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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_4 尼尔·盖曼(英)
美国众神
星期三突然说话了,“这是你的蜜酒,影子。我还是喝我的杰克丹尼尔威士忌,还有给这位爱吃白食占便宜的爱尔兰
人……”
“我要一瓶啤酒,黑啤酒。”斯维尼说,“吃白食的?”他举起自己喝剩的酒,向影子祝酒。“愿风暴早日离去,让我
们健康平安不受伤害。”说完,他喝干酒,放下杯子。
“祝酒词不错,”星期三说,“可惜不会应验。”
另一杯蜜酒摆在影子面前。
“还得喝?非喝不可吗?”
“恐怕是这样。这是契约订立的仪式,连喝三杯才有效。”
“该死的。”影子说着,一连两大口灌下蜜酒。蜜汁腌醋的味道弥漫在嘴巴里,久久不散。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星期三先生说。
“那么,” 斯维尼说,“你想知道那个戏法是怎么变的吗?”
“当然。”影子说,“你把硬币藏在袖子里,对吗?”
“根本不在我的袖子里。”疯子斯维尼说。他得意地咯咯笑着,又蹦又跳,好像他是一座瘦长的、长着胡子、不断喷发
着洋洋得意之情的人型火山。“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戏法。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影子摇摇头。“我弃权。”
“嘿,这里有件好玩的事。”疯子斯维尼突然对整个酒吧吆喝起来,“老家伙星期三给他自个儿找了个保镖,可那家伙
是个懦夫,连举起拳头都不敢。”
“我不会和你打架的。”影子坚定地说。
疯子斯维尼摇晃着身体,一身大汗,躁动不安地拨弄着棒球帽的帽檐。他从空中变出一枚金币,把它放在桌子上。“别
怀疑,这是真金的。”疯子斯维尼说,“不管你是输是赢——你肯定会输的——只要你和我打上一场,[奇`书`网`整.理
'提.供]金币就是你的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家伙,谁会想到你居然是他妈的一个懦夫?”
“他已经说过不会和你打。”星期三说,“走开,疯子斯维尼,拿着你的啤酒走开,让我们安静一会儿。”
疯子斯维尼走近一步,凑到星期三身边,“你管我叫吃白食的,是吗,你这注定该死的老怪物?你这冷血的混蛋,没心
没肺吊在树上的老家伙。”怒火让他的脸变成了暗红色。
星期三伸出手挡住他,平静地说:“你太愚蠢了,斯维尼。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居然说这些话。”
斯维尼瞪着他,然后用喝醉之后的低沉语调说:“你雇了一个懦夫。如果我伤害你,他会怎么做?你说呢?”
星期三转向影子,“我受够了。”他命令说,“摆平他。”
影子站起来,仰头凝视着疯子斯维尼的脸。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高。“你在打扰我们,”他说,“你喝醉了,我
想你应该回家去。”
疯子斯维尼脸上慢慢浮出笑容。“看拳!”他突然一拳挥向影子。影子向后一仰。对方的拳落在他右眼下方,影子眼前
顿时冒出无数金星,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就这样,斗殴开始了。
斯维尼出拳没有招式,没有任何章法,除了对战斗本身的狂热之外什么都没有,他那双来势凶猛的大拳头往往落空。
影子保持防守的态势,小心地避开疯子斯维尼的拳头。他发现人群聚拢过来,桌子也被搬开,好给他们腾出地方。影子
还注意到星期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脸上挂着星期三特有的露齿微笑。很明显,这是一次测试。但到底是什么的测
试?
在监狱里的时候,影子知道一共有两种殴斗模式:“别来招惹我”式的殴斗,其过程一般都很慢,目的在于尽量给人留
下不好招惹的深刻印象;还有一种私底下的搏斗,这才是“真正”的斗殴:出拳快、用力猛、非常凶残,常常几秒钟内
就结束战斗。
“嘿,斯维尼,”影子气喘吁吁地叫道,“我们为什么要打架?”
“为了战斗本身的乐趣。”斯维尼说,现在他不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了,“为了战斗那该死的邪恶的快感。难道你没
有感到血液中流动的快感吗?如同春天的树液一样迅速流动的活力?”他的嘴唇在流血,影子的指关节也一样。
“你到底是怎么变出金币的?”影子问。他身体向后一晃,本该击中脸部的拳头落空,打在他的肩膀上。
“刚才已经告诉你是怎么变的了。”斯维尼哼哼着说,“听不进真话的人——哦,好拳——是最瞎的瞎子。”
影子猛地挥出一拳,打得对手向后撞到桌子上,空酒瓶和烟灰缸滚落在地。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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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可以就此结果对手。
影子瞄了一眼星期三,后者点头表示同意。影子低头看着疯子斯维尼。“就到这儿?”他问。疯子斯维尼犹豫片刻,然
后点点头。影子放过他,后退了几步。疯子斯维尼喘息着,突然一撑,站了起来。
“还没打完呢,”他咆哮着,“除非我说结束才算完!”他咧嘴一笑,整个人猛扑上来扑向影子。他的脚踩到一块冰,
一脚滑开,咧开嘴巴的得意笑容一下子变成了张大嘴巴、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向后摔倒,“轰”的一声,后脑勺重重地
磕在酒吧地板上。
影子膝盖顶住疯子斯维尼的胸口。“我再问你一次,我们之间的战斗是不是结束了?”
“我们可以结束了。”疯斯维尼从地板上抬起脑袋,“战斗的快感已经从我身上离开了,像大热天里小男孩在游泳池里
撒的一泡尿。”他抹一把嘴巴上的血,闭上眼睛,轰隆隆地打起鼾来。
有人把影子从地板上拉起来。星期三把一瓶啤酒塞到他手里。
啤酒的味道比蜜酒好多了。
影子醒过来,在车子的后座上伸个懒腰。清晨的阳光很刺眼,他的头开始疼起来。他笨拙地坐起身,揉揉眼睛。
星期三在开车,嘴里哼着不知其名的曲子。杯架上有一杯纸杯装的咖啡。他们正沿着州际公路向前开,助手席空着。
“多么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怎么样?”星期三没有回头,径直问他。
“我的车呢?”影子问,“那辆车是我租来的。”
“疯子斯维尼帮你开回去还了。这是你们俩做的交易的一部分——打完架以后。”
昨晚谈话的记忆令人不快地涌进脑中。“你还有咖啡吗?”
星期三的手伸到助手席下,掏出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给你,你都快脱水了。这个时候,水比咖啡更管用。我们在
下一个加油站停车,给你弄点早餐吃。你还需要洗漱一下,你看起来好像被山羊抓过。”
“被猫抓过。”影子纠正他。
“山羊。”星期三坚持说,“长着长长牙齿,浑身直冒臭气的大块头山羊。”
影子打开矿泉水瓶盖,开始喝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他伸手一摸,掏出一枚半美元硬币大小的
硬币。很重,金灿灿的。
在加油站,影子买了一个清洁包,里面有一把剃须刀、一袋剃须膏、一把梳子,还有附带牙膏的一次性牙刷。他走进男
洗手间,在镜子里查看自己。
一只眼睛下面有瘀伤,他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瘀伤隐隐作痛。下唇也充血肿胀了。
影子用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洗脸,然后在下巴上涂满泡沫,开始刮脸。他还刷了牙,把头发打湿向后梳拢。清洁之后,他
看上去仍然很糟糕。
不知劳拉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说。然后他才想起,劳拉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颤抖起来,但只颤抖
了一会儿工夫。
他走出来。
“我看上去糟透了。”影子抱怨说。
“当然。”星期三说。
星期三拿着一份快餐走到收银台那边,和汽油钱一起付款。他两次改变主意,拿不准到底是用信用卡还是用现金付帐,
直到坐在收银机旁嚼口香糖的年轻女人开始发火。影子冷眼旁观,看着星期三慌乱起来,向她道歉。他突然显得很苍
老。女人把他的现金还给他,把购买的商品价格打进信用卡,把收据给他,接着又接过他递过的现金,然后又把现金还
他,收了另外一张信用卡。星期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完全是个被现代社会的信用卡系统弄得孤苦无助的老人家。
他们走出温暖的加油站,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
再一次上路。褐色的牧场土地在车子两旁快速掠过。路旁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两只黑色的鸟站
在电话线上,盯着他们。
“喂,星期三。”
“什么事?”
“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付汽油钱。”
“哦?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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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她被你弄糊涂了,你认为她这会儿发现了吗?”
“她永远不会发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二流骗子?”
星期三点点头。“没错,”他承认说,“我想我是个骗子,但不仅仅是个骗子。”
他一转方向盘,从右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
“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
“哦,当然教了。”
“可我不记得了。”
“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那儿正在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厕所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儿吗?”
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里进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串汽车旅馆,开进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这里多了许多指示灯和不熟悉的商店。开到筋肉健身房时,影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现已关
闭。”门上挂着手写的牌子。
行驶在镇子主干道上,他们经过一家新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堡王快餐店,奥尔森的药店——这一家是熟
悉的老店铺,没有改变——最后来到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写着:安息室。橱窗里堆着没有
雕刻的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下车子。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不必了。”
“很好。”他又是咧嘴一笑,但没什么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俩开好房
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
影子钻出汽车,看着它驶走,这才走进去。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鲜花和家具油漆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甲醛气
味。走廊的尽头就是礼拜堂。
影子意识到他正紧紧攥住那枚金币,控制不住地在掌心中一次又一次转动金币。金币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觉得安心。
走廊尽头那道门上的字条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走进礼拜堂。礼拜堂内的人影子大都认识:劳拉的同事们,还有她的朋
友们。
他们全都认识他,从他们脸上看得出来。但没有一个人冲他微笑,或者和他打招呼。
房间另一头有一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具漆成奶油色的棺材,周围环绕着鲜花:猩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还有
深紫色的花朵。他向前走了一步,可以从他站
的地方看见劳拉的尸体。他不想再向前走了,可也不敢掉头走开。
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估计是在这家殡仪馆工作的——走过来问:“先生,
请问您可否在吊唁纪念册上签名?”他指给他看在小诵经台上摊开的一本皮面册子。
他写下“影子”,在名字下面签上日期,然后又缓缓地在下面写下“狗狗”这个
呢称。他放下笔,向房间对面人们待着的地方走过去。那具棺材,还有奶油色棺材里
面的尸体,不再是劳拉本人了。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门口进来,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她的头发是金铜色的,衣服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黑色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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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的丧服。影子和她很熟。她是奥黛丽伯顿,罗比的妻子。
奥黛丽拿着一小束用银色箔纸包裹着的紫罗兰。那是小孩子在六月里喜欢买的东西,影子心想,但这个季节,紫罗兰很
少见。
她穿过房间,走到劳拉的棺材旁。影子跟在她后面。
劳拉躺在那里,眼睛安详地闭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穿着一件式样很保守的蓝色套裙,那件衣服他不记得曾经见
过。她长长的棕色秀发拢在脑后,没有挡住眼睛。这是他的劳拉,但又不是。他发觉她安睡的姿势很不自然,劳拉平时
睡觉总是很放松的。
奥黛丽把那一小束夏季紫罗兰放在劳拉胸前。她嘴巴动了一阵,突然冲劳拉脸上重重啐了一口。
唾沫落在劳拉脸颊上,顺着脸颊流到耳朵旁。
奥黛丽向门口走去。影子匆忙追上她。
“奥黛丽?”他叫住她。
“影子?你逃出来了?还是他们把你放出来的?”
他心想,她是不是吃了镇定剂。她的声音显得飘渺遥远。
“昨天出狱的,现在我是自由人了。”影子说,“见鬼,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黑暗的走廊里停下来。“你是说紫罗兰?那是她最喜欢的花。还是小女孩时,我们俩常常一起去采紫罗兰。”
“不是紫罗兰的事。”
“哦,那个呀。”她说着,抹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唾沫星。“我还以为人人都明白呢。”
“我就不明白,奥黛丽。”
“没人告诉过你吗,影子?”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感情,“你妻子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我丈夫的阴茎呢,影
子。”
他回到殡仪馆礼拜堂内。有人已经把唾沫擦掉了。
影子在汉堡王吃的午饭,午饭后就是葬礼。劳拉奶油色的棺材被埋在镇子边上一个非教徒的小型墓地里。墓地没有围
墙,山坡草地上排满黑色花岗岩和白色大理石的墓碑。
他和劳拉的妈妈一起坐温德尔殡仪馆的灵车去墓地。马克卡贝太太似乎觉得劳拉的死都是影子的过错。“如果你规规矩
矩待在家里,”她忿忿地说,“这种不幸就不会发生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你。我劝告过她,不止一次。可孩子
们总是不肯听父母的话,是不是?”她停下来,凑近了仔细看看影子的脸。“你又打架了?”
“是。”他老实说。
“野蛮人。”她气呼呼地说,闭上嘴巴不再理睬他。她高昂着脑袋,挺着下巴,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影子感到奇怪的是,举行葬礼时奥黛丽也来了,站在人群外面。简短的仪式一结束,棺材就被放进冰冷的墓穴里。人们
散开回家去了。
影子没有离开。他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那里,凝视着地面上沉陷下去的那个黑暗的墓穴,浑身颤抖着。
头顶的天空是铁灰色的,像镜面一样平滑。雪还在下,形状不规则的雪花翻翻滚滚,像鬼影一样落下来。
他还有些话想对劳拉说。他静静等待着,等待自己想起到底要说些什么。周围渐渐黑了下来。影子的脚开始冻麻木了,
双手和脸也冻得发痛。他把手深深插进口袋里取暖,手指抓住那枚金币。
他突然走到墓穴前。
“这个送给你。”他轻声说。
棺材上盖着几铲泥土,但墓穴还远远没被填满。他把金币丢进墓穴和劳拉作伴,又往里面推进更多泥土,盖住金币,免
得贪婪的掘墓人偷走。他拍掉手上的泥土,喃喃说道:“晚安,劳拉。”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不起。”他把脸转
向镇上有灯光的地方,向鹰角镇走去。
他要住的汽车旅馆距离这里大概两英里,但在监狱度过三年之后,他喜欢可以不停地走下去,什么都不想,永远这样走
下去。他可以一直朝北,走到阿拉斯加,或者朝南,走到墨西哥,甚至更远的地方。他可以走到南美的巴塔哥尼亚,或
者火地岛。
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了下来。
“想搭车吗,影子?”奥黛丽伯顿问。
“不,不想坐你的车。”影子拒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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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向前走,奥黛丽在他身边,以时速3英里的速度慢慢跟着他。雪花在车前灯的灯光下飞舞。
“我还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奥黛丽说,“我们每天都聊天。只要罗比和我吵架,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们俩会
去奇齐酒吧喝上一杯玛格丽特,一起痛骂男人都是人渣。可是,与此同时,她却背着我和我丈夫偷情。”
“请走开,奥黛丽。”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有绝对的理由那样对待她。”
他什么都没说。
“喂!”她叫起来,“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影子转身看着她。“你想让我告诉你你向劳拉的尸体吐唾沫是正确的吗?你想让我告诉你那么做没有伤害我吗?或者,
你说的故事可以让我不再思念她,转而怀恨她?永远不会,奥黛丽。”
她在他身边又开车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她问:“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影子?”
“很好。”影子说,“回家的感觉更好。”
她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起来,车子飞快地离开了。
车子灯光远去,周围全黑了。天空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影子期望继续走下去能让冰冷的双手和双脚暖
和起来,可惜没有奏效。
还在监狱里的时候,洛基莱斯密斯有一次说,监狱医院后面的小墓地像个骷髅果园。这个说法在影子的脑子里扎下
根。结果那一晚他做了个梦,梦见月光下的一个骷髅果园。果园里长着白骨树,树的枝叶末端就是骷髅的手臂,白骨树
的树根深深插入坟墓。在他梦中,骷髅果园里的树上还结着果实,但梦中那些果实似乎有什么让人感觉不妥的地方。可
当他醒来时,却完全不记得树上到底长着什么古怪的果子,还有他为什么觉得那些果子让人恶心。
几辆车子从身边经过。影子希望有人能搭他一程。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黑暗中他看不清,结果手脚摊开地倒在公
路边的沟渠里,右手插到几寸深的冰冷泥泞中。他慢慢爬起来,在裤子上抹掉手上的湿泥,有些笨拙地站在那里,不知
所措。他这才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口鼻就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堵住了。紧接着,他闻到了刺鼻
的药味。
这次倒下时,沟渠里似乎既温暖又舒服。
影子的太阳穴仿佛被人狠狠压进他的头骨里,疼得要死,双手被皮带之类的东西绑在身后。他在一辆车里,坐在车内地
面铺的皮垫子上。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视力的景深感出了问题,然后才明白过来,他面前的座椅确实距离他很远。
有人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但他无法回头看他们。
一个肥胖的年轻人,坐在这部加长豪华轿车另一头的座位上,从车厢酒水柜里拿出一罐减肥可乐,打开盖子。他穿着一
件超长的黑色外套,料子似乎是某种丝绸。他脸颊的一侧长满青春痘,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看到影子醒来,他得意
地笑了。
“你好,影子。”他说,“别跟我捣蛋。”
“好的,”影子说,“我不会。可以让我在美国旅馆下车吗?就在快到州际公路的地方。”
“揍他。”那小子命令影子左边的人。一拳狠狠地打在影子腹部,痛得他停止了呼吸,整个人蜷成一团。好久之后,他
才慢慢伸直腰。
“我说过别跟我捣蛋。捣蛋就是这个下场!回答问题要简明扼要,否则我他妈的干掉你。或者不用干掉你,或许我可以
让我的手下捏碎你那该死的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人体一共有206块骨头。所以,别跟我捣蛋。”
“听明白了。”影子回答。
车厢的顶灯从紫色转为蓝色,又转为绿色和黄色。
“你为星期三工作。”年轻小子问。
“是的。”影子回答。
“这混蛋到底在找什么?我是说,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一定有个计划,他到底想怎么玩?”
“我今天早晨才开始为星期三先生工作,”影子说,“只是个当差跑腿的。”
“你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敞开衣服,从里面的夹袋掏出一个银制香烟盒,打开,拿出一枝香烟递给影子。“抽烟吗?”
影子本想要求先解开他的手,最后还是决定别提什么要求。“谢谢,我不抽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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