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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_13 尼尔·盖曼(英)
美国众神
“哦,想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或者发生什么状况的话,我可以打电话报警。但车窗上
蒙着呼出来的雾气,所以我想,兴许你还活着。”
“你住在附近?”
“不是。我从麦迪逊市一路搭便车过来的。”
“那可不太安全。”
“我每年至少搭五次便车,已经这么干了三年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要去什么地方?”
“很远,我去开罗。”
“太好了,”她说,“我去艾尔帕索,和姨妈在那儿过圣诞节。”
“我不可能送你到艾尔帕索去。”影子说。
“不是德克萨斯州的艾尔帕索,是另外一个同名的城市,在伊利诺斯。这里往南只要几小时车程。你知道你现在在什么
地方吗?”
“不知道,”影子说,“完全没概念。52号高速公路上的某处?”
“下一个城镇是秘鲁,”萨姆告诉他,“不是叫秘鲁的那个国家,而是伊利诺斯州的秘鲁市。让我闻闻你身上的味道。
弯下腰来。”影子只好弯下腰,那女孩仔细嗅了嗅他脸上的味道。“好了,我没有闻到酒味,你可以开车。我们出发
吧。”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让你搭便车?”
“因为我是身处困境的可怜小姑娘,”她说,“而你是一位骑士。你的车可真脏。你知道吗,有人在你的车后窗上写
了‘洗我’两个字?”影子钻进车内,打开乘客座位那边的车门。一般的车子,前门打开时,车内都会亮灯。这辆车没
有。
“不知道,”他说,“没看见。”
她爬进车子。“是我干的,”她坦白说,“我写上去的。那时侯天色还亮,还能写字。”
影子发动汽车,打开车前灯,重新回到公路上。“向左,”萨姆提示说。影子将车转向左侧,顺着公路开下去。好几分
钟后,暖气才开始工作。很快,幸福的温暖充满车厢。
“你还什么都没说呢。”萨姆说,“随便说点什么吧。”
“你是人类吗?”影子问,“一个善良诚实、父母所生、活生生会呼吸的人?”
“当然是。”她回答说。
“好了,只是想检测一下。那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些可以让我感到安心的话。我突然有一种‘哦,该死,我可能错上了一辆疯子的车’的可怕感觉。”
“没错,那种感觉我也有过。”影子说,“好了,什么才能让你安心?”
“只要告诉我你不是逃犯、连环杀手或别的什么危险人物就可以了。”
他仔细想了想。“你知道,我真的不是那种人。”
“你自己都要先考虑一下再说,是不是?”
“我蹲过监狱,但我从来没杀过人。”
“哦。”
他们驶进一个小镇,镇子被路灯和圣诞节的装饰灯照得通亮。影子偷偷瞥了一眼右边。女孩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
长着一张既有诱惑力——他想了一下——又有点像男人的脸:她的五官真像石头雕刻出来的。她也正在偷窥他。
“你为什么进监狱?”
“打了几个人,把他们打成重伤。我当时很生气。”
“他们活该挨揍吗?”
影子琢磨了一阵子。“那个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现在你还会那么做吗?”
“当然不会。我这辈子的三年好时光都扔在大牢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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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有没有印第安人血统?”
“据我所知没有。”
“你看起来有点像印第安人。”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啦。你饿吗?”
影子点点头。“我还没吃饭。”他说。
“就在下一个交通灯后不远,有家很不错的地方。好吃又不贵。”
影子把车开进停车场,两个人从车里出来,他甚至懒得锁车,只把钥匙装在口袋里。他掏出几个硬币买了份报纸。“你
有钱在这儿吃饭吗?”
“当然,”她说着,下巴一抬,“我自己买单。”
影子点点头。“告诉你,咱们这么办。抛硬币猜正负决定谁买单。”他说,“正面朝上你为我买单,背面朝上我替你买
单。”
“我先看看硬币。”她怀疑地说,“我有个叔叔,他有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二十五美分硬币。”
她仔细检查一番,满意地发觉那枚二十五美分硬币没有任何问题。影子把硬币正面朝上放在大拇指上,假装往上一抛,
硬币只晃了晃,但看上去好像在旋转。他抓住硬币,倒扣在左手手背上,接着当着她的面张开覆盖硬币的右手。
“是背面!”她兴奋地大叫起来,“晚饭你买单。”
“好吧。”他说,“不过你甭想每次都赢。”
影子点了夹肉长面包,萨姆则点了肉酱意粉。然后影子开始翻报纸,寻找是否有死在货运列车里的人的新闻。唯一让人
感兴趣的消息是头版报道:破记录数量的乌鸦出没该镇。当地农民想在镇子周围的公共建筑上悬挂死乌鸦,用来吓退其
他乌鸦。鸟类学家说这种办法毫无作用,活着的乌鸦会把死乌鸦同样当食物吃掉。但当地居民不肯就此罢休。“看到死
掉的同伴的尸体时,”一位代表说,“它们就会明白我们的意思:我们不希望它们来这里。”
食物端上来了,每份都装得满满一盘,远远超过一个人的饭量。
“你到开罗做什么?”萨姆塞了满满一嘴食物,问他。
“不知道。我接到我老板给我的消息,说他要我到那里去。”
“你做什么工作?”
“给人家跑腿当差。”
她笑了起来。“嗯,”她说,“你不可能是黑手党,你一点都不像那种人,再说还开着那种破烂车子。你的车为什么闻
起来有一股子香蕉味道?”
他耸耸肩,开始吃东西。
萨姆眯起眼睛。“也许你是香蕉走私犯,”她猜测说,“你还没有问我是做什么的呢。”
“我估计你还在学校上学。”
“麦迪逊大学。”
“毫无疑问,你会选择艺术史专业,那是女人最喜欢的专业。也许你还会自己铸造一尊青铜像。你还可能在咖啡店里打
工,帮忙补贴学费。”
她放下刀叉,鼻孔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见鬼,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猜中了?你现在应该说,不,实际上,我的专业是拉丁语和鸟类学。”
“你是说你只是碰巧猜中的,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别的什么?”
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你可真是个怪人。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大家都叫我影子。”他说。
她撇了撇嘴,好像尝到了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她不说话了,埋头吃完她那份肉酱意粉。
“知道那边为什么叫埃及吗?”等她吃完东西,影子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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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罗那边?知道,那是俄亥俄和密西西比河的冲积三角洲,跟尼罗河三角洲的开罗一样。”
“有道理。”
她坐回去,点了咖啡和巧克力奶油派,一只手插进头发里。“你结婚了吗,影子先生?”见他犹豫,她马上说,“哎
呀,看来我又问了一个敏感问题,是不是?”
“上周四她刚刚下葬,”他小心地选择字眼,“死于车祸。”
“哦,天呀,真可怕,我很难过。”
“我也是。”
接下来是难堪的沉默。“我的同父异母姐姐的一个孩子死了,我外甥,就在去年年底。真是太可怕了。”
“没错,是很可怕。他怎么死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我们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失踪了。可他只有十三岁呀。去年冬天的事。我姐姐
整个人都差不多垮了。”
“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说话的腔调好像电视剧里的警察,于是他重新问了一遍,“怀疑其中有什么不当行为吗?”
这次问得更像警察了。
“他们怀疑我那个没有监护权的混蛋姐夫,那孩子的父亲。那家伙是个大混蛋,做得出拐走孩子的事,说不定他真的这
么干了。可那只是个小镇,在北伍德区,非常小,又安宁又可爱,居民连房门都不锁。”她叹了口气,伤感地摇头,双
手紧紧握住咖啡杯。“你真的肯定你没有任何印地安血统?”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我也不太清楚我父亲是谁。不过我猜,如果他真的是美洲土著,我妈妈一定会告诉我
的。”
她又撇了撇嘴。萨姆放下只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奶油派。那块蛋糕几乎有她脑袋的一半大。她把盘子从桌面上推到影子面
前。“你想吃吗?”影子笑着说,“当然。”他把蛋糕吃完了。
女侍应递给他们帐单,影子掏钱买单。
“谢谢。”萨姆说。
天气更冷了。车子打了几次火才发动起来。影子把车驶回干道,继续向南。“你读过一个叫希罗多德的家伙写的书吗?
”他问。
“老天,你说谁?”
“希罗多德。你没有看过他的《历史》?”
“知道吗?”她说话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像在做梦,“我不明白你这个人,不明白你的话,也不明白你用的字眼。有时
候你只是一个傻大个儿,可你却能看透我的想法,转眼功夫,你居然谈起希罗多德来。我听说过他,也许是在电台广播
里。他是不是被人称为骗子之父?”
“我还以为魔鬼才被人称为骗子之父呢。”
“对,魔鬼也是。他们说,希罗多德的书上记载了巨大的蚂蚁、看守黄金矿的狮鹫,统统是他编出来的。”
“我不这么想。他只是记下别人告诉他的故事罢了。他写的是历史,绝大多数部分写得非常棒。里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稀
奇古怪的事儿。比方说,你知道吗,在埃及,如果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或者君主之类人物的老婆死掉了,他们不会马上
给她的尸体涂防腐香料,而要等待三天,先让她的尸体在热天里腐败变坏。”
“为什么?哦,等等,好了,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哎呀,真恶心。”
“里面还写了不少战争。一开头什么都很正常,可用不了多久,神灵出现了。有个人跑回自己的国家报告战争的结果,
跑呀跑呀,突然在一片林中空地里看到了潘 。潘对他说,‘告诉他们,在这儿给我建一座神庙。’那人答应了,然后接
着跑完剩下的路。他把战争的消息报告给国王,最后补充说,‘哦,顺便说一声,潘想让你为他建一座神庙。’懂吗,
说起神的事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
“这样说来,这本书里写了不少神灵的故事。你怎么看的?这些人全都产生幻觉了?”
“不,”影子说,“不是这么回事。”
她啃着指甲。“我读过一本关于大脑的书,”她说,“那本书是我室友的,她到处借给别人看。书里好像说,五千年
前,人类大脑的左右脑叶还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只要那时的人们想象什么东西,大脑的右脑叶就让人感到自己仿佛真
的听到神在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大脑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还是更喜欢我的理论。”影子坚持说。
“你的什么理论?”
“在过去的年代里,人们经常会跟神祇打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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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哦。”两个人都沉默了,安静得只听见车子零件哗啦作响,还有发动机的轰鸣,排气管的振动声(排气管的声音听起
来不太对劲)。最后,她终于打破沉默。“你觉得神现在还在那儿吗?”
“在哪儿?”
“希腊、埃及、西印度群岛……诸如此类的地方呗。如果你到过去那些人碰上神灵的地方去,你会见到神吗?你觉得
呢?”
“也许吧。但我想,人们恐怕不会知道他们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敢说,其实神就是外星人。”她说,“现在大家知道是外星人,过去的人却把他们看成了神。也可能,外星人同样
是人类大脑的右半叶幻想出来的。”
“照我看,做直肠检查的肯定不是神,”影子说,“亲自动手屠宰牲口的也不是。这些事儿都是人类代劳。”
她咯咯笑起来。他们安静地开了几分钟车,然后她又忍不住开口。“对了,我想起了一个我最喜欢的天神的故事,是从
101比较宗教学课堂上听来的。你想听吗?”
“想听。”影子道。
“那好。这个故事讲的是奥丁。你知道,他是北欧的神。从前有一艘维京海船,上面有一个维京国王——一听就知道,
这是个维京时代的故事。没有风,船动不了。于是国王说,如果奥丁送给他们风,让他们返回陆地,他就将他手下的一
个活人献祭给奥丁。好了,很快就起风了,他们成功登上陆地。到了陆地以后,他们用抽签的办法决定谁将被献祭。不
幸抽中的竟然是国王本人。当然,他很不开心,不过他的手下出主意说,他们可以对他来一次模拟的假绞刑,绝对不会
伤害到他。他们找来一根牛肠,松松地挽成一个绳套,挂在他的脖子上,把另一端悬挂在一根细树枝上。他们又找来一
根芦苇,假装是枝长矛,刺在他身上。最后,大伙儿大喊着:‘好了,你已经被处以绞刑了,’——还是即将被处以绞
刑?管他呢——‘你被献祭给奥丁。’”
道路开始转弯,经过安阿则镇,这里是十二岁以下级别速滑锦标赛入围选手的家乡。道路两旁,分别耸立着两家隶属巨
型连锁集团的大型殡仪馆。影子真搞不明白,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镇,干嘛需要那么多殡仪馆……
“好了,他们刚刚提到奥丁的名字,芦苇立刻变成一根锋利的长矛,刺中那家伙的身体侧面,细细的牛肠也瞬间变成一
根粗绳子,小树枝变成粗壮的树枝,树本身也不断升高变粗,地面则陷落下去。国王挂在树上吊死了,身侧有一个伤
口,脸色变得黑黢黢的。故事讲完了。你看,白人有那么多脾气古怪、不肯吃亏上当的神,影子先生。”
“是啊。”影子说,“你不是白种人?”
“我是切诺基印第安人。”她说。
“纯血的?”
“不是,只有四品脱印第安人的血。我妈妈是白种人,我爸爸则是真正的保留地的印地安人。他从保留地里出来了,和
我妈妈结婚,有了我。他们离婚后,他回了俄克拉荷马州。”
“回到印第安人保留地?”
“没有,他借钱开了一家卖墨西哥玉米面豆卷的小店,生意很不错。他不喜欢我,总说我是杂种。”
“真替你难过。”
“他是个怪人。不过,我对拥有印第安人血统还是感到很骄傲,它可以帮我减免学费。如果有一天,我的青铜雕像卖不
出去,我的印第安人血统还能帮我找到工作。”
“是这样。”影子说。
他在伊利诺斯州的艾尔帕索镇停下,让萨姆在镇子边上一栋房子前下车。房子前院里有一个巨大的用铁丝做成的驯鹿模
型,周围缠绕着无数闪烁的彩灯。“想进来坐坐吗?”她问,“我姨妈可以给你煮杯热咖啡。”
“不必了,”影子说,“我还要继续赶路。”
她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头一次显得有些脆弱。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日子真是一团糟,先生。不过你这人还行。”
“按大家的说法,人就是这样。”他说,“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她说,“如果你在去开罗的路上碰上了神什么的,一定记得替我问声好。”她下了车,走到房子的前门,
按下门铃。她站在门口等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影子坐在车里等着,一直等到房门打开,她安全地进去之后,他才踩
下油门,重新掉头回到高速公路。他一路开车经过诺莫镇、布鲁明顿镇和劳恩达镇。
那天晚上十一点,影子突然全身哆嗦起来。这时,他刚刚进入中部镇。他觉得自己需要睡上一觉,反正不能再开车了。
他把车开到一家旅馆前,预先付了35美元现金的房钱,然后走进位于一楼的房间,直接进了浴室。一只黑蟑螂仰面朝天
躺在瓷砖地板中央。影子拿一条毛巾擦干净浴缸内部,打开水龙头。他回到卧室脱掉衣服,放在床上。身上的瘀伤已经
变成蓝黑色,很显眼。他坐在浴缸里,看着水的颜色缓缓变化。然后,他赤裸着身体,在水槽里洗干净他的袜子、内裤
和T恤衫,拧干,挂在浴缸上方从墙壁上拉出来的一根晾衣绳上。出于对死亡的敬意,他没收拾地上的蟑螂。
影子爬到床上。本想看一部成人电影,但打电话看付费电视节目需要信用卡,这么做太危险。再说,看着别人在电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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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作爱,却没有他的份儿,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上的睡眠定时按了三次,这样电视机就会
在45分钟后自动关闭。现在是差十五分钟到午夜十二点。
电视效果很差,颜色闪来闪去。他不停地啪啪换台。现在是电视台的垃圾时段,他从一个夜间谈话节目换到另一个夜间
谈话节目,无法集中精神看进去。有人在厨房里示范做什么菜肴,其间更换了大约一打不同种类的厨具,没有一件是影
子曾经拥有过的。啪,又换一个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演说,说现在是募捐的最后时刻,只要影子肯捐款,耶稣就
可以让影子的生意更加成功,兴旺发达。啪,继续换台。M*A*S*H刚放完一集,《迪克凡达西》开始了。
影子已经好几年没看过《迪克凡达西》这套电视剧集了。这部1965年的黑白电视连续剧让他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于
是他把电视遥控器放在床边,关掉床头灯。他看着电视,眼睛慢慢闭上,心中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没看过
多少集《迪克凡达西》,所以不记得以前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剧中人说话的声音。
剧中所有人都在关心罗比的酗酒问题,他已经旷工几天没上班了。大家到他家里找他,他却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好不
容易才把他劝出来。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但人还是那么幽默可爱。他的朋友们,由莫瑞阿姆斯特丹和罗
丝玛丽扮演,插科打诨一阵后离开他家。然后,当罗比的妻子数落他的时候,他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她立刻坐在
地上放声大哭,但哭声并不是人所皆知的玛丽泰勒摩尔式的号啕大哭,而是小声的、无助的抽泣,她双臂抱着自
己,小声说:“不要打我,求求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不要再打我了。”
“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影子忍不住说出了声。
电视画面变成了一片雪花,等到恢复正常时,《迪克凡达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变成了《我爱露西》。露西想说服瑞
克,让她把家里那台老式冰柜更换成新冰箱。他离开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走过去坐在沙发里,双腿交叉,把手放
在大腿上,穿过几十年时光,从黑白电视屏幕里默默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影子,”她突然开口说话,“咱们得谈谈。”
影子惊讶说不出话来。她打开手袋,掏出香烟,用一个很昂贵的纯银打火机点燃,把打火机放在一边。“我在和你说话
呢,”她说,“喂,你听到了吗?”
“这简直发疯了。”影子说。
“难道说你这辈子其余的时间都是正常的?你他妈给我省省吧。”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露西芭尔从电视里跟我说话,这事儿可实在太古怪了,比我经历过的其他任何事更怪了好
几个档次。”影子说。
“不是露西芭尔,是露西里卡多——但我并不是露西里卡多。我只不过找个方便的方式和你见面,找个你熟悉的
环境作背景罢了。就是这么回事。”她在沙发上挪了挪,看样子坐得不太舒服。
“你是谁?”影子问。
“很好,”她说,“总算问了个好问题。我就是这个白痴盒子,我就是电视。我是可以看到一切的眼睛,是阴极射线的
世界。我就是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崇拜供奉的小小的神殿。”
“你是电视?还是电视里的某个人?”
“电视机就是祭坛,而我就是人们奉献牺牲和祭祀品的对象。”
“他们奉献的是什么?”影子问。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奉献出自己的时间。”露西说,“有时候是别的东西。”她扬起两根手指,比划成手枪状,吹了
吹假想的枪口上的烟。接着,她调皮地眨眨眼,是大家熟悉的《我爱露西》式的眨眼。
“你是神?”影子问。
露西得意地笑了,用女士优雅的动作吸了口烟。“你可以这么说。”她说。
“萨姆向你问好。”影子说。
“什么?谁是萨姆?你到底在说什么?”
影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午夜过二十五分。“没什么,”他说,“那么,电视上的露西,我们要谈什么?最近一段时
间,似乎很多人都要和我谈话,但最后往往变成了对我的一顿痛打。”
电视画面转为特写镜头,露西一脸关心的表情,撅起嘴唇。“我痛恨有人那么做,我痛恨那些殴打你的人,影子,亲爱
的,我永远不会那样待你。我想给你一份工作。”
“做什么?”
“为我工作。我听说了你和特工之间的麻烦,你最后解决问题的方式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高效率、没有废话、
简单有效。你竟有这种本事,谁想得到?他们现在相当恼火。”
“真的?”
“他们低估了你的能力,甜心。但我不会犯这种错误。我想让你加入我的阵营。”她站起来,冲着镜头走近几步。“看
看吧,影子。我们是属于未来的新生力量。我们是大型购物中心,你的朋友只是路边惹人讨厌的小摊贩;我们是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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