”马祖禅师答道:“我在坐禅。”“你坐禅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开悟,为的是成佛。”各位知道南岳禅师接下来干什么吗?他捡起一块砖,在石头上磨来磨去。在日本,砖从窑里取出后也是要经过一道打磨工序,好让它显得漂亮。
马祖禅师对于师父为何要磨砖感到不解,便问道:“师父在做什么?”南岳禅师答道:“我要把它磨成镜子。”马祖禅师吃惊地问道:“砖块怎么能够磨成镜子?”南岳禅师回答说:“如果砖块不能磨成镜子,坐禅又如何能成佛?你不是想成佛吗?佛性并不存在于你的平常心之外。当一辆牛车不走,你是要鞭打牛还是鞭打车?”
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坐禅
南岳禅师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么,都可以是坐禅。真正的坐禅不只有在禅堂里。如果你的丈夫或妻子在睡觉,那也可以是坐禅。如果你老想着:“我在这里打坐,而我的另一半却在睡觉!”那么就算你盘着腿在这里打坐,仍然不是真正的坐禅。各位应该始终像只青蛙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坐禅。
谈到这则公案时,道元禅师说:“当马祖成为马祖,禅就会成为禅。”当马祖成为马祖,他的坐禅才会是真正的坐禅,而禅也才会成其为禅。怎样才叫做“真正的坐禅”?就是当你是你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坐禅。哪怕你是“躺”在床上,一样可以是坐禅。反过来说,就算你是在禅堂里打坐,如果心不在焉,我也怀疑各位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迷失自己,烦恼于焉生起
还有另一则著名的公案。有位山冈禅师[27]常常喜欢喊自己的名字。他会高喊:“山冈?”然后又自己回答:“有!”“山冈?”“有!”他一个人独自住在一个小禅堂,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有时却会迷失自己。每当他迷失自己时,他就会喊道:“山冈?”然后回答:“有!”
如果我们能像只青蛙的话,就总会是我们自己。但一只青蛙也会有迷失自己的时候,这时它就会哭丧着脸,而当有昆虫飞过时,它会快速伸出舌头,“啪”的一声把昆虫卷住,然后吃掉。
所以,我想青蛙经常会喊自己的名字。你也应该这样做,哪怕在禅堂打坐时,你有时也会迷失自己。当你昏昏欲睡,或者当你的心思开始游荡,你就会迷失自己。当你觉得腿酸,心里想着:“我的腿怎么会这么酸?”那时你就迷失了自己。
因为迷失了自己,烦恼对你来说就会成为真正的烦恼。当你没有迷失自己,哪怕你碰到麻烦,都不会觉得它们是什么烦恼。你只需静坐在烦恼之中,而当烦恼成为你的一部分,或者当你成为烦恼的一部分,就再也没有烦恼可言,因为你已成为烦恼自身,那烦恼就是你自身。如果是这样,就不再有烦恼可言。
与烦恼合而为一
当你成为四周环境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把自己叫回到当下来),就不会有烦恼可言。但是当你的心游游荡荡,那你四周的环境就不再是真实的,你的心也不再是真实的。如果你只是个幻相,那你四周的一切也会是个雾蒙蒙的幻相。一旦你身在幻相之中,幻相就会没完没了。你会生起一个又一个的虚妄观念。
大多数的人都活在幻相之中,他们被烦恼卷住,并企图想要解决烦恼。但活着无可避免地只能活在烦恼中。要解决烦恼就是要成为烦恼的一部分,与烦恼合而为一。
所以你要鞭打哪个?是马还是车?你要鞭打哪个?是你自己还是你的烦恼?但你一开始问“要鞭打哪个?”这个问题,就代表你的心已在四处游荡。如果你不问问题而只是确实去鞭打马,那么车子就会动起来。事实上,车和马是一而不是二。当你是你,就不存在要鞭打马还是鞭打车的问题了。当你是你,坐禅就会是真正的坐禅。
当你坐禅,你的烦恼也会跟着坐禅,万物也会跟着坐禅。只要你是在坐禅,那么,即使你的另一半是躺在床上睡觉,他/她也同样是在坐禅。但是当你没有真心坐禅的时候,你和你的另一半就会成为相当不同、相当分离的商造。所以说,只要你是真正在坐禅,那众生就会在同一时间修习我们的禅道。
只管做,别问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应该经常呼唤自己,查核自己。这点非常重要,这样的修行应该时时刻刻地持续,毫无间断。我们说:“黎明夜中来。”这表示,黎明与中夜是没有缝隙的。在夏天过去之前,秋天就已经来到。我们应该以这种方式来理解人生,我们应该带着这种理解来修行,来解决我们的烦恼。
你应该只管磨砖,别管磨的结果,这就是我们的修行。我们修行的目的不是要把砖磨成镜,带着这种理解去生活是最重要不过的事。这就是我们的修行,这就是真正的坐禅,因此,我们才会说:“吃饭时吃饭!”
你知道,你应该吃眼前的食物,有时候你并没有真正在“吃”。你的嘴巴是在吃东西没错,心思却飘到别处去了,你对嘴里头的东西食不知味。你在吃饭时能够专心吃饭,一切就都顺顺当当的。不要带着一丝丝的忧虑吃东西,那表示你就是你自己。
当你成为你,你就会以事物的本然面貌看待它们,与周遭浑然为一。这才是你的真我,这才是真正的修行,是青蛙的修行。
青蛙是我们修行的一个好榜样一当一只青蛙成为一只青蛙,禅就会成为禅。当你把一只青蛙了解得彻彻底底,就会得到开悟而成佛,而你也会对别人(丈夫或妻子、女儿或儿子)带来裨益,这就是坐禅!
11 空性使你理解一切
了解空性的人却总是能以事物的本然面貌接受它们。他们能欣赏一切,不管做什么,他们都总是能以坚定不移来化解烦恼。
我今天要带给各位的讯息是“开发你自己的精神”,这意味着你不应在自己之外寻寻觅觅。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是禅修的唯一方法。当然,读经、诵经或打坐都是禅,这类活动的每一项都应该是禅。但如果你的努力或修行没有搞对方向,它就起不了作用。不只不会起作用,甚至可能会反过来污染你的清净本性。这样,你对禅了解得愈多,本性就会被污染得愈厉害。你的心将会充满垃圾。
闪电过后,夜空仍只是夜空
一般来说,我们都喜欢从各种管道搜集信息,以为这是增加知识的方法。但实际上,这种方法到头来往往让我们落得一无所知。我们对佛法的了解不应该只是搜集信息,设法增加知识。与其搜集一堆知识,你更应该反过来把自己的心清理干净。心一旦清干净了,真正的知识就是你已具有的。
如果你以一颗清净的心来聆听我们的教法,就会把这些教法当成你本已知道的事情,并接受它们。这就是所谓的空性或全知,也就是无所不知。当你无所不知的时候,你就会像一片夜空。有时会有闪电一下子划过夜空,但闪电过后,你就忘掉它了,除夜空外不留下什么。天空从来不会对突然响起的雷声感到惊讶,当闪电划过天际,你也许会看到一片奇景;当我们拥有空性,我们就随时准备好观看闪电。
如实接受事物的本然面貌
中国的庐山以云雾缭绕驰名。我没去过中国,但想必那里的名山很多,而观赏白云或白雾在山间缭绕,想必也十分赏心悦目。但尽管赏心悦目,中国的一首七言绝句却这样说道:“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尽管“及至到来无一事”,但潮浪依然波澜壮阔。这是我们本应去欣赏事物的方式。所以,你应该把知识看成你本已知道的事来接受它。但这并不表示你应该把各种信息当成你自己看法的回声,而只是说,你不应该对任何看到或听到的事情感到惊讶。如果你只是把事物当成你自己的回声,你就没有真正看见它们,没有以它们的本然面貌去接受它们。
所以,当我们说“庐山烟雨浙江潮,及至到来无一事”时,我们并不是拿它与我们看过的山水来比较,然后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前就看过类似的景观”或者“我画过的山水比它还要美,庐山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不是我们的方式。如果你准备好如物之所如地接受它们,你就会像接受一个老朋友一般接受它们——尽管是带着一种新的感受。
我们也不应贮藏知识,而应跳脱知识的羁绊。如果你搜集各式各样的知识,这样的收藏或许很好,但那不是我们的方式,别拿这种收藏在别人面前炫耀。我们不该对任何特别的东西感兴趣,如果你想充分欣赏某个事物,就得先忘却自我,像漆黑夜空接受闪电的态度一样来接受它。
在空性中,不同语言也能沟通
有时候,我们会以为根本不可能去了解不熟悉的事物,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事物是我们不熟悉的。有人认为:“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大异其趣,我们怎么可能去了解东方思想,了解佛法呢?”佛法当然离不开它的文化背景,但是当一个日本僧人来到美国之后,他就不再是个日本人。
我现在生活在你们的文化背景里面,跟你们吃几乎相同的食物,用你们的语言跟你们沟通。尽管各位也许并不完全了解我,我却想要了解各位,而且我对各位的了解,说不定比任何能说英语的人还要多。就算我完全不懂英语,我想我一样可以跟说英语的人沟通。只要我们是活在绝对漆黑的夜空中,只要是活在空性之中,那互相理解就总是可能的。
只要坚定不移就可以了
我经常说,如果各位想要了解佛法,就必须非常有耐性。但我却想要找出一个比耐性更贴切的字眼。在日文里,耐性是“忍”,但“坚定不移”说不定是个更贴切的字眼。“忍”是要花力气的,但坚定不移却不用什么特别的力气——你只消如实接受事物的本然面貌就行。
对于没有空性观念的人来说,这种能力看似为耐性,但在实际上,耐性有时却是一种不接受的态度。了解空性的人却总是能以事物的本然面貌接受它们,他们能欣赏一切,不管做什么,都能以坚定不移来化解烦恼。
“忍”是开发我们精神的方法,“忍”也是我们持续修行的方法。我们应该总是生活在空寂的天空中,天空总是天空,尽管有时会出现云朵或闪电,但天空本身是不受打扰的。即使开悟的闪电从天边划过,我们也应该把它忘掉。
我们应该为下一个开悟做准备,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次开悟,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开悟,如果可能,最好是一刹那又一刹那的开悟。这才是真正的开悟,它既存在于你获得开悟之后,也存在于你获得开悟以前。
12 说你想说的话
不要刻意迎合别人,最重要的是如实表达你自己,这样你才会快乐,别人也才会快乐。
沟通在禅修中非常重要。由于无法把英语说得很好,所以我总是想办法找出一些能与各位沟通的方法。我相信,这种努力一定会带来很好的结果。
我们认为,一个人如果不了解他的师父,就不配称为弟子。“了解师父”就是要了解师父本人,当你了解了师父之后,就会知道他的语言并非一般的语言,而是更广义的语言。
透过师父的语言,你将可了解比他实际说出来的还要更多的事情。
透过禅修来体验实相
我们说话时,总牵涉主观的意向和情境因素,所以完美的表达是不存在的,任何语句多少总是有所扭曲。然而,我们仍然必须透过师父的话来明白客观的事实本身,也就是明白终极的事实本身。所谓“终极的事实”,指的并非永恒不变的事实,而是每个当下的事实。你可以称之为“存在”或是“实相”。
透过直接经验可以理解到,实相正是我们禅修的目的,也是我们研究佛法的目的。透过对佛法的研究,你将了解你的本性、心智机能,以及呈现在你各种活动中的真理。但唯有透过禅修,你才可能直接体验实相,以及明白你师父和佛陀的各种开示的意义。
严格来说,实相是不可说的,但尽管如此,身为一名禅弟子,你还是必须努力透过师父的话直接去了解它。
忠于自己,打开自己
师父的直接开示不只存在于他的话语之中,他的行为、举止都同样是他表达自己的方式。禅宗很强调行为举止,但所谓“强调行为举止”,不是指禅要求你按照某种规矩行事,而是指你应该自然而然地表露你自己。禅道极重视坦率。你应该忠于自己的感受,忠于自己的心,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应该毫无保留,这样子可以让对方更容易了解你。
听别人说话时,你应该把所有的成见与主观意见摆在一边,就只是聆听对方说话和观察他说话的方式,不可以有太多对与错、善与恶的价值判断。我们应该只是聆听和接纳,这才是我们与人沟通的正确方式。
但是通常,我们听别人说话时,都只是听见自己的回声,你听到的是自己的意见。如果别人的意见与你相合,你就会接受,否则你就会拒绝,甚至没听进耳朵里去,这是沟通经常存在的一种危险。
另一种危险是拘泥于言词的表面意义。要是你不能了解师父言词的真义,很容易就会被你自己的主观意见所蒙蔽,或是被某种特殊的表达方式所蒙蔽。你只会把师父的话当成字词,而没有了解字词背后的精神,这一类危险经常存在。
调整自己的说话方式
父母与子女之所以难以有好的沟通,因为父母总是高高在上。父母的考虑几乎都是出于善意,但说话的方式却往往不是那么妥当,而且显得片面、不切实际。我们每个人都有习惯的表达方式,难以按照环境的不同而有所调整。如果为人父母能够视情境不同而调整自己的说话方式,那么在教育子女时就不会有危险,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是相当困难的。
哪怕身为禅师,也还是会有一些极为个人色彩的表达方式。例如,当西山禅师斥责弟子时,他习惯说:“你滚!”没想到有一次,一个弟子竟然把话当真,离寺他去!西山禅师的用意并不是驱逐弟子,那只是他告诫弟子的一种方式,“你滚!”的意义相当于“你要当心!”。如果父母有这种习惯的话,子女就很容易产生误解,这种危险总是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因此,一个聆听者或一个弟子必须把心清理干净,以避开各种扭曲的可能。一个充满既定观念、主观考虑或习气满盈的心,是不会对物的如实之相有所敞开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坐禅:把心清理干净,除去它与所有事物的关联。
做自己,才快乐
保持自然并以善解的方式体察别人所说的话或者所做的事,这实在是很困难。如果我们刻意调整自己去迎合别人,就不可能保持自然。不要刻意迎合别人,最重要的是如实表达你自己,这样你才会快乐,别人也才会快乐。透过禅修,你将获得这种能力。禅不是某种花俏、特殊的生活艺术,我们的教法只是要人们在最确切的意义下过活,在每—个当下为此努力,这是我们的禅道所在。
严格来说,我们唯一能研究的,只是我们在每一个当下所做的事。我们甚至不可能研究佛陀的话语,因为要研究佛陀的话语,我们只能透过每一个当下所面对的活动。
所以,我们应该把全副身心贯注于手边的事情。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特别是忠于自己的感觉。要是别人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你应该把感觉表达出来,但不必加上任何额外的评论。你可以说:“抱歉,我不高兴。”不必再多加一句:“都是你害的。”你也可以说:“很抱歉,我正在生你的气。”你无须在生气时说你并不生气,你只要说:“我在生气。”这就够了。
打坐是最好的沟通
真正的沟通是以彼此的坦率为基础。禅师都是非常直性子的人,要是你不能透过师父的话直接了解实相,他也许就会对你挥棒子了。他也许会这样说:“你搞什么鬼啊!”我们的禅道是很直接的,但事实上这不是真正的禅,也不是我们传统的方式,只是我们觉得打骂的方式在某些时候会更管用些。
然而,最好的沟通方法也许还是只管打坐,什么都不说,这样你就会了解禅的全面意义。如果我对你棍棒相向,直到我迷失了自己或直到你死掉,仍然还是不够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只管打坐。
13 一切作为都是修行
我们在聆听时应该只是聆听,不要试图从偏颇的观点去理解我们听到的话,这就是我们谈论佛法或聆听佛法时应该有的方式。
你愈了解我们的思维方式,就愈能发现它是难以言说的。我讲话的目的是要让各位对我们的禅道有一些概念,但事实上,禅不是拿来讲的,禅是拿来修行的。最好的方式是只管修行,什么都不说。
坐禅时就只是坐禅
当我们谈论我们的禅道时,总是容易造成误解,因为禅至少是由两面构成的:消极的一面和积极的一面。如果我们谈论积极的一面,就会漏掉消极的一面;如果谈消极的一面,就会漏掉积极的一面。我们无法同时谈论积极与消极这两面,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佛法几乎是不可言说的,所以上策就是什么都别说,只管打坐。伸出一根手指,或画一个圆圈,又或是叩一个头,都要比谈论更为上乘。
如果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就会明白“佛法”该怎么个谈法,而我们也将会得到圆满的沟通。说话是修行的一种,聆听也是修行的一种。我们坐禅时应该只是坐禅,不带有任何计较心理。
同样地,我们在说话时应该只是说话,不要试图表达一些知性的、偏颇的观念。同样地,我们在聆听时应该只是聆听,不要试图从偏颇的观点去理解我们听到的话,这就是我们谈论佛法或聆听佛法时应该有的方式。
以无定形的心严格修行
曹洞宗的禅道包含着双重意义:积极的一面和消极的一面。我们的道兼含着大乘和小乘。我常常说,我们的修行非常小乘取向。
但实际上,我们的修行是以大乘的精神来进行小乘的修行,也就是用无定形的心来进行严格的、形式化的修行。尽管我们的修行看起来很形式化,但我们的心却是不拘一格的。
尽管我们每天早上都会以相同的方式坐禅,但不能因此就说那是一种形式化的修行,所谓的“形式化”或者“非形式化”,完全是分别心的产物。
在修行本身,并没有形式化或非形式化之分。如果你拥有一颗大乘的心,那么一般人认为是属于形式层面的事,在你来说就是非形式的。所以我们认为,以小乘的方式持戒,在大乘来说不啻于犯戒,如果只是形式性地持戒,就会失去大乘的精神。
修行并无大小乘之别
在弄明白这一点之前,你会一直有个困扰:“到底是应该严格遵守戒律的繁文缛节,抑或是可以不拘泥于形式?”只要你完全明白了我们的禅道,就不会再有这种困扰,因为你做的任何事无非都是修行。
只要秉持一颗大乘的心,那么修行就没有大乘与小乘的分别。哪怕你的行为看似犯了戒,但你却是在真切的意义上持守着戒律,重点是,你怀抱的是一颗大心还是一颗小心。
简单来说,只要做任何事情时都不思善、不思恶,都是倾注你全副身心去做,那么你就符合我们的禅道了。道元禅师说过:
如果你对某人说什么而他不赞同,不要尝试从知性上说服他。不要跟他争辩,只要听他的反对意见,让他自己发现自己错在哪里。
这番话非常有意思。不要把观念强加给别人,而是与对方一起思考。如果你觉得自己赢得了辩论,那一样是错误的态度。试着不要去争辩,不要有争胜心理,只是聆听就好,但我们要是摆出辩输了的态度,那也是不对的。
当我们提出什么意见时,常常会想要说服对方,或强迫对方接受。但在禅弟子之间,说话或聆听时,都不应该有着任何特殊的目的。我们有时龄听,有时说话,如此而已。那就好比是打招呼:“早安!”透过这一类的沟通,我们就能有所成长。
烦不烦?由你来决定!
什么都不谈也许很好,但我们没有理由该始终保持沉默。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是修行,都是我们大心的表现。
所以,大心是你要去表现的,不是你要去猜度的。大心是你本自具足的,不是你要去寻觅索求的。大心是透过我们的活动来表现,是我们应该去享受的。能做到这一点,持戒的方式就没有大乘或小乘的分别。
只有企图透过严格形式化的修行,而获得一些什么的时候,你才会产生烦恼。但如果你能把任何烦恼看作我们大心的表现,并加以欣赏的话,烦恼就不再是烦恼。
有时我们的烦恼来自大心的过于复杂,有时则来自大心太过简单,以至于无法去猜度它。因为当你想要猜度大心是什么,当你想要简化复杂的大心时,这对你而言,就变成了一种烦恼。
因此,对你的人生来说,一个烦恼是不是真正的烦恼,取决于你的态度,取决于你了解的深浅。因为真理具有这种双重或吊诡的性质,所以你想了解真理,就必须保有一颗大乘的心。这样的心可以透过真切的坐禅而获得。
14 对死亡的新体会
生与死只是同一件事,明白这点之后,我们将不再恐惧死亡,生命中也不会有实质的烦恼。
如果各位参访日本的永平寺,进寺前会经过一座名叫“半勺桥”的小桥。当年道元禅师站在桥上打水,他每打起一勺水后,就会把半勺倒回溪中,桥于是得名。
我们在永平寺修行,洗脸时,脸盆只会盛七分满的水。盥洗过后,我们不会把水往外泼,而是往脚下倒。这种做法不是出于节省之类的观念,而是为了对水表示尊敬。
道元禅师为什么要把半勺水倒回河里,也许令人难以理解,这一类修行本来就是超出我们日常思维之外。然而,当你感受到溪水的美,感受到与溪水合而为一时,自然而然会做出与道元禅师一样的事情来,那是我们的真实本性要我们这么做的。但如果你的真实本性受到效率或节省等观念所蒙蔽,道元禅师的禅道就会显得甚难理解了。
观瀑布也观人生
我到过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看过那儿的几个大瀑布。最壮观的一条高1340英尺,水像帘幕一般从山崖顶端倾泻而下。你或许预期瀑布下坠速度很快,但是从远处看起来,它比较像是缓缓地向下流动。水也不是成片落下,而是分成很多股细流,但从远处看却像一道帘幕。我相信,瀑布的每滴水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一定历尽险阻,那要花上多长的一段时间啊!
在我看来,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我们一生中都会经历许多险阻。我想,与此同时,水滴在最原初并不是相互分离的,而是整条河流中的一部分。到后来,只因为这一滴水滴与其他水滴分开了,坠落下来时才碰上了困难,也只因为它与其他水滴分离开来,才开始产生感觉。
当我们看着整条河流时,不会感受到河流是活的;只有当我们把水打在一个勺子里头,才会感受到水是有感觉的,也同时感受到使用水的那个人的价值。以这种方式来体会水和我们自己,就不会仅仅把水看成一种物质而已,它是活的东西。
生与死是同一件事
出生以前我们是没有感觉的,我们与宇宙一体。这种一体性称为“唯心”、“真如”、“大心”。出生让我们脱离这种一体性(就像那些从瀑布泻下而被风或岩石分隔开的水),让我们有了七情六欲。你会有烦恼是因为你有七情六欲,你执著于七情六欲而不知道它们是怎样产生的。
当你不明白自己与河流、与宇宙为一体,就会产生恐惧。但不管有没有分成一滴一滴,水始终是水。生与死只是同一件事,明白这点之后,我们将不再恐惧死亡,生命中也不再有实质的烦恼。
对生命的全新体验
当水滴落入河里,回到它与河流本有的“一如”,就不会再有任何个体的感觉。它归复到本性,找到了从容自若。回到河里去的水滴是何等快乐!
如果是这样,我们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我想,我们的感觉就会像河里的水那般从容自若,无比地从容自若。但是目前,这种境界对我们来说似乎遥不可及,因为我们仍然非常执著于自己的感觉,执著于自己的个体性的存在。
此刻,我们对死亡仍然感到恐惧,但等到归复到真实本性,死亡将与涅槃无异,我们之所以常说“涅槃即断灭”,道理在此。但“断灭”并不是非常精确的说法,更好的形容应该是“继续”和“加入”。
你愿意试着给死亡更贴切的形容词吗?如果你找得到,你就会对生命有一个十分不同于现在的解释。你得到的新体验,将会像我看到大瀑布时的体验。
想想看,1340英尺高耶!
“一切皆空”的了悟
我们说:“万法源于空。”一整条河流或一整颗心就是空。获得这种了悟,我们就找到了人生的真义。获得这种了悟,我们就会看出人生的美。在悟得这个道理之前,我们看到的一切无非都只是虚幻。有时我们会高估人生的美,有时却会低估或忽视人生的美,而这是因为我们的小心与实相不一致的缘故。
说这个道理很容易,想实际去感受它就不容易了。然而,透过坐禅,你可以培养出这种感受。当你倾注全副身心去打坐,坐到身心合一、与万物合一的境界,就可以轻易达到这种了悟。如此一来,你不会再执著于对生命错误的、旧的解释,日常生活会焕然一新。
当你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会看出你那旧的解释有多么荒谬,也看出你花了多少力气浪费在无意义的追求上头。你将会找到生命真正的意义,哪怕你的人生还是会像一滴落下瀑布的水滴一样历尽险阻,但你却能享受它。
第三部
用心理解
我们对佛法的了解不应该只是知性上的理解,真正的了解存在于确实的修行本身。
1 坐禅不是为了开悟
当你相信我们的道路,开悟就存在你心中。如果你正在修行却无法相信当下修行的意义,那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你只是抱着一颗“猴心”,在目标的四周荡来荡去。
修行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在于:你身体姿势和呼吸的方法正不正确?至于你对佛教是不是有深入的理解,并不是我们所在意的。
作为一种哲学,佛法是非常精深、博大和坚固的思想系统,但禅所追求的并不是哲学性的理解。我们强调的是修行,我们应该弄清楚“为什么打坐姿势和呼吸方法那么重要”。重要的不是要对佛教教法有深入了解,而是要对教法有坚强的信心,我们的修行是基于这种信心之上的。
只要坐禅,开悟就在其中
在达摩还没有去中国以前,几乎所有知名的禅用语都已经出现,“顿悟”就是一个例子。“顿悟”并不是一个完全贴切的翻译,但我还是会权宜性地使用这个字眼。“顿悟”指的是开悟的突然而至,而这是一种真正的开悟。在达摩以前,人们都认为,想要得到“顿悟”,必先要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准备工夫。所以,禅修被认为是一种获得开悟的训练。事实上,今天有许多人仍然带着这种理解在坐禅,但这并不是禅宗对“顿悟”的传统理解。
根据佛陀的理解,即使没有任何准备工夫,只要你开始坐禅,那么开悟自然就在其中。不管你坐禅与否,佛性都是你本自具足的。因为你佛性本具,所以你的修行中自会有开悟。我们强调的并不是达到的境界,而是对我们真实本性的强烈信心和修行的真诚。
我们应该以一如佛陀的真诚来修禅,如果我们本就具有佛性,那我们禅修的理由就是,我们必须要表现得像佛陀一样。传承禅修之道就是:将我们从佛陀那里承袭到的精神传承下去。因此,我们必须以传统的方式去调和我们的精神、身体姿势和活动。当然,说不定你的修行可以达到某种很髙的境界,但你修行的动机却不应该是出于自利心态。
去除了我,就出现了佛
根据传统佛教的理解,我们的本性是没有自我的。当我们去除了“我”的观念,就能够以佛的眼光来看待人生。“我”的观念只是迷执,会蒙蔽我们的佛性。但我们总是不断去制造这个“我”,把这种过程重复又重复,结果是,我们的人生完全被各种自我中心的观念所充塞,这样的人生称为“业命”。
佛的生命不应该是一种业命,我们修行的目的在于切断绕着“业”片旋转的心。如果你刻意追求开悟,就会造出业来,并且为其所驱策,那样你只是坐在黑色蒲团上浪费你的时间。根据达摩的了解,任何带有得失心的修行都只是在造业。因为忽略或罔顾这一点,后来许多禅师才会把某些境界定为修行的目标。
把修行当开悟手段,就哪儿也去不成
比追求境界更重要的是:你的修行是不是真诚?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努力?想要有正确的努力,就必须对传统的修行方式有正确的理解。弄明白这一点,你就会了解在坐禅时,保持正确姿势有多么重要;不明白这一点,你就会把姿势与呼吸方式误当成只是追求开悟的一种手段。
如果我们抱持的是这种态度,那嗑药会比打坐更快让你开悟!如果我们的修行只是追求开悟的手段,你就永远不可能达到开悟!我们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失去了走上这条道路的意义。但如果我们坚定相信我们的道路,那我们就已经开悟。
当你相信我们的道路,开悟就存在你心中。如果你正在修行却无法相信当下修行的意义,那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你只是抱着一颗“猴心”,在目标的四周荡来荡去。如果你想看到什么,就必须睁开眼睛;如果你不明白达摩的禅法,那么你就等于是闭着眼睛却想看到东西。我们并不轻视开悟的观念,但最重要的是当下,而非未来的某一天。你应该在当下就做出努力,这是我们修行时最需要谨记的事项。
在达摩之前,对佛陀教法的研究发展成为一门博大精深的佛教哲学,而人们也努力想要达到这些教法所揭橥的崇高理想,但这是个错误。达摩发现,创造某种崇高理想,然后试图透过坐禅去达到这种理想,这是项错误之举。如果这就是坐禅,那么它无异于我们其他一般性的活动,也无异于猴心,这是达摩强调的重点。
开悟后的佛陀还是要努力修行
在佛陀获得开悟之前,他为我们试过了五花八门的修行方式,最后终于对各种方式都有了透彻理解。各位也许会以为,当佛陀达到开悟的境界,他就摆脱了业命的羁绊,从此与我们一般人就全然不同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当他的国家与强邻开战时,他告诉弟子,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要被别国征服,他的内心无比痛苦。
如果一个人开悟后可以摆脱业力的话,照理说佛陀应该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痛苦,然而,他却还是会感到痛苦。此外,即使开悟之后,佛陀仍继续与我们一样努力修行,但是开悟却让他对生命的观点变得无可撼动,且稳若磐石。他观察一切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他以同样的眼光对待自己、对待他人、对待石头、对待树木和其他一切。他拥有了非常科学的理解,这就是他获得开悟后的生活方式。
如果能秉持禅的传统精神,修行时摒除任何自我中心思想,我们就会得到真正的开悟。明白这一点,我们就会在每个当下尽最大的努力,这是对佛法的正确了解。所以,我们对佛法的了解并不是知性的理解,我们的了解就是佛法自身的表达,就是修行本身。
唯有透过实际的修行而非透过阅读哲学或沉思,我们才可能了解佛法是什么。我们应该持续不断地禅修,对自己的真实本性保有强烈的信念,突破业力锁链的桎梏,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我们的正确定位。
2 接受无常
当你身处烦恼之中,要接受无常的教法就会很容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在别的时候也接受无常呢?那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佛教的基本教法是“无常”,也就是变动不居。对万物来说,无常是基本的真理,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个真理,而佛教的一切教法,也可以浓缩在“无常”二字之中。不管我们身在何处,这个教法都是真的。无常的教法也可以理解为无我的教法,因为,如果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是变动不居的,那它们就没有常住的自性可言。
事实上,每一件事物的自性无非就是变化本身,这也就是万物共有的自性。每一种存在的东西本身并无单独、分立的自性可言。这种教法,即称为“涅槃之教”。当我们了解了万物无常这个长住不变的真理,并因此获得从容自若时,我们就是身处涅槃之中。
接受无常,你将不再痛苦
若是不肯接受无常的事实,我们就不会得到完全的从容自若。可惜的是,这事实虽然是真的,却是我们难以接受的。因为不肯接受无常的道理,我们就会饱受痛苦。所以,苦的起源在于我们不肯接受这个真理。
因此“众生皆苦”之教与“万法无常”之教乃是一体的两面。道元禅师说过:“听起来,没把任何东西强加于人的道理,就不是真正的道理。”
无常的道理是真的,它不会强加任何东西于人,但出于人的习性,我们会觉得这个道理是把某些东西强加在我们身上。然而,不管我们对无常的观感是好是坏,它都是个不变的真理。如果众生不存在,这个真理不会存在。佛教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每一个众生而存在。
我们应该致力在不完美的存在中找到完美的存在,应该致力在不完美中找到完美。对我们来说,全然的完美与不完美没有什么不同,永恒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没有永恒”的存在。佛法认为,期待得到一些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就不是佛弟子的观点。
透过烦恼磨难,你将找到真理
我们不该寻觅某些在我们自身之外的东西。我们应该在这个世间找到真理——透过我们的烦恼找到,透过我们的磨难找到,这是佛教的基本教法。快乐无异于烦恼,善无异于恶,恶即善,善即恶,它们是一体的两面,所以开悟不在别处,就在修行之中。这才是对修行的正确了解,是对于我们人生的正确了解。
所以,在痛苦中寻找快乐,是我们接受“无常”此一真理的唯一方式。不懂得怎样接受这个真理,你就无法活在这个世间,想要逃离这个真理,那只是白费力气。如果你以为有别的方法可以接受无常的真理,那只是痴心妄想。这是人要怎样活在世间的基本教法,不管你对它的观感如何,都只有接受一途,你非得付出这种努力不可。
所以,直到我们坚强到能够接受“烦恼就是快乐”之前,必须把这种努力持续下去。事实上,如果你够诚实、够坦率,那要接受这个真理并不是那么困难,你只消改变一点点思考方式就成。做起来很难,但有时又不是那么难。如果你正在受苦,那么你将能从“无常之教”中获得一些慰藉。
当你身处烦恼之中,要接受无常的教法就会很容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在别的时候也接受无常呢?那其实是同一件事情。有时你会笑你自己,发现自己有多么自私,但不管你对无常的道理是喜好或者厌恶,都非得改变思考方式去接受它不可。
3 那一下电闪
你是独立的,我也是独立的,各自存在于一个不同的刹那。但这并不表示我们是相当不同的存在,我们事实上是同样的一回事。我们既相同,又相异。
坐禅的目的在于达到身心两方面的自由。道元禅师认为:“万物无非是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每一个事物都不外乎是存在的本质的另一种表现。我们常常可以在清晨时分看到天空中挂着许多星星,它们原来只是一些以极高速度在宇宙奔驰的光,但在我们眼里,却不像在移动,反而是安静、稳定、祥和的东西似的。
动与静其实相同
我们常说:“静中应有动,动中应有静。”实际上,“动”与“静”本来就是同样的—回事,说“动”或者说“静”都只是对于同样的一回事的不同解释。活动中自有和谐,而有和谐处就有“静”。这和谐就是存在的本质,但存在的本质不外乎是“存在”的高速活动,没别的。
当我们打坐到非常静谧的状态时,就感觉不到有什么活动在我们的“存在”之中进行。因为我们身体系统内部的活动达到完全的和谐,我们才会感受到平静。即便我们感觉不到,但是存在的本质就在其中,所以我们用不着为该静还是该动的问题伤脑筋。
当你从事某个活动,只要你的心能够专注,且保有信心,那么,你心灵状态的本质就是活动的本身了。当你专注于你存在的本质,你就为活动做好了预备工夫,活动不外乎就是我们存在的本质。当我们坐禅,静谧的本质就是存在的大活动本身的本质。
你我只是刹那间的存在
“万物无非是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意思就是说,你的活动和你的存在都是自由的。哪怕你只是短暂的存在,但只要以正确的方式打坐,并怀抱正确的理解,你就会获得你存在的自由。
在这个刹那,短暂的存在不会改变、不会移动,且总是独立于其他的存在之外。在下一刹那,其他的存在就会生起,而你也可能会转变成其他形相。严格来说,昨天的你和当下这个你是没有关联性的,一切与一切都是没有关联性的。
道元禅师说得好:“木炭不会变为灰烬。”灰烬就是灰烬,灰烬不是从木炭来的。木炭与灰烬都有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都是一种独立的存在,因为它们都是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木炭与熊熊火焰则是相当不同的存在,黑色的木炭同样是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只要是黑色的木炭,就不会是火红的木炭,所以黑木炭是独立于烧红的木炭之外,而灰烬又是独立于木炭之外,每个存在都是各自独立的。
我们都拥有存在的自由
今天我在洛斯拉图斯打坐,明天我会在旧金山打坐,洛斯拉图斯的那个“我”和旧金山的那个“我”并没有关联性,这两个“我”都是相当不同的存在。我们会拥有存在的自由,道理也就在这里。
事实上,各位与我也是没有关联性的。你是独立的,我也是独立的,各自存在于一个不同的刹那,但这并不表示我们是相当不同的存在,我们事实上是同样的一回事。我们既相同,又相异。这非常吊诡,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我们是独立的存在,所以各自都是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
当我打坐时,其他人不复存在,但这并不表示我对各位故意忽视不理。这是因为,我打坐时是跟表象世界的万物完全同一的。当我打坐时,各位也在打坐,万物也在打坐,这就是我们的坐禅。
当各位坐禅时,万物也与各位一道坐禅。万物会共同构成你存在的本质,我会成为你的一部分,我会进入你存在的本质。所以在禅修中,我们拥有独立于一切之外的绝对自由。明白了这个秘密,你就知道,禅修无异于日常生活,你可以随自己高兴来解释一切。
一幅杰出的画作是你手指触感的结果。如果你感受得到毛笔尖上的墨水浓度,那么在你下笔前就已经把画“画好了”。在你把毛笔沾上墨汁的时候,除非你已经知道绘画的结果,否则你是什么都画不出来的。所以当你做什么之前,“存在”就已经在其中,结果也已经在其中。哪怕你看起来是静静地打坐,但你的所有活动(包括过去与现在的活动)都已经在其中,而打坐的结果也已经在其中。你根本不是一动不动,所有的活动尽在你之中,那就是你的存在。所以,你所有的修行结果都是尽在你的打坐之中。这是我们的修行之道,是我们的坐禅之道。
当你脱落了身与心……
道元禅师对佛法产生兴趣,始于儿时在母亲的灵堂看到香火缕缕上升,令他感悟到生命的无常。这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最终让他得到开悟,并发展出一套精深的哲学。当他看到香火缕缕上升、感悟到生命的无常时,他感受到极端的孤独。这种孤独感愈来愈强烈,并终于在他28岁那年开花结果。
在开悟的那一刹那,他欢呼:“无身亦无心!”而当他说出“无身亦无心”这句话时,那一刹那间,他的存在变成了浩瀚表象世界的一下电闪——“包含一切、覆盖一切”的一下电闪。这其中包含着巨大的本质,整个表象世界都被包含在里面,成为一个绝对独立的存在,这就是他的开悟。
从始于生命无常的孤独感出发,道元禅师得到了对存在本质的强烈体验,他说:“我脱落了身与心。”因为你认为你有身或心,才会有孤独之感;如果你明白一切都只是浩瀚宇宙的一下电闪,你就会变得非常坚强,而你的存在也会变得非常有意义。这就是道元禅师的了悟,也正是我们的修行之道。
4 顺应自然
“柔软心”就是一颗柔顺、自然的心。如果你能有这样的心,就能享受生命的欢乐;如果你失去它,就会失去一切。尽管你自以为拥有什么,实际上你一无所有。
对于“自然”这个观念,人们常常有一个很大的误解。大多数来我们这里禅修的人都相信,人应该顺乎自然,但他们对自然的了解,却是我们所谓的“外道自然”。外道自然认为,所谓的“自然”,应该就是不讲形式,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多数人的自然观,但我们对自然的了解却与此有别。
自然是某种独立于一切的感觉
我们的观点很难解释,但简单来说,自然就是某种独立于一切的感觉,是某种基于“无”的活动。来自“无”的东西就是自然,从土地里发芽长出来的植物就是一个例子。
种子并没有“要长成为一棵植物”的观念,但种子却拥有自己的形相,且与土地以及四周环境处于完全和谐的状态。随着生长,假以时日,种子就会把自己的本性表现出来。没有存在的东西就没有色与相,所以不管什么东西都会有它的色与相,而这色与相是与其他的存在的事物完全和谐的。这么一来,就不会有烦恼可言,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自然”。
饿了就吃,累了就睡
植物或石头要顺其自然完全不成问题,但人们要顺其自然却不容易,而且是大大的不容易。要想达到自然,我们需要付出努力。当你所做的事是来自“无”,你就会有—种新鲜感。例如,当你饿了,吃东西是自然的,你也会觉得很自然。但如果你吃得太多,那么吃东西就是不自然的,你也不会有新鲜感,你会无法欣赏食物的美味。
真正的坐禅就好像口渴时喝水,而感到疲倦时,小睡—下也是很自然的。但如果你是因为懒惰而睡觉,因为觉得那是一种特权而睡觉,那就是不自然的。你会这样想:“我所有的朋友都跑去小睡一下,为什么我不去睡?既然大家都不工作,为什么我要卖力工作?大家都有那么多钱,为什么我不能有多一点的钱?”这不是自然。
因为你的心被某些别的观念或别人的观念给纠缠住了,你不是独立的,你不是你自己,也因此那不是自然。哪怕你盘腿而坐,但只要你的坐禅不是自然的,就不是真正在修行。口渴时,你不用强迫自己,你自然就会去喝水了,因为这时候喝水对你来说是愉快的。
如果你在坐禅时感到喜乐,那才是真正的坐禅。不过即使你得勉强自己才会坐禅,但只要你在其中感到受益,那也是坐禅。事实上,你是不是勉强自己并不重要,即使修行中碰到困难,但只要你想要坐禅,那就是自然。
让心保持在“无”的状态
这种自然性很难解释,但如果你能够只管打坐,并在修行中体验“无”的真实性,那就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了。不管你做什么,只要那是从“无”所出,就都会是真切的活动。
你会从中感受到修行的真正乐趣,从中感受到人生的真正乐趣。一刹那接着一刹那,众生从“无”而来,一刹那接着一刹那,我们得以享受生命真正的乐趣,所以,佛家才会说:“真空妙有。”这句话的意思是,奇妙的万有都是从真实的空性而来。
没有“无”就没有自然,就没有真正的存在。真正的存在是从“无”而来——一刹那接着一刹那地来。
“无”总是在那里,万物从中涌现。但是通常,我们都会忘了“无”这回事,行为举止就像是我们拥有了“有”。
但如此一来,你做的事就会是基于一些这样的具体观念,因而并不自然。例如,当你在听讲时,不应该有任何自我的观念。你要忘掉自己的想法,只是聆听对方说话。让你的心保持“无”的状态,就是自然,这样你才会明白对方所说的话。
反过来说,如果你用某些观念去跟对方说的话做比较,你就不会全部都听进去。你的了解会是片面的,而这就不是自然的了。你做任何事情时,都应该全心投人,你应该完全奉献向己,这样你就会得到“无”。所以,如果在你的活动中没有空性,它就是不自然的。
要有柔软心,先去开一切成见
大多数人都会坚持某些观念。最近年青一代开口闭口都是“爱情!爱情!爱情!”,他们满脑子都是爱情。如果他们来学禅而我讲的话不符合他们的爱情观念,他们就会拒绝接受。他们顽固得让人傻眼!
当然,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是这样,但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的态度真的是非常死硬,这一点都不自然。哪怕他们大谈爱情、自由或自然,他们一点都不了解这些东西是什么,他们也不可能了解何谓“禅”。如果你想了解禅,就应该丟掉你的一切成见,只管坐禅,看看在修行的过程中会体验到什么,这就是自然。
不管你从事什么活动,这种态度都是必要的。有时候我们会把这样的态度称为“柔软心”。“柔软心”就是一颗柔顺、自然的心。如果你能有这样的心,就能享受生命的欢乐;如果你失去它,就会失去一切。尽管你自以为拥有什么,实际上你一无所有。但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无”,你就会拥有一切。
明白这道理吗?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自然”。
5 专注于“无”
如果你刻意去追寻自由,就不会找得到自由。在得到绝对的自由之前,你必须先拥有绝对的自由,这就是我们的修行。
想要了解佛法,你必须先忘掉所有先入之见。首先,你必须抛弃实体或实有的观念。我们对生命的一般见解,都是深植于实有的观念。大多数人都相信,一切都是实有的,并且认为他们看到或听到的都是实有的。无疑地,我们看到的鸟儿或听到的鸟叫声确实存在,然而,我所说的“确实存在”与各位所说的“实有”意思不完全相同。
生命是既存在又不存在?
佛法认为,生命是既存在又不存在。所以,那只鸟是既存在又不存在。单单认为生命是实有的观点,对佛教来说是一种外道观点。
何谓“外道”?就是当你把一切视为实有,以为它们具有实体性和不变性,那你就不是佛弟子。就此而言,大部分人都不是佛弟子。
找出自己的道路
真实的存在来自空性,而且会归复于空性,从空性中出现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存在,我们必须穿过空性之门。这种存在的观念很难解释,在今日,很多人开始感觉到现代世界充满了空虚,或感觉到他们的文化自相矛盾。
反观过去,日本人却相信他们的文化和传统生活方式是永恒的存在,直到后来输掉战争,他们才变得非常愤世嫉俗。有些人认为这种愤世嫉俗是很要不得的,但我认为这种新的态度要比旧的态度还更胜一筹。
只要我们对未来有某种确定的观念或期望,我们就无法以真正认真的态度面对当下。我们常说:“这件事情我明天(或明年)再来做吧!”我们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相信存在于今天的东西会继续存在于明天。
即使你没有卖力,你仍然会预期,只要随既定的道路向前走,某种结果就会自然来到。但根本没有某条固定的道路是永远存在的。
你在一刹那接着一刹那时,都得找出自己的道路。某些由别人设定的完美理想或完美道路,并不是我们自己的真正的道路。
了解自己,就能了解一切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开拓出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道路,一旦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开拓出的道路,就会是一条遍通一切的道路。
这话听起来很玄。当你把一件事情彻底弄明白之后,你就会了解一切,但如果你试图了解一切,这样反而什么都不会了解。最好的方法是先了解你自己,了解自己之后,你就会了解一切。
所以,当你努力开拓自己的道路时,就能够帮助他人,也会得到他人的帮助。开拓出自己的道路之前,你帮不上任何人的忙,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想要获得这种真正的独立,我们必须忘掉一切既有想法,一刹那接着一刹那去发现一些相当新颖而且不同的东西。这是我们活在世间应有的方式,所以我们说,真正的了解来自空性。
研究佛法之前,你应该对自己的心来一次大扫除。你必须把所有东西从房间里搬出来,把房间彻底清扫一遍。如果有必要,把房间打扫干净之后,你可以把所有东西再搬回去。你也许用得着许多东西,所以不妨把它们一件件放回去。但如果其中有用不着的东西,那就没有保留的必要,否则的话,你的房间就会堆满破旧、没用的垃圾。
向东一里就是向西一里?
我们说:“一步接一步,我停息了小溪喃喃的水流声。”当你沿着小溪而行,自然会听到水流声。水声是连续不断的,但只要你想要让水声停息下来,就必然可以做到。这就是自由,这就是断念。
一个又一个杂念会在你心里生起,但只要你想要将之停息,就一定可以做得到。当你能够停息小溪喃喃的水流声,你就能充分欣赏周遭的事物,但只要你还被一些成见或习性困住,就无法如实地以万物的本然面貌去欣赏它们。
如果你刻意去追寻自由,就不会找得到自由。在得到绝对的自由之前,你必须先拥有绝对的自由,这就是我们的修行。我们的道并不总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我们有时会走向东,有时会走向西。
向西走一里就意味着向东走一里。一般来说,向东走一里和向西走一里是相反的事,然而,如果你能够向东走一里,就表示你也能够向西走一里。这就是自由。没有这种自由,你就无法专注于手边的工作。
也许你以为自己专注,但没有这种自由,你做事时就会有某种不自在之感。因为你被向东走或向西走的观念束缚住了,你的活动就变成是二元性的,而只要你被二元性给困住,你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你也就无法专注。
该不该专注呼吸?
专注不是死命盯住一样东西。坐禅时,如果你使劲观看一个点,那大概五分钟就会觉得累,这不是专注。专注意味着自由,所以你的努力应该不指向些什么,你应该专注于“无”。
没错,我们是说过,坐禅时应该专注于呼吸。但我们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可以透过专注于呼吸而忘掉自己的一切——而如果你忘掉自己,你就会专注于呼吸。
我不知道两者孰先孰后,所以严格来说,没必要太使劲专注于呼吸,顺其自然就好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只要你持续修行,早晚便能体验到那来自空性的真实存在。
6 当下的一念又一念
心的念兹在兹就是智慧,所以智慧可以是各种不同的哲学或教法。但我们不应该执著于特定的智慧,例如佛陀所教给我们的那些。
在《心经》中,最重要的观念当然是空性。在尚未了解空性的观念之前,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实有,都具有实体性。但我们了解到事物的空性以后,一切就会变得真实,但不是实有。
了解到一切都只是空性的一部分,我们就不会执著于任何实有。我们会了解,一切都只是权宜性的色相。
《心经》教人从苦中解脱
大多数的人第一次听到一切都只是“权宜性”存在之说,不免为此感到沮丧,但这种沮丧是来自对人与自然的一个错误观点。我们之所以沮丧,那是因为我们对事物的想法深植于自我中心的观念。但是,当我们对空性的真理有了确切的了解,就不会再感到痛苦。《心经》说: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28]皆空,度一切苦厄。
换句话说,菩萨不是在体会了五蕴皆空之后才克服苦的。体会这个事实的本身,就是从苦中解脱。所以,体会这个真理就是解脱本身。虽然我用“体会”一词,但这个真理的体会总是伸手可及。我们不是经过坐禅才体会这个真理,即使在坐禅之前,体会就已经存在了。
我们也不是了解这真理以后才达到开悟。了解这真理不外乎就是活着——活在当下,活在此时此地。所以,这不是一件与理解或修行有关的事,它是一个终极的事实。在《心经》中,佛陀只是要指出这个我们一刻接着一刻都在面对的终极事实。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这就是达摩教导的坐禅。哪怕是在修行以前,开悟就已存在了。
但是,我们通常都把坐禅和开悟视为两件事:把坐禅当成一副眼镜,以为把这副眼镜戴上,就可以看见开悟,这是错误的理解。眼镜本身就是开悟,把眼镜戴上也是开悟。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开悟都已经在其中,也总是在其中,这是达摩对开悟的理解。
无心的修行才是真正的修行
如果你刻意去修行,你就不是在做真正的修行,但如果你没有刻意去修行,那么开悟自在其中,而你做的也就是真正的修行。
当你刻意去坐禅,就会创造出“你”或“我”这样的具体观念,也会对坐禅产生某些定见。如此一来,你就会把自己和坐禅分成两边,你在其中一边,坐禅在另外一边。这样,你与坐禅就会变成两回事。
当你能把自己与坐禅合而为一,那就会是青蛙的坐禅。我们常以为,青蛙坐着的时候才是坐禅,跳跃时就不是坐禅,这是个误解。如果你明白“空性”意味的是一切总在当下,那样的误解就会消失。
整体的存在并不是万物的总和,整体存在是不能切割为一部分、一部分的,它总是在当下,也总是在作用,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开悟了。所以实际上,没有特定的修行是真正的修行。《心经》上说:“无眼、无耳、无鼻、无舌、无身、无心……”这个“无心”就是禅心,一切无不包含在其中。
用正念来坐禅
思维或观察事物时,我们应该心无挂碍。我们应该如实地以万物的本然面貌接受它们,一点也不用勉强。我们的心应该够柔软、够敞开,以便能够理解事物的实相。
当我们的思维够柔软,就称为“泰然之思”,这样的思维总是稳定的,这就是“正念”。散乱的思维并非真正的思维,我们的思维应该保持专注,这就是“念”。不管有没有一个对象,你的心都应该稳定而不散乱,这就是坐禅。
所以,没有必要费劲去以某种特定的方式思考,你的思考不应该是偏向一边的。我们只应该用整个心来思维,不费力气地以万物本然面貌来看待它们。就只是去看,就只是准备好用整个心去看,这就是禅修。
如果我们能够随时准备好去思考,就用不着花力气去思考。这种预备好的心灵状态称为“正念”,正念同时也就是智慧,但是,我们所说的“智慧”并不是指某种特殊的心智官能或哲学。心的念兹在兹就是智慧,所以智慧可以是各种不同的哲学或教法。
但我们不应该执著于特定的智慧,例如佛陀所教给我们的那些。智慧不是某种学习得来的东西。智慧是从你的“念”生发出来的。所以重点是,准备好观物,准备好思维。这被称为心的空性,而空性又不外乎是坐禅的修行。
7 相信“无中生有”
如果能够把开悟放在你的修行或思考前面,你的修行或思考就不会是自我中心。我所谓的“开悟”,意思是相信“无”……
我发现,去相信“无”是绝对必要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去相信某种无色无相的东西——某种存在于任何色与相出现之前的东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不管你信仰的是什么样的神衹或教义,如果你执著于它们,你的信仰就会以自利为出发点。
你之所以努力追求信仰上的完美,只是为了自我救赎。但实现这个完美境界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你会陷入一种理想主义化的修行,因为不断地追求并实现你的理想,你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让自己从容自若。但如果你总是准备好把一切看成是从“无”显现,知道是什么样的理由让某一种形相得以存在,那么,你将可获得完全的从容自若。
头痛没什么大不了!
人会头痛,总是有理由的,如果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痛,你就会好过一点。但如果你不知道原因,或许就会这样想:“唉,我头痛得要命!说不定是我修行不力的缘故。如果我打坐勤快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有这种困扰!”如果你这样理解事情,你就会对你自己、对你的修行失去完全的信仰。你会拼命修行,想要达到完美境界,这样一来,我只怕你会因为太忙碌而无时无刻不在头痛!这是相当愚蠢的修行方式。
这样的修行并不管用,但如果你相信有某些东西存在于你头痛之前,而且知道你头痛的原因,就自然会好过些。头痛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头痛表示你的身体还正常得足以发出警告。如果你有胃痛,就表示你的胃还算功能正常。反过来说,如果你的胃对于这种可怜兮兮的状态习以为常,你也不再觉得痛,那才可怕!长此以往,你的小命就会因为胃病而断送。
别被信仰捆绑
所以,每个人都绝对有必要相信“无”。但我说的“无”不是指虚无,这“无”是某种东西,是某种随时准备好披上特定形相的东西,而在其活动中具有某些规则、理论或是真理。这样的“无”就是佛性,就是佛本身。
当这样的存在被人格化时,我们称之为“佛”;把它理解为终极真理时,我们称之为“法”;当我们接受这个真理,并把自己视为佛的一部分来行事时,我们称自己为“僧”。尽管有三种佛相,但它们是同一个存在,无色无相,随时准备好要披上特殊的色相。
这不只是理论,也不只是佛教的教法,而是对我们人生绝对必要的理解。没有这种理解,我们所信仰的宗教就帮不上我们的忙。我们会反过来被信仰所捆绑,产生更多的烦恼。如果各位成了佛教的囚徒,我也许会很高兴,但各位自己就不会高兴了。所以,这种了解是非常重要的。
你相信自己就是佛吗?
坐禅时,你也许会听到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稍后,美妙的云雾会升起,缭绕于一棵棵大树之间;再稍后,人们会出门工作,抬眼看见美丽的山脉。但某些人清晨躺在床上听到雨声时却会觉得不髙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再过一会儿,他们将可看到美丽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如果你的心思专注在自己身上,你就会有这种忧虑。但如果你相信自己是真理,是佛性的体现者,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你会这样想:“现在在下雨,但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光景。到我们要出门时,说不定又是晴光丽日,也说不定狂风暴雨。既然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刻,就让我们去欣赏雨声吧!”
这种态度才是正确的态度。如果你了解到,自己只是真理的暂时体现者,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你会欣赏周遭的环境,会把自己视为佛的伟大活动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先“开悟”吧!
用佛家用语来说,我们应该先获得开悟,进而修行,再进而思考。我们的思考通常都是很自我中心的,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思考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自我中心的。“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为什么我要碰到这种麻烦?”我们想事情的方式,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如此。
例如,当我们开始研究科学或读一本深奥难懂的佛经时,很快就会感到困倦,但对这一类自我中心的思想却兴致勃勃,乐此不疲!然而,如果能够把开悟放在你的修行或思考前面,你的修行或思考就不会是自我中心的。
我所谓的“开悟”,意思是相信“无”,相信有某些东西是无色、无相,而又随时准备好要披上色和相的。这是不可动摇的真理,我们的活动、思想、修行都应该以这个本源的真理为基础。
8 万物本一体
我们通常都会想,“他愚蠢而我聪明”或者是“我从前愚蠢而现在聪明”,如果我们愚蠢的话,那又怎么会是聪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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