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美国众神

_6 尼尔·盖曼(英)
美国众神
但是现在,他却在流泪。他伤心地抽泣着,身体因痛苦而摇晃着。自从他还是很小的小孩子之后,这是第一次。他哭着
哭着就睡着了。
来到美国
公元813年
在恒星与海岸线的指引下,他们在碧蓝的大海上航行。每当远离海岸、夜空也被乌云蒙蔽的时候,他们就在信仰的指引
下航行。他们乞求全能的父将他们再次安全带回陆地。
这是一次不幸的航程,他们的手指冻得发麻,寒冷深入骨髓,连骨头都在打颤,甚至酒也无法使身体暖和起来。他们清
晨醒来,发现胡须上挂满白霜,直到太阳升起才能暖和一些。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老人,还未衰老就已白须满面。
终于登上西方一块绿色的土地时,他们已经齿牙摇落,眼睛深陷。他们说:“我们已经远离我们的家园,远离我们熟悉
的海洋,还有我们热爱的土地。在这世界的边缘,我们将被我们的诸神所遗忘。”
他们的首领爬上一块巨岩,嘲笑他们缺乏信心。“全能的父创造了这个世界,”他大声说道,“他用祖父伊密尔破碎的
血肉和骨骼、用他的双手创造了世界。他将伊密尔的脑子丢在天空形成云,将他含有盐份的血液变成我们航行的海洋。
你们明白吗?他创造了这个世界,这块土地同样是他创造的。在这里,只要我们像男子汉一般死去,同样会被他的殿堂
所接纳。”
他们开始欢呼,放声大笑。他们心中充满希望,着手用树干和泥巴建造营地和礼拜堂。他们知道,在这块新的土地上,
他们是唯一的居民。尽管如此,营地外面还是用削尖的圆木围起一个小型的防御护栏。
礼拜堂完工那天,一场风暴来临了。正当中午,天空却黑得有如夜晚,被白色的闪电撕出无数裂缝,轰鸣的雷声如此响
亮,几乎震聋他们的耳朵。就连船上为了祈祷好运而带来的猫,也躲在他们泊在岸上的长船下。暴风雨猛烈而狂野,但
是他们却开心大笑,兴奋地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他们说:“雷霆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片遥远的土地。”他们感激神明,
人人欣喜若狂。他们开始饮酒作乐,喝得醉醺醺无法行走。
那晚,在他们烟雾弥漫的漆黑礼拜堂中,吟游诗人唱起了古老的歌谣。唱的是奥丁,全能的父,他把自己当成祭品,呈
献给自己。献祭过程中,他和此前所有被当成祭品的人一样,既勇敢又高贵。吟游诗人唱到,全能的父被吊在世界之树
上,一共九天九夜,他身体的一侧被长矛刺穿,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他还唱到全能的父在痛苦中学习到的所有知
识:九个世界的名字、九种咒语,还有二九一十八种魔法。说到长矛刺穿奥丁的身体时,吟游诗人开始痛苦地颤抖,仿
佛感受到了全能的父所经历的痛苦。所有人都颤抖起来,想象着他经历的痛苦。
接下来的那一天,也就是属于全能的父的日子,他们发现了牺牲者。他是一个小个子土著人,长头发黑得像乌鸦的翅
膀,皮肤是红色陶土的颜色。他说着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连他们的吟游诗人也听不懂。吟游诗人曾搭乘过一艘航行
到赫拉克里斯之柱的船,通晓地中海一带贸易商人使用的混杂语言。这个陌生人身上穿着羽毛和毛皮,长头发中还插着
一根小骨头。
他们把他领到营地,给他烤肉吃,还给他解渴的烈酒喝。他喝醉后结结巴巴地唱着歌,脑袋耷拉在胸前,可实际喝下的
蜜酒还不到一牛角杯。他们冲他放声大笑,给他更多的酒喝。很快他就躺倒在桌子下面,双手抱头呼呼大睡。
他们把他举起来,双肩各一个人,双腿各一个人,把他抬到与肩膀同高的位置。四个人抬着他,好像一匹八条腿的马。
他们抬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到俯瞰海湾的山顶上的一棵岑树前。他们把绞索套在他头上,把他迎风高高吊在树
上,作为他们向全能的父、绞架之神的贡品。牺牲者的身体在风中摇摆,脸色变黑,舌头伸了出来,眼睛暴突,阴茎僵
硬得可以挂上一个皮革头盔。然后他们开始欢呼、叫喊、大笑,为向天上诸神献上牺牲祭品感到骄傲。
接下来的一天,两只硕大的乌鸦落在牺牲者的尸体上,一只肩膀各站一只。它们开始啄食死尸的脸颊和眼睛。他们知
道,他们献上的祭品已经被神接受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他们都很饥饿,但他们被精神的力量鼓舞着。等春天来临,他们就可以乘船回到北部,他们会带
来更多移民,带来女人。当天气变得更冷、白天时间更短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寻找牺牲者所住的村庄,希望能找到
食物和女人。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只发现曾经点有篝火的地方,那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营地。
冬季的某一天,当太阳如同黯淡的银币一样远远升起,他们发现牺牲者的残存尸体被人从岑树上放了下来。那个下午开
始下雪,厚重的雪花缓慢地从天而落。
从北地来的男人们关上营地的大门,撤回他们的木头防护墙后。
那天晚上,牺牲者所在部落的战士袭击了他们:五百个男人对三十个男人。他们爬过木墙,在接下来的七天里,他们用
三十种不同的方法,杀死了这三十人中的每一个。这些船员被历史和他们的自己人遗忘了。
他们建起的墙壁被部落战士推倒,他们的尸体和营地被焚烧。他们来时乘坐的长船也被焚毁。部落士兵希望这些皮肤苍
白的陌生人只有一艘船,烧掉它就可以确保再也没有其他北地人可以来到他们居住的海岸了。
直到一百多年后,红胡子艾瑞克的儿子幸运者利夫才再次发现这块土地,他将它命名为葡萄地。当他到达时,他所信仰
的神祇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了:泰尔,独臂的战神;灰胡子奥丁,绞架之神;还有雷神托尔。
他们已经在那里。
他们等待着。
第四章
让午夜的特使
第 26 页

美国众神
用它的光芒照耀着我
让午夜的特使
用它永恒的爱照耀着我
——《午夜的特使》,传说故事
影子和星期三在他们住的旅馆旁边那条街上的一家乡村餐厅吃早点。此刻刚刚早晨八点,天气雾蒙蒙的,寒气袭人。
“你仍旧打算离开鹰角镇吗?”星期三问,“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今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是放假的日子,是主妇的日
子。明天是星期六,星期六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准备好了。”影子说,“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留下的东西了。”
星期三在盘子里堆满了自助早餐提供的各种肉食。影子只拿了几片甜瓜、一个百吉饼,还有一小碟奶油。他们在椅子上
坐下。
“昨天晚上你一定又做恶梦了。”星期三说。
“对。”影子承认说。早晨起床时,他发现旅馆地毯上清晰地印着劳拉沾满墓土的脚印,从他的卧室一直到前台大厅,
再到门外。
“为什么大家管你叫影子?”星期三问。
影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只不过是个名字。”他说。窗外雾气弥漫的世界像一副铅笔素描画,由十几种不同深浅的灰黑
色调组成。不时有些模糊的红色或纯白色灯光,仿佛弄污画面的斑点。“你是怎么丢掉一只眼睛的?”
星期三把六七块熏肉塞进嘴里咀嚼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油。“其实我并没有丢掉它,”他解释说,“我知
道它在哪儿,知道得一清二楚。”
“好吧。你有什么打算?”
星期三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他吃掉几块肉色鲜艳的火腿,从胡须上拣下一颗肉渣,放在盘子中。“给你说说我的计
划:明天晚上我们要见几个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别被他们的怪异举止吓倒。会面地点是全
国最重要的场所之一。那以后,我们要和他们一起喝酒吃饭。我必须招揽他们参加我所组织的这次行动。”
“这个最重要的场所在哪儿?”
“你会看到的,我的孩子。我说的是最重要的场所之一,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已经捎信给我的同事们了。这一路
上,我们会在芝加哥中途停留,要在那儿弄点钱,跟玩儿似的,弄到许多现钞,比我现在有的多得多。那以后,我们去
麦迪逊。”星期三付了账,两人离开餐厅,穿过街道,走回旅馆的停车场。星期三把车钥匙抛给影子,叫他开车。
他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驶离镇子。
“你会想念这个镇子吗?”星期三问。他在整理一个装满地图的文件夹。
“这个镇子?不会。我并没有真正在这里生活过。从童年起,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二十多岁才来到这个
镇子,这儿是劳拉的家乡。”
“但愿她留在这里。”星期三说。
“只是个梦罢了。”影子说。
“很好,”星期三说,“这才是健康的心理态度。你昨晚和她干了吗?”
影子深呼吸一次,这才开口说话。“不关你他妈的事。没有。”
“你想和她干吗?”
影子不再搭理他。他向北开车,驶向芝加哥。星期三吃吃笑着,继续翻看他的地图,把它们一一打开又重新折叠起来,
还不时地用一只很大的银色圆珠笔在黄色的便条纸上做些记录。
他终于搞完了。他放下笔,把文件夹丢在汽车后座上。“我们要去的这几个州有个最大的好处。”星期三说,“明尼苏
达、威斯康辛,这几个州的女人都是我年轻时喜欢的类型。雪白的肌肤、蓝色的眼睛、金黄得近乎白金色的头发、酒红
色的樱唇,还有和芝士一样美味的丰满圆润的胸部。”
“只是你年轻的时候?”影子讥讽地问,“昨天晚上你似乎过得挺开心的嘛。”
“没错。”星期三笑着说,“你想知道我搞女人的成功秘诀吗?”
“给钱?”
“别那么粗俗。当然没有,我的秘诀就是魅力,纯粹简单的男性魅力。”
第 27 页

美国众神
“男性魅力?这玩意儿嘛,俗话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魅力是可以学到的。”星期三说。
影子打开收音机,调到经典老歌台,欣赏那些在他出生前就流行的经典老歌。鲍勃迪伦在唱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什么
的,影子不知道雨到底已经下了,还是没有下。前面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沥青路面上的小冰渣,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
如钻石般闪烁着。
和偏头痛一样,芝加哥慢慢出现。首先他们驶过乡村,然后,不知不觉间,一个镇子在路边冒出来,一直蔓延到很远,
然后就看到了城市的边缘。
他们在一栋又低又矮、又宽又长的褐色石头公寓楼前停下车子。路边人行道上没什么积雪。他们走进门廊。星期三按下
半圆型的内部对讲机最上面的键。没反应。他又按了一次,接着试了试其他租户房间的按键,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那个坏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不能用了。我们打电话给管理员,问他什么时候来修,还有
暖气。可他一点都不关心,跑到亚里桑那州过冬去了,为了养他的肺病。”说话的口音很重,影子猜她可能是东欧人。
星期三深深鞠了一躬。“卓娅,我亲爱的,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表达你是多么美丽迷人。你真是容光焕发,一点儿也不显
老。”
老妇人瞪着他。“他不想见你,我也不想见你。你总是带来坏消息。”
“那是因为如果事情不重要,我绝对不会亲自登门拜访。”
老妇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她手里提着一个带拎绳的空购物袋,身穿一件红色旧外套,扣子一直系到下巴。她满脸怀疑地
审视着影子。
“这个大个子是谁?”她问星期三,“你雇的另一个杀人犯?”
“你的话深深伤害了我,好女士。这位绅士的名字是影子。他为我工作不假,但却是为了你的利益。影子,我来为你介
绍这位亲切可爱的卓娅维切恩亚亚小姐。”
“很高兴认识您。”影子礼貌地打招呼。
老妇人像鸟一样盯着他看。“影子,”她说,“这是个好名字。太阳投下的影子拉长时,就到了属于我的时间。而你正
是个很长的影子。”她上上下下端详着他,笑了。“你可以吻我的手。”她说着,伸出一只冰冷的手。
影子弯下腰,亲吻她瘦骨嶙峋的手背。她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琥珀戒指。
“真是个好孩子。”她说,“我正要去买吃的。你看,我是家里唯一可以赚钱的人,剩下的两个不能靠预言赚钱。因为
她们只肯说真话,而真话不是人们最想听的东西。真话很伤人,让大家心里不舒服,于是再也不肯回来找我们算命了。
不过我可以对他们说谎话,说他们想听的话。所以,我才能带面包回家。你想在这里吃晚饭吗?”
“我希望如此。”星期三马上说。
“那么你最好给我点钱去买吃的。”她说,“我倒是很清高骄傲,可我不傻。另外那两个比我更骄傲,而他是我们中间
最骄傲的一个。所以给我钱后,千万别告诉他们。”
星期三打开钱包,伸手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卓娅维切恩亚亚一把抓了过去,然后继续等待。他只好又掏出二十
美元给她。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说,“我们会像对待王子一样喂饱你的。现在,上楼梯到最顶一层。卓娅乌特恩亚亚已经
起床了,但我们的另一个姐妹还在睡觉,所以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影子和星期三顺着黑暗的楼梯爬上去。这栋两层高的房子楼梯间堆满黑色垃圾袋,闻起来一股子腐烂的蔬菜味儿。
“他们是吉普赛人吗?”影子问。
“卓娅和她家人?当然不是。他们是俄国人。”
“可她们给人算命。”
“很多人都可以给人算命,我自己也干过。”爬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星期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身体不行了。”
楼梯最上一级通向一道漆成红色的门。门上有一个窥视用的猫眼。
星期三敲门,没有人回答。他又敲了一次,这次声音更大些。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听见了!”里面传出门锁打开的声音、拔出插销的声音、链子的声音。红色房门敞开了一小
道门缝。
“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语气冰冷,还带着香烟的味道。
“一个老朋友,岑诺伯格。我还有一个同事。”
门打开到安全链允许的最大程度。影子看见一张隐没在阴影中的灰色面孔,向外窥视着他们。“你想干什么,沃坦?”
第 28 页

美国众神
“首先,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们。我带来消息和你们分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你会知道一些对你有利
的好消息。”
房门终于敞开了。穿着脏兮兮睡袍的这个男人个子矮小,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满脸都是皱纹。他穿着灰色细条纹裤子,
穿的时间太久,磨得发亮。脚上穿着拖鞋。他短粗的手指拿着一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奇书网-整.理'提.供],吸烟
时手半握成拳形,覆在嘴巴上。影子觉得这种抽烟姿势很像囚犯或者士兵。他把左手伸向星期三。“欢迎,沃坦。”
“这段时间大家叫我星期三。”他说着,和老人握手。
浅浅一笑,黄牙一闪。“很有趣。”他说,“这位是?”
“这是我的同事。影子,过来认识岑诺伯格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岑诺伯格说,他和影子握了握左手。他的手掌很粗糙,满是老茧,手指尖端全部被烟草染成黄色,
像被浸泡在碘酒中一样。
“你好吗,岑诺伯格先生?”
“不好。我老了,肠胃痛,后背也痛,每天早上咳得胸口都快炸开了。”
“干嘛都站在门口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影子越过岑诺伯格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位老妇人。她比她的
姐妹更加矮小瘦弱,但头发很长,依然保持着金黄色泽。“我是卓娅乌特恩亚亚,”她自我介绍说,“别站在过道
里,进来坐。我给你们拿咖啡去。”
他们穿过门厅,走进公寓套房。屋里充满煮烂的卷心菜、猫沙和不带过滤嘴的外国香烟的味道。他们被领着走过一条窄
小的走廊。走廊通向几间房门关闭的卧室,尽头是客厅,里面摆着一张又大又旧的马毛沙发。一只灰色老猫正蜷在沙发
上睡觉。他们进来打扰了它的瞌睡,它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动作僵硬地走到沙发边上重新躺下,警惕地来回瞪着他们
几个人,然后闭上眼睛,重新开始睡觉。岑诺伯格在他们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卓娅乌特恩亚亚找到一个空的烟灰缸,放在岑诺伯格身边。“你们的咖啡想要什么口味的?”她问客人们,“我们喝
的咖啡都是如夜晚般漆黑,像罪恶一样甜腻。”
“那种很好,夫人。”影子说。他望着窗外街对面的建筑。
卓娅乌特恩亚亚走开了。岑诺伯格看着她的背影。“她是个好女人,”他说,“不像她的姐妹们。其中一个贪婪成
性,而另一个,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睡觉。”他把穿着拖鞋的脚搭在一张长而低矮的咖啡桌上,桌面上镶嵌着西洋跳棋棋
盘,上面到处是香烟灼烧的痕迹和杯子留下的水印。
“她是你妻子?”影子问。
“她谁的妻子都不是。”老人安静地坐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我们是亲戚,一起来到这里。那是很久很
久以前的事了。”
岑诺伯格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星期三立刻掏出一只狭长的金质打火机,为老人点燃香烟。“最初
我们到了纽约,”岑诺伯格接着说,“我们家乡的人全都到了纽约。后来,我们搬来这里,住在芝加哥。遇上的全是倒
霉事。老家的人都快忘记我了,而在这里,我只是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往事罢了。你知道我刚到芝加哥时做什么工作
吗?”
“不知道。”影子回答。
“我在肉食厂找到一份工作,在屠宰车间。阉牛顺着斜坡滑道过来时,我当砸脑袋的。知道为什么管我们叫砸脑袋的
吗?因为我们拿着大铁锤,用它砸碎牛的脑袋。砰!胳膊有劲儿才能干这份活儿,明白吗?然后钩子工把牛的尸体用铁
钩吊起来,割开它们的喉咙。他们先把牛血排干,再割掉牛头。我们这些砸脑袋的力气最大。”他拉起睡袍袖子,弯起
手臂,展示在衰老的皮肤下依然可见的肌肉。“不光需要力气,那一锤还得有技术。不懂窍门的话,牛只是被砸晕,或
者发怒了。后来,到了50年代,他们给我们换成钉枪。你把它举到牛的前额,砰!砰!你肯定以为,这下子,任何人都
能杀牛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他模仿铁钉从牛头穿过的动作,“还是需要技巧。”回忆往事让他微笑起来,露出一
口铁锈色的牙齿。
“别给他们讲那些杀牛的故事了。”卓娅乌特恩亚亚用红色的木头托盘托着他们的咖啡进来,咖啡盛在小巧的亮釉瓷
杯里。她给大家每人一杯,然后坐在岑诺伯格身边。
“卓娅维切恩亚亚买东西去了。”她说,“很快就回来。”
“我们在楼下碰见她了,”影子说,“她说她给人算命。”
“是的。”她妹妹说,“天色昏黄,正是说谎的好时候。我不会说善意的谎言,所以我是个不称职的预言者。而我们的
妹妹,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她更是什么谎话都不会说。”
咖啡比影子想象的更甜、更浓。
影子道声歉,进了卫生间。这是个像壁橱一样小的小房间,里面挂着很多发黄的带镜框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男女女摆出
僵硬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姿势。现在刚到下午,但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客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他匆匆
地用冷水和散发出恶心气味的香皂把手洗干净。
影子出来时,岑诺伯格正站在客厅里。
第 29 页

美国众神
“你带来了麻烦!”他咆哮着,“你只会带来麻烦!我不会听你的!你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
星期三仍旧镇定地坐在沙发里,喝着咖啡,抚摸着那只灰色的猫。卓娅乌特恩亚亚站在单薄的地毯上,一只手紧张不
安地缠绕着她长长的金发。
“有什么问题吗?”影子好奇地问。
“他就是问题!”岑诺伯格怒吼,“他就是!你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帮他的!我要让他出去!叫他立刻滚蛋!你
们两个都滚出去!”
“求求你,”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小声点,你会把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吵醒的。”
“你喜欢他!你想让我加入他的疯狂计划!”岑诺伯格继续吼叫,看上去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一截烟灰从他香
烟上落下来,掉在陈旧的地毯上。
星期三站起来,走到岑诺伯格面前。他把手放在岑诺伯格的肩膀上。“听着,”他安详地说,“首先,这不是发疯,这
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其次,大家都会去。你不希望自己被甩下吧,是不是?”
“你知道我是谁,”岑诺伯格说,“你也知道我这双手干过什么事!你需要的是我兄弟,不是我,而他已经不在了。”
走廊里的一道门打开了,一个睡意朦胧的女人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我的好妹妹。”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回去接着睡吧。”她转向岑诺伯格,“看见没有?看看你的大吼大
叫干了什么好事!过去坐下!坐下!”岑诺伯格似乎想争辩几句,可他身上那股好斗劲儿过去了。突然间,他显得很虚
弱。虚弱,而且孤独。
三个男人在破旧的客厅里重新坐下。房间里缭绕着一缕棕褐色的烟,消失在距离房顶一英尺的地方,像老式浴缸里的水
印。
“这计划没有你不行。”星期三安详地对岑诺伯格说,“你兄弟能干好,你同样可以胜任。干这个,你们这种二元一体
类型的比我们其他所有人都强。”
岑诺伯格什么都没说。
“说到贝勒伯格,你听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吗?”
岑诺伯格摇头。他抬头看着影子。“你有兄弟吗?”
“没有,”影子回答说,“据我所知没有。”
“我有一个兄弟。他们总说,我们两个站在一起时,看上去就好像一个人。我们还年轻时,他长着一头金发,很淡的金
色,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人们都说,他是我们两兄弟中的好人。我的头发是黑色的,比你现在的发色还要黑,大家说我
是两兄弟中的粗野家伙,明白吗?我是两兄弟中的坏蛋。过了这么久,我的头发成了灰色。他的头发,我想也一样变成
灰色了。现在你再来看我们,你不会知道谁是浅色头发,谁是深色头发。”
“你们两个关系亲密吗?”影子问。
“亲密?”岑诺伯格反问,“当然不,我们两个怎么可能关系亲密?我们俩性格完全不同。”
门厅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卓娅维切恩亚亚走进来。“晚饭一个小时后做好。”她说完就走开了。
岑诺伯格叹息一声。“她以为自己是个好厨师。”他说,“她从小娇生惯养,有仆人做饭。可现在,仆人没有了,什么
都没有了。”
“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星期三插口说,“永远不会一无所有。”
“你,”岑诺伯格说,“我不想听你说话。”他转向影子,“你会玩跳棋吗?”他问。
“会一点。”影子说。
“很好,你可以和我下跳棋。”他说着,从壁炉上面拿下来一个木头的跳棋盒子,把里面的棋子倒在桌子上。“我执
黑。”
星期三碰碰影子的胳膊。“你知道,你不是非下不可。”他说。
“没问题,我想玩玩。”影子说。星期三耸耸肩,不去管他,从窗台上一小堆发黄的杂志里拿起一本过期很久的《读者
文摘》。
岑诺伯格棕黄色的手指已经在棋盘上摆好了棋子,游戏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影子发觉自己常常回想起那盘棋,有几晚甚至做梦梦到。他自己一方扁平的圆形棋子是陈旧脏污的木
头原色,名义上的白色。而岑诺伯格的棋子是黯淡褪色的黑色。影子先行。在他的梦中,他们下棋时彼此没有交谈,只
有砰砰的落子声,还有棋子从一格滑行到相邻一格时木头的摩擦声。
最初的几步里,两个人都抢着占领棋盘中间和边缘的位置,没有触及对手的后方。每走一步都要停顿很久,和下国际象
第 30 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