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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商圈·资本巨鳄 作者:雾满拦江

_2 雾满拦江 (现代)
  就在这一年里国际资本市场风潮再起,时代华纳与美国在线涉及资产总额高达数千亿美金的购并案引发了业界的关注。在这场庞大购并案中终将有一个亿万富豪会输得一无所有,他将负债累累成为世界首穷,但是,这个富豪知道这件事吗?显然他并不知道,不然的话他不会在庞大的财富冰山一样融化之后目瞪口呆,对着新闻记者着痛哭流涕:“我曾经有许多钱,摞起来象世贸大厦那样高,但是现在这些钱也象世贸大厦一样消失了,谁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或许骆子宾会告诉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只不过,他决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秦迪在内,他宁愿这个资本运作的秘密沤烂在自己的心里,也不肯轻易说出口。掠夺者究竟是以何种理由冠冕堂皇的从别人手中巧取豪夺?几乎所有人都对此感到不解和好奇,但在这薄薄的一张纸后面,隐藏着的是绞尽心智的耳虞我诈与极尽复杂的资本结构变化,即使是运作者自己也会被那堆积得象小山一样的财务报表和无穷无尽的数字搞得昏头胀脑,除了一个至高无尚的绝对意志,谁也无法掌控这一变幻莫测之局。   
  掠夺的风暴席卷大地无所不至,几乎所有企业都被卷进这股非理性的狂潮之中,数目繁多五花八门的金融产品迅速被开发出来,国债、股票、汇票、期票、基金、信用书、各种可以抵押的票据……这些产品的形态与我们日常生活所见的截然不同,开放式的、闭合的、可转换或不可转换的、伞状的……形态之复杂令我们耳目一新。购并狂潮中更多的金融武器走向大众,焦土政策、降落伞、收购毒丸、白衣骑士……世界从未象现在这样如此的丰富多彩。   
  形态产生了变化的不仅仅是产品,也包括了战争,索罗斯旗下的量子基金横扫东南亚,为整个世界带来了说不尽的惊惶。此时战争的寓意已无关种族或是地域,搜狐与北大青鸟在华尔街的纳斯纳克展开了收购与反收购的残酷搏杀,一剂毒丸印证了华尔街金融专家们的理论。但面对中土境内资本市场的一潭黑水,那些见寡识少的洋人们只有连连摇头。   
  从湖滨别墅中走出来的布衣隐士吕梁用一条精致的资金链煅造了中科系的传奇神话,上市公司互保、股票质押贷款、券商融资、个人锁仓……长达54亿元的资金链将120多家证券营业部拴在了一起,地点遍及北京、上海、浙江等2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数目众多金额庞大的老鼠仓不安的窥伺着风声,系统坍塌之前所引发的数千亿资金仓惶之际夺路而逃的景像是何等的令人心悸!   
  在资本市场这片原始森林中,猎手在行动着,他们猎杀时的姿式是何等的优雅,充满了残酷的美学效果。   
  在这冷酷的狩猎进程中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人们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表象。   
  “啪!”的一声,顺手将手中那本《新资本》杂志扔掉,秦迪百无聊赖,在床上辗转反侧,象是烙烧饼一样的把自己的身体翻过来掉过去。   
  在安全的环境里她喜欢裸身而卧,此时在启江宾馆那豪华的房间里,她就是这个样子袒呈着自我,只有心地清白的人才敢于这样袒呈她自己,她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一个好女人,而她也的确是。与骆子宾的出轨否定不了她的纯洁与清白,女人是天然的出轨者,思想上或意识中,认可出轨是对自我生命意义的尊重,与其在悬崖上伫立千年,无如在情人肩头痛哭一晚,女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水一样流失在岁月的风尘之中,留下来的只有万古的愁伤。对着房间里的穿衣镜,秦迪舒展着修长的腰肢,她比任何人都喜欢自己的美丽身体,这难道是一个错误吗?她的脑子里无时无刻的不想着骆子宾那个奇怪的男人,那个家伙——他简直就是一个怪胎!   
  如果骆子宾现在在她的身边,他会一边嘟嘟囔囔的干着他应该干的事情,同时喋喋不休的告诉她:此时,在世界各地有数十万名西装领带风格严瑾的人物在飞机上穿棱往来,他们之中有美国人、英国人、印度人、丹麦人、澳大利来人、中国人、挪威人、法国人、意大利人、日本人、马来西亚人……他每说出一个国家名字,身体都会运作一下,说得越多,秦迪体验到的快感也就越强,她确信骆子宾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是脱口说出了什么,但是她的思想全神贯于身体的感官享受之上,阴道深处的痉挛令她六神无主,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记得骆子宾在完事之后气喘吁息的告诉她:那些来自于不同国家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是资产巨鳄所豢养的财务顾问。他们智力过人,聪明绝顶,思维慎密,意识严瑾,就是用上铁钳你也休想从他们的嘴里套出半个字来,他们洞察人情世故且拥有丰富的金融运作理论知识,在进行残酷的掠夺之时能够做到不动声色……每当这个时候秦迪就拼命的夹紧双腿,体验着生命深处那种狂潮的激荡,操他妈的这个骆子宾,你就不能另找时候说这件事吗?快,再快!!   
  幽幽的叹息一声,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最终会失去这个男人的,越是长时间的处于这种心境之中,她就越是想见到骆子宾,她从手机中仿佛听到了骆子宾身边那些青春弥漫的少女的娇笑声,一定会是这样的,他他妈的就是这样一只用第三条腿来思考的动物!   
  第三条腿,秦迪沉吟着,想着骆子宾胯下那丑陋的器官,与她前夫的相比骆子宾的东西明显偏小,但却象刀子一样的锋利,它主导着这个男人的思维模式,只有最狂烈的掠夺才能唤醒它的意识。她始终认为这个家伙是一个怪物。一点没错,他对一个象秦迪这样优秀的女人投怀送抱居然没有任何感激之情,他从来也没有问起过秦迪除了他之外是否还与别人的男人有过这种暧昧关系,他不问,就表示了他对此漠不关心,对秦迪的得失无动于衷。有几次秦迪故意吞吞吐吐的提起她以前曾经过的几个男人,报社的男同事,丈夫的好友,或者是邂逅于旅途之中的陌生人,还有一次她和前夫跑来找她,她一时心软又同他做爱之后,觉得有些对不起骆子宾——这事可真是他妈奇怪透顶,骆子宾才是窃取了他人私有物品的贼,她怎么会觉得对不起他?——没想到骆子宾听了后却没有任何反应,好象她说的是别人的事情,照旧一边思考着资本市场的动态变化,一边用心的将她扒光按倒,或许对他来说无论是秦迪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只要能够让他找得到阴道使用就足以了,根本不去关心对方的感受。   
  但是骆子宾越是这样漫不经心,就越是使她迷恋,从道理上来说他和她的关系很直接很干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情感的要求在内,但事态的进程总是偏离常规,这实在是桩无可奈何的事情。叹息声中,秦迪拿起响了好长时间的手机,算了,让骆子宾随他去吧,他和她终究不可能长久。
  2)   
  手机中响起的是报社老总池立秋的暴跳如雷的吼叫:“秦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让你去启江采访远风集团的,你了解远风的内幕吗?象那样的上市公司是你可以随便碰的吗?要是你出点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池总,没有关系的,”强忍着内心中的那种空旷,秦迪对着手机陪着笑脸:“我已经和远风的董秘孙长征联系上了,明天上午见面,池总你放心,孙长征已经许诺把今年的年报披露交给咱们来做,怎么也不会少于几百万吧。”她一点也不怕池立秋,因为她清楚池立秋对她有着急切的欲望,可是他不敢,尤其是在东文控股入主报社之后,池立秋只剩下了经营权,盈利了是他的义务和责任,而如果完不成年终任务,他却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因此池立秋只能把这种不洁的欲望埋藏在心里,升华为一种宽厚大度的关爱。   
  “几百万?我看你是做梦!”池立秋的声音忧心忡忡:“你知不知道,去年东方证券有一个记者,也打远风科技的主意,结果他的人还没出启江,就被人砍成了血人,这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还用得着我来提醒你吗?我也不想要什么几百万,只要你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到报社,我就知足了,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在启江宾馆2320房间。”秦迪撅着嘴说道,她是个聪明女人,听得出来池总是真的关心她,虽然这种关心不具感性价值,但关心就是关心,所以她就本能撒起娇来:“池总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启江的风景很不错的哟。”挑逗一个男人压抑的欲望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秦迪喜欢这种感觉。   
  “秦迪,你给我听着,”池立秋的声音暴怒了:“从现在开始你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谁敲门也不许开,即使饿了的话也不要开门出去,我派两个人去接你回来,听清楚了没有,除非是报社的同事敲你的门,否则无论什么情形下都不要开门,我不想看到你出什么事。”   
  “有这么严重?”秦迪吓了一跳,她要是听了池立秋的话,那就什么工作也甭做了,做记者的还能少得了风险?就算是有风险也用不着象池立秋这样大惊小怪:“远风科技不过是报表披露有点问题罢了,他们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他们,我的目的是想拿过报表披露的单,这怎么可能有事呢?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别跟我顶嘴,你才吃了几碗干饭,”池立秋的声音恼了:“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清楚了没有?”   
  秦迪垂下眼皮:“好,我听池总安排就是。”   
  关掉手机之后,秦迪跳下床,对着镜子前照后照,身上不知不觉出现的赘肉让她颇感不快,池立秋的警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哪一家的上市公司报表没有问题?有问题才需要上市,没有问题的公司才不愿意趟这趟混水呢。有问题才是正常的,没有问题是反常的。远风科技不过是在报表上捣捣鬼,前两年业绩一直不错,每股利润收益都是一元钱左右,今年六月份趁股市肃条之机,却又悄悄披了露了一条丝毫也不引人注目的更改,修正了前两年报表中出现的问题,按照远风科技披露的数据来计算,其实前两年的每股收益都是负值,但以更改后的数据为基数,今年远风年报披露后的每股利润八成又是一元钱左右。这是大多数上市公司都在玩弄的手法,你无法责怪上市公司欺骗股民,毕竟资产所有者与股民之间、与经营者之间、与消费者之间存在着矛盾。资产所有者要的是资产增值,除此之外一切在所不计,股民希望的是投资收益,用脚投票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经营者希望的是分红与收益,效益好才会捞得个钵满盆满,至于消费者嘛,那是一个智商虽低却又美丽的女人,只要哄着她高兴,你就能从她身上获得最大的享受与快感,这个淫贱的女人谁都瞧她不起,却又都绞尽脑汁的想占她的便宜。高层的监管加强,现在仍然玩弄这种笨拙手法的公司已经不多了,但远风不然,他们什么也不怕,因为他们是一家有背景的公司。正是这个让人难以捉摸的背景,才会让池立秋对秦迪的启江之行不敢掉以轻心。   
  穿好衣服,秦迪早把池立秋的警示扔到了脑后,开门走上了启江街头,昨天她就注意到启江有一家品味高雅的酒吧,原本是想约骆子宾那个怪物一起去的,但骆子宾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她只有自己去了。   
  那家酒吧的名字很是缺乏格调,叫什么盛世佳人,不过在启江这种鬼地方,能起这种名字已经是不错的了。当她走进酒吧的时候,立即发现这里的气氛与大城市绝然迥异,首先这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居然躲在角落里自成体系,酒柜前只有两只高脚凳,这算什么酒吧?她坐在高脚柜上好一会儿,居然没有男人过来搭讪,调酒师躲在一边和服务小姐打情骂俏,有没有搞错?这里是有身份的人士寻求艳遇的所在,调酒师你跟着捣什么乱?还有,这里的灯光也不对,该亮的地方黑乎乎一片,该晦涩的地方却是灯火通明,秦迪要了一杯适合于女士口味的西品红,啜了一口,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兑了红颜料的白水嘛,正要发火,另一只高脚凳上突然坐上来一位男士,他那双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在酒柜上拍了一下:“来两杯荔茵兰,我和这位女士,一人一杯。”   
  秦迪把下颌抵在拳头上,侧眼瞟了一下这个男人,嗯,很不错的人物,五官俊郎,额角丰满,一双眼睛就象深不可测的海水,还有还有,他身上穿的那件衬衫是英国佐拉斯克栽缝店的手工制品,即使是在英国本土,佐拉斯克也只为血统高贵的家族服务,法国首相希拉里曾经委惋的表示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件这样的衬衫,却遭到了拒绝,这件事甚至差一点酿成严重的外交风波,但是佐拉斯克不为所动,坚持只服务于贵族的原则。这个男人身上居然穿着件这种牌子的衬衫,就算是赝品也同样是价值不菲,弹丸之地的小小启江,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品?秦迪脱口而出:“你不是当地人。”   
  “你也不是,”那个仪表不凡的年轻男子轻然一笑:“秦迪小姐,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过客。”他俯身向前,逼视着秦迪的眼睛:“我是杜景伤,一个你不应该陌生的名字。”
  3)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秦迪呆了一呆,但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安或是危险的预兆,反而产生了一种迷乱的心境。眼前这个男人彬彬有礼,气质儒雅,天生就是疼爱女人并让女人疼爱的男人,她颇有几分欣赏的望着杜景伤:“你这个人——说话好奇怪呀。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杜景伤带有几分失落的摇摇头:“没有,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噢?”对方将调酒师调好的酒向这边推过来,碰到了秦迪的指尖上,象是被火烫到了一样,秦迪忙不迭的把手缩回去,拿到唇边吹了吹,眼睛瞟向对方:“你说的是谁?”   
  “骆子宾。”杜景伤抬起头来,凝望着秦迪的眼睛。在他那双优雅的目光之后,隐藏着的是深深的惶恐与不安,这似乎是一种世纪病,几乎每一个男人,不论肤色种族国籍职业,他们的心灵深处总是这样的惶恐与不安,似乎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飞驰而过的时代所抛弃——实际上也正是这样!   
  “你……是骆子宾的朋友?”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心态,秦迪的心里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不安:“刚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你的名字太难记,我没有记住。”   
  杜景伤似乎没有听到秦迪的问话,他的眼皮垂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面前那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在某种意义上说,骆子宾应该算是我的导师,我曾经认真读过他发表在成江晚报投资专版上的每一个字,把他关于资本运作的论述进行过仔细的研究与分析,自信已经把握住了他的整体体系架构,不久前南江陈昭河重礼聘请骆子宾加盟,我就知道南江系近期定然会有大的动作。想一想这事也不奇怪,南江系扩张的速度太快了,系统的稳定性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为化解不断增加的熵值,频速的与外界进行能量交换是系统避免崩溃的不二法门。陈昭河打造南江系多年,要想解决系统的稳定性,寻求骆子宾的加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秦小姐,你的眼睛真漂亮。”   
  秦迪的眼睛确实很漂亮,但杜景伤突然提起这个的唯一目的,却是因为秦迪因为吃惊而把那双眼睛失态的睁到前所未有的大,她已经被这个神秘男人的一番云山雾给搅糊涂了:“你这人好奇怪呀,说话怎么跟……”这个男人遣辞用语的方式、思维的模式,简直与骆子宾在床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听杜景伤说话使她产生了一种正在床上与骆子宾做爱的幻觉,一时之间让她心智大为迷乱,脸颊飞红,心脏砰砰狂跳不止。   
  杜景伤很是好奇的用他那双不礼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秦迪:“长怀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我最欣赏的就是骆子宾曾经引用诗圣李白的这一句诗来形容被资本市场无情戏弄的可怜投资者——象秦小姐这样美丽的风景,天生就是男人的梦境,如果骆子宾肯割爱的话,我宁愿用两个亿换你回眸一笑。”   
  秦迪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女人天生就喜欢被男人追求吹捧,但象杜景伤这种奇特的奉承方式,却是秦迪生来首次的遇到,正觉得飘飘然之际,忽又吃了一惊,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连她和骆子宾的关系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他到底是什么人?是谁告诉他这些事情的?肯定不会是骆子宾,骆子宾不是那种浅薄到了拿自己的性事四处眩耀的男人。又想到在电话里对她又吼又叫发出警告的池立秋,她只觉得眉毛一跳,莫名其妙的突然害怕起来。她急忙向四周望了望,四周的人都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角落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一边喝着扎啤一边向这面偷看着,他们诡异的脸色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忽闪而逝,这种画面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仿佛那几个怪人是来自于某个未知的神秘世界,到此是为了完成一桩血腥的杀人勾当,而他们的目标说不定就是自己。秦迪激泠泠的打了一个寒战,又发现了一桩怪事:舞池上面的光柱迷乱的抖动着,激奋的鼓点敲得人心悸,空荡荡的舞池中竟不见跳舞的人群。   
  慌乱之际,再看眼前的杜景伤,只见他坐在那里,衬托着旋律狂猛的节奏,在这里竟显得是那么的孤苦伶仃格格不入。突然之间杜景伤扭过头来,向她轻然一笑:“听听这让人烈血飞扬的鼓乐,它一声声的节奏恍如敲击在我们心灵的深处,人生百年不过是过眼云烟,秦小姐要不要陪我跳个舞?”   
  他的建议让秦迪心惊胆战,没别的理由,杜景伤说话就象是背颂台词,神经正常的人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措辞法?“不,我累了,要回去休息。”秦迪略显几分慌乱的想跳下高脚凳,但是她的一只手却被杜景伤抓住了。   
  杜景伤的手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伸过来的,他捉住秦迪的手的动作姿式很有趣,他的五指嵌入到秦迪的指缝中,温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相对来说女人是一种极为敏感的生物,秦迪又是个感官型的女人,敏感程度更高,居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抓住手而自己竟没有感觉,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但是秦迪现在没有勇气触碰这个问题,她六神无主的望着杜景伤那只手,那只手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下仿佛一只冷酷而高傲的猛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它那美丽的猎物。   
  杜景伤的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秦迪的反应让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快感与乐趣:“秦小姐不喜欢跳舞没有关系的,其实我也不会跳舞,我天生缺乏乐感,只是出于礼貌而发出邀请。不过嘛,我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礼物,相信秦小姐这一次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礼物?什么礼物?”秦迪偷偷看着杜景伤那只手,机械的问了一句。   
  “钱!”杜景伤俯身过来,贴着秦迪的耳边轻声低语,他的声音仍然是一如既往,平静与温柔:“我说的礼物是钱,虽然我未必能够提供给秦小姐象骆子宾那样多,但我许诺的数量,一定会是一个让秦小姐开心的数字。”   
  “为什么要给我钱?”秦迪懵懂的嘟囔道:“有什么理由吗?”   
  “有理由,当然有理由。”杜景伤哈哈的大笑起来:“因为我们需要,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猛的一下子抽回了手,秦迪瞪起眼睛大声说道:“杜先生,对不起,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杜景伤先是极度诧异的望着她,象是被秦迪弄糊涂了,但是很快,他失笑起来:“秦小姐好象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钱,实际上是我要帮秦小姐拉个大桩的广告业务单。秦小姐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原来是这样。”说不清为什么,秦迪忽然感到索然无味,她有些提不起精神,随口问了一句:“我不知道杜先生对广告业务了解多少,所谓的大单——先说说你这笔业务投放总额有多少吧。”   
  “两千万。”杜景伤微笑着:“这算大单吗?”   
  秦迪的眼睛猛的一跳,国内权威性媒体,一年的广告收入也才不过几个亿,而这几个亿的广告份额是媒体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苦心运作,投入了庞大的成本用市场换来的,成江晚报一家小小的地区性媒体,如果能拉上这笔业务——她突然抬起头来,好奇盯着眼前这个怪男人:“两千万的广告投放当然是大单了,不过——不过——不过杜先生你有什么条件没有?”   
  “当然有,”杜景伤得体的微笑着:“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全部宣传计划中的软性文章,需要由骆子宾执笔并署名。”   
  听了杜景伤的要求,秦迪说不出的心花怒放,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凭她和骆子宾的关系,文章上署个名算得了什么?量他骆子宾不敢拒绝。她兴奋的问道:“杜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做广告的这家公司,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连说了三个是不是,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原因很简单,她和杜景伤聊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弄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杜景伤仍然是得体的微笑着:“要请秦小姐帮助制定企业形象宣传计划的,是红黄蓝科技实业有限公司的姜董。”然后他扭过头,对吧台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男人笑了笑:“姜总好。”   
  那个男人举起手中的高脚杯,没有说话,微笑的眼睛望着秦迪,慢慢的把杯子送到嘴边。仔细看看这个男人,秦迪的心突然砰砰砰一乱狂跳。
  4)   
  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身材高大,足有两米左右的个头,两道浓眉,大大的眼睛,满脸的正气,一身的威武,他出现在酒巴里实在是鹤立鸡群,吸引了所人的目光,而他的举手抬足,都带有一种成熟男人所特有的悠闲与适意,微笑时更具有一种无可抵御的亲和力量。一看到这个男人,秦迪在心里忍不住替骆子宾叫了一声侥幸,如果这个男人早一些时候出现在她秦迪的眼前,她绝不会给骆子宾任何机会的。   
  秦迪在赞赏之中,又有说不出来的惊讶,小小的启江不过是弹丸之地,遇到一个杜景伤已经是非常运气的事情,却想不到居然还会与这个什么什么——对了,是红黄蓝科技实业集团有限公司的姜董相遇,这个姓姜的男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男子,象这种美男子以秦迪的见识也只是在电视屏幕里见到过,突然遇上——而这个姜董还要一次性的做出两千万的广告投放计划,看着这个姜董秦迪即惊讶又震撼,往日里伶牙俐齿的她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美男子姜董笑吟吟的捻动着手中的杯子,欣赏着秦迪的窘态:“景伤,不说把你的朋友介绍一下吗?”他的声音带有一种磁性,雄浑而有力,配合着他无可挑剔的立姿,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力量。   
  听了姜董的问话,杜景伤很自然的把手搭在秦迪肩上,说道:“秦迪小姐,成江名记者,我的女朋友,对资本市场有着很深的研究与了解。”秦迪斜瞟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把这只手推开,一时之间没有留意到杜景伤已经将她与他之间的关系拉到了超出了刚刚认识的阶段的地步。忽然之间她感觉到耳朵里一阵酥痒,原来杜景伤正对着她的耳朵轻声低诉:   
  “姜董的红黄蓝公司是一家以信息技术为主的高科技集团公司,集团公司的研发中心在江心鸟岛,岛上的景色非常漂亮,清烤野鸭肉除了在岛上别的地方你绝无可能吃到,等一会儿喝完这杯酒,咱们坐姜董的车去岛上的研发中心看一看,去过了你就知道这一趟是非常值得的。”   
  “什么?”秦迪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去那个那个江心岛,不妥吧?”   
  杜景伤淡然一笑,适时的放开了搭在秦迪肩上的手,端起杯子来,看了姜董一眼,姜董立即接口说道:“江心鸟岛最美丽的景色,就是在晚上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你想一想看吧,成千上万只的水鸟栖伏在岛中心的碧波潭周边的树梢上,月光顺着潭水的波纹缓慢铺开,惊动鸟群漫天飞起,再象遮天的黑云一样缓缓落下,潭边礁石上的遘火是启江市保留的旅游节目,只是现在很少有人能够享受得到了,但是曾经到过江心鸟岛的游人,只怕他一生也难以忘记那烈焰红唇、清烤乳鸭的风味。”   
  尽管姜董说得漂亮,但秦迪还是摇了摇头:“不不,太晚了,我——我今晚也没有准备,等下次吧,下次一定去的。”   
  杜景伤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眼神瞟着秦迪:“你担心什么呢?有些景色一旦错过,可能就是永远,相信我吧。”说到最后四个字,他慢慢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推开,神态中略带几分感伤的继续说道:“秦小姐,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继续进一步的接触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向后退了退,秦迪撩了一下头发,借以掩饰自己迷乱的心境,夜深时份,与两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夜探鸟岛,这种诱惑远不是秦迪所能抵御得了的。但是——但是——但是接下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是记者,见得听得太多了,要是大家相互之间再熟悉熟悉,她会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的。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敢,就在不久前晚报上还转载了一篇关于一个女记者在采访行程中被歹徒奸杀后弃尸荒郊的恐怖案件,眼前这两个男人,不会是变态杀人狂魔吧?   
  杜景伤用略带几分嘲弄的眼光看着她:“江心鸟岛不是你所想象的一座荒岛,岛上的娱乐设施齐全,岛上的宾馆都需要提前预订,有机会去而不去的话,真的很遗憾的。”   
  “不,我累了,要回去休息。”秦迪略显几分慌乱的跳下高脚凳,顾不上起码的礼貌就急匆匆的向舞厅外边走去,走到门口她又紧张不安的回头看看,杜景伤和那个美男子姜董仍然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连她离开时候的姿式都没有改变过。她犹豫了一下,心里有些希望杜景伤或是那个姜董再劝她一次。这两个人无疑都是成功人士,与他们在一起夜登鸟岛,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让她担心的事情,但是——门外的冷风袭来,秦迪激泠泠的打了个寒战,心里诅咒着骆子宾不来陪她,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一个人去泡吧了。   
  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去哪?”他哑声问道。秦迪紧张的后退一步,前后左右看了看,她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辆车安全吗?但她最终还是上了车:“去启江酒店。”“老酒店还是新酒店?”司机问。秦迪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应该是新的吧,刚刚装修过的,对面是建筑大厦。”司机点头道:“那就是新的了,有两家启江酒店,一家老酒店,是原来的旅馆改的,一个新酒店,是四星级的。”说着话,出租车钻进一条巷子,历尽颠簸驰出来之后,驶上了一座古香古色的桥面。石桥护栏上熟悉的雕刻石兽令秦迪失声的尖叫起来:“不对,不对,不是这条路,你想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她曾经来这座桥上拍过照,知道这座桥与盛世佳人在启江酒店的反方向上。   
  司机的脸色阴晴不定:“是……是绕了一下,那边修路,不让过。”秦迪惊惧的大叫:“你胡说,我走过不知道多少趟了,根本就没有修路,你再绕我报警了!”说着,她抓起手机,忙乱的按着键,生怕出租车司机突然发起凶性。司机并没有逞凶,而是显得比秦迪更加慌乱起来:“好啦好啦,已经绕回来了,喊什么喊嘛,让你兜兜风有什么不好。”果然,出租车兜了个圈子,又绕回到了启江酒店的门前,秦迪抓起一张十元的纸币丢过去,逃也似的从车里钻出来。   
  酒店大堂的前台小姐正萎靡不振的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听到她格噔格噔的高跟鞋声却没有任何反应。秦迪急急的绕过前台,向后面的二号楼走去,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在窥视着她,险恶的目光所带来的光感压力令她连气也透不过来。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害怕,不知不觉的飞速奔跑起来,直到她冲进电梯,回头再看空无一人的走廊,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到了三楼,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再次袭来,秦迪失声的呜咽了一声,仓惶四顾,眼前只有铺着红色毡毯的空寂长廊,不见一个人影,秦迪几乎是狂奔着冲到2320房间门前,掏出磁卡钥匙急忙忙的开门,明明身后没有一个人,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飞快的打开门冲进房间,再将门用力的锁死,回过头来,秦迪用手拍着胸脯,好险好险,今天晚上怎么会这么怪,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不正常:杜景伤那个怪人,真是怪,简直就象是个精神病患者,优雅从容之后掩饰着明显的暴戾欲望,这个人——他简直跟骆子宾一模一样。还有那个姜董,美男子姜董,这个男人完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但是——她又不放心的扒在门上的猫眼向外边看了看,还好,那两个怪人没有追来。   
  她踢脚蹬落鞋子,向房间里走了两步,然后,她惊恐的呆怔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心神不定了,只是当她明白过来自己所恐惧的是什么之后,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5)   
  汗水淋漓的从女人身上爬下来,骆子宾象是刚刚饱食了一顿美味的大餐,满意的咂咂嘴:“不错,不错,确实不错。”他在睡梦中正与秦迪抵死纠缠,那香嫩的肉体让他痴迷留恋,这简直是一座不设防的美丽城池,任由胜利者纵横驰骋任意西东,在征服者的暴力下曲意奉承辗转承欢。她又象是一支侵略成性的军队,过程进行中所要的只是自己的快感,才不管你骆子宾有什么想法或是要求,整个梦境中骆子宾就象是惨遭强暴一样,被她蹂躏得面目全非狼狈不堪一败塌地,那种感觉真是又沮丧又逍魂,让人留恋不已难以忘怀。   
  满意的咂着嘴,骆子宾伸手向旁边一摸,猛然间从睡梦中惊醒,他的手居然真的摸到了一个滑嫩香软的身体。惊吓之下,骆子宾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躺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这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是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孩子,此时她正赤裸着青春魅力四射的完美胴体酣睡在床上,那张稚气的脸上带有尽享狂暴之后所余留的满足与快感,可是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骆子宾惊骇之余,仓惶四顾,慢慢的,酒意消褪,他把昨天夜里的情形全部想了起来。   
  昨天夜里,他带着那个叫严情的女孩进了祝高龙事先替他开好的房间,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他不想对不起秦迪,在和秦迪的关系得到进一步明确或是解除之前,任何非理性的、不负责任的冲动都不是他应该做的。所以他替自己泡了杯茶,陪严情聊了很长时间的天,严情对这个奇怪的男人非常的好奇,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古板的男人。从她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就能看出,她认为骆子宾这个男人身体有毛病。   
  接近午夜的时候,祝高龙带着另一个叫思琴的姑娘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拉着骆子宾去了附近一家夜光杯酒吧。骆子宾酒精过敏,再三解释说他不能沾酒,祝高龙却不理会那么多,揪住他的脖子硬是灌了他几大杯白酒,酒精涌上来之后,骆子宾大失常态,丑态百出,拼命的和祝高龙争酒喝,一直喝得酩酊大醉。然后祝高龙又把车开回了圣克拉诺宾馆,迷迷糊糊之中严情和思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却又有两个艳光四射、气质华贵的女孩子正坐在大堂等候着他们。她们也是祝高龙打电话约来的。   
  骆子宾还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状态下想要严情,他答应过严情再有这种应酬还叫上她的,可是祝高龙却不管他那么多:“别跟我扯蛋了老骆,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今天晚上压根就没碰那丫头一根指头,不喜欢她那种类型的你早说啊,这次给你换一个保证让你喜欢的。”于是骆子宾在早晨起来之后就发现他已经换了现在这一个,果然象祝高龙说过的那样,女人和女人绝然不同,有的象一首诗,有的如一首歌,有的象一个梦,有的却仿佛来自于千年欲海的深渊之中,带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强烈感受。   
  用手摸了摸身体下面的床,骆子宾万难置信的摇了摇头:这张床——这张床就是他和秦迪多次秘密幽会时使用过的床,这不是巧合,昨天夜里祝高龙替他订的房间并不是这一套,但当时他指定要这一套房间,为此还差一点和祝高龙撕打起来。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这套房间?是他心里放不开秦迪,还是另外有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阴暗目的?   
  点燃一支烟,骆子宾怀着说不清楚的内疚和悔恨心理,对自己无意识的行为进行着剖析。毫无疑问,选择这一套房间是他潜意识中的一个邪恶目的,事实上他已经厌倦了秦迪,所以他一定要在这个房间里放纵一次,非如此不足以将秦迪对他的负面影响消除殆尽,现在他的事业进入高速公路,秦迪已经成为了他精神上的一个沉重负担,但割舍又何尝那么容易?昨夜这个女孩的许多动作都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秦迪,秦迪不仅需索无度,而且总是在狂暴过后咬他的乳头,搞得他六神无主心惊胆战。这那他妈是女人,简直就是贪婪的野兽!   
  正在骆子宾六神无主之际,床上酣睡的女孩子醒来了,她做了一个把骆子宾吓了一跳的怪动作,双手抱颈,纤细的腰身一弓,象条美人鱼一样弹跃到了床下的地面上,然后她伸展着媚态极妍的腰肢做起运动来:“骆总下来,咱们一起玩,我教你一个动作,经常练习可以消除你小腹上的赘肉!”   
  眼看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丝不挂的在你面前做性感的健身运动,那种诱惑——骆子宾想起来了,昨天夜里在开车回宾馆前祝高龙好象告诉过他,这个女孩子是一家健美房的客户经理,她就是用这种方式发展自己的会员,生意做到床上让骆子宾心生不快,怪不得祝高龙只是和她上床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成为她的会员,淫欲无度是可以理解的,下流无耻也是欢场上题中应有之义,但如果进行下去损害到自己的声誉,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明智的人会慎之又慎。当下骆子宾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等一会儿,我先打个电话。”   
  打电话只是一个托辞,他无非不过想告诉健美房的美丽女经理:他骆子宾和她上床可以,上多少次都行,在什么地方上也没意见,但是入会成为她的会员的事情,免谈!他希骥的事业是把握自我控制别人,可不是让这个女人控制他。他拿起手机,拨几下又消除,这个电话打给谁好呢?真他妈的伤脑筋。也只有打给祝高龙,那家伙一定是自己的房间里按着那个头发长得惊人的美女玩命狠干,那家伙自幼习武,身体强健,性欲强得就得一头驴,经过他蹂躏的女孩子再见到他都胆战心惊,还好他没长性,玩过一个女人之后再也不会干第二次,不然的话只怕他这么折腾早晚会弄出人命来。骆子宾心里想着,拨通了祝高龙的号码:“祝总,怎么样了?要不要下去喝杯酒?”   
  “骆子宾你昏了头了?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想着吃吃喝喝?”出乎意料的是,祝高龙竟然一反常态,在电话里劈头盖脑一通臭骂:“骆子宾,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骆子宾吃了一惊,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又或者是祝高龙此时说话不便,所以才会这样声色俱厉,他吱唔了一声:“我现在在圣克拉诺宾馆跟一个客户聊天,他手里有个几十万,想在正通开个帐号。”祝高龙居然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你有个狗屁客户,马上出来,车五分钟后到圣克拉诺宾馆门口接你。”   
  放下手机,骆子宾忙不迭的跳起来,飞快的穿上衣服,会是什么事情呢?莫非祝高龙摆了他一道?故意在这种时候让他来圣克拉诺宾馆玩女人,而他却跑到公司里告了他一状?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祝高龙毕竟是经过世面的人物,象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使用出来只会有损他的名声,那么就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了,不管事情是什么,但显然非常之严重。思衬中他已经把衣服穿好,又连哄带骗逼着健美房女经理把衣服穿上,然后推着她迅速的出了门:“有事有事,这可是十万火急,咱们得快一点。”到宾馆前台,对着镜子整整仪装,好象看不出来什么,又好象哪都不对劲,正焦惶之间,一辆大奔,一辆别克已经驶到了宾馆门前,祝高龙从大奔的车窗里探出头来:“骆子宾,快,快,你他妈的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骆子宾不及多想,他已经看到了坐在别克驾驶席位上的苏妍冰,这个最神秘的女人也出马了,这意味着事件的重要程度已经惊动了陈昭河。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扔下含情脉脉依依不舍的健美房女经理,撒腿奔向祝高龙的大奔,上车之后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祝高龙的脸色,心里有一种被戏弄的屈辱感。他们两人一起出来玩女人,祝高龙却根本没有进房间,而是赶回了公司处理事情,他骆子宾色迷心窍,被祝高龙玩得好惨。
  6)
  一声不吭的坐上车,骆子宾看也没看祝高龙一眼,事情已经发生,要怪只能怪自己防范不足意志不坚,纵然蒙受了羞辱,也只能压在自己心里,怪不着人家祝高龙。
  祝高龙何许人物,看也不看骆子宾的脸色,就知道骆子宾心里在想些什么:“老骆,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刚接到苏妍冰的电话,刚才我跟你说话的时候还在宾馆的房间里边呢,你不相信?看!”他偏偏脖子,让骆子宾看清楚清晰的印在他那粗大脖颈上的口红印:“连他妈的这玩艺都没顾上擦,让苏妍冰那妞看得眼睛都直了。你再看我下面,”他解开裤裆,让骆子宾看个清楚,骆子宾看到他两腿中间的那个玩艺上居然还戴着个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祝高龙也失笑起来,顺手把拉链拉上:“你他妈的还笑呢,这玩艺当时没顾上摘,现在摘下来也不是个地方,苏妍冰这一手可把咱们俩整惨了。”
  既然祝高龙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骆子宾只好姑且信之:“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你都紧张得失去常态了。”
  “杜景伤。”祝高龙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杜景伤怎么了?”受祝高龙的影响,骆子宾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杜景伤已经到了启江。”祝高龙阴郁的说道:“这是苏妍冰打通关节从杜景伤家里的保姆那里弄来的消息,苏妍香家里的小保姆和杜景伤家里的保姆是同乡,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他去了启江?”骆子宾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想起了此时也在启江的秦迪,忽然之间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天可怜见,秦迪的启江之行可不要和杜景伤的目标有什么冲突才好,要是那样的话,事态多半会失去控制的。但是,看着祝高龙那张凛慎的脸,骆子宾心里有一种特别滑稽的感觉,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杜景伤爱去哪就去哪,仅中国就有一百零八家券商,哪一家不养着十个八个的财务顾问?这些财务顾问成天没事就到处乱逛,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财务顾问的行踪而大惊小怪——这简直是疯了——不过,能够见到秦迪倒也不错,骆子宾才懒得跟祝高龙较真。
  祝高龙却绝想不到骆子宾的心思竟然是想到了一个女人身上,他忧心忡忡的说道:“启江地方不大,但却有三家上市公司,黄海渔场、远风科技、ST品东酒业。杜景伤用苏东纸业拖住了正通,又借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私募基金经理的介入抽出了接近于两千万元的资金,再把广州东联持有的苏东纸业股票在银行在抵押,那么他们至少已经筹到了近3亿元的资本。他们想用这笔钱运作哪一家呢?老骆你先听听我的分析,然后你再说,黄海渔场是国营企业,盘子过大,三五个亿扔进去连个水花都见不到,可以不论,ST品东酒业面临退市的危机,壳资源可以调用,可能性最大,但远风科技也不能排除,这家公司有背景,运作的层次不是你我之辈可以与闻的,难道说杜景伤已经打通了高层环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影响可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了。”
  骆子宾紧张的思考着,他不想说什么,目前资料不足,不负责任的乱说有可能妨碍到他们的理性思维,可是祝高龙却对他有所期待,他有这个期待的权利,谁让他骆子宾自身不俭点,荒淫无度的与祝高龙沆瀣一气呢?这世上有些人情是欠不得的,尤其是这种涉及到男女淫欲方面的事情,一旦欠了人情,就算扒了皮对方也不会满足。骆子宾气恼的揉了揉太阳穴,慢慢的说了一句:“老祝,你分析得都对,哪儿都没有错,可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杜景伤要做的事情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猜到的话,那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不称职的财务顾问,根本不足以引起陈董的注意,更无可能被广州东联的钱悦川倚为左右手。”
  祝高龙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老骆,你看苏妍冰这妞怎么样?”
  骆子宾反问道:“哪方面呢?”
  祝高龙瞟了骆子宾一眼:“哪方面?当然是男人和女人的那方面,你不要以为她在陈董面前得宠就怕她怕得不行,我就不在乎。”
  骆子宾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话再拉回来:“那么老祝,咱们这一次去启江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话你不要问我,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祝高龙横了骆子宾一眼:“等到了启江苏妍冰会对你说,你现在是我们这个小分队的总指挥,别那么瞪着我,这是陈董的意思。”
  “既然我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那么我就要说话,”骆子宾严肃的望着祝高龙:“我对这次启江之行的后果负全责,是不是?”
  “没错,”祝高龙有几分凛戒的斜瞟着骆子宾:“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第一件事,”骆子宾冷笑道:“是先找个地方把你那地方的套套摘下来,你他妈的就这么套着,我一想起来就别扭。”
  祝高龙呆了一呆,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从成江至启江,其间二百八十四公里,祝高龙驾驶着大奔在前,苏妍冰开着那辆别克跟在后面,两辆轿车驶在沿江公路上。浩翰的江面辽阔无垠,阴郁的水面随风翻滚,空中看不到一只水鸟,只见远方的汽渡无声的划过江面,等待过江的轿车在渡口排成一列列长龙,兴建的大桥仍然停留在纸面蓝图之上,远景激动人心,眼下却是急也急不得。
  眼看要排队乘汽渡过江还需要好长的时间,祝高龙不耐烦了,把他的车驶到江边一家名为江风酒楼的门前停下:“老骆,先喝杯扎啤怎么样?天黑之前我们肯定能赶到启江的,不会误事。”知道祝高龙停车的目的是又想打苏妍冰的主意,骆子宾心里不高兴,可嘴上却不敢反驳,南江集团谁不知道苏妍冰与陈昭河董事长之间的关系?偏偏祝高龙却老是想在老虎嘴上拨牙,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恃仗,骆子宾是个不明底细的外人,当然不便置喙。
  他们三人走到楼上的临江窗口的座位坐下,祝高龙和骆子宾一人要了一杯扎啤,苏妍冰却点了一瓶矿泉水,三个人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一边等着汽渡车辆少下来的时候。
  7 )
  除了那一次高层秘会,一次在正通大户室之外,这应该算是骆子宾第三次与苏妍冰这个神秘的女人近距离接触。他不敢象祝高龙那样明目张胆的盯着苏妍冰看,或是讲些语意双关的笑话,只好一个人闷声不吭喝啤酒,听着祝高龙东拉西扯的不着边际任意发挥,稍待一会儿,祝高龙也沉默下来,苏妍冰这才用纤巧的指尖敲了敲矿泉水瓶,两个男人立即竖起耳朵,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她讲些什么:
  自命不凡的男人都是这样,接受一个女人的命令会感觉到很没有面子,虽然心里不敢反抗,表面上却偏偏要装出一副不理睬的模样。苏妍冰见惯了他们这种人,也不以为意:
  “昨天,曲凤城找到了杜景伤以前写给他的一份方案,建议公司大胆一些,不要自缚手脚,只要在规范制度框架之内,市场的运作模式可以千变万化,在那份方案中他拟定了一个计划,是想通过变更上市公司的资本结构炒作新的概念,曲凤城可能是觉得杜景伤这个建议太悬,方案中又有许多措辞写得辞不达意,所以就把它撂在了一边。”说到这里,苏妍冰从挎包里取出两张皱巴巴的张:“骆子宾你可以看一看,这东西——反正我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杜景伤说得到底是什么。还有,我们这一次去启江,是因为朱胖子已经去了启江,当初杜景伤在正通时曾经与他会过面,这一次他们两人是否有个约定尚不清楚,但是有一点,陈董非常紧张,凡是陈董紧张的事情总是有其道理的,这一点你们务必记住。总而言之,我们这一次是没有什么具体目标也没有什么明确目的的,明说了就是游山玩水去了,而且我们各走各的,到了启江之后尽其可能的与朱胖子见个面,还有那三家上市公司也不能拉下,见不到老总也要见到董秘,也不要问什么,就是一个喝酒聊天,老祝你爱讲笑话,这就发挥到你的长处了。”
  听她讲了一大堆,却根本没有提到祝高龙说过的此次启江之行以他为主的话,而且她所说的这次去启江的目的与祝高龙所说根本不是一回事,骆子宾无法确定是不是祝高龙在调侃他,就闷声闷气的问了一句:“苏总刚才说我们各走各的,是不是我和祝总也要分开走?”
  “各走各的不是这个意思,”祝高龙突然变得特别不高兴,很明显,他是为自己被排挤在决策核心圈之外而愤怒。他站了起来:“各走各的意思是说我们各办各的事——我去趟洗手间。”
  祝高龙去洗手的目的无疑是想扔掉裤裆里的那个套,可是他一迈步,那个皱巴巴的套套却从他的裤筒中跌落出来,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仍然龙行虎步气宇轩昂的大步向前。这个套套被苏妍冰看到,惊奇得两只眼睛都鼓了起来,她看看地下的套套,再看看骆子宾,好象套套是从骆子宾身上跌落下来的一样。
  骆子宾大窘,急忙做下头,展开杜景伤两年前写的那篇东西,一字一句的仔细研究起来,看着看着他觉得不对劲,再仔细想想,忍不住笑了起来。苏妍冰毕竟是个女人,虽然心里好奇得好命,却也不好意思盯着套套看得太久。她正假装专心的研究自己的指甲油的光泽,继续用眼角的余光研究地面上的套套的意义,听到他的笑声茫然的抬起头:“你笑什么?”
  “这篇东西——这篇东西,”指着杜景伤的手稿,骆子宾哭笑不得:“这篇东西是杜景伤从报纸上抄来的,抄自成江晚报投资专版,是我写的一篇评论。”
  苏妍冰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不可能吧,你再好好看看。”骆子宾一摆手:“不用好好看,我自己写过的东西还记不住吗?等回去之后我把原文给你找出来,杜景伤可能是担心别人发现他抄袭,所以就变动了一些文字和段落,把原文搞得逻辑混乱,辞不达意。”苏妍冰还是不肯相信,把杜景伤的文稿要回去,小心翼翼的叠起放进包里:“既然你这么肯定,那等我回去查一查再说。”
  事实就是事实,有什么好查的?骆子宾心中不忿,但表面上也不好说什么,等祝高龙回来,苏妍冰居然提也未提这件事,这摆明了是不相信他的话,让骆子宾更加恼火,却拿这个女人无计可施。三人又在沉闷中坐了十几分钟,看渡口前排的轿车长龙越来越短,这才下了楼上车,排队等着把轿车开上汽渡。
  8 )
  排队等待汽渡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耽误了他们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
  渡口有一个卖报人,穿着件邋里邋蹋的浅黄色T 恤,T 恤上写着:“拯救钓鱼岛,雪我国耻”的字样。他的年龄有三十岁出头,满脸的胡子渣,长长的头发,每走过一辆等待过江的轿车前,他都要停下来敲车窗,兜售他手里的报纸。当他走到苏妍冰的别克前时,苏妍冰落下窗玻璃,装看不见的样子。他悻悻的对着车窗里边的苏妍冰比划了好半晌,又向祝高龙的大奔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拐一下,这竟是个残疾人。
  卖报人还没走近,祝高龙已经摇起车窗:“拿过来拿过来,都有什么报纸拿过来让我瞧瞧。”卖报人急急的瘸着腿走过来:“今天刚刚出版的《启江经济》,就剩下这几份了,帮帮忙你们全买下吧。”祝高龙皱皱眉头:“我们买这么多的报纸干什么,有病啊?”然后他转头对骆子宾说道:“老骆,拿点钱把这几张报纸全买下来,看这残疾人怪可怜的。”他用的是不容商量的口气,差一点没把骆子宾气死。
  骆子宾是从宾馆的房间里被叫出来直接上的车,根本没有时间回公司支借差旅费,身上的衣兜空空荡荡,就连昨夜开房间的钱都是祝高龙支付的,此时祝高龙当善人他骆子宾埋单,这如何不让他尴尬而恼火?他急忙吱唔道:“我身上也没带零钱。还是掏你的腰包吧。”祝高龙却一脸认真的告诉他:“操,我身上的钱昨晚上全给了你叫来的那两个妞了,只剩下一大堆信用卡。”然后他扭过头又对卖报人说道:“信用卡行不行——咦,人呢,哪儿去了?”
  那两个妞明明是他祝高龙叫来的嘛,怎么成了他骆子宾的了?骆子宾有心辩解,却又被祝高龙的大惊小怪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时,不禁吃了一惊,隔着车后的窗子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卖报人正一瘸一拐的跑着,后面正有几个人飞快的追了上去,一脚踹在卖报人那条瘸腿上,把卖报人踹倒在地,然后那几个人群拥而上,对着在地上翻滚不止的卖报人拳打脚踢。卖报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惨叫,但坐在轿车里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他可怜兮兮的双手抱着的惨像。骆子宾正看得出神,祝高龙却碰了碰他的臂肘:“老骆,抽烟。”
  骆子宾回过头来,点燃烟,决定不跟祝高龙理论小妞的归属问题:“老祝,怎么回事?咱这还没付钱呢,怎么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
  “可能是抢地盘吧,常事。”祝高龙漫不经心的道:“你别看那个瘸子现在可怜,其实要是让他得了势的话,也是一个打人的好手,不信你看——老乡,什么事?”后面这句话他是对站在车外的两个人说的,那两个人打扮很土,肮脏的土布衬衫,两张象是几十年未曾洗干净的嘴脸,叫老乡应该没错,但看他们俩一个提二尺长的雪亮西瓜刀,一个手持钢管的凶狠模样,分明是跟那些正在殴打卖报人的凶徒是一伙的。
  那两个人一声不吭,只是满脸凶恶的望着轿车里的祝高龙和骆子宾,骆子宾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道好好的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一帮子煞星。偷瞥祝高龙一眼,看他也是满脸的慎戒,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张脸,这是第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带点厌烦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目英俊,冰冷冷的一张脸,看起来有点身份的样子。他皱着眉头看着祝高龙,祝高龙眼睛斜睨着他,把烟放到嘴里抽了一口,喷出一股烟雾来:“有事?”
  “你们是哪来的?”中年人很客气的问道。
  祝高龙又喷了一口烟雾:“南江。”他说的是自己的公司名,但附近并没有这样一个城市,那个中年人皱起了眉头:“那是挺远的,你这车真不错,怎么是成江的车牌?”祝高龙却不回答,等着看这人还要说什么。果然,就听中年人温和的开了口:
  “你们是从成江来的,跟我们启江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明白了吗?”
  祝高龙点了点头:“老骆,把报纸还给人家。”骆子宾心里老大不高兴,心想我骆子宾又不是你祝高龙的马仔,跟我吆喝什么?可是看中年人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凶徒,骆子宾终究是不敢吭气一声,急忙把报纸从车窗递了出去,中年人没动,那个拿西瓜刀的家伙飞快的上前一把从骆子宾手中把报纸抢了过去。然后中年人满脸歉意的点点头:“对不住了。”祝高龙傲慢的摆摆手,示意车外的中年人让开,大奔随着等候上汽渡的车队又向前徐徐驶动起来。
  车开的时候,骆子宾好奇的回头向后面看着,那个卖报的残疾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正被那伙人拖到路边,忽然祝高龙碰了他一下:“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骆子宾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祝高龙递给他的,赫赫然竟是刚才那伙凶徒夺走的报纸,这是怎么一回事?转瞬间骆子宾已经明白了过来,刚才祝高龙叫他递的那一叠报纸,不是卖报人刚刚从车窗里塞进来的,也不是那伙凶徒想要的。这就是祝高龙吆喝着他还报纸的原因,这个老狐狸在打马虎眼。
  心里想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骆子宾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不能让祝高龙这个家伙太小瞧了他,一言不发的展开一张报纸看了看。头版是政策性极强的时闻:《三个代表照启江,江海联动新气象——启江市委常委学习三个代表的重要体会》,下半版都是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比较引人注目的是果老港居民上访要求拆迁,齐声称颂市委的老城区改造工程代表了市民的心声。翻过来二版是两个月以前的一桩凶杀案侦破纪实,标题是《女名模与金融大盗》,这篇绘声绘色的地摊文学足足占了半版,再就是读者来信,反映某派出所的警风深入民心,还有实行阳光采购之后,中小学校的伙食明显变好,家长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说:现在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会吃到变质的食物了云云……
  骆子宾正飞快的浏览着,想弄清楚那伙凶徒是因为那篇报道而封锁报纸讯息,还没等他看到第三版,忽听车外叫骂声起,有两个人不知什么原因动手打起架来,这两个一高一矮,却却是身体强壮之辈,其中的高个子想将矮个子按倒,却被矮个子用力挣脱,两人一前一后追打到祝高龙的车前。矮个子被高个子抓住,掐着脖子按在祝高龙的大奔车头盖上,矮个子拼命挣扎,拳头砸得车头砰砰乱响。
  祝高龙火了,打开车门钻了出去:“喂,你们俩干什么?要打架到一边去!”
  骆子宾正抬头看着,身边的车门突然被人猛的一把拉开,一只手飞快的伸了进来,嘶啦一声,抓住他手中的报纸,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手中的报纸已经被抢走,车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两个佯装打架的男人也飞快的跳起来,向着不同的方向逃之夭夭,祝高龙搔着头皮苦笑,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看他们俩长时间在后面磨蹭,苏妍冰火了,停下车走过来:“喂,老祝,你又在磨什么磨,都误了一班汽渡了。”
  祝高龙急忙应道:“就来就来,这就来,”钻进车里冲骆子宾哈哈笑了起来:“操,想不到这帮小流氓还有这一手,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啊,报纸都被抢走了吧?”骆子宾苦笑着摊了摊手:“一张也没剩。”祝高龙漫不经心的一摆手:“没剩就没剩吧,反正也没咱们的事。”大奔跟在苏妍冰的别克后面慢慢驶上汽渡,一会儿的功夫大家就把这件事忘脑后去了,这件事跟他们无关,至少看起来跟他们无关。
  9 )
  渡江用去他们多半个小时的时候,到了对岸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等到达启江时已经是晚上了。车刚进启江,就见几辆本地牌照的奥迪靠拢过来,祝高龙大诧:“操,这帮家伙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他停下车,出来和另几个人打招呼。
  那几辆车是启江几家证券营业部的,这几家证券营业部原先是启江市财政局设立的,现在都已经被曲凤城的正通证券收购了,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骆子宾一行还未到启江,他们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祝高龙已经下了车,骆子宾自己再坐在车里很不是那么回事,他只好也从车里出来,听祝高龙向他介绍前来迎接他们的那几个人。他们一个是正通派来启江的老总,姓周,长得干干瘦瘦,另外两男一女,分别是当地三家营业部的经理,正通证券在启江共有七个营业部,这次周总一共带来三家的经理,另外四家却没有来,这很耐人寻味,但骆子宾却没心情理会这些,他煞介其事的依次与每个人握手,很有点钦差大人巡查的派头。手是握过了,可对方那几个男的谁是谁,骆子宾却一个也没记住,就记得那个颇有几分风情的女经理叫温蕴,很不错的一个名字,人长得也不难看,那只手又小又软,握起来味道很不错。既然已经见了面,祝高龙只好由着他们领路,先去一家烤鸭馆吃了顿便饭,席间还上了难得一见的河豚肉。吃饭的时候骆子宾才想起来苏妍冰竟没有出现,他倒是没有说什么,祝高龙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发了几句牢骚:“真他妈的不是个玩艺儿,那小娘们把咱们给甩了。”骆子宾听了也没往心里去,他满脑子装的都是秦迪,不时留意着席间唯一的女性温蕴。
  这个女人年龄约在二十八、九岁左右,正是女人最成熟的盛季,席间她的一双媚眼飞来瞟去,不时的跟骆子宾讲述她是如何将大户市布置得舒适自在,进门处挂的是谁家的字画,房间里摆设了什么花木,电脑里安装了何种有趣的游戏,又是如何别开生面布置了一间茶牌室,供大户们炒作之余放松紧张的神经,从何处聘请了分析师进行每周分析等等等等,总之一句话,启江市的炒股大户都已经是她的掌中之物了,她这个女人太能干了,集团公司应该对她加以重用才是。骆子宾正补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纳闷这个女人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这样信口胡吹,哪一家营业部的大户室会这么折腾?创新也有个限度,出了格就是搞笑了,她这么搞笑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揭穿吗?再看周总和另外两个经理的脸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温蕴的这种表白,根本没有当成回事。
  这一顿饭吃下来,真的很累,骆子宾感觉温蕴这个女人虽然不如苏妍冰,比秦迪也差了点,但也有一种苏妍冰和秦迪都没有的韵味,总而言之一句话,女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这是骆子宾对南江集团在启江营业部的全部看法和观点。
  酒足饭饱之后,祝高龙直接把车开到了启江宾馆,温蕴一直跟着他们进了房间,细心的替骆子宾检查过房间设施,确证一切都很方便,没有什么不妥之后,这才轻盈的丢了一个媚眼,依依不舍的离开。骆子宾道貌岸然的送温蕴出了门,回过头来心花怒放,温蕴这个小娘们有点意思,真不错,不过这得慢慢来,太急了不是那么一回事。再说秦迪那个骚娘们正在2320房间里等着他呢,今天晚上一定饶不了她,只是这几天被祝高龙引着他纵欲过度,只怕到时候有点应付不过来。
  满脑子装满了龌龊念头,骆子宾兴奋的窜进房间,先扒光自己身上的衣服检查一下,可别象祝高龙一样那地方还戴着套套,到时候秦迪恼了事情可就麻烦了,经过检查发现,套套倒是早已摘掉,但办事时的痕迹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他急忙用清水冲洗干净,再换身衣服直奔2320房间。
  走到房间门口他按响了门铃,原想先打个电话的,但是为了给秦迪一个惊喜,他决定还是不打电话直奔主题。门铃刚刚按响,房门就开了,骆子宾刚想伸出手打个招呼,却又突然呆住了。站在门前的,竟然是晚报社长池立秋,只见池立秋脸色阴沉,眼袋下垂,上上下下的看了骆子宾好一会,才说了句:“子宾来了,进来坐。”
  骆子宾心中大为诧异:难道秦迪和这池立秋这个老家伙弄到一块去了?不会这么快吧?要是有这么一回事秦迪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催促他来启江?可要是没有那么一回事的话,池立秋这个老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喜欢池立秋这个人,当初在报社的时候池立秋压他压得太狠,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被踢出报社。虽然心里对这个老家伙说不出的厌恶,可骆子宾脸上却笑得亲切大度:“太长时间没见到池总了,近来还好吧。”
  “还行。”说这句话的时候池立秋回头看了看骆子宾的脸,请骆子宾坐下,骆子宾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床上扔着一条黑色三角裤,是秦迪的,女人是决不会把自己贴身的衣物随处乱抛乱放的,那么这条三点式短裤——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急忙把眼睛转开,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请骆子宾坐在沙发上,池立秋则坐在骆子宾对面的床上,探头过来问道:“老骆,你……”他尴尬的眼神瞟了一下后面的三角裤,又急忙转回来:“老骆你怎么会也来这里?”
  “哦,”骆子宾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漫不经的抽出一支烟来,池立秋急忙起身找火,他也不理会,等池立秋找到房间里配置的火柴再回来,他已经把烟点燃吸了起来:“我,”他用很平淡的语气告诉池立秋:“我是和秦迪约好的。”
  池立秋嗯了一声,慢慢把火柴放在床边,他是过来人,知道骆子宾下面还有话说,果然,就听骆子宾继续说道:“有几家上市公司想配股,再融资嘛,这就需要有个前期的操作过程,”说到这里他冲池立秋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出乎他的意料,池立秋脸上竟然无喜无惊,只是问了一句:“这事,你跟秦迪谈过了没有?”
  池立秋的反应令骆子宾的一颗心突然悬了起来,或许事情不象他所想象的那样,或许——他抬起头,直视着池立秋的眼睛:“我刚刚到,还没见到她的人。”
  池立秋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态不安的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这事很怪——很怪很怪,秦迪不知去哪里了。”
  “不知去哪里了?”骆子宾大诧,眼光飞快的瞟了一下床上的三角短裤:“这是什么意思?”
  池立秋又踱了几步:“秦迪要采访远风集团,我事先警告过她千万不要惹事,让她在房间里等着,我派人过来接她回去,可是……可是咱们办事处的人找到这里,却发现秦迪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过,我接到电话后立即吩咐报社与她联系,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就亲自带人赶过来了,来了后和远风集团的董秘孙长征见了面,听孙长征说他约的秦迪今天在远风集团总部见面,可秦迪根本就没有去,你说她会去什么地方呢?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服务员替我把这间房间的门打开——刚刚打开门你就来了!”
  池立秋的话仍然在说着,骆子宾已经飞快的掏出手机拨了秦迪的手机号,他把手机拿到耳边,手机中是一片死寂,仿佛那电子讯号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居然没有一丝反应。
  慢慢的放下手机,骆子宾满脸不高兴的抬起头,正遇到池立秋那张紧张的脸,霎时间,他的一颗心迅速沉落下去。
  第四章:创业者说
  1 )
  亚细亚传奇是距成江五公里之遥的吉龙镇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特色是大众品味恶俗无趣,这里的老板姓冯,平州人,名声不是太好。陈昭河从不来这里,他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如果被人知道他来到了这里的话会引起物议的。不仅他不适合于来这种地方,陆红志同样也不适合,但是他们现在的确都在这里,当然不是在包房、舞池,而是在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房间里。
  房间很暗,灯光蒙胧,一个人无须来过也会知道它的功能,陈昭河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沙发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那只同样脏兮兮的高脚杯,似乎这杯子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陆红志也是一声不吭,坐在他的对面不停的吸烟,一支接一支,眼睛忽而瞟向对面的陈昭河,忽而转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这时候的气氛很是怪异,如果是平常的时候,会有两个低俗的小姐进来打趣,这种出身低贱被迫以卖笑为生的女孩子在所多有,亚细亚传奇更是集中了这种女孩子的一个集散地,但是没有谁走进他们的房间,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扇从未开启过的门里此时居然会有两个男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陈昭河的心绪越来越烦乱,他抬起头,想说句什么,忽然遇到陆红志那红红的眼圈,呆了一呆,又心虚的把头低下了。突然之间陆红志用低微的声音叫道:“姐夫。”
  陈昭河犹如被蝎子蜇了一下,突地跳起来:“别,别,你千万不要这么叫。”
  他的声音惊恐焦惶,就好象陆红志叫出来的这个称呼是一个恐怖的魔咒,它会唤醒沉睡在他心中的魔鬼。
  陆红志却不予理会,仍然是坚决的又叫了两声:“姐夫!姐夫!!”
  陈昭河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呜咽声:“红志,你怎么可以这样叫,如果你姐她知道了的话……”陆红志却突然双手扶着桌几站起来,俯身向前,一双红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在陈昭河身上:“姐夫,此时此地,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叫你一声姐夫,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姐夫,虽然你和我姐姐绝无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如果你要是知道我姐她从来就没有忘情过你的话,你就会知道我这样叫是有道理的。”“道理?”陈昭河揩揩额头上的冷汗:“什么道理?”
  陆红志却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茫然的在房间里来回棱巡着,毫无预兆的改变了称呼:“陈董,你放心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姐夫,也是最后一次了,此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你再也不会听到我这么叫你。”这番话是以一个副市长的身份在做出保证,陆红志可以触景生情,动情的称呼一个与他的家族毫无关系的男人叫姐夫,但平州市副市长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陈昭河垂着头,始终保持着沉默。
  人生有太多的事,因为岁月久远而失真模糊,人生同样有一个伤痛,那就是景色太近而无法看清楚其细节。陆红志此时忘情而动,叫出一声姐夫来,正是这样一个缘由所在。“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金琅(王千),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陆红志所提起的那首令陈昭河变色的四愁诗,隐藏着一个已经湮没于岁月尘埃之中的故事。
  陆红志的姐姐叫陆红郁,与陈昭河高中同学,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学生,女孩子的身体发育及成熟期早于男孩,所以女孩子会对外界的关注目光更为留意,喜欢打扮,讲究吃穿。而男孩子则不然,即使象陈昭河这样的人物在少年时期也脱不了标新立异炫耀自我的臼巢,这种方式大多具有明显的攻击性,表现出来就是幼稚的反社会行为——聚众打架团伙围殴。用当时的评判眼光而论,陈昭河和陆红郁是两个坏孩子,他们就是在这种目光中成长起来,并因应周围对他们行为的评价而确定自我的成长方向。两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的轨迹未必一定会相交,但两个坏孩子的轨迹却有着交叉的必然性。
  早年的平州地区以行业划分分为三大块:地方、铁路和水北。陈昭河是地方出了名的不良少年,而铁路及水北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流氓势力团伙。因为陆红郁过早成熟,体态婀娜清纯娇丽,女孩子的天性又性喜招摇,终于引起了来自于铁路的一些不良少年的觊觎,他们聚在一起在路上拦截放学回家陆红郁,要借她的青春玩一玩,这种事情在所多有,发生在那个时代并不具特殊意义,但是这却是陈昭河与陆红郁两人的人生轨迹交合的契点。班级里最漂亮的女同学被人欺负,这无异于是对全班同学的羞辱,而且对方是铁路人马侵入地方势力领域,陈昭河当仁不让,挺身而出,率平时与自己一起寻衅打架的小伙伴出马,和对方展开了群殴,这场少年流氓的打斗很快也把不甘寂寞的水北势力团伙卷了进来,三方在郊外的养殖场、码头边、铁路沿线等无人的空旷地带进行了十几次大规模的群殴。
  偏巧在这个时候成年人也因应国内政治的需求进行着残酷的武斗,陈昭河他们的行为得不到制止和疏导,打架的方式越来越残酷,终于有一次,一个少年在群殴中腹部中刀而死,这才引起相关力量的介入,肇事者连同他的同伙十几个人迅速的遭到了镇压,其余的小流氓做鸟兽四散,陈昭河也被校方开除,只是因其侥幸才未被追究刑事责任,少年的陈昭河终以这种方式领略了人生成长的残酷意义。
  从他仗义替陆红郁出头,到相关力量介入为止,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一年多来各方小流氓团伙中滋生了太多的由头,绝大多数人都把最初打架的原因忘记了,但是陈昭河却无法忘记,他打架的目的就是为了眩耀于漂亮的陆红郁之前,此后的人生更是告诉他,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越是简单的道理,就越是难以看透,人们总以为生命的价值应该更沉重才会得以凸显,而陈昭河却清楚人生的真相,堪破令他的思想成熟,能够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俯视天下苍生,但是,他仍然不过是一个无业游民而已,所谓洞察人情俯视苍生云云,还需要这个社会为他提供足够的舞台。
  2 )
  陈昭河这代人的幸运在于,当他们的思想在苦难的磨砺中日瑧成熟的时候,一个全新的市场经济铺就的舞台在他们面前展开了,此时再也没什么能够竭阻他们这一代人被压抑已久的创造力的井喷与爆发,所谓的时代英雄正是他们这些秉承了前人的宏大理想寄望于个人奋斗的前行者的意志体现。但是,个体的意志既缺乏理性的关注,更多时候也与公众利益形成对恃之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如其所愿的获得理性支持,击败一盘散沙的公众利益而获得无限成长的空间。在一些人志得意满获得成功的同时,另一些人却或是郎铛入狱,或是销声匿迹,或是流落街头,或是意志消沉一撅不振,陈昭河属于后者,他的势力范围从平州市地方中学被压缩到深圳市区蔡屋围人行过街天桥上,他穿着仅能遮住身体羞人部位的肮脏衣裤,裸着被紫外线严重灼伤的红黑色皮肤,腿部溃烂的伤口泛着熏人的恶臭,跪伏在地上向每一个路人哀求着怜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乞讨的生活似乎永无止日,但是陈昭河如何会甘心一个乞丐的生存方式?他拼命的挣扎,与命运相抗争,只要凑足了钱,他就会洗个澡换身新衣服,到工地或是什么地方碰运气,企翼能够找到一个能够维持他生存的工作,但是他的年纪太大了,已经不适合为那些创业者提供最初的原始积累。最终他只能是无望的回到蔡屋围人行天桥上,眼望着那些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人在他面前往来穿棱,而他所能够提供给对方的却只是卑微的磕头与苦苦的哀求。尽管他知道没有人需要另一个人的哀求,可是他所能提供的只有这些,多少次他甚至考虑过从天桥上一跃而下从此一了百了,但是他心中燃烧的欲望中止了他的短见之举,他要在这里继续等待下去,终有一天会有他时来运转的那一天。
  只要他的意志仍然具有感知的力量,陈昭河就永远也不会忘记陆红郁打着遮阳伞从天桥上走过来的情形,他从来不相信命运会抛弃他,早在陆红郁出现之前就有了一种焦燥的心理感应,这时候的陆红郁已经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风韵悠扬的美丽女性,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可是他不敢叫她的名字。这时候的陆红郁是多么的高贵啊,她那优雅的气质透露着不尽曼妙的风情,高耸的胸乳与纤巧的腰身行走之间奏响起一首唱颂千古的情歌韵律,而他陈昭河却处于人生最低点上,落难公子雪中巧逢富家小姐的故事早已失去了它的历史依据,陈昭河无法把握住他一旦开了口后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陆红郁走了过去,富节奏的高跟鞋声囔囔远去了,陈昭河颓然瘫倒,把他的头重重往水泥浇铸的桥面上撞去,他错过了一个机会,上天垂青于他,但他却因为一时的懦弱而没有把握住,这使他对自己的怯懦与卑微感受到极度的恸伤。他的耳边好象出现了幻觉,那囔囔的高跟鞋声又回来了,这怎么会可能呢?可是当他抬头一看,陆红郁真的又走了回来,看样子她是蹬上这座人行天桥看风景,虽然这里没有花草树木,但桥下川流不息的轿车却是盛世昭华的一大景观。
  “陆红郁,”陈昭河鼓足勇气,叫了一声,这一声太微弱了,而且带着明显的低贱气息,他乞讨日久,已经习惯于这种卑微与低贱了。陆红郁听到叫声之后,踮起脚尖,向深交所方向伸长颈子看了过去,她以为是有人在远处叫她的名字,绝无可能注意到眼前的乞丐。她那白玉般晶莹的颈上戴有一串价值不菲的项链,陈昭河久已麻痹的思维迅速运转起来:“陆红郁,你这样戴着项链太危险了,会和我一样遇到劫匪的。”陆红郁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个乞丐,任何人可以尝试一下这个经历,被一个最卑微的乞丐叫出你的名字,这意味着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陆红郁的反应很正常,她掉头就跑,如果不是因为过于慌乱而跑丢了一只鞋子的话,这件邂逅也就会到此为止了。陈昭河拼命叫着自己的名字,鼓起勇气对低头弯腰捡鞋子的陆红郁说道:“陆红郁,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就是陈昭河啊,就是中学时为了你和人打架的那个陈昭河。我带了两百万来深圳做生意,遇到了劫匪被抢得光光,还被他们给打成了这副模样。”陈昭河这样说的目的是要告诉陆红郁,我和你一样的拥有社会地位,我目前的凄惨只是一个偶然而暂时的现象,我和你之间并不存在交流或是沟通上的障碍。他的心理攻势奏了效,人们会害怕一个乞丐,仅仅乞丐与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所遵遁的理念、所奉行的游戏规则与我们迥异,但是一个遭到劫匪抢劫的有钱人就不同了。陆红郁拿着那只跑落的鞋站起来,仔细的看了看陈昭河:“天,天呐,陈昭河,你怎么会成了这么一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个要饭的呢。”
  “虽然我还没有要饭,但实际情况也已经差不多了。”陈昭河将那只从不离手的塘瓷缸子悄悄踢到身后:“陆红郁,要是我早两天遇到你的话,我会在威尼斯酒店为你摆酒接风,可是现在,”他突然失笑起来,口气中恢复了久已陌生的倨敖与狂妄,就好象他刚才说过的话是真的一样:“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已经沦落到需要朋友帮助的地步了。”这一番话说得很象是拙劣电视脚本中的台词,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在心里早已把这段精心措辞背得烂熟,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开口的时机。现在,这个时机终于来到了。
  陆红郁惊慌的往深圳证券交易所方向看了看,急忙忙的从随手携带的坤包里取出一叠钱,递到陈昭河手上,她的声音低得极低,分明是怕被别人听到:“你拿着钱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洗个澡治治伤,还有这张名片,上面有我的大哥大电话,你住好之后拨一个电话过来,听着,一旦拨通你就马上挂掉,千万不要跟我通话,你的电话号码会留在大哥大上的,我会找时间另给你打过去的,记住了吗?”
  然后她顾不上再看陈昭河一眼,穿上鞋急匆匆的向深交所方向跑去,那里有一群人正在等着她,肆无忌禅的喊叫着她的名字。
  陈昭河完全听从陆红郁的吩咐,先到威尼斯酒店住下,他这个毛病一直到功成名就才改过来,酒店一定要最高档的,女人一定要最具风情的,部属一定要最优秀的,饭菜一定要最精美的,沦落为乞丐也没有纠正他凡事务求最好的苛刻,只是暂时中止了而已。手里一有钱,他就故态复萌,花天酒地起来。等到陆红郁给他的钱快要花光,他这才感到几分慌乱,幸好陆红郁这时候打通了他房间里的电话,过来看他来了。这时候他才知道陆红郁已经嫁了人,而且是入嫁了豪门,她的丈夫是军方一个重要人物的儿子。她的公公是曾经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一生酷爱摆弄枪支,最喜欢的就是到学校里做爱国主义报告,给那些童稚少年讲述他当年杀日本人国民党的故事。听陆红郁的口气,因为门庭门楣的关系,她在婆家很是受气,婆家一家人都瞧不起她凡事小里小气的穷家门风,拿她当一个免费的保姆使唤,让她受尽了委屈,她这一次来深圳是陪公公婆婆看望老战友,只能偷偷出来在他这里坐一会儿,马上就要赶回去。陈昭河听后默默无言,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能象少年时代那样挺身而出吗?他只能保持沉默。
  晚上的时候,他又接到了陆红郁的电话,电话中她的声音带有说不尽的兴奋:她的公公婆婆和老战友要去香港、东南亚转一转,把她带在身边不适合,就让她一个人先回去,现在她终于获得了自由,就立即打车跑来和陈昭和叙旧。他们整整说了两天少年旧事,没有去任何地方游玩或是参观,到了第三天他们乘飞机回到平州。但是陈昭河因为长时间的行乞留下了让人厌恶的恶习,不仅是缺乏自信,而且时不时脱口叫出一声“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等诸如此类的乞丐专用职业术语,经常令陆红郁为之侧目,起了疑心。
  3)   
  尽管陆红郁再三追问,但是陈昭河绝口不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乞丐的事实。这不是为了一个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在内心中否定做为乞丐的自己,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彻底摆脱那种卑微低贱心态对他的影响。回到平州之后,陆红郁时常来他这里坐一坐,有时间坐得时间长一些,大多数时候停留的时间却很短,这个美丽的女人自有她自己的愁伤,她那纨裤子弟的丈夫不争气,在外边惹出无数的风流韵事,而她却无可奈何,最多只能在陈昭河这里回忆一下快乐少年时代,聊以抚慰她那无奈的寂寞愁伤。   
  来往的次数多了,陆红郁注意到陈昭河身上许多令人厌恶的怪癖,这些恶习一部分是男人所固有的:不修边幅,不注意礼节,另一部分是陈昭河行乞期间养成的:看人时眼睛不敢抬起来,脸上总是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所有的这些怪毛病不仅会妨碍一个男人的成功,甚至降低他做为一个平常人的品味和地位,于是她有意识的指点陈昭河,无论她的生活是否如意,毕竟她生活的环境给了她足够的经验与才智,整整半年的时间,她象训练一条宠物犬一样训练陈昭河走路的姿式、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光、思考的方式、服饰的搭配,甚至包括内衣的品味,陈昭河对此有着高度的敏悟与感知,很快就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谈诗论歌,陆红郁更不例外,她最喜欢的就是张衡的四愁诗,陈昭河为了讨她欢心——以便让她多来他家几次——专门请人写了幅四愁诗的条幅挂在他那狭小的陋室里: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坂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衣(詹衣俞),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情忧心烦纡?没有想到陆红郁看到这首诗后竟然失态的放声大哭,哭得陈昭河目瞪口呆束手无措,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陆红郁觉得陈昭河这人既有心机,又知道投人所好,头脑聪明,气魄过人,只是未逢时机所以才会潦倒至此。她决定尽全力帮助这个老同学,她找到自己的弟弟,时任平州计委主任的陆红志,让陆红志替陈昭河安排个工作。   
  陆红志答应了姐姐的要求,把陈昭河安排在平州水泥厂做财务科主任。其实陆红志对走他姐姐门路的陈昭河很是恼火,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让陷入这种尴尬局面难以自拨的姐姐难堪,只是授意水泥厂的厂长找了借口将陈昭河开除出厂,以此让姐姐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值得,好让陆红郁死了这份心,中止和这个男人不清不白的来往关系。   
  但是陈昭河进水泥厂之后,做了一件轰动平州的大事,他把厂子里积压几年销售不出去的成品全部卖掉了,让陆红志目瞪口呆。   
  平州水泥厂是一家国营老厂,仅退休职工就有近两千人,包袱沉重,再加上散装水泥销售不畅,几年来成品积压多达近千万吨,负债累累的水泥厂已成为计委主任陆红志的一块心病,省里市里每次开会都提起这个问题,再加上领不到工资的水泥厂职工动辙就开着卡车到省府门前游行示威,高呼要吃饭的口号,搞得陆红志就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陆红志才故意把陈昭河安排进水泥厂,陈昭河你他妈的不是本事特别大吗?连堂堂计委主任的老姐都敢泡,现在我让几千号吃不上饭的工人围着你天天要工资,看你还有什么精力泡我老姐。果不其然,陈昭河上班第一天,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工人堵在了办公室里,双方对话还未展开,工人阶级的铁拳就砸了下来,好好的水泥厂就是让陈昭河这些钻营者给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工人们气苦在心,不打他打谁?打得陈昭河满地乱滚,直到他为了求生迫不得已,大喊一声:“别打了,只要你们别冲动,我保证这个月底让你们拿到全部欠发的工资!”工人们顿时停了手,问他拿什么来保证,陈昭河又不是神仙,哪有这么快的就能够想出办法来?就回答说:“我的保证就是你们的信任,只要你们相信我陈昭河,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水泥肯定会有销路的,现在南方基建正热,咱们的水泥怎么会卖不出去?一定会卖得出去的。”然后他开始频繁的向各地打电话推销水泥,但是结果却令他非常失望,没有一家企业或工地愿意订他的货,那么,这里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晚上,陈昭河回到家里,坐在屋子里苦思愁想,深圳街头乞讨时的一幕历历在现,他永远也忘不了震惊中国的国贸大厦建设速度,他以一个乞丐的身份亲眼目睹,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一天起一层楼,当时工地上的建设者们是何等的豪迈,他们……等一等,陈昭河发现了问题:不对不对,如果深圳物业集团买了他们平州水泥厂的散装水泥的话,国贸大厦还能一天起一层楼吗?怕是半年也盖不起一层来!他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了,问题出在成品的形态上。狂喜之下,陈昭河掉头冲出门去,正遇陆红郁又来看他,他喜而忘形,上前一把抱住陆红郁,却遭到了陆红郁的拼命反抗,在她心目中陈昭河只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与她高贵的身份不相衬的朋友,她来到陈昭河家就已经屈尊俯就了,陈昭河难道还不知足,还想得寸进尺吗?陈昭河只好松开她,退后几步,揉着脸上被陆红郁抓伤的痕迹,讪讪的看着余怒未消的陆红郁快步走远。   
  第二天一早,平州水泥厂门口就聚集起了一群已经半年没有拿到工资的退休职工,他们听说新来的财务科长答应今天发工资,所以都早早的赶来了。陈昭河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走进那间寒酸的办公室,拿起电话继续拨打昨天已经打过的长途:“你好,我这里是平州水泥厂,我想问一下你们需要不需要水泥预制板和水泥桩柱?”对方立即用懒洋洋的口吻问道:“你们的预制板块是什么结构的?规格又是多少?”陈昭河回答道:“我们厂是专为高层建筑提供成品的加工厂,型号规格比较全,但你们要是要的话一定得够量才行,小单划不来。”对方恼了:“什么叫小单?我们订十万块400乘1600的,你们有那么多吗?吓不死你们才怪!”陈昭河笑了:“如果没有,我干嘛要给你们打这个电话呢?”放下电话之后,他看了看正站在门口对他怒目而视的厂长,急忙站起来赔着笑脸说道:“厂长,刚才有电话来订咱们的货。”厂长象是看一只怪物一样盯着他看:“别瞎说,咱们的货怎么会有人要?”陈昭河急忙拉起厂长的手,讨好的谀笑着:“厂长,有一个办法,肯定能让咱们积压的水泥全部销出去。”   
  “什么办法?”厂长一边剔牙,一边厌恶的听着。陈昭河急忙笑道:“我们只要把水泥再进行一道加工,制成板块和桩柱……”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厂长粗暴的打断了:“陈昭河,你他妈的别胡思乱想行不行?咱们是水泥厂,不是水泥桩柱厂,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华西建筑想让咱们把200公斤的包装袋改成100公斤的,就这我都没答应他,哼,还你妈的水泥桩柱呢,你做梦!”说罢,厂长撵苍蝇一样轰开陈昭河,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陈昭河哈吧狗一样的一溜小跑追在后面:“厂长厂长,你先别急呀,要货的是我在深圳的一个朋友,他老家就在武夷山下,武夷山上有一棵大红袍,地球上就那一颗,那茶叶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我那朋友家里藏了两包,厂长你要是需要,我跟朋友求个情。”老厂长生平不嗜酒色,就爱喝茶,听到陈昭河的胡诌八扯顿时动了心:“真的?”陈昭河媚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咱们也别让我的朋友太为难是不是,找几家小水泥厂把咱们的水泥加工一下,就算是帮他一个忙吧。”厂长闷闷不乐的抚着下巴:“再加工成板块桩柱,哪他妈有钱呐,试试看吧。”   
  4)   
  果然如陈昭河所言,水泥厂在周边找一些小工厂将散装水泥全部加工成成品之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销售一空。陆红志闻听这个消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扔下正在陪同的省里客人,开车赶到水泥厂,随后几个市长全都赶来了,大家满腹狐疑的盯着那空空荡荡的仓库,怎么也猜不到那个出了名的笨厂长究竟用了什么招术。等厂长解释清楚之后,大家恍然大悟,当然,经厂长一解释,这个点子就成了他厂长个人的功劳。当时陆红志兴奋得手舞足蹈,把厂长拉到了一边:“干得好干得好,只此一功,你就是平州国企解困第一功臣,对了,我吩咐你办的另一件事怎么样了?”厂长翻了翻白眼:“陆主任,你那件事我办不了。”陆红志急问:“怎么办不了?”厂长犹豫再三:“我要是照你的吩咐把陈昭河开除的话,工人肯定会把我家的房子一把火烧掉的。”陆红志大诧:“这是为什么?”厂长苦笑道:“陆主任,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馊点子是他陈昭河的,除了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每个工人都知道。跟你说陆主任陈昭河真他妈的不是个玩艺儿,咱们是国家正规的水泥厂啊,怎么能这样低三下四的卖水泥呢?这次我认了,以后就是让工厂的工人全都饿死,水泥也不能再这么卖,一袋也不能卖!真是太丢人了!我现在都没脸回家了。”陆红志急怒攻心,口不择言:“操他妈,陈昭河怎么可以这样乱搞?我调他去啤酒厂,我就不信整不死他!”   
  于是陈昭河就被调到了啤酒厂,啤酒厂的情形远比水泥厂更惨,首先是啤酒的质量上不去,喝两斤白酒没事的人喝一瓶平州产的啤酒就会立即被放倒,人称平州啤酒厂为平州麻醉药厂,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夸张,真的有人得了病进医院开刀前,提出的要求是不打麻药,而是喝瓶平州啤酒。要是这种质量的啤酒也能打开市场销路的话,那他陈昭河可就真的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   
  陈昭河不是神仙,但他对市场有着天然的敏悟才能,他发现平州市面上的啤酒价位多数在一元左右,好一点的也不过三元出头,五元以上的高价位啤酒空缺。这一次陈昭河比上一次更聪明了,他不再胡乱出什么金点子馊主意了,而是天天跟在厂长屁股后面拍厂长的马屁,没多久,厂长就被他拍出来一个好主意,先弄来笔银行贷款从德国请来专家技师,选用优质大麦芽发酵后酿成高质量的啤酒,然后却不规模生产,只是小批量的提供给宾馆酒楼,当然是高价位。市面上即使是想买你也买不到,就连平州市长想喝几口也得让陆红志打电话找厂长批条子,一下子就让平州啤酒厂声名大噪。资金的迅速回笼使啤酒厂面貌一新,想进啤酒厂工作你必须有门路弄来市长的条子才行。   
  麻醉药品质的平州啤酒被陈昭河搞出这么一个局面,令陆红志羞恼之余,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重新对陈昭河的才干进行了评估,得出的结论是:此人做具体工作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但是政治上不成熟,有必要控制使用。于是他立即做出决定,让陈昭河去平州二毛试一试。   
  试一试的意思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平州第二毛纺厂一年前还是家充满希望的企业,但是有一天,从不知是香港还是新加坡来了个女推销员,这个女推销员年轻美貌,说话哆声哆气,一双大眼睛里总是含着说不尽的情义,皮肤细嫩得叫男人看了就忍不住的流口水,她打通关节请二毛的武厂长在海星城的雅间吃饭,吃饭也不说好好吃,一双脚在桌子底下老是乱动,搞得武厂长心痒肉麻。   
  武厂长是过来人,警惕性很高。他当年能够当上这个厂长,就是因为有一天夜里他带着前任厂长的老婆小舅子大姨子等人将前任厂长和厂子里的一个流水线上的女工堵在了床上——前任厂长姓阮,他有一个规矩,凡是想换工种的女工一定要积极靠拢组织,也就是要靠近他才行,靠阮厂长最近的地方就是在床上的时候了,方便于双方交流嘛——出了这事之后,阮厂长的老婆不肯罢休,闹到计委,闹到轻工局,闹到纺织工业局,闹到组织部。这个黄脸婆那一阵子真是出尽了风头,天天神情亢奋的拿着老公和那个女工的裤叉奔走于各大部门机关之间,仔细的指点给大家短裤上遗留的痕迹并加以详细说明,添油加酱的一遍又一遍讲述阮厂长与女工当时的动作姿态,她绘形绘色的讲述被称为平州机关事业领导干部搞破鞋经验报告交流会。她兴致勃勃的折腾了整整两个月,直到害得前任厂长声名扫地无颜见人,最终被撤了厂长一职,她这才闭了嘴不吭气。阮厂长扫地出门,武厂长走马上任,经过对前任错误思想根源的认识及反思,他首先有效的对自己的家庭进行了治理整顿,防止后院起火动摇根基,在工作中则保持高度的警惕性,警惕性的意思是注意不要让人抓住,这种事只要不被人当场抓住就有惊无险。当时的干部就是这个样子,经济错误犯得,作风错误犯得,大家都在偷偷的犯这两种错误,就你不犯,这岂不是太脱离组织了吗?只要不犯政治错误,站稳立场,坚定不移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问题还是出了,问题就出在海星城的那间雅间里居然他妈有一张长沙发——这张沙发是谁他妈的摆在哪儿的呢?事后武厂长反思再反思,始终坚持认为那张沙发是敌对势力拉拢腐蚀革命干部的一个阴谋——武厂长就是被那个女推销员按倒在长沙发上,惨遭美貌多情的女推销员蹂躏,就在武厂长被蹂躏得要死要活十万火急的关头,女推销员却停了下来,忽然要他在一纸合同书上签字,签字就签字,不过就是五车蜡染成品嘛,随便找个库房的角落放那里做为企业的固定资产等着盘活就行了。当下武厂长看也没看就签了字——这心急火燎的要紧时候谁有心情看那玩艺儿?   
  那五车蜡染布很快就运来一车,不过不是一辆卡车,而是一列火车,火车头后面竟然挂着三十二节货车皮,据说这是第一列火车,后面还有四列——合同规定的五火车的嘛。当时武厂长说不出来的惊骇——那条百媚千娇的美女蛇是不是想把全世界的蜡染布全卖给他?——急忙到处寻找那纸合同书,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合同书早被他儿子叠了纸飞机从窗口飞了出去。从那一天开始,平州二毛就被扯进一串官司之中,这官司不打不行啊,小小的平州不过才一百一十六万人口,这么多的蜡染布得穿多少年?   
  好在平州法院是自己家开的,判二毛胜诉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让陆红志头疼的是,天底下不止他这一家法院,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那些蜡染布涉及到五个省的四十多家企业,他平州二毛厂要是撕毁合同的话,四十多家企业一多半就会立即关门,兹体事大,不可不慎,慎的意思就是说平州第二毛纺厂不能不依法经商,一句话,付钱吧你武厂长。   
  武厂长悔恨惊怒交加,一气之下病倒了,躲到了远在柳州的亲戚家里养病,说什么也不露面了,留下第二毛纺厂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市里省里,让陆红志哭都哭不出来。平州第二毛纺厂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夜之间被掏得空空,一笔笔银行贷款刚刚到了帐上就立即被划到了外省,市里做出紧急决定,号招广大群众积极抢穿爱国布,但广大人民群众爱国是肯定的,蜡染布却是坚决不肯穿的,那五列火车皮就这样扔在铁道线上,连小偷都懒得光顾。   
  陆红志坚持认为,陈昭河如果有良心的话,应该感谢他把陈昭河弄到二毛厂的英明决定。武厂长躲起来了,所有的部门科长都去了夜市摆摊,陈昭河走进空无一人杂草丛生的厂区,再到铁路上看看那五节火车皮,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不过他到底应该怎么干,这事却没人说话了。   
  陈昭河爬到货车顶上,看了看那数不清的蜡染布之后,就坐在车顶上抽起烟来,后来他把烟蒂抛开,看着那一抹光线划空掠过,立即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马上跑去找陆红志,当时陆红志正在机关的小食堂陪着工商银行省分行的郭副行长喝酒,郭副行长这人酒量特大,说好了他喝三杯陆红志喝一杯,但人家老郭脸色还没有什么变化,这边陆红志早已是立脚不稳东倒西歪。听到有人找陆红志趁机逃席,出来一看,竟然是陈昭河这个家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陈昭河,你不去想办法把布卖掉,跑这儿来干什么?”   
  陈昭河急忙低声下气的赔笑道:“陆主任,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把那些积压的蜡染布全部卖出去,而且还是高价。”   
  陆红志象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陈昭河上上下下的看,这个陈昭河全身上上下下,从头到脚,从袜子到裤衩,每件衣服都是他老姐陆红郁花钱买的,这他妈的也算得上一个男人?真是给男人丢尽了脸面,他毫不客气的照陈昭河脚上吐了一口痰:“你到底想怎么做,快点说出来,没看我这儿正忙着呢吧。”   
  陈昭河涎着脸走过来,低声说道:“陆主任,我的办法就是,把那五车皮蜡染布一把火全部烧掉!”   
  陆红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酒力上涌,站立不稳,但他还是对陈昭河的建议给予了一个清醒而客观的评价:“陈昭河我操你妈!”            
  感谢舞文朋友们的厚爱,《大商圈·资本巨鳄》贴了一个月了,对这篇东西总体的评价是不如人意的,但有什么办法呢?开了贴,就硬着头皮往前拱吧。   
  贴子贴到这里,也应该停一停了,就算是个互动游戏吧,大家都来动动脑筋:   
  如果你是《大商圈·资本巨鳄》中的陈昭河,如何解决他所遇到的营销难题?回答时一定要注意他所处身的时代与他的卑微地位,如果忽略了这些,你的解决方案就会脱离实际。   
  呵呵,今天要去经济论坛挖坑,坑名叫《大风暴·创意营销》,呵呵,这个东西可能会一周一更新,今天贴出绪章部分,主要介绍我国三国时期伟大的营销大师曹操的故事,介绍完了之后有两个测试题,陈昭河这个蜡染布营销是第一题,哈哈哈,喜欢玩的就好好玩玩吧,老雾要休息一下了。
  5)   
  陆红志的酒还没醒过来,就接到了市委书记的电话:“陆红志,你是怎么回事?那个叫什么什么河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什么人不好用怎么偏偏就要用他?那五车皮蜡染布全都是国家的财产啊,你就叫他这样胡作非为一把火烧掉了?陆红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竟然削尖了脑袋往监狱里钻!”   
  这个电话把陆红志惊出一身的冷汗,他立即奔出门,跳上车吩咐司机开往铁路,远远的,就看到那五列长长的货车一列挨一列的仍然停在原地,货车上空升腾起浓浓的黑烟,许多人正远远的站在附近观看。陆红志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政治生命算是完结了,渎职枉法,给国家财产造成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没有人救得了他了。此后年年,怕只有牢房放风的日子能够让他留恋了。   
  突然之间他看到了陈昭河,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正坐在铁轨上,悠然自在的抽着烟,欣赏着天空上那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烟雾。盛怒之下陆红志跳下车冲过去,从背后照陈昭河后背就是狠狠的一脚,陈昭河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叽哩咕噜顺铁路基坡滚了下去。陆红志紧追下去,一边拼命的狠揍,一边嘶声怒骂着,他被这个家伙害惨了,如果当时他手里有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过去。   
  陈昭河被打得抱头在地上乱滚,滚了好半晌才发现殴打他的人是陆红志,便急忙叫起来:“陆主任陆主任你干嘛打我?这事不是咱们商量好的吗?”   
  陆红志一听,差一点没被气死过去,这个陈昭河真是害人害到彻底,他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居然还想把陆红志一块扯进去,突然之间他发现一块比较顺手的石块,便飞步跑过去抓在手中,要是这一下子砸不死陈昭河,他陆红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姐姐陆红郁。   
  一见陆红志已经血红了眼睛,陈昭河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抓住陆红志的手腕:“陆主任你听我说,那些蜡染布一匹也没有烧,不要是说烧,就是少了一根丝线也是我陈昭河对不起陆主任你对我的恩情,所有的布全都在车厢里好好的放着呢,我知道这是国家财产事关重大,怎么敢拿自己的脑袋冒风险呢?”   
  “少他妈的扯上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谈什么对你的恩情!”陆红志怒不可竭的吼完,才意识到陈昭河刚刚说过的话:“蜡染布一匹没烧?骗谁呀你,没烧那冲天的浓烟是哪儿来的?”   
  “那浓烟是隔板上面的沥青搅拌时冒出来的,”陈昭河悻悻的说道:“而且只有几节车厢上放了沥青,有点那么个意思象是那么一回事,就行了。”   
  陆红志哪里肯信,亲自爬到车厢顶上看了看,果然正如陈昭河说的那样,所有的蜡染布都好好的,连根丝线也没有损失。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陆红志却更糊涂了:“陈昭河,你到底想搞什么鬼?”他把陈昭河揪到一边:“散布这种政治谣言可是承担责任的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呢?”   
  “我们手里积压的蜡染布太多了,因此我们需要短缺,只有短缺才是我们的机会。”说这番话的时候,陈昭河两只眼睛冒着碜人的绿光,透露出他背水一战不惜一切代价务求成功的绝决:“既然没有短缺,那我们只有人为的制造短缺。陆主任,你待我不薄,如果这半年内二毛厂仍然是债务缠身的话,那你养我陈昭河还不如养条狗!”   
  陈昭河此人非常的洞察人情世故,换句话说就是他知道怎样拍马屁才贴切到位,让他口口声声要报陆红志赏识之恩,硬是把陆红志拖下了水,花费了好一番力气说服市委以低调处理这件事情,暂时不追究陈昭河的政治责任,试玉要烧七日满,辨才须等十年期,难道几个月的功夫还等不得吗?可恶的陈昭河,他把整个市委常委都给拖住了。   
  蜡染布都烧光了,这是平州继水泥厂的水泥全部售出之后发生的第二件大事,百姓口头相传一句谚语:“平州有个陈昭河,会卖水泥会放火,家里有只破铁锅,卖掉铁锅娶老婆。”这段顺口溜是市文化局的一个干事编出来的,前两句是骂他胡闹,后两句则是讥笑他四十多岁了还形只影单,娶不起老婆。文化局的干事之所有产生了创作的灵感,是因为市文化局下属的一个芭蕾舞团接到了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所有漂亮的女孩子都要穿身蜡染时装,每天逛街时间不得少于两个小时,蜡染时装由二毛厂免费提供,并根据女孩子们的身材量身定制。其实那些青春少女穿什么都漂亮,穿上蜡染时装顿时令整个平州为之一亮。接着,芭蕾舞团的姑娘们又接到任务,轮流乘坐市委提供的大巴士去省会城市逛逛街,把这道美丽的蜡染风景在全省铺开。   
  时尚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条道理再一次经陈昭河的精心谋划而验证。平州的姑娘被这制工精美的蜡染时装所吸引,顿时趋之若鹜,奈何陈昭河计高一筹,早已垄断了全省的蜡染生意,只有二毛厂的一个小小临街铺面出售蜡染时装,价钱高得吓人——价钱没办法不高,因为那五列火车皮的蜡染布全都烧掉了,物以稀为贵嘛——但价钱越高,抢购的人就越多,每天都有好多人拿着省府的条子找上门来要求订货。已经死掉的平州二毛厂经陈昭河这么一折腾,居然奇迹般的复苏了。到了这一步陆红志如释重负,急忙将躲在柳州的武厂长请回来,这个老武同志虽然一时没有把握住自己的下半身,让美貌女推销员抓住了把柄犯了点小小的过失,但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再者说老武同志政治上成熟可靠,绝不是楞头楞脑的陈昭河所能比较,就请满腹委屈的武厂长坐镇继续搞好第二毛纺厂。老武同志回来倒是愿意回来,但他有一个条件——撵走陈昭河那个二楞子,二毛厂再怎么说也是国家正式企业,怎么能让陈昭河这种人在里边胡闹?武厂长的要求合情合理,陆红志想也没想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市委常委开了几次的会,吵了好多次,最后勉强通过决定,暂不追究陈昭河所犯下的政治错误,其实决议的真正出发点是追究,但如何追究却让大家犯了愁,陈昭河这个家伙要官没官要职没职,要真正的追究就只能追究陆红志的错误。但陆红志那个位子多么难坐啊,他为了二毛厂的职工饭碗呕尽了心血,培养一个干部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正好这段时间市里又组织参观团去深圳看了看,市领导同志惊讶的发现整个深圳居然都是象陈昭河这样胡闹,再认真学习白猫黑猫老鼠论,大家的思想顿时解放了,除了要求陆红志不可再任用陈昭河之外,对于二毛厂的解困还要为陆红志表功。   
  想不到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居然会这么容易的解决,陆红志心花怒放,看来陈昭河这个家伙确实有点东西,但既然不可大用,与他交朋友让他替自己解解难题,还是有必要的。陆红志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非常佩服起老姐陆红郁的看人眼光,已经感受到了陈昭河的才干气魄的力量。   
  陆红志在家里摆了一桌酒,专请陈昭河赴宴,姐姐陆红郁做陪,表明他默许了姐姐与陈昭河的关系,而事实上,自从那一次陆红郁羞忿离去之后,她和陈昭河再也没见过面,却因为陆红志对陈昭河的赏识,两人再次坐到了一起。这一次他们两人四目相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有着太多要说的话。关于她和陈昭河之间的不清不白的关系也平州也越传越广,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恼。一定要想个法子中止流言的传播,这件事就由陆红志来承担了。   
  陆红志给陈昭河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刚刚分配到计委工作的一个女大学生,名叫胡雁飞。   
  6)   
  那一年正是一九八九年,因为政治风潮的影响,大学生的身价陡然下跌,能够进入象计委这种权利部门的学生都有着相当的背景,胡雁飞是凭着她在省委组织部的姑姑的一张纸条进平州市计委的。这个女孩子思想比较开放,行事我行我素,经常标新立异,令机关中稳重的同志们为之侧目。陆红志武断的认为她和陈昭河这种怪人说不定会有共同语言,就提出来介绍她和陈昭河认识,胡雁飞刚进机关,主任介绍对象不敢回绝,只好脸红红的答应了下来。   
  但是双方一见面,胡雁飞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甚至怀疑陆主任是不是在开玩笑,就这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要家没家要业没业,没文凭没文化没根基,根本就不具备聚老婆的资格!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学生看不起陈昭河一贫如洗的家境,这事就在一次尴尬的会面后结束了。   
  双方会面的时候,陆红志陪同陈昭河,胡雁飞则由她的一个同学周雅南陪着,事实上陈昭河更为瞩意周雅南,理由让他自己都会感到苦恼,周雅南比胡雁飞更高傲、也更漂亮,也更具眼光。陈昭河和普通男人没有任何区别,对女人的评价标准基本以容貌为硬指标。出乎意料的是,周雅南对这个满腹牢骚形貌不扬的男人也有几分兴趣,这是有缘由的,虽然陈昭河的做法无法得到主流社会阶层的认同,却使他成为平民心目的英雄,那些效益日差的企业职工全都盼着他能够被派出自己的厂子里工作。   
  与胡雁飞相比,周雅南的分配很是糟糕,由于没有关系,被分到了开不出工资的平州第二半导体厂在流水线上插集成板器件。周雅南对时局的分析远比同学胡雁飞更理智,因此她才会不注重陈昭河外表而注重陈昭河的才智。而且她在厂长子里的时候曾经听到过有人提起过陈昭河的名字,这人就是半导体器件厂的厂长,老厂长经常拍着桌子发脾气:“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说过了不卖就是不卖,你以为我是陈昭河啊?老子是他妈的三八干部!”周雅南虽然大学毕业,但身份却只不过是一个工人,工人的地位决定了她的思维,她幼稚的认为,三八干部也好三八妇女也罢,只有能够让工人们领到工资的企业领导才称得上好领导,这就决定了是她而不是胡雁飞才会和陈昭河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有着共同点。   
  在这次会面后,周雅南就有意识的与陈昭河接触,她曾经去过陈昭河家拜访过三次,但都不得其门而入。第一次时陈昭河在家,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人是周雅南之后,却装做不在家的样子躲在门后一声不吭,说什么不开门。第二次是陈昭河从外边回来,远远的看到周雅南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顺势溜进路边的一家小酒馆里坐着,直到十几分钟后周雅南悻悻的离开,他这才回自己家去。事后周雅南打电话给他说起这两次事情,陈昭河含含糊糊未置一辞,但也觉得自己太过于谨慎胆怯,做派过于小气有失气度,就决定如果周雅南再来的话,就请她进家里坐一坐。   
  周雅南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陈昭河的时,陈昭河正巧在家,事实上象他这种无业游民只要不出去惹事就只有在家里呆着。但不巧的是,当时陆红郁也正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两人已经进入了实质阶段,她来找陈昭河需要解决的不仅是心灵的苦闷,还有其它方面上的。因此门还是不能开,敲了几声门见无人回应,周雅南意兴跚阑的回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登过陈昭河的家门。   
  在陈昭河与周雅南结成夫妻此后,周雅南还对自己的这段冷遇耿耿与怀,事实上她为了陈昭河这个男人吃了太多的苦头,但念念不忘的却只有这一桩。女人的心事真是奇怪,总是喜欢追究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每当她在这个问题上同陈昭河清算老帐的时候,陈昭河就满脸的苦相,他为什么不敢开门?为什么要躲着周雅南?陈昭河从来没有对这两个问题作出过回答,因为他知道无论哪一个答案都不会令他和他的妻子满意。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三个字:陆红郁。   
  做为一个女人,陆红郁太苦了,她天生丽质,性情娴淑,偏偏却所托非人,嫁了个花心丈夫。她的丈夫自幼成长于豪门之家,恃仗着祖辈的荫庇专横跋扈,胡作非为,最让陆红郁痛苦的是公婆对丈夫的护佑。新婚第三天,丈夫就跑到外边和几个女人胡搞,被派出所当场抓住,一个电话打进家里来。老公公听了这事后气得浑身哆嗦,终于等到警卫把儿子从派出所接回来了,只见老头怒不可竭的拍打着桌子:“胡闹,胡闹,太胡闹,你知不知道外边的那些婊子有多脏?红郁你还不快点陪他去医院打一针去!让他传染开谁都没个好!!”把陆红郁听得目瞪口呆,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个男人因为从小娇纵,养成了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纨裤子弟心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笨,事实上他非常聪明,在追求陆红郁的当年也曾表现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恋爱时候他每次去陆家都会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都是他父亲的老部下送来的珍贵特产。有一年冬天陆红郁突然想吃荔枝,他立即通过父亲在军队的关系调来一架飞机,当天带着陆红郁飞到了广州军区,把陆红郁感动得几乎落泪。只是几年后陆红郁才醒悟过来,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看起来似乎惊天动地,实际上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在此过程中根本不需要花费他一点力气不需要他动一点脑筋。一旦陆红郁有什么希望或是要求,他只需要淡淡的一句话就能解决:“给警卫打个电话。”   
  权势就是这么可爱,就是这么具有迷惑性。   
  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所以陆红郁才会在陈昭河那张裱糊粗糙的四愁诗面前泣不成声,这幅字真的是一钱不值,却是陈昭河倾其所有的付出。而她的丈夫,从婚前到婚后,从来没有亲手为她做过一件事,不是没有这个必要,而是缺乏这种意识,他已经习惯于世界围绕着他转,在他眼里,陆红郁不过是一辆名车,喜欢了就开回家里,又如一幢豪宅,喜欢了就住进去,至于这辆活色生香的名车或豪宅的日常保养维护嘛……“给警卫打个电话”……好象这样不行,不行也就算了,他才懒得操这份闲心。   
  凡是不负责任的男人,都有其阴险残暴的一面,这是有其心理学上的依据的,责任心的淡漠使这种人漠视他人的感受,点燃邻居家的房子照明只为了寻找自己掉落地上的一只纽扣,就是这种人的生动写照。陆红郁的丈夫更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是这种人的一个典型。因为他很少回家,陆红郁养了只可爱的京吧做伴,这个男人回到家后看到这条可爱的小狗,顿时大喜过望,然后他干出了一件绝不是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所能干出来的令人发指的恶事:他把京吧捉住,用辣椒油仔细的涂满了小狗的肛门,可怜的小狗被辣得嘶声惨叫,扭头过去用舌头舔,却又辣得小狗把舌头吐出来。看着小狗辣得哀声惨叫,疯了一样到处乱窜,而他却兴奋得满脸放光,咯咯直笑,笑得就象一个淘气的孩子。   
  陆红郁心疼的喊叫着,奔过去想帮助可怜的小狗,却被辣得失去本性的京吧狠狠的一口咬在手上,鲜血直流。这条可怜的狗,它已经失去了对人这种动物的基本信任。   
  当时陆红郁气愤得恨不得杀了这个可恶的东西,可是当她抚住流血的手回过头去,看到丈夫那双紧盯着她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珠之后,突然恐惧起来,掉头逃进了卧室里。这个男人看她的目光,与看那只可怜的京吧没有任何区别。的确,在他的眼睛里,陆红郁就如同那条狗,只是一个玩物,她所遭受的痛苦越强烈,就越好玩,反之,就不是那么好玩了,现在这个男人发明了一个全新的游戏来玩,陆红郁的苦难临头了。
  7)   
  在周雅南第三次登陈昭河家门之前,她与陈昭河又曾在陆红志家里碰过一次面,那一次在聊天时她给陈昭河出了一道难题:如何让半导体厂的职工开出工资来。市政府对这个问题远比周雅南更为关注,陆红志发现了这其中的机会,立即幸灾乐祸的逼陈昭河交卷。陈昭河却因为身价日重,名气渐升,结交的朋友圈子越来越广,开始长了脾气,对这些人的鼠目寸光而发起火来:   
  “工资工资,你们的眼睛怎么总是盯着工资工资?那么点小钱值得这么伤脑筋吗?要想发出工资来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陈昭河颇有气势的把桌子一拍:“只要把厂子的固定资产和地皮抵押给银行,换来现金不就发了工资嘛!”陆红志目瞪口呆:“可是工厂和银行都是国家的啊,你这么干了跟没干不一样吗。”   
  “不一样!”陈昭河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资产抵押出去换回现金,工厂就活了,银行也可以少放些收不回来的坏帐,这怎么能一样呢?”周雅南却说道:“那贷款花完了,又该怎么办?”陈昭河满脸不高兴的望着她:“花完了?你们工厂里养的全是猪啊,就知道吃?只要再找几家企业,从研发到市场配成完整而系统的产业链,建立一个金流与物流相对的完整体系,各子系统之间互保以维持高速度的资金循环,改变目前这种各自为战的局面,形势就会完全两样。”   
  这是陈昭河最早提出的自己关于资本运作的原始理论,鉴于有关购并等相关概念尚未成为主流,先行者的思维也只能用当时的词语进行诠释。有意思的是,听了陈昭河的话之后,陆红志和周雅南有着完全不同的反应,陆红志惊心于陈昭河的野心之大,恐怕几家企业都未必能够满足得了他的胃口,此人的志向是问鼎天下,绝非池中之物。但这在八十年代末的平州还是不可能的--在当时就凭“野心家”这三个字就足以让陈昭河永世不得翻身--观念的阻碍使陈昭河形只影单。而周雅南的看法却是,办法是可行的,但是--但是--但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者是不愿意说出口罢了。   
  日子好象就这么一天天等待下去,直到陆红郁出了事。   
  陆红郁的丈夫行为越来越放肆,自从他发明了往宠物的肛门上涂抹辣椒油的疯狂游戏之后,就沉迷其中不能自己。他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诱骗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中学生,将这个不谙世事的未成年少女骗到酒店的包房里,采用极尽邪恶的手段进行虐待,事情终于闹大了,那几个狐朋狗友最高的被判了十年,而这个家伙却躲到了兰州军区他父亲的老部下家里避风头,他躲了足足半年,这半年是陆红郁生命中阳光最灿烂的日子。   
  在这半年里,陆红郁频繁的与陈昭河来往,她越来越被陈昭河身上那种狂妄的霸气所吸引。现在的陈昭河已非当年深圳蔡屋围人行过街天桥上的乞丐,卖掉水泥厂的水泥、救活奄奄待毙的啤酒厂,尤其是解开平州二毛厂那无人开解的蜡染死结,使他的才智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对陈昭河最佩服的应该算是陆红志了,每次市里的经济会议之后,他都要请陈昭河替他出谋划策,陈昭河的招术太大胆太吓人,陆红志只用其中的一部分,就足以使他在死寂沉沉的平州政坛声名雀起。而且陈昭河老于世故,在他的指点下陆红志成功的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政敌,对陈昭河的倚重日深。受陆红志的影响,陆红郁更加迷恋陈昭河的过人智慧与气魄。   
  但是,半年的时光是何等的短暂啊,陆红郁的丈夫避过风头之后回来了。刚回来的几天里他循规蹈矩,连门也很少出,但是没过多久,他又故态萌发。   
  后来陆红郁才知道,她那无赖丈夫在兰州迷上了一个野模,还把这个野模带回了平州,安排她在卡拉丽夜总会表演,而他每天则去夜总会替这个野模捧场,一掷千金引人注目。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这个家伙蒸不熟煮不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混世魔王,却对那个野模言听计从,而那个野模偏偏故意拿他不当回事,时不时的陪哪个老板吃饭或是野外游玩,急得这个家伙象屁股着了火的猴子一样上下乱窜。   
  为了讨野模欢心,陆红郁的丈夫专门买了一套高档商品房和一辆宝莱轿车送给野模,可是他不工不商,根本就没有钱,全是打着家里老爷子的旗号在外边招摇撞骗,被他骗了的人找不到他家老爷子的门,老爷子的住处警卫林立防范森严,等闲人物连门都摸不到,只能找陆红郁讨债。动辙百八十万的巨债让陆红郁目瞪口呆,打电话给丈夫,那边接电话的却是野模,她嘻嘻哈哈的跟陆红郁开玩笑,建议陆红郁找根绳把自己吊死算了,气得陆红郁泪流满面,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这时候陆红郁的丈夫正因为遇到一个令人恼火的竞争对手而受到困扰,一个靠卖兽药起家的小老板,弄了个五一优秀劳动者模范奖章就以为天下数他最大了,居然跑来和陆红郁的丈夫争夺野模,老板太有钱了,陆红郁的丈夫比不过,他一怒之下,打电话叫来几个人在舞池里把兽药老板拖出来,剥光衣服从三楼上扔了下去。兽药老板当场跌断腿骨,瘫在医院里再也没可能惹陆红郁的丈夫生气了。   
  派出所跑来两个小警察,跟陆红郁没完没了的纠缠:“这事不太好办呐,真的不太好办,人家好赖也是个劳模啊,就这么说扔就从三楼扔下去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吧,你说是不是?”听他们的口气,好象是她陆红郁把兽药老板扔下楼去的一样。万般无奈之下,陆红郁找到公公婆婆哭诉,婆婆对她本来就没有好感,借这个机会狠狠的骂了她一顿,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还有什么脸哭哭啼啼?你们家那点破事以后别拿来烦我们,老爷子革命一辈子容易嘛?到了老来都没个安静,能过就过,不能过趁早滚蛋!   
  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陆红郁回到家,却发现丈夫早已脸色铁青的等候在家里。陆红郁竟敢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那里去把他给气坏了,他要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事实上陆红郁一直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受害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愿意把自己遭受殴打的事情告诉别人,古有明训,家丑不可外扬,居家过日子哪来的什么丑呢?无非不过是花心丈夫殴打老婆罢了。所以对于她的遭遇,只有陈昭河心里知道几分,做为弟弟陆红志连知道都不知道。家庭暴力的另一大特点就是施暴者的暴力行为不断升级,从无例外从来如此。忍无可忍的陆红郁提出了离婚,这更加激起了这个男人的兽性,引发的是更加残暴的殴打,打累了之后,他从衣柜的顶上取下了一支枪,对准了陆红郁。这只德国制手枪是当年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匪做为礼物送给陆红郁她公公的。   
  临死之前的陆红郁一定以为丈夫只是吓唬吓唬她,未必会真的开枪的,但是枪声响了,而且是三声,一枪贯穿她的颅骨,一枪击碎她的肩胛,一枪打在她后背的脊椎上,枪枪致命,一切都表明这是一场蓄意谋杀,决非是酒后失控。但法院的判决书却认同的是后者,盛怒之下的陆红志闯入中院,和中院院长撕打起来,但是,他能为自己姐姐做的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事实上陆红郁所嫁的男人具有强烈的自毁心理,他所做出来的任何一桩非理性行为都有其强烈的毁灭性质。更多的庇护只会让他的行径更加邪恶,陆红郁死后的第二年,他终于成功的把自己送上了绝路,而这一次再也没人能够救他了。老爷子把他送到一青山口的疗养院躲藏,在那里他将一个带孩子的少妇强暴了,五岁的孩子看着妈妈被人欺辱,吓得哭啼不止,这个野兽居然顺手将孩子揪过来按倒在地,生生的将孩子右眼珠用手指挖出来,再往血流不止的眼窝中填满了泥土。这个残忍的行为很可能是他邪恶游戏的继续,但是,这个世界为他的残暴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追究这个游戏的心理动机形成已经是毫无意义。   
  闻知陆红郁之死,陈昭河未说过一句话,未掉过一滴泪,甚至连脸色都是那么的无动于衷。他为平州这个城市做得足够了,但是这座城市给了他什么?甚至连他在绝境下的红颜知已都不放过,他对平州的彻底失望了,三天以后他悄然离开了平州,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8)   
  但是一年以后的一天,陈昭河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周雅南,当时他正被五花大绑的羁押在成江的露天体育场上,胸前挂着名字倒写还打了红叉的牌子,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因为他的作风过于张扬大胆,引发社会各阶层力量的激烈反弹,他被控以诈骗、投机倒把及贪污罪,押上法庭数罪并罚。他空洞洞的目光与同样是空洞洞的目光的周雅南面面相对,周雅南无声的向他举了举一只水杯,她居然是为这个男人送水来了,那么这个柔弱的姑娘又是怎样历尽波折赶来成江找到他的呢?这些问题都无须思考,陈昭河唯有抱以满怀的谦疚与感激。   
  陈昭河遭遇牢狱之灾,实际上是受了成江市南沿区区委书记杨时风的牵连。他离开平州之后,并没有直接去成江,而是到了通府,他有一个多年的朋友在通府,事业做得很大,但是这个朋友一再推诿,不肯与陈昭河见面,这让陈昭河好生没趣,就坐在宾馆里--他在离开平州之时把房产全部卖掉了,还有点钱供他挥霍--挨个给过去的同学打电话,听说中学同学杨时风在成江出人头地了。陈昭河想了好半晌,也记不起来杨时风的模样相貌,但人在这个时候根本不理会那么多,八杆子打不着的也要巴结,何况还是中学同学,那就更不能放过。他要了杨时风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那边接电话的是南沿区办公室的一个公务员,陈昭河用傲慢的语气通知对方,杨书记的老同学、刚刚从深圳发财回来的陈昭河即日到达成江,要杨书记派车接一下。纯粹是开个玩笑,唬弄唬弄对方,陈昭河收拾了一下东西,去了成江,当他在成江火车站下车之后,忽然一群人向他奔了过来,领头的人满脸于思,四十岁出头,看起来似曾相识,陈昭河丝毫也未犹豫,大步走上前,颇有做派的与对方握手,此人果然是他的中学同学杨时风,现在见到真人,仿佛依稀,隐隐约约,学校时期的一些事情慢慢回忆了起来。   
  杨时风对陈昭河的印象,远比陈昭河对他的印象更深,学生时代的杨时风性格软弱,经常被人欺负,陈昭河也没少欺负他,他曾经带人扒了杨时风的红裤衩,做成一面旗子满学校飘舞。但欺负归欺负,可如果外校的学生欺负杨时风的话,陈昭河是绝不允许的。接风宴上,酒酣耳热之际,杨时风讲起他中学时被外校的学生抢了军帽,那个时期军帽是少年人最为风行的饰物,陈昭河听了这事好不乐意,带人追出几条街又将军帽抢了回来,他还记得陈昭河为了替他抢军帽时被对方打青肿了一只眼,陈昭河坚决否认,坚持认为是他把对方打了,还绘形绘色的叙述了一遍他疼打对方的经过--好象他真的把这件事想起来似的。   
  杨时风替陈昭河安排在区委的招待所落宿,陈昭河却摆摆手,住进了当地消费水平最高的宾馆,他的做派让杨时风看得连连咂咂舌,不停的说:“我早知道陈昭河你肯定会发起来的,想不到居然会这么快,现在有个几十万了吧?”陈昭河听了放声大笑:“几十万?有没有搞错?低于五百万的生意我压根就不谈!”让杨时风对他佩服得不能再佩服。   
  然后陈昭河开始在成江宾馆花天酒地,那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年轻美丽的苏妍冰,他尝试着接近了几次,但却被港客陈柏生横插一刀,娶走了苏妍冰,所以陈昭河才会对苏妍冰念念不忘,但当时,他只能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陈昭河在成江宾馆一住就是一个月,整天挥金如土纸醉金迷,把那点钱花得七七八八,每当他当着杨时风的面扔给服务小姐百元面值的小费时,都把杨时风心疼得脸皮抽搐。陈昭河用他卖房子的钱请杨时风花天酒地,杨时风也投桃报李,用公款没完没了的回请陈昭河,就这么你请我我请你,折腾了整整一个月,杨时风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昭河,有没有过这种想法,在成江搞点投资?”   
  陈昭河满脸诧异的望着杨时风:“投资?投资干什么?”   
  杨时风满脸诧异的望着陈昭河:“投资……投资当然是赚钱了,你别小看成江,好多大老板就是在成江做起来的。”   
  “你不是就是想问我,想不想在成江赚钱吗,是不是这个意思?”陈昭河反问杨时风。   
  杨时风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不要说我们成江,就是我的南沿区,也有好多项目的,只有你愿意,别的话我不敢说,起码保证你赚得比深圳多。”   
  陈昭河冷下脸来,手遮着嘴吧开始剔牙,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个事……过两天再说吧。”   
  “你别过两天啊,”杨时风急了:“现在你要是投资的话,凭咱们老同学的关系,我肯定要保你赚,过两天我要是调走的话,别人才不管你那么多。光是工商税务那些数不清的公章就够你盖上三年五载的,知不知道?美国那家快餐店米大佬,想在成江开一家分店,前前后后已经三年,花了三百多万,到现在也没批下来,你以为上个项目这么容易?”   
  陈昭河斜着眼睨着杨时风:“我投了钱,你肯定保证我赚回来是不是?”   
  “绝对没错!”杨时风问道:“你打算投多少?”   
  陈昭河闷闷不乐的扣着手指:“我要是投少了,你能干吗?”   
  杨时风哈哈大笑起来:“来,昭河,为了咱们的合作,干一杯!”   
  兴尽人散,双方约定陈昭河投资南沿区新兴瓷砖厂,由陈昭河出资五千万,杨时风提供一切优惠政策,瓷砖厂的厂长由陈昭河出任,人事财务大权均归陈昭河。双方谈妥敲定细节,杨时风就急忙打个电话给办公室主任,很快,办公室主任把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书送来,陈昭河拿起合同书,对杨时风说了句:“这份合同书,我要是看一眼,都对不起咱们几十年的同学交情!”说完这句话,他接过办公室主任递过来的笔,果然一眼也不看的就在合同书上签了字。他签字的时候杨时风脸上肌肉不停的抽搐,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欲言又止。   
  杨时风走后,陈昭河立即打了辆出租车,去新兴瓷砖厂看一看,出租车围着杨时风说过的地点转了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那座瓷砖厂,只看到一座小山一样的垃圾堆,十几头垃圾猪正在垃圾堆里拱来拱去的觅食。陈昭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下车找垃圾猪的主人一问,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确实没有找错地方,那堆小山一样的垃圾,就是他要找的新兴瓷砖厂。   
  满脸酸苦的望着眼睛的垃圾山,陈昭河摸了摸兜,他的兜里还剩下不足五千元钱,还够他继续住几天高级宾馆的。然后,他还要投资五千万元把这座垃圾山盘活,这个工作的难度,可就稍微有点高了。
  9)   
  新兴瓷砖厂原本是一个村办企业,后来成江市不断扩大,把新兴村包容在了市区里边,并成立了南沿区。这个新成立的区好可怜,只有新兴瓷砖厂这么一家企业。当时瓷砖厂效益非常的红火,产值连年上升,一直升到400万元,这做为当时区委书记的政绩轰动一时,电视台还曾录制过专门的节目报道。没几年,区委换届,老书记退休了,可巧的是,新兴瓷砖厂也在同一年倒闭了。   
  新书记姓冯,他走马上任,天天蹲在基层狠抓经济建设,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三把火轰轰烈烈烧过,转眼之间到了年终总结,统计局把报表递上来,新书记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去个人,把统计局会说话的人给我找来一个。”区统计局的局长小心翼翼的跑来了:“冯书记找我有事?”冯书记板着脸:“也没什么事,我听你说,区委这一年的工作辛辛苦苦做下来,比鬼子兵进村还坏,是不是?”统计局局长满脸不解:“冯书记,你听谁说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冯书记勃然大怒,拍的把报表扔了过去:   
  “就这你还敢说没说过!那你怎么才算说过?区委这么多的干部,天天为了抓经济累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不要说普通的干部,就是我这一年来几乎没回过几次家,连我老婆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一年的工作啊,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大禹咋样?也不过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吗,而我们呢?我们家在就在眼前,可工作放在这里就是回不去!你以为我是不愿意回去吗?我是不能回去啊!经济搞不好,是我的责任,经济搞好了,受惠的也是我一个人吗?我看不是吧!我们比大禹还要辛苦,市委对我们这个班子是持肯定态度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我也不是做完这一天就换班子的,还是有几年的工作要做吗,不做能行吗?不行!不做也得做,不是做一年,而是做一届,一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辛苦的是谁?摘桃子的又是谁?但无论谁来摘这个桃子,他都无法否定这一届班子所做出的贡献,这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统计局局长被这一番怒斥吓糊涂了,他急忙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报表,仔细一看,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报表上白纸黑字,数据写得明明白白,上一年区里的工业总产值是400万元,今年的工业总产值是0。也就是说,冯书记带领全区人民奋发图强,努力奋斗,没白没夜苦干一年的结果,是干没了400万元的工业总产值。这就怪不得冯书记大动无名肝火了,一年的工作下来居然是负增长,就是鬼子进村所造成的损失也不过如此了,这事搁谁身上也咽不下去的。可问题是新兴瓷砖厂确实是已经破产了,当然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企业还是存在的,厂址公章法人代表一应俱全,缺的就是真正的厂子了。   
  统计局长无可奈何,回去对做报表的统计员大发雷霆:“去年还是400万,今年就变成0了,这个数据准确程度有多高?这符合客观规律吗?有这种可能吗?你也不说动脑筋想一想,瘦死的老鼠还有二两肉,一个效益不错的企业会出现这种情况吗?这么个情况也不说认真核实一下就稀里糊涂往上报,你说你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   
  统计员被训得直翻白眼,翻白眼是翻白眼,可是他坚决不肯改数字,局长可没说过让他改,只是要求他认真“核实”。他本事再大,也“核实”不活一家死掉的企业。唯一的办法是在数据上做文章,可如果真要是改了数据的话,将来统计法规大检查时一旦发现,虚报统计数据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他一个月才挣几个钱?这么大的责任可担当不起。虽然他硬着头皮就是不改,但局长不停的召开会议,不停的催促他快报报表,虚报统计数字固然违反统计法,可迟报拒报也同样是犯法,他迟迟不把报表报上来,就是拒报!是犯法!总而言之,统计员的法是犯定了,不管他是多么的不情愿。   
  报也犯法,不报也犯法,统计员被逼得拿起法律武器,认真学习统计法,学习的结果是发现对拒报的处罚远比虚报的处罚更重,两害两权取其轻,那就报吧!于是统计员大笔一挥,当年的工业总产值变成了300万,不想拿到局长那里又被打了回来:“再核实一下,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呢?你再认真核实一下。”统计员趴在桌子上认真核实的结果,是新兴瓷砖厂的产值变成了400万,最后上升到500万,增长了25%,远低于其它几个区的经济增长,当区委书记提交工作报告的时候,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600万,增长50%,事实证明,南沿区经济增长幅度与区委的工作努力是成正比的。   
  转眼又过了一年,区里又成立了两家新企业,却都是欠了银行一屁股贷款就无声无息了,于是新兴瓷砖厂只好持续增长,不仅它自己的产值要长,还要把另外两家企业的产值长出来。就这样连年增长,每年增长幅度都没有低于过50%。终于等到杨时风这一届,新兴瓷砖厂的产值已经突破两亿元大关,与此同时,原厂址的垃圾堆也已经突破八米,成为一座气势雄伟的垃圾山。   
  自从上任以来,杨书记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几年国家统计局的法规大检查声势越来越浩大,杨时风的一个在国家统计局法规司任职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他说,成江市南沿区新兴瓷砖厂已经被列为统计法规检查的重点对象,这就让杨书记更无法睡安生了。幸好来了个陈昭河,大老板啊,有钱,肯帮他这个忙投上五千万,有这五千万投下来,最起码那座垃圾小山会被清理掉吧?   
  但是让陈昭河签字的时候,杨时风没告诉他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嘛,他陈昭河钱来得容易,就算是五千万都打了水漂,估计陈昭河碍着多年的同学交情,也未必会翻脸。果然,正如杨时风所期望的那样,陈昭河除了偶尔和他通个电话,聊聊近些日子的天气之外,什么话也没说过,这让杨时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陈昭河不找他算帐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当然没有心情自找麻烦去查陈昭河的五千万何日到帐了。   
  统计法规大检查来得好快,也就不过半年的时间,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北京市三里河出发了,沿途所过,不时爆出特大统计违法案件,当这队人马抵达成江之后,市委连个招呼都没同杨时风打过,就派人带着国家统计局的队伍来到了南沿区。杨时风本来想躲开,不料市委宣传部的老候已经抢先一步赶到--后来他就是裁在了老候的手里,这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对他下这种黑手--拦住了他。杨时风无可奈何,只好苦着脸迎出去,心里祷告着老天保佑,陈昭河可别跟他杨时风一个样,只是说说就算了,那他杨书记可就要全国闻名了。   
  先吃饭,正吃着饭,半年没见面的陈昭河突然出现了,冷一见陈昭河,杨时风差一点没认出来,陈昭河白了,胖了,比原来更象大老板了,最让杨时风吃惊的是,陈昭河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他盛气凌人的走进来,国家统计局的人竟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以为来的是什么大人物。陈昭河身上到底多了点什么呢?直到后来杨时风的儿子杨清影去监狱探望被判了七年徒刑的杨时风,同父亲谈起陈昭河,杨时风才恍然大悟,陈昭河身上多了一种因自信而带来的窒人气势,这种气势,绝非是后天能够养成的,而这种夺人之势在陈昭河身上最初不明显,是因为过多的坎坷消磨了他的英雄气概,而现在,这种气势却夺位而出,已经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陈昭河大踏步的走进来,先亲亲热热的和宣传部老候握手,他们俩人居然也认识,这可是出乎杨时风意料之外的事情。然后陈昭河亲切和蔼的与国家统计局的官员们依次握手:“欢迎欢迎,欢迎到我们新兴瓷砖厂指导工作。”他这么虚头八脑的一来,这顿饭也就吃不下去了,大家坐下来客气几句,当下车队出发了,前往新兴瓷砖厂所在的垃圾山。
  10)   
  那座气味熏人的垃圾山居然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粉刷得黄黄绿绿儿童积木一样的简易厂房,大家一下车,就听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也不知那来的那么多人,挤在门前热烈欢呼,居然还有仪仗队,是四排年轻漂亮身穿雪白制服的少女,一个个脸色冰冷横眉立目的冲着领导们跺脚踏步,仪仗队后是交响乐队,呜哩哇啦搞得也不知什么音乐,所有人都被陈昭河这一手弄晕了头,最吃惊的当然还是杨书记,他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国家统计局带队的是一个名叫高远的副局长,他对陈昭河这一手非常不满,问了句:“陈厂长,谁告诉你的我们要来?”陈昭河回答得非常巧妙:“昨天我收看阜江电视台的节目,看到你们离开阜江的消息,就知道你们今天肯定会来这里。”
高局长冷笑一声:“这么说,陈厂长都已经准备好了?”陈昭河微笑道:“当然,不准备好是我这个厂长工作失职啊。”   
  走进厂区,两侧是装饰精美的宣传栏,宣传栏的工本明显比厂房的工本要高,厂房是三合板的,而这宣传栏却是不惜血本的不锈钢。杨时风看到这宣传栏顿时好大不乐意,没什么太多理由,宣传栏上竟然有宣传部老候的照片,照片还不小,比他杨时风的照片还要大,内容也无非不过是市委区委是如何重视新兴瓷砖厂的组织建设与企业效益之类,总之,都是让人看了很爱鼓舞的正面宣传。   
  然后大家在陈昭河的带领下参观厂区,厂区里虽然整洁如新,但杨时风总是嗅到一股垃圾味道,瓷砖生产的技术流程非常简单,只是有一点,模子出来必须时刻有人照料,所以许多身穿深蓝色工服的员工都端着饭盒,一边吃饭一边冷却,没什么太多好看的,再接下来清查报表帐目,要查的主要是前几年的年报问题,前几年究竟是产值过亿还是子虚乌有?一个个严厉的问题问下来,陈昭河也不多说,只是吩咐财务科长把前两年的会计帐目抱出来。会计抱着帐薄走出来,杨时风觉得这个财务科长好面熟啊,想了好久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家伙是市里最大的一家会计事务所的老板,陈昭河居然找了他来做帐,还客串一把财务科长,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一查,还真查出来问题了,两年前有一笔货款居然没有入帐,数目是400万,这个数字让杨时风心里感慨万分,400万呐!当初就是为了这400万多少个领导被折磨得
一夜白头,可看看陈昭河,他这空城计摆的,这400万就好象4角钱似。的确,400万跟两个亿的产值相比太微乎其微了,误差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国家统计局得出结论后,
几方面的人都非常高兴,皆大欢喜是每个人都期望的结局。但是,事过之后,杨时风心里却感到了极度的不平衡,陈昭河只不过投资了五千万,赚回了也不知多么丰厚的利润,等于白白的摘了一个大桃子,而却对他这个老同学一点表示也没有不说,还和他的对头老候勾勾搭搭,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杨时风心里正愤懑着,陈昭河恬不知耻的找上门来了,居然异想天开的想要承包长华汽造。杨时风几乎没气炸了肺,难道他陈昭河真的不明白吗?长华汽造不在南沿区
,他杨时风怎么可能帮他这个忙?还有,还有点事……杨时风打开抽屉翻找了好半天,找到一大堆发票白条,让陈昭河给他报一下,也没多少,三两万块钱。陈昭河替杨时风把帐报了,杨时风更加不高兴,觉得实在是太便宜陈昭河了,就带着女朋友赵小芬往省城跑了一趟,拼命的花钱,好不容易花光了带去的六万块钱,又让陈昭河送十万过去,陈昭河乖乖的把钱送到,杨时风更加不开心了,陈昭河这个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被这个问题折磨着的杨书记告诉陈昭河,他要送儿子杨清影去美国读书,陈昭河点头说知道了,回头把这件事办妥了。然后陈昭河对杨时风说道:“时风,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市委已经做出了决定,由我来全权承包长华汽造,瓷砖厂这边,时风你另外派人吧
。”   
  杨时风呆呆的看着陈昭河,好不容易才压住火气没有破口大骂起来:“不行,你的关系在我这里,组织调动这么大的事,市委再怎么也得问一下我的意见,我不同意,市委决定也没用。新兴瓷砖厂离不开你,你好好的干你的本职工作吧。”   
  陈昭河淡然说道:“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组织部和计委任命的,我是投资了五千万把新兴瓷砖厂盘活的,所以我想走就走,想撤资就撤资,我有这个权利,我之所以不这样做,只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时风,我不难为你,请你也不要难为我好了。”   
  杨时风才想起这楂来,他的脸皮抽搐起来,说出了一句话:“承包长华汽造,是老候帮你的办的是不是?你看着好了,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老候的手上!”   
  陈昭河淡淡一笑,就离开了。   
  这是杨时风和陈昭河最后一次见面,性格的差异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任何两个没有关系的人更要远。   
  陈昭河就这么把他甩开了,投靠了他在政坛上的宿敌老候,这使杨时风不胜悲愤,就带着女朋友赵小芬去一家经常去的夜总会喝酒解闷。赵小芬是一个女医生,她风姿绰约,容貌动人,杨时风和老候的结怨,起因就是这个美貌的女人。要是说起来的话老候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当时他老是偏头痛,杨时风好心给了他赵小芬诊所的地址。因为赵小芬有个祖传秘方,专治偏头痛,据说还是华陀传下来的,就因为华陀说什么不给曹操治,一定要开颅,这才惹火了曹操杀了华陀。这话真假不知,但赵小芬会治偏头痛确实不假,老候服了三剂赵小芬给的中药之后,偏头痛真的好了,然后轮到了杨时风头痛了--老候居然没脸没皮的追起赵小芬来,偏偏赵小芬还不愿意,她有洁癖,嫌老候不爱洗澡身上有股骚味,这就导致了老候与杨时风结怨。   
  赵小芬真的非常爱杨时风,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又能够细心体贴,注意让杨时风缓释心理积淤的压力。见杨时风这一阵子情绪不好,她也不多说话,只是把散发着馨郁香气的脑袋靠在杨时风的肩上,她有一头漂亮得令人眼眩的美丽长发,乌黑浓密,光润晶泽,杨时风心不在焉的用手指绺着赵小芬的长发,突然说了一句:“小芬,你来承包新兴瓷砖厂怎么样?”赵小芬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这头摇得恰如其分,那怕她心里有半点贪婪之心,就会被杨时风推上一条不归路。   
  可是杨时风却很认真:“小芬我不是开玩笑,瓷砖厂现在每天订货的都在门外排成长队,厂子里的事你根本不用管,你就帮我一件事,帮我查查帐,弄清楚陈昭河捞了多少钱,你还记得那次在省城吗?十万块钱他眼皮都不眨就送了过来,那他至少捞了几百个十万,才会这样做。”   
  赵小芬还是不肯答应,但是她给杨时风推荐了一个朋友,姓邱,以前做过一家鞋厂的出纳,懂得做帐,可以担当此任。   
  老邱这人很明白事,走马上任第三天,就悄悄拎了个黑色提包去杨时风家里坐了坐,等他走后杨时风打开包,里边是鼓鼓囊囊的三十万现金。然后老邱又给赵小芬买了套住宅,这套住宅赵小芬一天也没住过,就在事发之后被国家收缴了。   
  然后老邱开始认真查帐,不查还好,这帐目居然是越查越糊涂。盖因天下之事,唯有帐目一事最是麻烦,数不清的数字,看不完的流水,认不出来的签字,没有名目的白条。当时又是新旧两种财务制度冲突,同样一笔款子,一会是支出,一会又变成了收入,迷宫一样绕得老邱满头雾水,绕啊绕,绕了足足多半年的光景,这半年里财务室里失了两次火,都是查帐人员熬夜时吸烟引起来的,第一次失火烧掉了一半帐目,第二次失火烧掉了另一半帐目,按说到了这地步就很难再查出来子午卯酉来了,可是老邱不负所望,还是查明白了。   
  发现结果之后,老邱不敢在电话里说,悄悄的找到杨时风的家里:“杨书记,事情闹大发了,那个陈昭河,他根本就没投过一分钱,他把你给骗了,不光是一分钱没投,还贪污了两千多万。还有那些订货的,根本没那么一回事,都是陈昭河花钱雇来演戏的。”   
  想起那座高达八米的垃圾小山,杨时风本能的脱口冒出一句:“这不可能。”就一座垃圾山也能上陈昭河贪污两千万?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吧?   
  “可这是真的啊!”老邱急白了脸,把帐目摊开让杨时风看个清楚。   
  11)   
  老邱说得一点没错,陈昭河确实没有往新兴瓷砖厂投资过一分钱,不是他不愿意投资,是他真的没有钱。   
  没有投资,那么垃圾山又是如何变成新建的厂房的呢?这个戏法看似神秘,说穿了却一钱不值。   
  陈昭河把新兴瓷砖厂的那块地片,分别在省里和市里的工商、农行、建行、交行和合作信用社做了五次抵押,换来总共是一个亿的贷款,然后开始胡天海地的花销起来
。后来银行开始催债,他却把手一甩,跑到长华汽造继续折腾,照旧用这个法子,但这次他玩得更大,环环相扣债债相连,把跟银行沾点边的金融机构全裹挟了进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玩到最后,所有的债务总得找个冤大头支付,不然的话所有的资金只有出口没有入口,神仙来了也没法把帐目摆平。   
  这点小事难不住陈昭河,他开始考虑再成立一家公司,所有的债务都转到这家公司头上,然后把这家一出世就负债累累的公司推给市委。陆红志不是说过吗?银行是国家的,企业也是国家的,既然它们都是一家人,那就自己玩去吧,他陈昭河才懒得理会这些。   
  陈昭河正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考虑这家公司的架构体系,忽然有几个市委的同志和电视台的同志们来找他,陈昭河立即兴高采烈的迎了出去。他那段日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接见领导,陆红郁对他的指导与训练在这个时候体现了明显的效果。每天晚上市电视台的新闻播出来的时候,他那凌人的气势比任何一个领导都象领导,这种感觉爽透了
,象往常一样,他大步流星的迎上前,亲和而不失尊贵的把手交给对方,矜持中带有几分淡泊。   
  这次来的市委的同志陈昭河没有见过面,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旁边有谁向陈昭河介绍了一句,陈昭河也没听太清楚,管谁是谁呢,握手比什么都重要,他微微转身
,面向镜头微笑。市委同志笑吟吟的握住陈昭河的手,陈昭河感觉自己的手就象是被一只铁钳子夹住了,突然之间对方猛的向上一扬,陈昭河的身体本能的向下一挣,正与对方突然提起的膝盖相撞,下颌传来一阵酥麻的痛疼,腥咸的液体涌出口角,他的脸已经贴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冷硬的枪管抵在了后脑,反剪的手臂被扣上了手拷,被压得变形的眼睛只看到一双双皮鞋在他脸前动来挪去。当天晚上,电视台转播了大贪污犯陈昭河被逮捕的实况录相,镜头逼真画面生动,看得人民群众喜笑颜开。   
  杨时风的事发了,他干了一件蠢到了无可救药的蠢事,自己居然查自己。不要说下面有多少人盯着他这个位置,也不要说老候因为赵小芬的事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这些事都没有,自己查自己,查到最后也铁定是个把自己查进棺材里的结局。杨时风半世为官,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愚蠢归愚蠢,二者并无矛盾之处
。   
  杨时风被羁押时所遭受的待遇规格远高于陈昭河,那天一早他去市委汇报工作,认真听取了市委徐书记关于进一步深化改革、推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报告之后,出来在走廊里遇到了纪监委的马宏马主任。马主任这人是一个怪物,怪到了离谱的程度,他不修边幅,嗜烟好酒,却不爱坐轿车,每到一处总是被值班室的老头拦下来,他好象也特别喜欢把门老头,从这些基层人的嘴里,他挖出许多东西,被他送进监狱里去的贪官少说也有十几个。   
  马主任额角有一块吓人的伤疤,那是当年砸“三铁”的时候,他去模具厂找厂长老孔谈话,被一个工人用钢管当头给了重重一棍:“你要砸爷的铁工资是吧?你要砸老子的铁饭碗是吧?那咱们先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个铁脑袋!”马主任脑袋不是铁的,一棍砸下,立即头破血流,害得马主任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说起来还是替模具厂厂长老孔挨的这一棍,后来他把老孔贪污三十万的案子到底是挖了出来,多少也算是报了一棍之仇。但对于那个打了他一棍,还继续强烈要求当“主人”的工人的要求,马主任就无能为力了。   
  马主任也曾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憨憨淳朴,见人就羞怯,低下头不停的在围裙上擦手的老婆,一个已经上了学的女儿。这个孩子聪明乖巧,学习成绩非常好,可是在她十二岁那一年,马主任的小舅子,也是孩子的亲舅舅,在女孩放学回家的路上接上她,说是她爸爸妈妈今天不在家,去舅舅家里吃饭,天真的女孩高高兴兴的坐在舅舅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了舅舅家。一进门,亲舅舅就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用一条纱巾把女孩勒死,然后将尸体埋在地下,再变了口音打电话给姐姐,勒索10万元,如果不给的话,就杀了人质。   
  马主任的老婆吓坏了,因为家里经常有这种恐吓电话打进来,马主任听了后从来不予理会,她有事总是找自己的弟弟商量,这次也不例外,马上又给弟弟把电话打过去。弟弟很快赶来了,一进门就力催姐姐报案,还亲自拿起电话拨了派出所的号码,然后把话筒递给姐姐,让姐姐自己来说。   
  警察姗姗来迟,报警电话打出去足足两个多小时,这期间又报了两次警,才有几个满脸横肉的警察晃悠晃悠的来了,这伙人进屋就把马主任的小舅子叫过去,四个人将他按在地上,轮起铁管往死里打,马主任小舅子的惨叫声把邻居吓坏了,也打了电话报警,结果又来了一群警察,共同对着被打得气息奄奄的小舅子大打出手,生生的把他打得没了人形。   
  警察们对自己的施暴行为这样做了解释:“谁害马主任都有道理,即使没仇没怨,为了钱也说得过去,就是你不行,再怎么狠,你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外甥女儿下这种毒手?”这个案子破得有如神助--马宏的小舅子将侄女儿用自行车带回家时恰好被一个警察看到了,所以派出所接到报案后立即对案发现场进行了搜查并找到了孩子的尸体--只是警察们高兴不起来,太丑恶了,这个两足禽兽玷污了人的称号,给整个人类脸上都抹了黑,他让人对世界上最温暖的亲情丧失了信任,不暴打这个两腿禽兽一顿的话,大家心里愧对自己的良知。   
  自己的亲弟弟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真相对于马主任的老婆来说太无法接受了,从那以后她就变得神智恍忽,在一次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人破家亡,妻离子散,这人间至惨都让马宏遇到了,贪官们在后面都喜笑颜开,说这是报应。马宏却不以为然,报应就报应,那咱们就一报还一报。这使他的性格变得更加孤僻怪戾,一张脸阴沉沉的搭拉着,谁看见都不舒服。   
  但是杨时风在走廊里遇到马宏时,老马的脸色却是异常的苦恼:“杨书记,”他小声叫道:“我……有点事,想麻烦你一下。”   
  杨时风急忙站得离马宏远一点:“马主任,什么事你说。”   
  马宏从兜里掏出烟来,也不让杨时风,替自己点上:“我有个亲戚,从河南老家来,想托我给他找个工作,我这人也不太爱交际,遇到这种事……”杨时风嗯了一声,未置可否,他记得开会时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低声拿马宏的亲戚开玩笑,学着侉里侉气的河南乡音说话,惹得徐书记老大不高兴。没想到马宏竟然为了这个事找上了他,可想想也是,马宏得罪的人太多了,怕找谁帮忙谁也不会理会,不过这对他杨时风来说倒是个机会。   
  走廊里人来人往,马宏烦燥不安,他扔掉才吸了几口的烟:“杨书记,咱们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我跟你说一说。”他顺手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这是计生委老刘的办公室,咱们先借用一下。”   
  杨时风满心不愿的跟在马宏身后走进去,门后却突然出现两个人,把门重重的关上了,杨时风回头一看,这两个人,正是开会时坐在他身边谈论马宏亲戚的那两个,还没等他明白过来,马宏已经用他那冰冷的语气开了口:“杨书记,新兴瓷砖厂的事情,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们替你说?”直到这时候杨时风才恍然大悟,这原本就是一个圈套!他没事找事乱查帐,把自己查进来了。   
  杨时风被判入狱七年,五年后陈昭河托了关系替他办了保外就医,但是他再也不肯见陈昭河的面,只是吩咐儿子杨清影:“好好的跟着陈昭河干几天吧,有机会尽可能的换家公司,陈昭河这个人胆气太大,我担心迟早有一天会连累你的。”想不到的是,杨时风竟然一语成谶,几年之后,他所预言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历史就是这样诡异,杨时风也只能仰天无语。   
  12)   
  杨时风这一案,牵连相当广泛,从市里到区委,大大小小的官员二十几人啷当入狱,南沿区区委几乎被连锅端了。虽然省府一再指示:避免因过激而引起的恶劣社会影响,首恶从严,从者不问,可马宏根本不理会省委那个卵子,一意孤行追查下去,直到把瓷砖厂的帐目都烧掉的老邱实在交待不清楚了,抽了空子跳了楼当场身亡,这才把这条钱掐死。老邱虽死,老杨还在,稀里糊涂的就把陈昭河扯了进来,只有赵小芬见势头不对,诊所门也顾不上门就立即逃走了,才算躲过一劫。   
  这些事,陈昭河当时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周雅南居然找来了。   
  周雅南从平州赶来成江寻找陈昭河,也有着一个不得已的内情所在。陈昭河走后不到半年,半导体厂就因为拒绝与南方一家器件厂合作而最终把自己推上了绝境,工资一分不发,上不上班已经失去了意义,老厂长调到市面粉厂继续拍着桌子发脾气跟客户摆谱,拒绝出售产品,工人们做鸟兽四散。周雅南无奈之下来到市计委,寻找已经成为了市工商局局长儿媳妇的老同学胡雁飞帮忙,万万想不到的是,胡雁飞却给她指点了一条让周雅南怎么也想不到的路:她建议周雅南嫁个老农去乡下喂猪。开始时周雅南还以为胡雁飞在开玩笑,后来看看了对方那张冰冷冷的脸,才知道对方在讥讽自己与陈昭河的交往,当年的挚情已随着社会地位的变化迅速淡漠了,留在昔日亲密朋友心里的只有怨怼与愤懑--这一次她原本就不应该来。   
  怀着被羞辱后的愤懑心情,周雅南脚步沉重的离开胡雁飞的办公室,却不想在走廊里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陆红志。陆红志却还记得她,停下来和她有口无心的聊了几句:“你还记得那个瞎折腾的陈昭河吧?他去了成江长华汽造又弄出事来了,从深圳招了个技师居然给他每月三千块钱的工资,工人一气之下把他的办公室给砸了,又告到省府去,他再这样胡折腾下去早晚弄出大事来。”说完他急匆匆的走了。周雅南心里却泛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再见到陈昭河,那个男人的狂妄与气魄令她心折。   
  于是周雅南买了张去成江的长途公共汽车票,这趟长途班车黄昏启程,第二天一早到达成江。她没有想到的是,一时的轻率差一点丧送了自己的一生,仅仅是因为命运的垂青才让她逃脱了劫难。   
  长途大巴上的座位是纵向的卧式,周雅南的座位很是靠后的中间一排,她后面是一个面貌猥琐的男人,左边是一个猥琐男人的同伴,一个身材黑壮,满气煞气的大汉。这伙人一共四个人,另外两个人一个敞着胸,露出上面狞厉的狼头刺青,还有一个好象是宿酒未醒的模样,连走路都东倒西歪摇摇晃晃。这四个家伙从刚一上车开始就满脸挑衅闹事的样子,在车厢里聚拢在一起打着扑克骂骂咧咧,对所有的乘客怒目而视。乘客们全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他们凶恶的眼光,怕招惹上这帮地痞无赖引来无端的祸事。   
  看到车里这种情况,周雅南深悔自己茂茂然的成江之行,幸好她右边的铺位是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车开之后中年男人兴致勃勃的和她聊起天来:“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出门啊?是去成江吗?家里是在成江还是在平州?”周雅南正同这个中年男人聊着,突然那个身材黑壮、满脸煞气的大汉在中年男人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喂,老菜帮子,别他妈的在这儿啃嫩草了,咱俩换个座位。”还没等中年男人明白过来,已经被大汉提着衣领扔到了过道上。中年男人满脸晦气的爬起来,茫然的看了看车厢内的乘客,指望有谁会在这种时候说句公道话。但是所有的人都把脸偏向一边,装做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中年男人只好走到黑壮大汉的座位上,闭上眼睛也装睡起来。   
  周雅南惊恐起来,她发现她被这四个凶恶的家伙围起来了,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家伙,每一张脸上都挂着淫邪的笑容,正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她慌乱之下想站起来,却被那个黑壮汉子用手拦住:“小姑娘别走啊,同船共渡咱们是有缘,坐下来陪哥几个聊聊。”周雅南不敢反抗,心惊胆战的坐回到座位上,黑壮汉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蛇一样的目光在她胸前掠过,惊得周雅南毛骨悚然:“小姑娘卖相不错吗,咱们交个朋友吧。跟我们哥几个交朋友,你吃不了亏的。”   
  “我有男朋友了。”周雅南低下头,小声说道。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绝望的恐惧死死的攫住了她,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来吗?她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四个流氓继续用脏话挑逗着周雅南,语言越来越肆无忌禅,动作也开始不规矩起来,周雅南拼命的挣扎着,这个世界,怎能对她竟然是如此的残酷!突然之间大巴摇晃了一下,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停了下来。黑壮大汉咧嘴乐了:“小妹,下车咱们散散步,黑哥给你见识点好东西。”周雅南惊恐的摇头,但是另外几个家伙上前强行架起她:“行了行了,小妹你就别跟黑哥呕气了,黑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涎水顺着他们的口角淌下,几双邪恶的眼光比他们手里的匕首还要可怕。车上所有的乘客全都装聋作哑,世界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最丑陋的一面。   
  周雅南已经彻底绝望了,她没有能力从这几个野兽手中挣脱出去,只能不甘的任其宰割。泪水淌过她的脸颊,她哭着向每一个人求救,用力的抓住座位把手不肯下车,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那怕只有一个人大喝一声,她也会终生的感激不尽。但是她在每个人脸上看到的只有怯懦、厌恶与卑劣,她的心迅速沉落下去,放弃了挣扎与希望。   
  这时候忽然又有几个大汉从敞开的车门登上了车,领头的也是一个又黑又壮的大汉,比之于欺侮周雅南的黑哥更黑更壮,他的两只手各提一柄西瓜刀,上车之后先重重的敲了刀,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各位朋友大哥,都仗义着点,我们这也是谋生,没法子的事,多多包涵了。”大汉高声说过之后,他身后的另外几个家伙就展开了一条布口袋,开始一个个对乘客们进行劫掠。正胁迫着周雅南想下车的黑哥一伙见这架势,立即放下周雅南,溜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装睡。   
  前边乘客身上的钱都被搜了出来,丢到了布口袋里,有个中年女人舍不得她手里的几百块钱,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过道呜咽不止。那只布口袋移到了黑哥面前,霎时间车厢里的气氛紧张起来,流氓与劫匪相遇,这对被牵进来的乘客们来说是件可怕的事,双方都是亡命之徒,不知道打起来的话会不会伤害到无辜者。   
  出乎周雅南及所有乘客的意料之外,黑哥没有跳起来拨刀与劫匪刀兵相见,而是面色如土,手指在衣兜里抠索着,最后摸出五元钱丢在了布袋里。忽听啪啪几声,黑哥的脸上已经多了几道清晰的掌印:“哥们,你这招也太损了吧,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吗?”黑哥哭丧着脸一声没敢吭,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几百元,丢进衣袋,他的粘粘乎乎惹得劫匪满心不快,揪起来上上下下翻遍,竟然翻找出三千多元,全部丢进口袋里之后,这才丢下他奔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目标是跟黑哥一伙的前胸刺青的家伙,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家伙提着一只提箱,里边竟然装有三十多万元的现金,劫匪们喜出望外,抱着手提箱就下车走了,顾不上再抢劫后面的乘客。可是他们刚刚下车,又返了回来,还是那个手提西瓜刀的黑大汉发话:“各位朋友老大,大喜事啊,哥们脱贫了,大家伙人人有份。”在他的指挥下,小劫匪将手提箱打开,车上的每个乘客,除黑哥一伙之外,每人分到手五百元钱。分到周雅南时,小劫匪冲她挤挤眼睛,又给她多加了二百。      
  13)   
  劫匪们下车扬长而去之后,长途车停在原地好长时间不动,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直到过去了足足一个小时,黑哥一伙提着自己的东西悻悻的下了车,互相指责漫骂起来之后,大巴这才徐徐启动。此后一夜无话,周雅南睡了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安稳觉,醒来之后她揉揉眼睛,她已经来到了成江。   
  来到了成江,找到了破破烂烂的长华汽造厂,门前守更的老头听周雅南说她要找陈昭河,顿时象猎犬发现了猎物,兴奋得两眼冒光鼻尖淌汗,详细的追问她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找陈昭河,她和陈昭河是什么关系?认识?怎么个认识法?朋友?怎么个朋友法?……问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老头才一脸神秘的告诉周雅南:陈昭河是个大骗子,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周雅南回到她住的那家廉价旅社,整整一夜没睡,她很清楚陈昭河绝不是一个骗子,只是他的思想做法太超前,无法被人们所接受。但是迟早有一天人们会认同陈昭河所做的一切,但在此之前,这个男人注定还要遭受更多的磨难。   
  第二天早晨起来,周雅南点了点自己身上的钱,先在市郊租了间民房住下来,她没有勇气再独自坐大巴返回平州,路上的遭遇吓坏了她。然后她去找公安局想问一问陈昭河的情形,在路上她发现路边墙壁上贴着中院的告示,走近前细看,是中院准备在一周后于市体育场召开审判大会,被当场判决的罪犯一共有七个,其中两个强奸犯,一个杀人犯,三个流氓犯--这个古怪的罪名在此后几年终于引起一次社会性大讨论,尽管反对的声音正义而愤怒,但最终这个随意性过强的罪名还是从刑法中抹去了--还有一个就是陈昭河了,他被控以诈骗、投机倒把和贪污,告示上没有例举具体的证据,这在当年是不需要的。   
  此后周雅南找到公安局,却被告之陈昭河正被羁押在看守所内,一个好心的老头告诉她,看守所里吃饭喝水都是定时定量,她去看望时要带杯水去。周雅南谢过老头的指点,在街上花两元钱买了瓶罐头,打开来一边吃一边流泪,她喜欢吃罐头以及比罐头更好吃的东西,却知道由于自己的选择,可能以后长久甚至永远也吃不上了,因此最后吃一次以志纪念。   
  罐头吃过之后,周雅南又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她找到市郊的看守所,想探望陈昭河,但是那一天不是探监日,第二天仍然不是,第三天还不是,踏破铁鞋,周雅南终于等来了公审大会。她早早的来到会场,找了个最醒目的地方站好,被镇压的犯罪份子照例是不允许抬头的,但她一定要让陈昭河看到她,为此她经过苦苦琢磨,终于想到一个笨办法,在那只装水的罐头杯颈上系了一条红丝带。   
  陈昭河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这个男人怔愕的目光让她好不开心,现在他应该知道他不是孤独的了,有一个女孩子愿意陪伴着他,无论是吃多少的苦,承受多么重的磨难,她都会象现在这个样子,一声不吭的支持着他,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需要支持。这就是周雅南想对陈昭河说的话,但是她用不着说出来,那只盛水的杯子就说明了一切。   
  在周雅南关切的目光注视下,陈昭河不尽狼狈的被拖上卡车,游街过后卡车驶往郊外刑场,这种制度叫陪绑,目的是叫陈昭河这样的犯罪份子亲眼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被子弹命中,强大的震摄力足以令犯罪份子陈昭河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当时陈昭河被吓得屁滚尿流,瘫倒在地,但当他再被拖上警车押回看守所里时,他又死不改悔的琢磨起他的运作来。幸好他在刑场上的恐惧没人知道,不然的话会让现在的陈董会很没面子的。   
  阿昭河坚持认为,正是周雅南这个姑娘的义行感动了天地,判决书生效的当日他就发现了一件怪事,单独囚禁他的那间牢房房门居然没有上锁。他大惑不解的推开牢门,向外边张望着,发现长廊两侧的牢房里的犯人们都在凸着眼珠惊诧莫名的看着他,他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趁此机会在走廊里散了会儿步,又急忙返回囚室坐下。后来放风的时间到了,犯人们排着长队从他的门前鱼贯而过,陈昭河趴在门上等着,等狱警过来叫他,但是没有人理睬他,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是没人管他,陈昭河惊讶得几乎要喊出来了,他干脆走出囚室,一直走到牢房的出口处。出口处有两个狱警正在看报纸,他又急忙忙的溜回囚室。   
  陈昭河被饿了一天,有些坚持不住了,再次走出囚室,走到出口处。出口处的狱警已经换过了班,一个狱警看到了他,然后急忙用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陈昭河大诧: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他不敢再向前走了,又回到囚室等待。但等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陈昭河终于熬不住了,他赌着气来到牢房出口处,在两个狱警面前晃来晃去,但是那两个狱警把脸冲墙扭过去,说什么也不肯转回来看他。陈昭河大惑不解的踅到大门,发现大门也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上锁,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午时的阳光炽热,高墙塔楼上的警卫正在徘徊,信步监狱的陈昭河显得特别的刺眼,但竟然没有一个狱警过来问他一句,陈昭河趁机多晒一会儿太阳,等觉得差不多了,他急忙返回牢房。但是,此时牢房门居然上了锁,陈昭河砰砰砰的在门上乱敲:“喂,有人没有,放我进去!”   
  起初陈昭河是小心翼翼的敲,后来用了力,敲得门砰砰重响,可所有人都象突然聋了一样,陈昭河居然不得其门而入。进不去牢房,陈昭河万般无奈,只好继续向外边走,大门口的登记室里有一群狱警正在下象棋,分成两伙吵得脸红脖子粗,旁边着着台电视正上演着港台电视连续剧。陈昭河悄悄挤进去,替其中一伙支了几招,然后不知是谁扔给了他一支烟,陈昭河急忙点上,猛吸起来,一边吸一边心里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这到底是不是在坐牢啊,怎么就没一个人愿意搭理我?   
  后来一个角门开了,陈昭河跟在两个换班的狱警身后出了门,持枪肃立在门口的哨兵对他视若无睹,俨然他这个人就不存在。外边的天空是如此的广阔,陈昭河突然明白了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   
  长华汽造那堆烂摊子被他搞得产权与债务相互纠缠,盘根错节环环相扣,牵涉了足足十几个亿的资金,从省里到成江市的国有银行全被他恶做剧的套了进去。除了他,没人知道怎么样解开这个扣。事实上这是陈昭河精心为自己布下的护身之局,只有在没有人能够担当得起把他清除出局而引发的那严重后果的情形下,他的人身安全才会得到保障!事实上就在陈昭河被抓捕之后,工商、建行、交行、农行四大银行的行长就找到了省委和市委,他们当然不是为陈昭河鸣冤,他们关心的只是贷款,敦促省委市委快快拿出一个方案,把那纠缠成一个迷宫般的各种款项还清。这件事引起了省委高层对此案的关注,省公安厅也介入进来追问成江市公安局:为什么要抓陈昭河?抓捕他的证据到底有没有?市局的答复是:“没有听说这件事啊?等我们查一查……查过了,没有这事啊,陈昭河好好的在他家里呆着呢啊。”这个回答是市局统一的答复口径,后来陈昭河去市局询问自己的案子,被一个正在实习的警校女学生给了一记大歪脖:“什么?你被捕了?开什么玩笑?哪有这回事?你要是被捕了还能来这里闲逛?你说的都是没影子的事!”   
  这件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了结了,但是陈昭河固执地把这一切归功于周雅南的介入。当他走出看守所时周雅南正等候在外边,仍然是拿着那杯水,她把那只罐头瓶改成的水杯递到陈昭河手边,陈昭河默不作声的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他知道这杯水的价值,那需要他用自己的一生的忠诚来偿还。但是,他欠陆红郁的呢?他还欠着苏妍冰的呢?这些优秀的女性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了他陈昭河,成就了他的事业,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如果妻子周雅南知道了这事,她又会怎么说?   
  14)   
  双手掩住泪水淌流的脸颊,陈昭河抬起头来,正遇到陆红志那一双忧伤的眼睛,在他沉思的过程中陆红志一直在讲着话,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去了自我的风格,感性之中却透露出了不尽的真诚:“……平州的官不好当啊,平州的百姓苦啊,你看看咱们的平州吧,前不靠水后不靠山,没有资源开发不处交通主干,省道国道都绕过平州兜个圈子走,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平州地势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经济价值啊,陈董,你已经功成名就,可知道我们平州一方百姓的痛苦吗?难道我们的子女,就只配远走他乡打工图存,任人欺凌沦为罪犯娼妓吗?在通府有一条街,卖淫的都是平州女孩,被称为平州红灯街。你知道百姓们骂我们什么?平州领导的子女都不敢在当地上学,我们又做错了什么累及子女?每届新领导班子就任时的气氛不是热烈而是悲壮,我就更是如此,我生在平州长在平州,父母遗骸丧在平州,唯一的姐姐埋骨平州,有生之年若不能让平州发展起来,我愧对先祖遗骸,愧对我那屈死的姐姐。”   
  他在言语中一再提及到陆红郁,这彻底的击溃了陈昭河的防御:“你想要我怎样帮你?”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陈董,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陆红志一双含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陈昭河:“你做为平州人氏,为家乡投点资总能说得过去吧,还有,我朝你要两个人,只有人才才能够让平州的经济发展起来,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资本说话,而人才就意味着资本。但是孔雀东南飞,平州留不住人才啊,上个月平州经济开发办最后一个大学生辞职,我这个副市长亲自出面挽留,好话说了一萝筐,可人家就是油盐不进。没办法我只好向你求援了,我只有这两个要求,请陈董你看在我姐姐的情面上,务必答应我。”   
  “投资……你想要两个人,哪两个人?”陈昭河终归智力过人,虽然悲恸忧伤,却阵脚不乱,仍然是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   
  “那天在雅水轩和你在一起的两个人,不是那个脸上有伤疤的,是那个吟诗的和那个倒水的,尤其是那个吟诗的,他和你当年一模一样,就连说话时遣辞的方式都一样,点头哈腰之际却隐隐透出掩饰不住的才干,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大吃一惊,还以为眼花错看到了当年的你。还有那个倒水的,他就是有名的股市大鳄曲凤城是不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象他那样深沉的人物,这两个人陈董你那怕只借给我一个,平州的气象肯定会为之一新。”   
  “你说的是骆子宾和曲凤城。”陈昭河一口回绝:“不行,给你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如同我亲自回平州一样,你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份量,就应该知道我对于他们倚重有多重,尤其此时南江又面临一次隐性危机,他们的重要性就更凸显出来。红志,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   
  出乎意料的拒绝令陆红志愤怒了,他脱口嘶吼一声:“姐夫,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帮我?”这一声呼唤垂泪带血,流露出的是陆红志对陈昭河的信任与亲情,显系在他心里更认同陈昭河做他的姐夫。现在他是以陆红郁的名义向陈昭河求情,陆红志可能对他陈昭河不起,但陆红郁却待陈昭河有恩。陆红郁可以不挟恩图报,但陈昭河却必须要表现出一个男人的恩怨分明,不论官场职场情场商场,都是这么一个不可违背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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