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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_31 尼尔·盖曼(英)
美国众神
“我会找到的。”他继续说,“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对,”他说,“我们当然想要,你们知道我们想要。而且我知道你们想甩掉它,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
他挂上电话,走回桌边。
“谁的电话?”影子问。
“他没说。”
“他们想要什么?”
“提出要跟我们和谈,同时把尸体交给我们。”
“他们撒谎。” 岑诺伯格说,“想把我们骗过去,然后干掉我们。他们就是这样对付星期三的。我过去也总爱用这一
招。”他最后又加上一句,露出阴森森的自豪神情。
“我们在中立地带见面,”南西说,“真正的中立地带。”
岑诺伯格笑了,笑声象金属球在骷髅头骨里转动时发出的咯咯声。“我过去也常这么说。我会说,到一个中立地带谈
判,到了晚上,我们跳出来把他们全部结果了。那时候可真是好日子呀。”
南西先生耸肩。他嘎吱嘎吱地咬碎他那份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炸薯条,露出赞赏的笑容。“嗯,这些薯条味道好极了。”
他说。
“我们不能相信那些人。”影子说。
“听着,我年纪比你大,我比你聪明,长得也比你帅。”南西先生说着,用力敲打番茄酱瓶子的底部,把番茄酱倒在炸
焦的薯条上。“我一个下午吸引的姑娘,比你一年吸引的还多。我可以像天使一样跳舞,像走投无路的熊一样战斗,像
狐狸一样狡诈,像夜莺一样唱歌……”
“你的意思是……?”
南西褐色的眼睛凝视着影子的双眼。“他们需要尽快甩掉那具尸体,而我们则要把它夺回来。”
岑诺伯格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中立地带。”
“不,有一个。”南西先生说,“美国的中心。”
要准确地判定任何事物的中心点,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如果是有生命的东西——比如说人,或者大陆——这个问题就
更加难以确定、不可捉摸了。人体的中心点到底是哪里?梦境的中心点是哪里?还有,说到美国这块大陆,要找到它的
中心点,要不要算上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呢?
在二十世纪初期,有人制作了一个巨大的美国疆域模型,只包括位于北美洲南部的四十八个州。这个模型是用纸板做
的,为了找出那个中心点,他们将模型放在一个图钉上,让它保持平衡,用这个方法,终于找到了可以真正平衡整个美
国的中心位置。
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告诉你,美国大陆的中心点位于堪萨斯州黎巴嫩市附近几英里远的地方,准确地说,它在尊尼?格里布
的养猪场里。20世纪30年代,黎巴嫩市的居民们打算在养猪场的正中央建起一座纪念碑,可尊尼?格里布说他不想让成百
万的游客跑来这里,四处践踏他的农场,让猪群受惊。所以大家只好把纪念碑建在地理学上的美国中心点以北两英里的
一个小镇上。他们还建起了一个纪念公园,石头纪念碑就竖立在公园里,还有一块镶嵌在纪念碑上的黄铜铭牌。他们将
柏油马路从镇上一直修到纪念碑。因为确信游客很快就会蜂拥而至,他们甚至还在纪念碑旁建起一座旅馆。完工之后,
他们就开始耐心等待。
可是,根本没有游客肯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那里变成了一个悲哀的小公园,里面有一个移动式小礼拜堂,小得甚至无法举办一场小型葬礼,还有一座窗户残
破如死人眼睛的旅馆。
“总而言之,”进入密苏里州的胡曼威利时,南西先生总结道,“美国的真正中心点是一个小小的破败公园,里面只有
一个空荡荡的教堂,一堆石头,还有遗弃不用的旅馆。”
“养猪场,” 岑诺伯格说,“你刚刚才说真正的美国中心是那个养猪场。”
“到底是哪里并不重要,”南西先生说,“重要的是大家都觉得它是。反正这些全是虚构出来的。但这正是它之所以重
要的原因所在,人们只会为了虚构出来的东西而争吵。”
“你说人们,指的是我这种人,还是你们这种人?”影子问
南西没吱声。岑诺伯格发出一阵声音,可能是在窃笑,也可能是轻蔑的冷笑。
影子试图在巴士后座上躺得舒服点,可惜他只睡着了一小会儿。他的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比他待在监狱里的时候
更糟,比他那次回家后劳拉找到他、告诉他抢劫的事更糟。实在糟糕透了。而且,他的后颈也在刺痛。他觉得自己病
了。还有几次,当车子摇晃的时候,他觉得心中充满了恐惧感。
在胡曼威利市,南西先生把车开到路边,停在一家超市门口。南西先生走进超市,影子跟在他后面。岑诺伯格则在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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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地方等他们,继续抽他的香烟。
一个金发的年轻人,长得和小男孩没什么区别,正在早餐谷物食品的货架上堆放货物。
“嗨。”南西先生冲他打招呼。
“嗨。”那年轻人说,“那消息是真的,是不是?他们杀了他?”
“是的。”南西先生回答说,“他们杀了他。”
砰的一声,年轻人把几箱嘎吱船长牌麦片重重地放在架子上。“他们以为可以把我们像蟑螂一样踩死。”他恼火地说,
手腕上套着一个已经失去光泽的银手镯。“我们没那么容易踩死,是不是?”
“是的。”南西先生回答说,“没那么容易。”
“我会到的,先生。”年轻人说,浅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知道你会的,格迪昂 。”南西先生说。
南西先生买了几大瓶可乐,六卷一组的卫生卷纸,一包样子很难看的黑色小雪茄,一把香蕉,还有一包口香糖。“他是
个好小伙子,七世纪的时候从威尔士来的。”
巴士车先向西开了一阵,然后转向北。春天的气息慢慢消失在死寂的冬天氛围中。堪萨斯州的天空覆着死气沉沉的灰色
云层,显得孤寂凄凉,车窗外面景致枯燥乏味,让人心情低落。影子熟练地转换着收音机频道,车里的几个人为了听什
么频道争吵不休。南西先生喜欢听谈话节目和舞曲,岑诺伯格喜欢古典音乐,越忧伤阴郁的越好,影子则喜欢听经典老
歌。
快到傍晚的时候,在岑诺伯格的要求下,他们在堪萨斯州樱桃谷镇郊外停下。岑诺伯格领着他们走到郊外的一块草地。
树木背阴的一面还有少量积雪,草干枯得和土地的颜色一样。
“在这里等着。”岑诺伯格说。
他独自一个人走过去,走到草地中央。他站在那里,在二月底的萧飒寒风中站了一会。一开始他低垂着脑袋,然后开始
打起手势来。
“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影子说。
“和鬼魂交谈。”南西先生告诉他说,“大约100年前,有人在这里膜拜他。他们用鲜血牺牲来供奉他,祭奠用的鲜血从
锤子上流下来。没过多久,镇上的人就弄清了,为什么那么多路过镇子的陌生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就是他们收藏尸
体的地方。”
岑诺伯格从那块地方回来。现在,他的胡子似乎变黑了些,灰色头发里也有了些黑发。他得意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我现在感觉很不错。啊哈。有些事情可以持续很久,最久的就是鲜血的味道。”
他们穿过草地,走回停大众牌公共汽车的地方。岑诺伯格点上一根香烟,但这次没有咳嗽。“他们用的是锤子。”他
说,“沃坦也许更喜欢绞架和长矛,可我呢,只喜欢一样……”他伸出被尼古丁染黄的手指,重重地弹在影子前额正
中。
“请别再那么做了。”影子礼貌地抗议说。
“请别再那么做了。”岑诺伯格学着他的声音,“早晚有一天,我会用我的锤子,比那一下更重地砸到你脑袋上。我的
朋友,你记住了吗?”
“没错。”影子说,“不过,你敢再弹一下我的脑袋,我就扭断你的手。”
岑诺伯格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住在这里的人,他们应该对我感激不尽。力量从这里升起。即使在他们迫害追随我的
人、让他们不得不躲藏起来的三十年之后,这块土地依然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明星。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明星。”
“朱迪?嘉伦 ?”影子问。
岑诺伯格只简单地摇了摇头。
“他说的是露易丝?布鲁克斯 。”南西先生解释说。
影子决定还是不要追问到底谁是露易丝?布鲁克斯,于是换了个话题:“这么说,星期三过去和他们交涉的时候,是在停
战协议的保护之下?”
“是的。”
“现在我们去把星期三的尸体领回来,也是在停战协议的保护之下?”
“是的。”
“我们知道,他们希望我死掉,或者离开这里。”
“他们想让我们大伙儿全死掉。”南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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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的是,我们凭什么认定他们这一次会公平交易?他们欺骗了星期三。”
“那是因为,” 岑诺伯格说,“我们将在中心点见面。那个……”他皱起眉头,“是什么词来着?神圣的反义词?”
“亵渎。”影子不假思考,脱口而出。
“不是。” 岑诺伯格说,“我想说的是一个地方,比其他地方更加不神圣,是神圣的负数。在那里,没有人建造教堂圣
殿,没有人愿意去,就算去了也立刻想离开。只有被人强迫,神才肯去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影子说,“我不知道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种地方。”
“其实全美国都是这种情形,有那么一点点。”岑诺伯格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的原因。但在那个中心点,
那里的情况更恶劣。那里仿佛是一个充满了潜伏危险的雷区,在那里,我们全得小心翼翼,绝对不敢打破停战协议。”
他们走到公交汽车旁,岑诺伯格拍拍影子的手臂。“不必担心,”他阴郁地说,想安慰他,“没有别人会杀死你的,除
了我,没有别人。”
那天傍晚,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影子找到了美国的中心点,它就在黎巴嫩市西北部的一个小山坡上。他把车开进山路
边的小公园,经过可以移动的小礼拜堂和石头纪念碑,看到了屹立在公园另一边的那座只有一层楼的1950年代的汽车旅
馆。他的心开始沉下去。旅馆前停着一辆黑色的悍马车,看上去像哈哈镜映出来的吉普车。它蹲伏在那儿,又难看,又
说不清目的。从这方面说,它又像一辆装甲轿车。房子里面没有灯光。
他们把车停在旅馆外面。车子刚熄火,一个穿戴着司机制服与帽子的人从旅馆里面走出来,公共汽车的车前灯照亮他的
身影。他彬彬有礼地冲他们碰了一下帽子,然后钻进悍马车,开车离开。
“大车子,小鸡鸡。”南西先生评论说。
“你觉得旅馆里有床位吗?”影子问,“我已经好几天没在床上睡过觉了。这地方看起来像正等着被人拆掉。”
“屋主是德克萨斯州的一伙猎人,”南西先生说,“他们每年一次来这里打猎。真不知道他们来猎什么狗屁东西。有了
他们,这儿才逃过被拆掉的命运。”
他们下了公共汽车。在旅馆前等待他们的是个女人,影子不认识她。她脸上化着精致完美的妆,梳着完美无暇的发型。
她让他想起过去每天早晨出现在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坐在一个完全不像客厅的新闻演播室里播报新闻。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打招呼说,“你一定是岑诺伯格,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你是安纳西,总是喜欢恶作
剧,是不是?你这个喜欢寻欢作乐的老头子。而你,你一定是影子了。你呀,让我们追你追得够开心的。”她用力握住
他的手,目光笔直地凝视他的双眼。“我是媒体女神,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愉快地完成今晚的交易。

旅馆大门打开了。“不知为什么,托托,”影子上次在豪华轿车里见过的那个胖男孩出现在门口,“我觉得我们已经不
在堪萨斯了 。”
“我们在堪萨斯州。”南西先生说,“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大半都在这个州。妈的,这个州真够平坦的。”
“这个地方没有灯,没有电,没有热水。”胖男孩还在唠叨不休,“我不想冒犯,可你们这些人真的需要热水好好洗个
澡。你们闻起来好像在那辆公共汽车上待了足足一星期。”
“我想,这些话就不必了吧。”那女人圆滑地说,“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快点进来,我告诉你们各自的房间在
哪儿。我们这边的人住在最靠前的四间客房,你们死掉的朋友在第五间,5号房后面的房间全空着,你们可以随便挑选。

她为他们打开通往旅馆前台大厅的门,里面一股霉味,还有潮湿、灰尘和腐烂的味道。
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大厅中。“你们饿了吗?”他问。
“我随时吃得下东西。”南西先生说。
“司机出去买汉堡包了,”那人说,“很快就回来。”他抬头看着他们。房间很暗,无法看清众人的脸,但他还是认出
了影子。“大个子,你就是影子,对吧?就是那个杀了伍德和斯通的混蛋?”
“不是我,”影子否认说,“是别人杀的。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他的确知道他是谁,他曾经进入这人的脑子里。“你
是城先生。你和伍德的寡妇上床了吗?”
城先生惊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如果是在演电影,这一幕肯定滑稽好笑,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形只显得笨拙。但他
爬起来的速度倒是很快。城先生向影子逼近。影子低头看着他,警告说:“别做你没准备好如何收场的傻事。”
南西先生的手搭在影子胳膊上。“停战,记得吗?”他提醒说,“我们是在美国的中心点。”
城先生转身走开,俯身在前台上,拿起三把钥匙。“你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说,“给。”
他把钥匙递给南西先生,扭头离开,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响起旅馆房间打开门,又重重摔上的声音。
南西先生分给影子一把钥匙,分给岑诺伯格另外一把。“公共汽车上有手电筒吗?”影子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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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南西先生说,“只不过有点儿黑罢了。你不会怕黑吧?”
“我不怕黑。”影子说,“可我怕躲在黑暗中的人。”
“黑暗是好事。”岑诺伯格说。他似乎毫不费力就能看清前面的路,领着他们穿过漆黑的走廊,甚至不用摸索就把钥匙
顺利插进钥匙孔里。“我住在10号房。”他告诉他们,然后又想起一件事,“美狄亚 ,我想我听说过她,是不是那个杀
死自己孩子的女人?”
“不是同一个人。”南西先生说,“只是碰巧同名罢了。”
南西先生在8号房,影子住在他们对面的9号房。房间有一股潮湿、灰尘,以及荒芜的味道。里面只有一张床架,上面有
床垫,但没有床单。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点黄昏的光线。影子坐在床垫上,脱下鞋子,然后伸开手脚躺在床上。过去几
天里,他开车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也许他睡着了。
梦中,他在行走。
冷风吹着他的衣服,细小的雪花比水晶微尘大不了多少,在风中疯狂飞舞。
他身边有树木,冬天里光秃秃没有树叶的树。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峰。现在是冬天的下午,天空和雪花都呈现出同样的暗
紫色调。在他前面的某处——在这种光线下,很难判断远方的物体到底有多远——跳动着篝火的火焰,发出橙红色的
光。
一只灰色的狼,踩着积雪走到他面前。
影子停下脚步。狼也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等着他跟上。它的一只眼睛闪烁着黄绿色的光。影子耸耸肩,朝火焰的方
向走去,狼在他前面缓缓走着。
篝火燃在一片小树林中,这里可能有成百棵树,种成两排。树上仿佛悬挂着什么东西。两排树的尽头是一栋建筑,看上
去有点像底朝天翻过来的船。它是用木头雕成的,上面还有浮雕生物和脸谱——龙、半狮半鹫的怪兽、巨人、野猪。火
光跳动下,雕像仿佛在舞蹈。
篝火很高,连影子都几乎够不到。狼绕着噼啦作响的火堆,轻巧地走了一圈。
狼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从火堆对面走出来。他拄着一根很高的手杖。
“你现在是在乌普萨拉 ,在瑞典。”那人说,声音很沙哑,听上去非常熟悉,“时间大约是一千年前。”
“你是星期三?”影子问。
那人继续说下去,仿佛影子不在他面前。“刚开始是每年一次献祭,后来就走下坡路了,他们懒散了,每九年才举行一
次献祭。他们来到这里,献上牺牲,一次献上九个牺牲品。每一天,他们都会献上九只动物,悬挂在这个小树林的树
上。祭祀会持续整整九天。九只动物中,有一个是人类。”
他从篝火旁踱步走开,朝树林的方向走去。影子在后面跟着。走近树木旁,终于可以看清悬挂在上面的物体轮廓了:
腿、眼睛、舌头和脑袋。影子忍不住摇头。看见一头公牛被人拴着脖子吊在树上,感觉非常不好。可与此同时,这幅超
现实的景象又让人觉得有点好笑。影子从一只悬吊的牡鹿身旁走过,接下来还有一只猎狼犬、一头褐色的熊、一匹比小
马驹大不了多少的白鬃栗色马。那只被吊的狗还活着,每隔几秒种,它就痉挛地抖动一下四肢,在吊索上每一次摇晃
时,它都会发出窒息的呜咽声。
前面那人拿起他的长手杖。影子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根长矛。那人用长矛猛刺狗的腹部,像使刀一样向下一划,流血的内
脏滚落到雪地上。“我将这死亡奉献给奥丁。”那人庄严地宣告说。
“这只是个姿态,”他转身面对影子,“但姿态意味着一切。一只狗的死亡象征所有狗的死亡。他们奉献给我九个人,
这九个人象征着所有人类,所有的鲜血,所有的力量。但只有姿态还不够。总有一天,血将停止流淌。没有血的信仰,
会让我们远离人间。血必须继续流淌下去!”
“我看见你死了。”影子说。
“在神灵这个行当中,”那个人影说。现在影子更加肯定他就是星期三了,没有人会有那种粗声粗气的腔调,那种深沉
的带着愤世嫉俗的兴奋的语气。“死亡并不重要。它是一个机会,重生的机会。只要鲜血继续流淌……”他朝悬吊在树
上的动物和人做了个手势。
影子心想,那些做祭品的将死之人从这里走过时,会不会比动物更觉得恐惧?那些人清楚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一股浓
重的酒味从那些人身上飘来,说明死前允许他们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然后才走上绞架,而那些动物则只是简单地被人处
死,在惊恐万分的状态下活生生地被吊起来。死人的脸都很年轻,没有一个人超过20岁。
“我是谁?”影子问。
“你?”那人说,“你是一个机会。你是一个伟大传统的一部分。我们两个都早已下定决心,要坚持战斗下去,不惜牺
牲生命。是不是这样?”
“你是谁?”影子问。
“单纯地熬下去,这是最困难的。”那人说。影子突然惊恐地发现,那堆篝火是人骨篝火,里面堆满肋骨骨架和眼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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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着火焰的骷髅头骨。骨头从火堆里探出来,发出劈啪的燃烧声,无数火星溅到周围的夜空中,到处是绿色的、黄色
的,还有蓝色的火星。突然间,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旺盛,爆裂声更加密集,温度也更加灼热。“三天悬挂在树上,三
天行走在地下的世界,三天找到我回来的路 。”
火焰烧得劈啪作响,火星四下飞溅,明亮刺眼的火焰让影子几乎无法直视。他只得转开目光,望着树下的阴影。
有人在敲门。月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影子立刻坐起身。“晚饭准备好了。”媒体的声音在门外说。
影子穿上鞋子,走向门口,走进走廊。有人找到几根蜡烛,微弱的黄色烛光照耀着前台接待大厅。悍马车的司机抱着纸
板托盘和一个纸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戴一顶有帽檐的司机帽。
“抱歉来晚了。”他哑着嗓子说,“我给每个人都买了同样的东西:两个汉堡包、大薯条、大可乐,还有苹果派。我在
外面车上吃我的那份。”他放下食物出去了。快餐的味道立刻充满整个大厅。影子拿过纸袋,把里面的食物、纸巾和小
袋番茄酱分给大家。
他们安静地吃着各自的快餐,烛光摇曳闪烁,燃烧的烛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影子注意到城先生正死盯着他看。他调整了一下椅子,让后背靠在墙上。媒体吃汉堡包时把一张纸巾优雅地放在嘴边,
随时擦掉食物的碎屑。
“哦,真棒,汉堡包差不多全凉了!”胖男孩挑剔地说。他仍旧戴着墨镜,让影子觉得既无意义又愚蠢可笑。墨镜只会
让房间显得更黑。
“很抱歉,”城说,“距离这里最近的麦当劳在内布拉斯加州。”
大家吃完了微温的汉堡包和凉薯条。胖男孩咬了一口他的单人份苹果派,里面的馅喷出来,溅到下巴上。让人意想不到
的是,果馅居然还是热的。“哎哟。”他叫起来,擦掉脸上的热馅,再把手指舔干净。“这玩意儿好烫!”他说,“这
些派他妈的正等着害人呢。”
影子很想揍这小子一顿。劳拉的葬礼之后,这小子让手下在豪华轿车里打他,从那以后,影子一直很想揍他一顿。他努
力排斥自己的暴力想法。“我们这会儿可以拿到星期三的尸体,然后离开这儿吗?”他问。
“等到午夜。”南西先生和胖男孩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些事必须按规则办。”岑诺伯格说。
“好吧。”影子说,“不过没人告诉过我有什么规则。你们老在谈论该死的规则,可我甚至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到底在玩
什么游戏。”
“这就像统一促销必须有个共同遵守的日期一样,”媒体欢快地解释说,“你知道,按既定时间大甩卖。”
城说:“我认为这种做法狗屁不通。不过如果大家都觉得这种规则能让自己开心的话,我的部门也会开心,人人都会开
心的。”他吸了一口可乐,“一到午夜,你们拿走尸体,然后离开。我们大家开开心心地和平相处,还会挥手向你们说
再见呢。可接下来,我们会像追耗子一样继续追猎你们。”
“嘿,”胖男孩对影子说,“我想起来了。我告诉过你,叫你转告你的老板,说他已经过时了。你告诉他了吗?”
“我告诉他了,”影子说,“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要是我再看见他,告诉那个傲慢无礼的小鼻涕虫,要他记住
今天所谓明天,真到了明天时就成了昨天。”星期三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不过这些人似乎都喜欢说类似的陈词滥
调。影子背后摇曳的蜡烛光反射在胖男孩的黑色太阳镜上,又从太阳镜上朝他射来,乍看上去像胖男孩的眼睛。
胖男孩说:“这地方简直就是他妈的一个垃圾堆。没有能源,无线网络覆盖不到。如果只有有线网络,你等于是退化到
了石器时代。”他用吸管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杯子朝桌上一丢,沿着走廊走开了。
影子伸手把胖男孩丢的垃圾装回纸袋。“我要出去看看美国的中心。”他宣布说,然后起身离开,走进外面的夜色。南
西先生跟在他后面也出来了,两个人并肩走着,穿过小公园,谁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石头纪念碑前。风在他们身边断
断续续呼啸而过,一开始从一个方向刮过来,然后又从另一个方向刮来。“好吧,”他问,“现在该怎么办?”
半圆的月亮悬在黑色的天空上,苍白黯淡。
“现在,”南西说,“你应该回自己房间去,锁上门,努力多睡上一小觉。午夜时分他们就会把尸体转交给我们,然后
我们就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对任何人来说,这个中心点都不是个稳定的所在。”
“既然你这么说,我照你说的做好了。”
南西先生吸了一口小雪茄。“真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他说,“这一切真不应该发生。我们这种人,我们……”他挥
舞着手中的小雪茄,仿佛要用它找出一个合适的字眼。他终于找到了,“惟我独尊。我们不爱交际,不合群,即使是巴
克斯 也这样。我们不能长久地和别人在一起。我们喜欢独自一人,或者待在属于我们的小团体中。我们无法和其他人好
好相处。我们喜欢被人爱慕、尊敬和崇拜。就说我吧,我喜欢他们讲述关于我的故事,显示我有多么聪明的故事。我知
道这不对,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喜欢成为强大者。可现在,在这个艰难时期,我们变得渺小不堪。当然,这里同
样有神,新的神灵冉冉升起,又坠落,再升起,但这儿依然是一个不容忍神灵存在的国家。梵天 创造世界,毗瑟奴 保
护世界,而湿婆 毁灭世界,把整个世界清洗一空,让梵天可以再度创造新世界。”
“你是什么意思?”影子问,“斗争已经结束了?你是说战争结束了?”
南西先生哼了一声:“你脑子有问题吗?他们杀了星期三,还到处夸耀。他们把话风放了出去,还在各个电视频道上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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