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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腆纪传

_16 徐鼒 (咸丰十一年 )
  商夫人名景兰,字媚生,山阴人;故吏部尚书商周祚女。越中闺秀称伯商、仲商两夫人,景兰即伯商夫人也;归同邑祁彪佳。彪佳美丰采,时有「金童玉女」之目。祁氏自先世多藏书梅墅寓园,池馆之胜甲于越;夫人从事简册,教其三女及子妇张氏、朱氏操翰吟咏,着有「东书堂合稿」。彪佳殉国难,夫人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子理孙、班孙以国事被祸,张氏、朱氏苦节数十年,未尝一出屏宁间;里人谓出姑氏之教云。张氏,理孙妇,名德蕙,字楚攘;朱氏,班孙妇,名德蓉,字赵璧。
  仲商夫人,景兰之妹也;有国色。诗与姊齐名。适侍郎徐人龙之子咸清。咸清幼有「神童」之目;甫蓄发,即应乡举试。既娶,曰:『吾以是为王霸妻足矣』。鼎革后,以当事荐,赴召;有沮之者,乃归。夫妻偕隐,合着「小学」一书;自一画至多画,正形声、明训义,名之曰「资治文字」。夫人又尝写「妙莲华经」三部,孝禅寺僧乞二部去,供其一于大殿极甍间、纳其一于毘卢遮那世尊腹中;别一部,则送之天台万年龙藏中。
  祁德渊字韬英,祁彪佳之女也。与妹德璚(修嫣)、德茞(湘君)并从母商夫人学诗,着有「静好集」。适余姚姜廷梧。廷梧为户部尚书一洪子,罹祸下狱,得释;寻病卒。德渊痛之;自课诸子,缟素十六年。时我国家大定,诸子愿出就试,许之。伯子兆熊登贤书,家人跪请更吉服;曰:『此区区者,遂足易我心乎』!诸子无计,乞之萧山毛奇龄援古义说之,始易服;奇龄为作「祁夫人易服记」。
  沈云英,萧山人。父至绪,崇祯辛未(一六三一)武进士;守备道州。癸未(一六四三),献贼破湖南,郡县皆糜烂;惟道州以至绪力战,得全。既而贼再至,再战;马惊仆,陨于阵。云英闻变,奋臂持矛号哭趋贼营,夺父尸还;贼环搠之,云英左右支格,兵莫能伤,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终不破。巡抚王聚奎具疏以闻,诏赠至绪昭武将军,赐祠祭,授云英为游击将军,代父职领兵守城。云英初随父任,适西川贾万策,官荆州督师中军。荆州困,万策分门拒守;城陷,不屈死。云英闻讣,恸哭辞职;间关数千里,出入贼中,扶其父与夫两榇归萧山。
  国变后,蠲弃服饰,隐居里门为女教授。素工书法,旁涉经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族子兆阳者,从之受「春秋」胡氏传,为知名士;里人毛奇龄尝因兆阳请谒,不许。卒年三十又八;奇龄题其墓曰「故明特授游击将军兼道州守备烈女沈氏云英」云。
  项淑美,淳安方希文妻。希文好蓄书;乙酉(一六四五)杭州不守,方国安溃兵掠江浒,希文率妻子载书避山间。一夕,偶以事出,淑美与一妪一婢共处。乱兵突至纵火,婢挽淑美出避;叱之曰:『出则死于兵,不出死于火;等死耳。死火不辱』!妪复呼曰:『火至矣』!不之应。取书堆左右,高与身等;与俱烬。贼退,希文归,则余烬旋而成堆,若护其骨者。希文一恸,即散;乃收骨葬之。
  先是,慈溪有王氏归同里方姓,甫逾月;火起,延其屋。夫他出,坚坐小楼不下;骸骨俱烬,惟心独存。夫归,捧之长恸;未顷,即化。
  烈妇钱氏、陈氏,仁和诸生陈世正妻与姊也;陈氏适同邑傅天耳。乙酉(一六四五)江防军溃,姑嫂避入富春山中。大兵搜山,被获。钱氏守三岁儿,知不免,跃赴江中与儿俱死。游骑亟拥陈氏上马,坠马者再,发乱委地,肤色如玉;骑不忍杀,辄以好语慰之曰:『行将送汝归』!扶上马者凡六,恸哭大骂;骑怒甚,挥刀断陈氏躯为三截去。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二孟氏,河南巡按御史陈潜夫妻(或曰妻与妾也)。姊妹同适潜夫,同日花烛以娶;浙东所传「大小孟」也。
  南都破,潜夫从鲁监国,加太仆寺少卿,监浙西军;募三百余人,与孙、熊二家兵合列江上。丙戌(一六四六)五月晦,军溃;归山阴小赭里,置酒赋诗,与亲友诀。谓二妻曰:『行矣!我为忠臣、汝为烈妇,泉下差不恶也』。整衣冠,上化龙桥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殓;自跃入水死。今孟氏屋壁,犹存潜夫手书绝命诗曰:『万里关河戎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清风血染苌弘碧,明月声哀杜宇魂。白水无边留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一忠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
  潘氏,乙酉(一六四五)殉节诸生高朗妻。朗父岱,兵部主事;将尽节时,朗先蹈海死。氏年十九,就缢;姑何氏诫曰:『高氏两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绝尔夫后』!踰时,产一男。七岁氏病,姑进药;泣曰:『向以姑命,为此呱呱者未即死;今将从亡人地下矣』!卒不饮食以死。
  俞沈氏,会稽殉义士俞禹机妻也。丙戌(一六四六)江防溃,与女同殉于龙华潭;氏年三十六、女年十七。氏初挈女登舟,别以一舟属子贻榖奉姑他奔。既而呼舟止,谓女曰:『计终不免,吾诀矣!始所以分舟者,恐伤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见也』。会骑至,将逼之,氏骂不已,自投于潭;女亦从之入。骑乃大呼「烈妇、烈女」去。时六月六日;阅八日殓,颜色如生。
  余氏,山阴诸生何光卫妻。丙戌(一六四六)六月江防溃,官军檄村落。氏家峡山,环居千余户悉走避;光卫曰:『事亟矣!汝有娠,且挈三岁女滋为累,奈何』?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虑』!是夕,遍纫衣裾,抱女走匿吴家坞港口苗田中。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谁何妇』?声未绝,而控弦者逐田畔。氏惧,亟抱女起,投港水以死。控弦者大呼隔河人趋救,隔河匿者、窜者各骇散。有幸免者见其状如是。时年二十三。光卫从兄光有女,适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年二十有八:称双烈。
  倪氏者,山阴诸生茹芳妻。芳素与营弁谭某隙,谭拥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羁庞公池侧之空屋,期以暮至。氏密缝襦裤,破窗投池水死。
  李陈氏,居山阴之书桥;夫某力农而贫,氏纺绩佐之。乱作,居民仓皇奔避;氏既无力独行,求附娣姒舟不许,遂率女沿河滨行。至青田湖畔,闻扰攘声四起;泣曰:『及今不死,后将有求死不得者』!密缝女衣裾,拾巨土纳两袖而挈之赴水。越数日,其夫得尸于沈处,色不变。
  同时,有丁瑞南妇周氏者,三跃三救之,而卒以自沈死。
  张氏,东平州人。父昌,官千户;母王氏:同遭白莲贼乱,不屈死。时萧山来斯行任登莱兵备,因鬻为妾,从之归。及斯行死,断发秉节,宗族贤之。丙戌(一六四六),遇兵湘湖,欲污之;氏预缝衣带,坚不可解。大骂,被刃死。来氏本萧之望姓,同时妇女尽节最盛。投长兴乡水死者,儒士冠伦母俞氏、妻任氏,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黄氏;又国子生沈骧妻来氏、诸生来裕女及婢小春。其投白马湖死者,诸生梦麟妾程氏;自缢张家村杨梅树下死者,贡生逢时母王氏。而进士某之妻杨氏者,为诸生杨雪门女兄;闻雪门殉义,恸哭沈水死:尤懔懔也。
  余氏,会稽人总兵章宪妻。鲁监国航海后,宪自江上率溃兵还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复难;王在海上,万一诏至,其何以应』?宪不听。
  戊子(一六四八),山海氛起,宪匿东山中;逆奴潜引王师执宪夫妇去。我郡守刘桓、镇将吴学礼许以官,令招抚山寇,宪不应;氏大声曰:『男子死即死耳,毋二心也!妾愿从若死』。狱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将,氏不许;命同戮,则欣然就缚。至镇东阁下,先磔宪,氏瞑目诵佛号;及氏,连呼『剐剐』!行刑者马某故以刀刺氏阴,双股夹不可开;乃支解之。明日,马恍惚见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见辱邪?我得取尔命矣』!遂椎胸呕血以死。
  甬上四烈妇:张氏杨文瓒妻;文瓒与兄文琦、友人华夏、屠献宸坐戊子(一六四八)翻城之狱死,张缝夫首棺殓毕,即盛服题绝命诗,吞脑子不死,以佩带自缢。文琦妻沈氏,亦自缢。夏之继妻陆氏绝粒不死,姑劝之,食;已有诸家妻孥北徙之令,乃结帨就缢。身肥,帨绝坠地,汗涔涔下;坐而摇扇曰:『余且一凉』!邻人聚观者进杨梅一盂;啖讫,徐起易缳而绝。有司闻杨、华三妇之死,遣丐妇四人至献宸家,守其妻朱氏;氏阳为欢笑以接之,且诮三妇之自苦也。守者信之;因谓之曰:『我将浴,汝侪可暂屏』!听之;则阖户自尽。时称甬上四烈妇(文瓒等另有传)。
  烈女王氏,侍郎王翊之女也。翊死,时女年十三,许嫁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子百家;以例没入勋贵家,为杭州将军部下参领某所养。参领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逾时,欲为择婿,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突拔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葬之临平山中;即以剑殉。
  金四姐,义兴伯郑遵谦妾。初为娼,以杀婢下狱;遵谦以千金出之,遂委身事焉。江上军溃,遵谦挟赀及氏入于海。
  戊子(一六四八)正月,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遵谦不平,彩以计投之海中。氏号恸欲死,家人救之。乃缚草人,书彩姓名;每祭,寸斩以侑食。彩闻之,亦投氏于海。己亥(一六五九)秋,彩坐厅事,见熊、郑拥兵入;惊扑,投阶下,七孔流血死。金氏于海上屡显灵异,海人称之为「金娘娘」。
  方氏、周氏、毕氏、姜氏,皆大学士张肯堂妾;沈氏,肯堂冢妇;茂漪,女孙也。舟山将陷,肯堂集家人曰:『毋为人辱』!及大兵入,肯堂冠带至雪交亭,南向坐;六人珠翠盛饰,相率拜辞,或投缳、或投池死。毕氏临水,将先下;姜氏呼之曰:『止!虽死,亦有序,莫匆匆也』!肯堂曰:『善』。乃各以序死。仆妇、婢女之从死者,又十数人。
  李氏,京卫人。父荣,为衙将军,称世卫李氏。氏少梦神授之笔,颇知钤略。既长,适余姚毛有俶,官定海守备;为保定伯有伦弟。
  乙酉(一六四五)之变,移定海军从武宁侯王之仁札西陵渡。时马士英窜身方国安营,称方、马军;氏谓有俶曰:『士英,逆贼也;弃君来此,此地难与守矣。武宁军西陵,君何不移驻龛山以远方、马乎』?既而太湖兵起,吴易、陈万良辈各以侦谍从龛山渡,欲引龛山军从海宁入;氏复劝有俶行。未及而江上诸军溃,有伦扈监国宫眷中道相失,遂全军归命;有俶乃偕氏逸之海宁。既又迁淮、迁彭城,隐姓名入编户以终。有俶初以从监国功,爵靖南将军;氏封夫人。
  文莺者,侍郎李长祥室黄氏之侍女,已给其仆某为妻。戊子(一六四八)翻城事发,长祥兵溃,黄氏集家人谋共死;文莺泣而前曰:『夫人当为公子计,以延李氏香火;恶可死!婢子愿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于此;愿夫人速以公子去』!黄泣曰:『我安忍』!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驱之山中』!有罗吉甫者,尝游长祥门下;曰:『夫人、公子,我则任之。虽以是死,甘心焉』!于是黄氏抱其子畮拜吉甫、且拜文莺;文莺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门而捕者果至,以文莺去。有徐昭如者,亦义士;不知夫人之既脱,约死士谋要之。已乃微闻其非真,遂止。吉甫匿黄氏母子,知平西伯王朝先于长祥为姻,航海以往,则长祥已先在;相见恸哭,为言文莺事。长祥曰:『文莺一木讷女子;今若此,实难能可感也』!文莺初被逮,居然以命妇自重;见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为真夫人。例应徙辽左;我按察使刘自宏,淮人也,一日五鼓,传令启城,命吏以文莺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刘盖怜长祥之忠、亦壮文莺之奇,密取之归养于家,而以囚中他妇代之去。
  鲍氏,闽人;职方主事钱肃遴妻。甲申(一六四四)前纳采,未娶而难作;闽、浙路绝,父兄欲更择婿,氏不可。父兄叹曰:『非不知其不可,顾钱郎播迁天末,生还无望』!氏遽啮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乃止。己丑(一六四九),肃遴从亡舟山;辛卯(一六五一),舟山破,始归成婚,氏年二十又六矣。以惧祸,夫妻避之昆山。
  越五年,肃遴感怀家国,呕血死;氏勉力治殓,祝发为尼。与长洲殉难忠臣刘曙妻某氏同居一草庵,纺绩以求归赀,数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负骨以归。或劝以火化,辄哭拒之;卒归葬之祖墓旁。
  史八夫人姓李氏,宛平人;督辅史可法弟可经妻,即可法妻之女弟也。可法殉难,可经亦旋殁;李氏与可法母、妻居金陵焉。
  先是,扬州开府时,有幕下客浙中厉韶伯者,躯貌类可法;冒其名,集亡命数百人,由舒、庐破巢县、无为。擒讯之,则坚冒可法名;众莫能辨,乃召可法母、妻暨李氏识认,始吐实。而李氏有国色,为众所窥。戊子(一六四八)金声桓反,禁旅往讨,驻金陵;有辽官聂三者思媚少宰某,强委禽焉。遣婢拒之,不听;詈之,亦不听。须臾,一婢奉黑漆盘进曰:『奉八夫人命,意尽于此,恣若所为』!聂启视之,则血淋漓一发髻、一耳、一鼻也。聂大惊,跃马驰去。
  李氏,番禺宏福乡人;许氏,潭山乡人。癸巳(一六五三)李定国帅师至新会,乡民治楼船应之。已而定国兵败,王师进讨,乡民李氏六处女皆登楼缢死,许氏二处女从母某氏、庶母某氏投井死;屈大均以诗记之。
  夏氏,黔国公沐天波侍女也。沙定洲之乱,天波出走,母陈氏、妻焦氏举火自焚死;夏获免。天波自永昌还,则已薙为尼矣。天波感其义,俾佐内政;及天波从亡缅甸,夏自经。时城中死尸载道,为乌犬所食;夏尸独无犯者。
  郭纯贞,益阳人;兵部尚书郭都贤女也。聪慧能诗,父爱之。许字黔国公沐天波之子;滇、黔路梗,音耗遂绝,女守志不嫁,自题所居曰「郭贞女庐」。后为尼,易名联本;结庐浮邱山下曰「卓庵」。年八十余,卒。
  董夫人,延平王朱成功妻也。父容先,爵里不可详。夫人初不礼于成功。辛卯(一六五一)二月,王师袭厦门,守将郑芝莞拥珍宝弃城逃。夫人抱神主及诸岸,舵工林礼负以登芝莞舟;芝莞遽曰:『此战舰也,非夫人所居』!再三促之,夫人坚坐不动;积藏得无恙。成功以是深嘉之,与谋军国。
  成功薨,子经嗣;戒之厚将士、恤百姓。丁巳(一六七七)之败,经狼狈归;夫人让之曰:『冯陈之业衰矣!犹有先君黄洪之刃,若辈庸可赦乎!不肖子徒累维桑,则如勿往』!克■〈臧上土下〉之死也,非夫人本意,悔恨成疾;辛酉(一六八一)六月,卒。台人感夫人惠者,咸叹息焉。
  唐夫人,嗣延平王经之妻、侍郎显悦女孙也;而不礼于经。已经乱弟之乳母陈氏而生子,夫人愬诸显悦发其奸,几至祸乱。
  陈夫人,郑克■〈臧上土下〉妻、陈永华之女也。冯锡范将弒克■〈臧上土下〉,以太妃董氏命召之入;克■〈臧上土下〉谓夫人曰:『恐不能相保矣』!夫人曰:『夫亡与亡,不相负也』!既闻变,擗踊入请于太妃曰:『监国何罪』?太妃曰:『以非郑氏子耳』!夫人曰:『儿亦安知监国之非郑氏子乎!何十八载不言也?即尔,亦可为兵民,何至死』?太妃语塞。时夫人方娠,慰之曰:『生男女,我自好待之;毋自苦』!夫人曰:『成立之父,尚不能保七尺躯;况呱呱邪!我夫妻子母,愿相从于地下耳』!兄绳武、梦球贤之,请于太妃,令登台受文武祭奠,从容投缳死;葬台湾县之武定里。
  郑氏,郑斌之女。我续顺公沈瑞之随延平王经入台湾也,经命斌以女妻之。辛酉(一六八一),行人傅为霖谋内应事泄,并逮瑞,囚其眷属;以斌故,免氏令归。氏谓父曰:『沈氏罹重祸,儿安可独生!愿同系』。乃羁之别室。瑞将就缢,使人持一带别氏;氏殓瑞兄弟暨祖姑、姑毕,乃结带自缢死。
  黄弃娘,泉州黄堂壮女也。年十九,适行人傅为霖之次子璇。为霖内应谋泄,父子俱置极刑,家属发配;弃娘兄铨为营救,弃娘哭曰:『今日之事,子为父死、妻为夫亡,于理甚顺;复何憾』!遂自缢死。
  郑宜娘,漳郡人。年十八,适台湾谢灿。灿卒,宜娘号泣投缳死。知天兴州建坊表之。
  四叶氏,一、陈三淑妻,遇寇触阶死。一、陈少卿妻,遇寇投井死。一、刘畿妻,夫殒于盗,自经殉;隆武丙戌(一六四六),举人张金棕表其墓曰「女中夷齐」。一、庠生叶车书姑也;夫某病卒,自经殉,有司为立碑洪水桥:皆明季厦门人(或以为国朝人者,志书误也)。
  义娘者,厦门人。或曰王氏女、或曰侯氏;相传以为曾厝埯人,故或又以为曾氏也。年及笄,遭寇,头触石几碎;投同安之东岳庙旁井中死。后数年,为康熙癸丑(一六七三)乡人苏贵感异梦;掘井见白骨,以素练衣裹之。及葬,衣化为水。乡人异之,为立祠井上,号曰「义娘井」。水旱灾祲,祷辄应。病人饮井水,辄愈;路人多以竹筒盛水载之归。
  杨氏,厦门孙若琼妻也。康熙癸卯(一六六三)王师克厦门;氏以儿付若琼,携女投井死。越数日,尸浮出,颜如生。
  陈氏,厦门陈正公女。辛卯(一六五一)为兵所掠,乘间投井死。后家人葬之,颜如生。
  杨氏,厦门人;兵部主事期演女也,适南安郑某。郑卒于京,有议婚者;自经死。
 
卷第六十一
  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列传第五十四
  宦官
  韩赞周(卢九德) 李国辅 高起潜 王坤 庞天寿(传阙) 夏国祥(传阙) 张福禄(全为国)(传阙)
   韩赞周(卢九德)李国辅高起潜王坤庞天寿(传阙)
  夏国祥(传阙)张福禄(全为国)(传阙)
  韩赞周,南京司礼太监也。甲申(一六四四)北都变闻,与史可法等奉弘光帝监国,进秉笔太监;尝叱汤国祚、刘孔昭于朝。黄澍之面纠马士英也,太监何志孔助澍言;赞周叱之曰:『御史言事,是其职掌;内官何得妄言』!上于除夕御兴宁宫,怃然不怡。侍臣请故;上曰:『从宫寥落,且新春南部无新声』!赞周泣曰:『臣以陛下令节思皇考、念先帝耳,乃作此想邪』!又元夕,上自张灯;赞周曰:『天下事正难措手,卧薪尝胆犹恐不胜;躬此琐屑,胡为者』!上曰:『天下事,有老马在;汝不必多言』!赞周乃四疏乞休。
  乙酉(一六四五)夏,王师逼镇江,上召内臣问计;赞周曰:『兵单力弱,守、和无一可者。不若亲征,济则可以保宗社,不济亦可以全身』。上不听。
  又有卢九德者,崇祯中以太监督皖省军,御贼有功。弘光时,提督京营;见国事日非,尝恸哭殿上。
  南都亡,俱不知所终。
  李国辅,司礼监韩赞周养子也。弘光时,提督勇卫营。内臣屈尚忠、田成、张执中之徒方比马士英、阮大铖导上淫戏,而国辅遇事多匡救。士英恶之,属所私上书,言开化、德兴云雾山可开采;国辅惑之,具疏请往。既给事中吴适疏陈「七不便」,国辅亦请中撤;俱不许。驰视如适言,报罢;而所督之勇卫营,已命士英子锡代之矣。
  南都亡,走苏州;与巡抚杨文聪杀我安抚使黄家鼒。王师进讨,走海上,与巡抚田仰、监军道荆本澈奉义阳王者以舟师驻崇明沙。事败,归鲁监国;命与太监客凤仪兼制军饷。舟山覆,从监国流寓厦门以终。
  高起潜,崇祯时,监视宁、锦军。八年(一六三五),尽撤监军内臣;而起潜以知兵称,独不撤。九年(一六三六),命总监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所领两军;给金三万、功牌千,以司礼张云汉、韩赞周副之。然起潜实未决一战,惟割死人首冒功而已。明年,起潜行部视师,令监司以下悉用军礼。既又与杨嗣昌比,致宣大总督卢象升孤军战殁,又匿不闻;以是人多恶之。十七年(一六四四)春,贼信逼,复令监宁前军。途次闻京师陷,遂弃关走。
  弘光时,召为京营提督;寻命督江北军饷。高杰死,黄得功引众争扬州;杰营大将李本深以下弃沿河汛地奔回,汹汹欲为难。命起潜谕解得功;即留驻扬州,安抚杰营军士。时杰妻邢氏孤立自惧,欲以其子元爵为督师史可法义子;可法难之。幕下士谋曰:『渠高姓有高监在,令父其父而子其子不亦可乎』?邢氏诺之。乃宴集将吏,率元爵拜起潜,并拜可法;可法不受,环柱走。明日,起潜宴可法。甫就坐,令小黄门衣蟒者数辈挟可法坐,不得起;邢母子出拜呼父,可法为尽欢,军心以和。
  未几,王师南下,可法死;而起潜、元爵皆投降。
  王坤,崇祯时监视宣府太监。初,帝鉴魏忠贤之祸,撤镇守中官;既见廷臣不足倚,乃复委任如旧。坤狂躁敢言;至宣府甫踰月,即劾巡按御史胡良机,命坤按治。给事中魏呈润争之,忤旨谪外。又抗疏劾修撰陈于泰盗窃科名,语侵辅臣周延儒;吏部尚书李长庚言:『陛下博览古今,曾见有内臣参论辅臣者否』?给事中傅朝佑言其文词练达、机锋挑激,必有人主之;其意指温体仁。副都御史王志道争之尤力:皆得罪。
  弘光时,坤改名肇基;督催浙、闽金花银。给事中罗万象劾坤尝肆恶维扬,坤上疏辞止。隆武时入闽,不见用,流寓粤中。
  丙戌(一六四六)冬,永历帝建号;时宫府草创,无通晓故事者,乃以坤为司礼秉笔太监。弄权植党:户部郎中周鼎瀚以内批改给事中;王化澄以巡按御史骤升两广总制,复结坤以墨敕升尚书。大学士李永茂疏荐十五省人望,御史刘湘客与焉;坤恶之,涂抹十四人名而黜湘客,复疏荐海内人望数十人。大学士瞿式耜言:『司礼抑人固不可,荐人更不可』!上雅重式耜,坤无如何。而坤以王师逼近,导上幸梧、幸楚;式耜亦无如何。寻为刘承胤所逐。
  复入自武冈。而马吉翔、庞天寿方幸,坤不复振;久之死。
卷第六十二
  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列传第五十五
  奸臣
  马士英(张捷等) 阮大铖(杨维垣) 刘孔昭(传阙) 李沾(张孙振等)(传阙) 马吉翔(传阙)
   马士英(张捷等)阮大铖(杨维垣)刘孔昭(传阙)
  李沾(张孙振等)(传阙)马吉翔(传阙)
  马士英字瑶草,贵阳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会试中式,又三年成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
  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任事甫一月,檄取帑金数千两,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削职遣戍。时阮大铖以「逆案」失官;与士英为同年生,同寓南京,相结甚欢。周延儒之内召也,大铖要以援己,谢不能;则举士英属之。十五年(一六四二),凤阳总督高斗光被逮;遂吉士英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之。招降河南土寇刘超。超故四川总兵官,为士英旧好;既降,犹佩刀自卫。士英笑曰:『若已归朝,安用此』!手解之,乃缚以献俘。流寇充斥,数有防堵功。
  甲申(一六四四)国变,南都大臣议立君,虑福王修怨「三案」,主立潞王;士英独不可,密约勋臣、镇将排众定策,拥福王即监国位。廷推阁臣,刘孔昭攘臂欲入阁;史可法谓『本朝无勋臣入阁例』,孔昭大言曰:『即我不可,马士英有何不可』!乃进士英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仍督师凤阳。士英日夜冀内召,闻督师之命,则大愠;率兵船千二百艘至江干上疏劝进,并以可法始议「福王七不可立」之书奏之。即命入阁,居首辅。以定策勋,加太子太师,荫子锦衣卫指挥佥事;而出可法督师淮、扬于是权震中外矣。寻叙江北战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已进少师。宫殿成,进太保。上以拥戴故,深德之,委任心膂。而士英为人贪鄙无远略,亟思树党。首荐阮大铖知兵,用中旨授兵部右侍郎;廷臣力争之,不获。左良玉初奉监国诏,令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陛见,面数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伪官周文江重贿为之题授参将,罪当斩(文江,献贼所置伪兵部尚书也)。志孔亦论其罔上行私诸款;太监韩赞周叱之止。士英乃跪乞处分;澍举笏击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上摇首无词。久之,谕姑退;赞周即执志孔待命。上意颇动,谕士英暂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成、张执中向上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马公在阁,诸事不烦圣虑;马公去,谁肯念上者』!上怃然,仍慰留之;并释志孔,命澍速还楚。初,故锦衣卫刘侨以罪,并家属遣戍;私以玉杯、古玩由周文江进于献贼,贼即署为指挥使。比良玉兵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复其职,即令讦澍赃;又嗾楚宗朱盛浓言澍凌逼宗室,已随出疏纠之,拟旨逮治。澍乃匿良玉军中,阴令众哗索饷,为救己地;袁继咸代奏申理,始免。由此,与良玉成隙。
  当是时,士英独理机枢,重修「三朝要典」进之;日惟锄正人、进凶党为务。内则中官田成、张执中辈,外则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及镇将刘泽清、刘良佐等,相倚作奸,漫无顾忌,而一以大铖之言是听;赇赂公行,朝纲紊乱。四方警报狎至,置若罔闻。既连逐高宏图、姜曰广、张慎言、刘宗周、吕大器诸不附己者;凡「逆案」中杨维垣、虞廷陛一流得尽起,其死者悉予赠恤,余如张捷、唐世济等皆用之以为爪牙。大铖初入,诸正犹存;举朝以「逆案」相攻,憾甚。已见北都从贼者颇多附会清流,因定从逆之罪;于是光时亨、周锺之狱起。而其它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官:河南张缙彦者,以本兵首从贼,受伪职;诈言集义勇,收复列城。士英餍其赂,即授原官,总督河北、河南军务。其女弟夫越其杰以贪谪戍,起为河南巡抚。又令各府州县童生捐免府县试;分上、中、下户,以纳银多寡定名次先后,即赴院考。行纳贡佐工例,自中书、待诏、监纪、职方,万千不等;白丁、隶役,立跻大帅。时为之语曰:『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相公只爱钱,皇帝但吃酒;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布衣何光显上疏请诛奸相;诏戮于市。时我大清兵南下,中原尽失,嗣抵宿迁、邳州。督辅史可法以闻,士英大笑;坐客问故?曰:『君以为有是事邪!此史公妙用,为叙功稽算地耳』!
  比有北来太子事,朝士指为伪,都民哗然以为真;可法与诸镇及御史交章论救,请研审。久之,供为王之明。后呼其名,不应;曰:『何不呼为明之王』!上以之示士英;士英反复详辨,且言『臣愚宜更穷究主使,与臣民共见而弃之』。顷又有故妃童氏自其杰所送至京,上目为妖妇,付锦衣卫监候;氏从狱中细书入宫年月、离情甚悉。士英颇进劝言,谓『非至情所关,谁敢冒死与陛下认敌体』!上卒命屈尚忠严刑拷掠,氏宛转诅号以死。狱既具,上出两案狱词宣示中外;而众论益藉藉,谓士英等朋奸,导上灭绝伦理。黄澍在左营,因日夜言太子冤状;请引兵除君侧恶。良玉亦上疏请全太子,斥士英奸;不报。良玉乃移檄远近,举兵而东。袁继咸乞赦太子遏止之;不可。遣阮大铖、刘孔昭会朱大典、黄得功军截江分御,撤江北刘良佐等兵从之西上。我大清兵乘之逼徐州,抵亳、泗。可法飞章告急,大理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等言『良玉非叛,请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扬』!可法复奏:『上游志在除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北兵一至,宗社堪虞』!士英内怯于左,坚不应。越日,上言:『左兵虽不该声逼南都,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江北防兵且不可撤』!士英指思孝等厉声曰:『若辈东林,皆良玉死党;为之游说,欲纵其入犯邪!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逆至,吾君臣独死耳。吾君臣宁死于清,不可死良玉手。异议者斩』!上默然,无如何也。会良玉抵九江死;报至,士英忻然谓天夺其魄。大铖、孔昭方虚报捷音、邀爵赏,而我大清兵已破扬州,可法殉之,总兵郑鸿逵张帆东遁。龙潭驿卒报云:『北军编木为筏!乘风而下;江中炮中京口城,去其四垛』。士英不之信。最后,监军巡抚杨文骢令箭至;言『城上发一炮,江筏齑粉』。士英因笞驿卒,而重赏杨使。缘是,警报无复至者。
  五月,大清兵由老鹳河渡。京城戒严,集文武于朝门会议;大臣窃窃偶语,则相约纳款也。辛卯(十五日)夜半,上出奔,孔昭斩关遁。翌日,士英以黔兵四百人为卫,声称护太后驾渡江,由芜湖径广德入浙江。广德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坚拒。士英攻破之,杀景和。抵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太后行宫,潞王及群臣往朝。刘宗周、熊汝霖痛责士英当从上;士英无以应,惟日盼江上之捷。不数日,大铖、大典及总兵方国安俱踉跄至,则得功兵败已死,上已就擒;遂请潞王监国。而王已从巡抚张秉贞及陈洪范等谋,决计迎款;士英乃与国安等走钱塘,距杭城十里立五营。我兵追蹑之,斩五百级。
  鲁王监国绍兴,士英将赴谒;张国维首劾其误国十大罪。绍兴王思任,前九江佥事也;于士英初至浙时,出疏历数其罪,致书劝令自刎以谢天下。至是,鲁诸臣又坚拒之;乃逡巡东走,依国安于严州。我兵击诸姚江兵溃,国安亦溃于富春山间。无何,合军重渡钱塘,窥杭城,沿江列阵;大败,溺死者无算。既乃收余众,于江东赭山、朱桥、范村等处纵肆勡敓。深衔鲁君臣弗纳之怨,密与国安计,将劫监国来献;监国脱去。及明年大兵渡江,国安一军尽歼,与方逢年薙发降。士英逸之台州,拥残卒求入闽;隆武帝以其罪大,不许。又遁入太湖,投长兴伯吴易军中;及明年,为官军所擒,僇于市(或曰国安败降后士英遁至天台山寺为僧,搜获之。或曰与方、阮同时降;隆武被执,搜龙杠得四人连名疏,事在已降后,遂骈斩于延平城下,妻子给被甲为奴)。
  张捷,丹阳进士;以知县入为御史。泰昌元年(一六二○),疏论中官以讥切王安。天启元年(一六二一),荐董应举等十二人皆人望;论姚宗文排陷熊廷弼罪,又请恤辽阳死事诸臣:所建白多可称。四年(一六二四),赵南星出为江西副使,不赴;自是,嫉东林次骨。其冬,魏忠贤势大振,诸以年例外迁者尽复故官;捷亦还为御史。明年,擢太仆少卿。寻忤忠贤,削籍。崇祯三年(一六三○),起大理右少卿,拜左副都御史。明年,迁吏部右侍郎。又明年,进左侍郎。捷故仇东林而与首辅周延儒友善,骤引居要地;延儒败,又附温体仁为羽翼。御史梁云构劾其憸邪,帝不听。吏部尚书李长庚,左都御史张延登之罢也,体仁及王应熊谋之捷,将用故兵部尚书吕纯如。帝御平台,谕群臣各举所知;应熊目捷,捷遂举纯如。帝以纯如丽「逆案」,不宜举;捷呶呶不已。给事中姜应甲叱捷巧辩,帝命之退。科道交章论劾;卒以体仁、应熊力,置不问。先是,捷所亲贺儒修为成都知县,捷属巡按刘宗祥令举卓异,中有「时事渐非,借内倾外;中焰披猖,朝政苛急」等语;以宗祥前知丹徒,素交好也。而宗祥廉知儒修贪墨,疏劾之,削籍逮治;捷遂大恨。后川中州县多陷于贼,诏议宗祥罪;捷欲重绳之。宗祥惧,遽以捷私书上闻。帝大怒,责捷回奏;捷震悚,词极哀。帝怒不解,诏除名议罪,坐赎徒。南都立,刘泽清首荐捷,马士英继之;廷议多持不可。魏国公徐宏基特疏荐,乃以内传复故官;给事中章正宸以内批非制争之,不得。寻尚书徐石麒罢,阮大铖密邀内奄取中旨以捷代之。捷既为诸奸用,悉奉其指挥;诸丽名「逆案」及谋翻「逆案」被谴者,尽起用。文选郎中刘应宾挟马、阮势,纳贿无虚日;捷画诺而已。南都陷,走鸡鸣寺,以佛幢自缢(或曰闻百姓殴王铎,惧祸及自裁也)。
  又有周之夔者,闽人也;官苏州推官。故有声复社中;偶与太仓张溥以争军储事,不合。已调停息争矣,之夔复揭之于总督;众论大哗,谓『调停而暗揭之,阴险孰甚』!寻之夔坐事罢,疑溥为之;恨甚。闻陆文声讦溥,亦伏阙言溥把持计典,己罢职,实其所为;因及复社恣横状。巡抚张国维言:『之夔去官,无与溥事』。被旨谯责。溥几危;久之始解,而之夔憾不已。弘光时,阮大铖修怨复社,之夔愿效前驱;特旨雪前罪,授给事中。丙戌(一六四六)春,徐孚远自松江浮海入闽,上水师合战之议。大学士张肯堂以之夔熟海道,且起兵报国志甚锐;用为参军。不知所终。
  阮大铖字圆海,怀宁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与马士英同年中会试。有才藻,机敏猾贼。初授行人;天启元年(一六二一),擢户科给事中,迁吏科。以忧归,居桐城。御史左光斗谠直有声,大铖以同里故,倚以自重。四年(一六二四)春,吏科都给事中缺,大铖次当迁;光斗招之。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谓察典近,大铖轻躁不可用,欲用魏大中;大铖至,使补工科。心憾之,阴结奄党寝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请。自是依附魏忠贤,与杨维垣、倪文焕、霍维华为死友;造「百官图」,因文焕以达忠贤。然畏东林攻己,不一月遽告归;大中遂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语所亲曰:『我犹善归,未知左氏何如耳』!光斗旋削籍。逾年,汪文言狱起,涟、光斗、攀龙等先后被逮,下狱死;大铖以太常少卿召。至都,奉忠贤惟谨;而默虑其祸,每人谒,辄厚赂阍者还其刺。居数月,复乞归。
  崇祯改元,忠贤诛,大铖私拟二疏:其一专劾崔、魏;其一以七年合算,谓『天启四年(一六二四)后,乱政者忠贤,而翼以呈秀;四年(一六二四)前,乱政者王安,而济之东林』。函其稿驰示维垣,且言:『时局若大变,即上专劾疏;脱未定,可上「合算」疏』。时维垣方指东林、崔、魏并为邪党,与倪元璐相诋;得之大喜,为投「合算」疏以自助。闻者切齿。元年(一六二八),起光禄卿;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罢去。明年,钦定「逆案」论徒,赎为民。终思宗之世,废弃十七年,郁郁不得志。
  皖中被寇,大铖乃避居秦淮,倾资延纳游侠;选事之流多附之,谈兵说剑,坐客常满。比边警日急,希将以边才召也。时金坛周镳、无锡顾杲、长洲杨廷枢、贵池吴应箕、芜湖沈士柱、余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宿,聚讲南京;恶之甚,草「留都防乱公揭」逐之,列名者百四十人。大铖惧,始闭门谢客,独与戍籍马士英为莫逆交。周延儒再召,次扬州;大铖辇金为寿,求湔濯。延儒以己再召为东林所推,难之;无已,乃以士英属,士英因得起用。既与守备太监韩赞周昵;北京陷,中贵人之南奔者,因得遍结驩。弘光帝之立也,初非诸大臣意;大铖与群奄私言东林当日之所以危贵妃、福王者,使备陈上前,以潜倾史可法等。群奄复亟口誉其才,上固心识之。迨士英柄国,即以边才荐;奏称:『臣至浦口与诸臣面商定策;大铖从山中致书于臣及操江刘孔昭,戒以力扫邪谋、坚持伦序;臣甚韪之』。并白其向日附珰赞导无实迹:『珰败,按门籍治附者罪,而大铖独无名;可证也』。遂命假予冠带,陛见。见即上守江策及三要、两合、十四隙疏,其言娓娓可听。并且白孤忠被陷状至痛哭,极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太仆少卿万元吉、府丞郭维经、大理丞詹兆恒、给事中罗万象、陈子龙、怀远侯常延龄及诸御史部郎等交章劾大铖「逆案」巨魁,不可用;士英为之力辨,翻攻曰广等护持局面。迟回月余,竟取中旨,起为兵部添注右侍郎;都御史刘宗周、给事中熊汝霖固争之,俱不听。旋命兼右佥都御史,巡阅江防。未几,转左侍郎。明年二月,进本部尚书,赐蟒玉;仍兼御史防江。
  大铖既得志,悉召「逆案」杨维垣及所善张孙振等数十人胪置选曹、言路,排挤善类。寻作「正、续蝗蝻录」、「蝇蚋录」,盖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诸和从者为蝇、为蚋。比有狂僧大悲之狱,乃密与孙振谋更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目统千余人,冀以前主潞议及东林、复社诸贤一网毕之。引史可法、高宏图、姜曰广为首,海内人望搜罗几尽,潜纳僧袖中;将穷治其事,以兴大狱,朝士皆自危。赖士英不欲骤发大难,仅坐僧「妖言律」斩而止。先是,金陵之刊布「防乱公揭」也,周镳主之;大铖衔恨次骨。及得志,则曰『彼言「逆案」,吾立「顺案」以对之』(以闯贼伪号「顺」也);劝士英穷治。镳之从弟锺,从贼受职,法当连坐;又以按察副使雷演祚力阻定策,与镳倡立疏藩之说,并逮下狱。时大铖虽居兵部、职巡江,顾一切军事不问;惟阻挠六部权,专以结党敛赇、浊乱黜陟为务。仓场侍郎贺世寿引疾去,大铖密遣人劫之江中。尝欲罢抚按纠荐,令纳金则纠者免、荐者予;否则,反是。江西总督袁继咸奏其部将功,请擢总兵官;大铖辄索重赂,始给敕印。白丁隶役输厚金,立跻大帅。都人语云:『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其谬诞黩货如此。思宗小祥,设坛望祭;独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也。不尽杀东林,无以对先帝于地下。今陈名夏、徐汧俱北去矣......』。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见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士英初以前好,言无不从;及吏部尚书缺,廷议将用张国维,大铖乃密邀内奄取中旨特授张捷,士英■〈目咢〉眙累日,始怨之。
  大铖与继咸有夙嫌,力请减裁江、楚兵饷;左良玉兵由此起。大铖读其檄有诬陷周、雷语,复扬言左兵实周、雷召之;亟请勒二臣死。上游事急,乃与刘孔昭谋集师拒敌,出札芜湖、江口;加太子太保。而我大清兵已逼南京,上出奔,被执北去。大铖时在军中,弃衣冠逃,由太平趋浙东。抵金华,投督师朱大典;金华士民传檄逐之,乃送诸方国安军,而士英已先在。大铖至,则掀髯抵掌谈兵自负;国安信且喜。已复扇两军交恶,大典几为国安所窘。士英以南中之坏,半出其手而己受恶名;至是,有所论辨,颇与矛盾。
  明年,王师渡钱塘,偕方逢年暨士英、国安降。大铖请破金华自效;先在金华时,尝与大典阅城至西门,有新筑土未坚,大铖识之,用巨炮专攻之,城即陷。士民杀僇无孑遗,藉泄檄讨之恨也。既隆武帝死汀州,大兵搜龙杠,获四人连名「请驾出关」疏,按月日在既降后;遂骈斩逢年、国安、士英于市。大铖方游山;闻之,自投崖下死。乃戮其尸(或曰大铖从大兵入闽,至仙霞岭,有微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毋苦跋涉!其留此调摄,姑徐徐以来』。大铖艴然曰:『吾虽老,尚能弯强弓、骑壮马;奈何言若是』!既而曰:『嘻!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军中初弗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子行矣,非敢有挠也』!翌日,全军度岭,大铖下马步行,趫捷若猱;以鞭稍指骑者曰:『若等少壮男子,顾不及一老秃文翁』。矜盻矍铄,军中颇壮之。既过五通岭,则喘急,气息不相属;蹲一石上死。其仆购椑无所得;越数日,始舁板扉上。天暑,尸虫四出,仅存腐骨而已。或云方其自矜得意,士卒挤之坠岩死)。
  杨维垣,出身、籍贯不可详。天启时,为御史。疏参王之釆「张差梃击案」,劾孙承宗泖河之失;疏颂魏忠贤,有「厂臣忠、厂臣不爱钱、厂臣为国为民」之语。及崔呈秀失势,首攻之。崇祯时定入「逆案」,遣戍。弘光时,马士英、阮大铖用事,钱谦益阿其意,疏颂维垣等冤;起通政使。维垣请重颁「三朝要典」;言『张差疯癫,强坐为刺客者,王之采也;李可灼红丸,谓之行鸩者,孙慎行也。李选侍移宫,造以垂帘之谤者,杨涟也。刘鸿训、文震孟只快驱除异己,不顾谤诬君父。此「要典」重颁不可缓也』。又请雪「三案」被罪诸臣;于是已死之刘廷元等二十人予谥荫、祭葬,未死之王绍徽等十三人原官起用,朝政大坏。寻有北来太子;维垣扬言于众谓:『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貌似太子』。马士英等因袭其言以入奏,维垣擢左副都御史;都人为之语曰:『马、刘、张、杨,国势速亡』!南都陷,偕二妾朱氏、孔氏自缢死(或曰维垣蹙二妾死;置三棺,中题「杨某之柩」而窍其下,夜遁。至秣陵关,为怨家所杀)。
 
卷第六十三
  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列传第五十六
  贰臣
  方逢年(彭遇颽) 方国安(传阙) 郑芝龙(陈于鼎) 何吾驺(黄士俊) 丁魁楚(补) 王化澄(传阙) 袁彭年(曹烨、耿献忠、洪天擢等、傅上瑞)
   方逢年(彭遇颽)方国安(传阙)郑芝龙(陈于鼎)
  何吾驺(黄士俊)丁魁楚(补)王化澄(传阙)
  袁彭年(曹烨、耿献忠、洪天擢等、傅上瑞)
  方逢年字书田,遂安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改庶吉士。天启四年(一六二四),以编修典湖广试;发策有「巨珰大蠹」语,遂削籍。崇祯中,起原官,累迁礼部侍郎。十一年(一六三八)六月,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其冬,刑科奏:摘参未完疏,逢年以犯赃私者人亡产绝,亲戚坐累,几同瓜蔓;遂轻拟以上。而帝意欲罪刑部尚书刘之凤,责逢年疏忽;逢年引罪,即罢归(承礼谨案:「原稿」传文阙崇祯时入阁事,而标题下注云须检「明史」。今据「明史」本传增补)。
  弘光时,复原官;不召。鲁王监国,三召之;用其议,定称「鲁监国」。绍兴破,监国航海;逢年与方国安、马士英、阮大铖降于我大清。既隆武帝殂于汀州,我师搜龙杠,得四人「请驾出关」疏,计时日在纳降后;乃骈斩于延平市。
  彭遇颽,不知何许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弘光时,官职方主事;召对称旨,改御史,巡按浙江,自任募兵十万;或曰:『饷安出』?曰:『搜括可办也』!以家丁数百人括市钱,几激变。遇颽故党马士英,乃以边才调淮、扬。乙酒(一六四五),谒隆武帝于闽,加佥都御史衔;大学士路振飞、曾樱争之,乃止。后投诚大清,官监司。戊子(一六四八)正月,前大学士朱继祚、同安伯杨耿起兵攻兴化,遇颽城守;命将士出战,己登陴易明旗帜。王师见之,不敢入;遇颽招继祚入守之。后继祚死,而遇颽终事不可详。
  郑芝龙字飞皇,小字一官;福建南安县石井人也。世为府掾。七岁,戏抛石,中知府蔡善继冠;擒讯之,奇其貌而释之。长有膂力,荡逸不喜读。附海舶至日本,有倭妇翁氏悦一官,遂聘焉。
  海澄人颜思齐者,亡命日本;与其党二十八人,出没台湾、金、厦之间。思齐死,众祷诸天,掷碗得圣窔而碗不破者立为主帅;一官三掷而碗不破,遂以为主,改名芝龙。天启六年(一六二六)三月,犯金门、厦门。四月,犯广东之靖海。当事者似蔡善继有「抛石不责」之恩,擢为泉州巡海道。芝龙诣泉州降,而巡抚朱钦相第令缴船只、军器,候安插;弟芝虎说龙曰:『此欲散我党羽耳』!乃扬帆去。崇祯元年(一六二八),犯闽之铜山,败都司洪先春。犯金门,获游击卢毓英;芝龙纵之还,且曰:『朝廷苟一爵相加,东南可高枕矣』!都督俞咨皋,大猷之子也;大调兵船会剿。众议避之粤东;芝龙曰:『咨皋膏粱纨裤,徒读父书,何足惧哉』!大破之浯屿,咨皋遁入厦门。于是纵横沿海,莫敢问者。巡抚熊文灿从泉州知府王猷之请,遣卢毓英招之;遂降。积官至都督同知。刘香老之乱,按察使曾樱以百口保芝龙;芝龙感激。八年(一六三五)四月,合粤兵击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势蹙自焚,溺水死;芝虎亦没焉。既平香老,遂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有同官陈谦者,尝与芝龙盟于广州,矢心报国。
  南都立,谦陈追剿三策。部议谓其切时务,且与闽帅交善,令赍敕书、金帛奖谕芝龙,封为南安伯;调其兵六千人入卫,归其弟鸿逵统领。比启敕书,乃误书「南安」为「安南」,芝龙愕然;谦曰:『安南则兼两广,若南安仅一邑耳。请留券而易诏』!芝龙大喜,厚赠而别。未复命,而南都陷。鸿逵自镇江入海;道遇隆武帝,遂奉以入闽。时鸿逵官总兵,次芝豹及从子彩并为水师副将。
  乙酉(一六四五)秋七月,隆武帝立于福州,进芝龙、鸿逵为侯,封芝豹澄济伯、彩永胜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芝龙见其子森,上奇其貌,与语,大悦之;赐国姓,名成功,命为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宗人府宗正。即延平王成功,倭妇翁氏所生也。一门勋望,声焰赫然。会赐宴大臣,芝龙自以侯爵,欲位首辅上。黄道周以祖制争之,终先道周;芝龙不悦。上行郊天礼,与鸿逵并称疾不从;尚书何楷劾其无人臣礼。由是,文武益不睦。
  时政事决于郑氏。芝龙上「战守事宜」,言『仙霞关外应守者百处,计战、守兵二十余万,饷不及半』。设助饷事例,有官助、绅助、大户助之目;预征赋税,大鬻官爵。趣使出兵,则以饷绌为辞。及上亲戎意决,将行推毂礼;无已,乃命鸿逵为帅出浙东,以彩为副出江右,强事出关。未越五百里,即疏报饷竭而还。明年,以元子诞生,晋爵泉国公;寻改平国公。先是,浙中鲁王监国,陈谦以都督奉使至;芝龙引之入见。启函称皇叔父,上怒,下谦于狱;芝龙疏救,不听。御史钱邦芑密奏:『谦为鲁心腹,与郑氏交最深;不急除,恐生内患』。上即命诛之。或以告芝龙;芝龙曰:『刑人于市,必经吾门。吾且命停刑,愿以吾官赎谦死』!比入朝,上故留久语;夜半,移谦他所斩之。芝龙奔赴,伏尸恸哭,厚葬之;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中怀怨悱,去志遂坚。
  寻扬言海寇来犯,命守关将施福尽撤兵还安平。于是,仙霞岭二百里遂为空壁。未几,芝豹亦弃泉州奔回,共保安平以待款。然犹惧以辅立隆武为罪;我贝勒招以书曰:『我之所以重将军者,以能立唐藩也。人臣事君,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建不世勋,此豪杰之举也。今两粤未平,铸「闽粤总督」印以待』。芝龙得书,大喜;即劫其众,奉表出降。成功谏曰:『闽、粤,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不威、脱渊则困;愿吾父思之』!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夫人生天地间,如朝露耳;能建立功业,垂名异世,则亦时不可失也。吾兄当国难之际,位极人臣;苟时事不可为,则弟亦不敢虚鼓唇舌。况兄带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此弟为兄所不取也』!芝龙曰:『甲申(一六四四)之变,天下鼎沸,亦秦失其鹿;故清朝得而逐之。今已三分有二;若振一旅而敌天下之兵,恐亦不量力也。乘其招我,全军归诚;弃暗投明,择主而事,古豪杰亦有行之者矣』。鸿逵曰:『然亦不可不为之虑』!芝龙曰:『人以诚待我,我以诚应之,何疑焉』!时成功已率所部遁金门。芝龙召之同行;复书曰:『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父不听儿言,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芝龙嗤其狂悖,率五百人诣贝勒于福州;相见握手甚驩,折箭为誓,遂薙发降。宴饮三日,贝勒谓内院诸人曰:『芝龙桀黠多智;今大队不来而单骑至此,实有观望意。纵之去,恐有意外忧;不如乘夜挟之北上,则蛇无头,其余无能为也』!乃分隶其五百人于各旗,令莫能相见。夜半,忽拔营起;芝龙曰:『吾子弟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不测,将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芝龙既北行,鸿逵、成功皆率所部入海。芝龙入都,隶汉军正黄旗,封同安侯。
  甲午(一六五五),以招降成功不屈,下狱;遣戍宁古塔。仆尹大器首其父子交通状;降将黄梧谓:『不杀芝龙,则成功之心不死,诸将投诚之心不坚』!遂并家属俱伏诛。
  陈于鼎,宜兴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改庶吉士。父一教,官按察使;兄于泰,辛未(一六三一)廷对第一。以居乡不谨,俱削职。弘光时,于鼎起翰林院掌院事正詹事。乙酉(一六四五),南都亡,偕蔡奕琛等迎降于我大清;投闲失志,僦居京口。己亥(一六五九),朱成功取瓜镇,围江宁;于鼎手书招戚友,同谒成功。怨家告之,逮系诏狱。苦喧阗不成寐,浼提牢诣狱中僻地居之。辛丑(一六六一)正月,我圣祖仁皇帝登极,大赦,狱囚尽出;于鼎以地僻,酣梦不闻传诏声,独留未出。刑部特疏,请以交通海寇命,即日处决。
  何吾驺,香山人。万历己未(一六一九)进士,由庶吉士历少詹事。崇祯五年(一六三二),擢礼部右侍郎。六年(一六三三)十一月,加尚书;同王应熊入阁。温体仁之谋斥给事中许誉卿也,吾驺助文震孟争之;同罢归。
  隆武帝召为首辅,从幸建宁、延平。隆武殂,立唐王聿■〈金粤〉于广州。初,吾驺与潮州给事中辜朝荐有隙;丙戌(一六四六)冬十一月,降将李成栋以王师下广州,众谓朝荐导之,以是并恶吾驺。城破,吾驺又不能死,乞修「明史」,成栋之养子李元胤执礼门下;州人于是有「吾驺修史真羞死」之语。
  既成栋反正,元胤为吏部尚书;力荐之,代朱天麟入阁。行人司方祚亨、太仆寺丞张尚、都察院经历林有声伏阙争之;皆夺职。已吾驺与司礼监夏国祥交通,为给事中金堡所劾;不自安,引疾去。
  广州再破,薙发降。久之,卒于家。
  黄士俊,顺德人。万历丁未(一六○七)廷试第一,授修撰;历官礼部尚书。崇祯九年(一六三五)入阁,予告归;父母俱在堂,人以为荣。隆武时,以原官召;未赴。永历三年(己丑、一六四九),与何吾驺同入阁;耄不能决事,数为台省论列。明年正月,上自肇庆出奔,百官仓皇就道;士俊坐阁中不去。上念其老,令回籍再召。广州之再破也,士俊年八十二矣;薙发降。广州人为诗嘲之曰:『君王若问臣年纪,为报今年方剃头』!
  丁魁楚,河南永城进士;督师启睿从父也。崇祯四年(一六三一)春,以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七年(一六三四),擢兵部右侍郎,代傅宗龙总督蓟、辽、保定军务。九年(一六三六)七月,我大清兵入塞,以失机遣戍。十一年(一六三八),纳饷,援例得归。总兵刘超之叛也,劫魁楚与,众绅为疏讼冤;魁楚计款之。超平,叙功复职。弘光时,会推总制;乃起故官,总督河南、湖广兼巡抚承德、襄阳。已复命何腾蛟仍抚湖北,诏魁楚另用。会两广总督沈犹龙入为侍郎,魁楚竟代其任;寻加兵部尚书。
  隆武帝立,命以故官协理戎政。靖江王亨嘉反,幽执巡抚瞿式耜;魁楚檄思恩参将陈邦傅等袭败之,获于桂林。事闻,封魁楚平粤伯。丙戌(一六四六)秋,闽事败,与式耜等拥立永历帝于肇庆,进东阁大学士兼戎政尚书;与内臣王坤相表里,中外失望。
  先是,隆武旧辅苏观生贻魁楚书,欲共与推戴;魁楚虑其以旧相居己上,力拒之。观生乃立唐王聿■〈金粤〉于广州,治兵相攻。降将李成栋以我大清兵乘之,下广州,渐逼肇庆;魁楚遽奉上走梧州。明年正月,王师取肇庆,上奔平乐。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之说,遣所亲赍金宝密款于成栋;魁楚恃以无恐,载囊橐四十船西入岑溪。既所亲达魁楚意,成栋伪许之,且手书答焉;魁楚意大安,移舟五里迎之。成栋握手,恨相见晚;谓『明日吉期,烦先生摄两广篆』!邀魁楚父子痛饮而别。夜半,忽令旗召之。入见,则成栋戎服升帐,列炬交然;魁楚知事已变,叩头乞一子或不及妻孥。成栋笑令先斫其子,次及魁楚;分其眷口每营一人,获精金八十四万。惟一妾投江死焉(补)。
  袁彭年,公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周延儒之私人也。延儒败,乃首次之。南都初建,高、姜在位;彭年为礼科给事中,遇事敢言。宗室统■〈金类〉之讦大学士姜曰广也,彭年曰:『祖制中尉必具启亲王,给批赍奏。若候考吏部,则与外吏等;应从通政司封进。今何径何窦,直达御前?宜加禁戢』!寻复东厂,彭年疏言:『高皇帝时,不闻有厂。相传文皇帝十八年,始立东厂,命内臣主之;此不见正史。惟大学士万安行之,亦不闻特以缉事着。嗣后一盛于成化,然西厂汪直踰年辄罢、东厂尚铭有罪辄斥;再盛于正德,邱聚、谷大用相继用事,逆瑾扇虐,天下骚然;三盛于天启,魏珰之祸几危社稷,近事之明鉴也。自此而外,列圣无闻。夫即厂卫之兴废,而世运之治乱因之。顷先帝亦尝任厂卫缉访矣,乃当世决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亦有不胫而走之贿。故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而布;奸伪之事,又资发奸之人以行。始犹帕仪交际,为人情所有之常;后乃赃贿万千,成极重莫返之势:岂非以奥援之途逾秘而专、传送之关愈曲而费乎!究竟刁风所煽,官长不能行法于胥吏、徒隶可以迫胁其尊上;不可不革也』!疏入,上责其狂悖、沽名,降浙江按察司照磨。
  已投诚大清,官广东布政使。戊子(一六四八)四月,随李成栋复归于明;永历帝授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人反复无耻;尝为大清广东提学道,出示云:『鼠尾金钱,乃新朝之雅制;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及归明,则又诋之。谄附李元胤,胁制廷臣以曲奉之;与刘湘客、金堡、蒙正发、丁时魁结为死党,把持朝政。既官总宪,则校资俸、清冒滥,不少宽假;怨者尤众。又自恃反正功,尝论事上前,语不逊。上责以君臣之义;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国以铁骑五千鼓行而西,君臣之义安在』!上变色,大恶之。初为给事中吴其靁疏劾,上不问。有张载述者,泾县人,原任江西泸溪知县;以节义自命。至行在,久不得官,疑彭年辈抑之也;太监夏国祥探知上意,嗾载述伏阙论之,彭年气沮。会母死,言于众曰:『吾受恩深重,何得苦守三年,虚度岁月!愿丁艰,不守制』。王太后亦恶之,宣敕:『查丁艰不守制,是何朝祖制』?彭年窘甚,月余乃去;纳富室生员李某妻为妾,寓于佛山。五虎之败也,彭年竟以丁艰获免。
  庚寅(一六五○)冬,广州破,献犒军银八百两于我大帅,泣诉当年之叛降迫于李成栋,乞降级授通判;我大帅挥而出之。
  曹烨,歙县人,官广西按察使。乙酉(一六四五)靖江王亨嘉之乱,烨首听命。亨嘉诛,烨竟免于罪;旋擢广西巡抚,驻梧州。丁亥(一六四七)春,王师逼肇庆;苍梧知县万思夔作一大木龟,令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李成栋兵薄梧州,烨以「春秋」获隽者也,因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成栋笑而释之。思夔乃书「曹烨」二字于木龟置诸堂,遁去。戊子(一六四八),随成栋反正,授兵部尚书。
  又有耿献忠,陕西人。尝为金华府同知,与朱大典共城守。大典死,献忠走入粤,擢布政使,守平乐。丁亥(一六四七),降于王师,官广西巡抚。七月,陈邦傅复梧州,献忠遁。及成栋反正,诸降臣在粤东者争往迎驾,成栋遮止之。献忠时在梧州,得先输款,晋工部尚书。而洪天擢、潘曾纬、李绮三人者,皆明末进士,投诚大清者也;成栋反正,遣三人赍奏赴南宁迎驾。时陈禹玉、赵台相仇杀,人心皇皇;闻成栋奏,益惊疑。三人力陈成栋忠诚,又述金声桓反正事甚悉;人心始安。上至肇庆,授天擢吏部侍郎、曾纬大理寺正卿、绮广东提学道。然自曹烨以下皆不为成栋父子所信任,猥琐无足道云。
  傅上瑞,武定人;为武昌推官,何腾蛟荐为长沙佥事。腾蛟之集僚属盟于长沙也,以上瑞摄偏沅巡抚;劝腾蛟设十三镇,卒为湖南大害。性反复,弃腾蛟如遗。武冈破,遂降。踰年,金声桓事起,当事者虑其为变;与刘承胤并诛死。
 
卷第六十四
  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列传第五十七
  逆臣(一)
  左良玉 刘泽清(刘良佐)(补) 沙定洲 黄斌卿 (补)
   左良玉刘泽清(刘良佐)(补)沙定洲黄斌卿
  左良玉字昆山,临清人。少孤,育于叔父;其贵也,不知其母姓。长身頳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而多智谋。以军校,历职至都司。崇祯元年(一六二八),宁远兵变,巡抚毕自肃自经死;坐削职。已又犯法当斩;有邱磊者与同犯,请以身独任罪,良玉得免死去,而事昌平总督侯恂。大凌河围急,有诏调昌平兵赴援;总兵尤世威以护陵不得行,荐良玉可用。恂乃自走卒拔为副将,连战松山、杏山下,录功第一;以故感恂恩次骨。陕西流贼入河南、窜山西,良玉屡破之。
  六年(一六三三),贼大炽,纵横三晋、畿辅、河北间,良玉破贼功为多,署都督佥事,为援剿总兵官;渐自恣。在怀庆时,与督、抚议不合,始图缓追养寇,收降者以自重。所部既多,饷不给;遂不禁采掠。同时诸将,曹文诏以战死、邓玘以乱死、祖宽以诛死;良玉持重不深入,虽败,常以中军自全,又以得众名为强,故屡被诘责而不受诛。
  十年(一六三七)正月,贼老■〈犭回〉■〈犭回〉合诸部东下,安庆告警;诏良玉从中州救之。连战破贼,江北警少息。应天巡抚张国维三檄良玉人山搜剿,不应;放兵掠妇女,仰江南盐榖,倘佯自如。河南监军力促之,始从舒城北去。总理熊文灿至安庆,檄良玉军隶焉;良玉心轻之,不为用。
  十一年(一六三八)正月,良玉破贼郧西。张献忠假官军旗号袭南阳,屯南关;良玉适至,疑而急召之。献忠逸,追及,发两矢中贼肩;复挥刀击之,流血被面;其部救以免。献忠之逃榖城也,请降;良玉知为伪,请击之。熊文灿曰:『彼虽怀贰,衅未成也;君虽敢斗,众未集也。骤击之,他寇必动。脱不能胜,所失实多;不如徐之』!良玉曰:『不然。逆贼利野战,不利城守。今以吾众出不意,彼士有骇心、粮无后继,诸部观望必不能前。贼怠我奋、贼寡我众,攻之必拔、袭之必擒。失此机,悔无及矣』!文灿不许。献忠既焚榖城,窜入郧、竹山中。文灿请追之,良玉不可;文灿曰:『将军逗挠邪?贼已窜绝地,急追勿失』!良玉曰:『向云疾击,惧其逸也;今非不击,避其锐也。箐簿深阻,前逃后伏;我失其便,非绝地也。二叛往矣,九营从之;同恶气盛,非穷窜也。负米入山,颠顿山谷,十日粮尽,马毙士饥;果行也,我师必败』!文灿又不许。良玉遂大败于罗■〈犭英〉山,军符、印信尽失;弃军资十万余,士卒死者万人。事闻,贬三秩;良玉具条前后与文灿争者于朝。
  兵部尚书杨嗣昌讳言文灿失策而又知过不在良玉也,既代文灿督师,表良玉为平贼将军。当嗣昌誓师时,诸将惴惴受指挥;良玉独守便宜,嗣昌亦优容之。官军之追献忠于蜀也,嗣昌虑献忠回趋房、竹,令良玉驻兴平,遣偏将追剿。良玉谓:『蜀地肥衍,贼渡险,任其奔轶后难制。且贼入川则有粮可因,回郧则无地可掠;其不复窜楚境也,明矣!夫兵合则强、分则弱;今已留刘国能、李万庆守郧,若再分三千人,兵力已薄。逆贼折回,能遏截之邪!良玉所统兵,乃剿兵、非守兵,主兵不出战而战兵又代为守,贼将何时尽乎?今当出其不意一大创之,自然瓦解。纵使折回房、竹,人迹俱断;彼从何处得食邪?况郧兵扼之于前、秦抚抄之于后,庸能狂逞!若宁、昌、归、巫险而且远,曹、献两不相下;倘献穷而归曹,必有内相并者,可无虑也』!嗣昌度力不能制,而其计良是,遂从之。果有玛瑙山之捷,斩扫地王曹威、白马邓天王等渠魁十六人;献忠妻妾亦被擒,遁入兴、归之山中。事闻,加太子少保。乘胜击过天星,降之。过天星者,名惠登相;既降,遂始终为良玉部将。初,良玉屡违节制,而贺人龙破贼有功;嗣昌私许以人龙代良玉。及玛瑙山捷,嗣昌语人龙须后命,人龙大恨;具以前语告良玉,良玉亦恨。献忠既穷,遣其党马元利操重宝啖良玉曰:『献忠在,故公见重。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去。监军万元吉知良玉跋扈不可使,劝嗣昌扼贼归路以俟济师;嗣昌不用。贼入巴州,贺人龙兵噪而西归;召良玉兵合击,九檄皆不至。
  十四年(一六四一)正月,献忠席卷出川,以计绐入襄阳;襄王被执,嗣昌不食死。诏削良玉职,戴罪自赎。贼屡胜而骄,良玉从南阳进兵大破之,降其众数万;献忠负重伤遁。而是时李自成方残襄阳,围良玉于郾城,几陷;会陕督汪乔年出关,自成乃解郾城之围,与乔年战襄阳城外。乔年军尽覆,良玉不能救。
  帝既斩贺人龙以肃军政,虑良玉不自安,发帑金十五万、锦衣彩物千端、空头告身数百赍至良玉军犒赏将士激劝之。释侯恂于狱,以兵部侍郎代丁启睿督师;拔河内知县王汉为御史,命为监军;而■〈走耴〉良玉解开封之围。恂与汉未至军,而良玉已溃于朱仙镇矣。良玉之在朱仙镇也,贼营于西、官军营于北。良玉谋作甬道属之城,通河北,以便馈饷;汴人疑良玉扰己,闭门填石不与通。天大雨数日,良玉夜召诸将计事;辨色未散,隐隐见营南有山若云者,众愕视。良玉举刀击地曰:『唉!此必瞎贼筑土山、立炮台打我矣』!觇之而信,凡筑土山三,山立一台;台下为深沟,伏精兵其下。良玉不能支,乃拔营遁;众军望之皆溃。自成戒其下曰:『左健将,此来必死战,慎无与争;待其过而从后击之,蔑不济矣』!良玉步在前、骑在后,贼于步则听其过,于骑则斗而不鏖。良玉兵喜于得逸,疾驰八十里;贼已于其前穿巨堑,深、广各二寻,环绕百里。自成亲率众遮于后,良玉兵大乱,下马渡沟;负辎重、携刀槊,僵仆溪谷中,后人践前人之颠而过,贼从而蹂之。军大败,弃马骡万匹、器械无算;良玉走襄阳。初,侯恂之在请室也七年矣;良玉三过其里,令曰:『侯公家在此,敢扰及草木者斩』!入城,谒恂父太常卿侯执蒲,拜伏如家人礼。帝知其故,故湔祓恂而用之。既闻败,恂请疾驰良玉军;帝曰:『朕所以用恂者,以其致良玉而奔汴之急也。今赴良玉军,则一襄阳之客而骄镇之故人耳,于援汴之谓何』!乃命恂拒河图贼,而令良玉以兵来会。良玉新败,畏自成,无意于行;遣其将金声桓以五千人从,而诡云『身率三十万众会恂于河北』。恂惧饷无所出,且逆探其情,好谓之曰:『将军之士,大半不饩于县官。今远来就我,固善!第散其众则不可;若悉以来而自谋食,咫尺畿辅,将安求之』!良玉竟不至,开封遂陷。帝怒,罢恂官而不能罪良玉也。
  自成陷开封无所得,遽引兵西,谋拔襄阳为根本。时良玉壁樊城,大造战舰,驱襄阳一郡人以实军,降贼惠登相、常国安、马进忠、马士秀、杜应金、吴学礼皆附之;有众二十万,结水寨南岸相持。贼临江駷马而济,水没鬣与腹犹不止。有一洲差浅,良玉以万人守之,而自成用十万人来争。良玉大骇,宵遁;引其舟师,左步右骑抵武昌,从楚王乞二十万人饷。王噤不能应,乃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走山谷,为土寇所戕。驿传道王扬基夺门出,良玉兵掠其赀并及其子女。自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至正月中启行;艨艟蔽江而下。五昼夜,九门坚壁;居人登蛇山以望,呼叫幸更生曰:『左兵过矣』!良玉既东,自成遂陷承天,旁掠州县。
  当是时,降将叛卒率假左军号,恣剽掠。蕲州守将王允成为乱首,破建德、掠池阳,去芜湖四十里,泊舟三山荻港;漕艘、盐舶尽夺以载兵,声言将寄孥南京。留都操江都御史至,陈师江上为守御计;士民一夕数徙,商旅不行,南兵部尚书熊明遇不知所计。适都御史李邦华在家被召,道出湖口闻变,有劝令东行由浙江取道京口入北者;邦华曰:『是何言邪!身为大臣,忍坐视东南决裂,袖手而去乎』?乃倚舟草檄,告良玉曰:『本部院四朝老臣,遭时多难,投身为国;仰望贵镇,与我同雠!顷传麾下全军南溃,所过杀掠,陵京震惊;何轻易举动如此!以列圣英灵、主上神武,群丑游魂,稍稽膏斧;不以此时枕戈砺剑舆疾讨贼,乃自甘菲薄,贻误身名,本部院所不解也!旧京文武足高喙长,倘不谅心迹,飞章上告;其将何辞以对!海内豪杰人各有心,各镇及麾下将领保无从中观变者;举事一不当,辱身家而污青史,为千古笑谈,智者所不出也!贵镇宜即日严戢兵丁,疏通江路;捩舵回船,刻期还镇。缺饷事情,候本部院到皖设法措处;勿过安庆一步,以实流言』!良玉得檄,心折。邦华又遣客李犹龙、胡以宁辈开示祸福云:『主上拊髀,颇、牧入见,当力为保全功名』!良玉大喜过望。邦华飞书告安庆巡抚,发九江库银十五万补六月粮;军心大定,南都解严。翌日,邦华具威仪入其营,良玉红袜首、靴裤,握刀插矢俯立船头;邦华辞,乃用师弟子礼见。良玉请坐楼船,大阅士马;邦华慰劳诸将,询问部曲姓名,宣谕军中矢忠义杀贼;良玉令于军斩淫杀者四人以徇,释被掠男妇四千余人、还漕盐船五百余号。临别,誓以余生效顶踵。邦华入见,论良玉溃兵之罪,请以王允成除。帝乃命诛允成,而奖良玉能定变;良玉卒留允成于军中,不诛也。
  良玉留安庆数月。守将杜宏域,与降将杜应金为族兄弟;良玉之东下,应金为前驱,先以书抵宏域言情,故安庆及宏域得无恙。左军士有逸入宏域麾下者,宏域斩之;因其客以谢,奉管钥、执鞭弭,而后良玉安之。张献忠初袭庐、陷舒,治舟巢湖。闻良玉在安庆,遂去而破武昌,沈楚王于江;良玉坐视不救。献忠以七月二日焚武昌,从咸宁、蒲圻以上岳州;良玉于十六日始提兵出湖口。湖口令谢所举者,湘潭人,倜傥士也;百姓闻左兵至,劝令走。所举笑曰:『无恐,我去将安之』?先期,戒牛酒、刍糗;兵至,拿小舟突入其围中,长跪涕泣。良玉怪而问之曰:『公有所请乎』?对曰:『就公,乞一「早」字耳』!良玉笑曰:『解人也』。遂去。
  时各寨借官军恢复为名,自宝庆下者曰刘兵、自沅县下者曰张兵、自夔门下者曰郭兵;捕卒搜牢,民不聊生。闻良玉先驱马进忠至而小戢。良玉以八月入武昌,城中四十八公署及民居皆烬;故侍郎郭正域第独存,乃即之以立军府。招流亡百姓,出军船所掠下江货物,贱其价以通市;商贾闻之颇来。知府以下官,亡城失印多窃伏;闻兵至,自出者咸复其所。知黄州府周大启修献忠所夷故城、知沔阳州章旷倡义旅,郡邑有闻而应者;楚下流稍稍复完。
  张献忠既陷湖南诸郡,身驻长沙而遣伪都督张其在趋江西;楚新抚王扬基闻之,以兵复岳州。贼从醴陵入萍乡,张其在分道趋袁州,袁人开门纳贼。良玉之副将吴学礼援袁州者,斩贼守将邱仰寰。江西巡抚郭都贤恶学礼淫掠,檄学礼归;而自募士人置戍。贼闻左兵之撤也,突陷吉安,复陷袁州;而水军方国安之在楚者亦为贼将所败,岳州复陷,江夏震恐。良玉遣马进忠、常国安、杜学金围袁州,斩贼二千;遣马士秀、郎启贵率水师合国安之兵以败贼于临湘,追及岳州城下大败之,遂并复袁、岳,而江西、湖南略定。先是,帝解侯恂总督任,中道逮下狱;来代者为兵部侍郎吕大器。良玉知因己故,心鞅鞅,辄与大器龃龉;贼连陷建昌、抚州、南丰,大器无兵不能救,为良玉所揶揄。而贼将先驱艾四者屯嘉鱼锐甚,马进忠与之再战,皆败;于是良玉亦不振。
  时李自成跨有荆、襄、承德,汉、黄以上与应、随接壤者,多通贼而输之粮。许州之陷,良玉妻女为自成所得,自成厚养之;以良玉女配贼将王四者,遣之至武昌道其家无恙,欲因以致良玉。良玉不应,多金帛以归之;然亦不能抗自成也。会张献忠入蜀,良玉遣兵追之。距荆州七十里,侦知自成西入关,荆、襄为贼守者尽懈;乃遣副将卢光祖上随、枣、承德,惠登相自均、房,刘洪起自南阳犄贼后,收其空虚地,以自为功。
  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封良玉为宁南伯、畀其子梦庚以「平贼将军」印,功成世守武昌;仍特诏诘其进兵状,命给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战。良玉乃条日月进兵状以闻。疏入,未奉旨而京师陷,良玉缟素,率诸将旦夕临;诸将前请曰:『天下事皆当关我公;今南中立君,挟天子以坐诏,我辈宜乘其未定引兵东下可也』!良玉拊膺而号曰:『不可!世守武昌,此非先帝之旨乎?先帝甫弃天下而我背之,是幸国家之变以自利也!封疆之臣,应守封疆;南中立君,我自以西藩为效。有过此一步者,良玉誓之以死』!尽出所藏金银、彩物凡二、三万,散之诸将;曰:『此皆先帝赐也。受国厚恩,祸变至此,良玉何心独有之乎』!于是良玉哭,诸将噭然皆哭;副将马士彦奋曰:『有不奉公令、复言东下者,吾击之』!以巨舰置炮断江,众乃定。当良玉出所藏,其子梦庚有吝色;良玉曰:『尔以此为若物邪?向者吾散之,乃所以为若也』!太息曰:『左氏不得世有此军矣』!
  既弘光帝立,大封四镇为侯、伯;推恩晋良玉为侯,委以上流之任。诏书到,而良玉贺表亦至。时李自成败于关门;良玉以其间,复荆州、德安、承天。诏以收复陵园为良玉功,责所司补给十六年楚饷缺额四十万;寻加太子太傅。而何腾蛟为楚抚、袁继咸为江督,腾蛟共良玉收拾武昌,同心固守。继咸为李邦华所推许;邦华死北都难,其客李犹龙又在良玉幕中,故两人交最合。良玉兵无虑八十万,号百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每春秋肄兵武昌诸山,以一山帜志为一色,良玉建大将旗鼓于射堂;周麾一呼,旆而立者山谷为满。其阅军法:两人夹马驰,曰「过对」;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十里。诸镇兵惟高杰最强,不及良玉远甚;然良玉自朱仙镇之败,亲兵良将大半死,其后归者多乌合,法令不复相摄。会马士英、阮大铖当国,以良玉出侯恂门下,虑东林倚为难,谩词修好;阴忌之。监军御史黄澍者入朝,挟良玉势,面纠士英奸;士英恨甚,嗾楚宗人盛浓纠其赃,拟旨逮问,良玉留弗遣。已又嗾御史袁洪勋、黄耳鼎诬袁继咸尝与良玉谋立他宗,良玉不之许;意在构继咸而媚良玉也。良玉则大惧,疏辨无是事;且言「三朝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言、兴大狱!由是,与士英成雠隙。
  明年三月,北来太子事起;良玉疏言:『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岂大臣之道!满朝诸臣但知逢君,罔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何至一家视同仇敌!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展转株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初,黄澍之被逮也,阴讽将土哗,欲索饷南京;澍复日以清君侧为请。良玉念所将皆乱人、降卒,幸假天子声号相縻系,恐东下则散走不可复制;未之许也。既而太子事中外讙哗;又李自成弃陕入楚,兵日逼。良玉心动,澍乃召三十六营大将与之盟;良玉方沈吟未决,中一将拂衣起曰:『疑事毋成!若主帅必不动者,某等请自行之』!良玉不得已,乃称奉太子密诏,驰檄具疏声明士英七大罪(详载「纪年」,不具录);举兵东下。自汉口达蕲州二百里,舳舻相接。邀楚督何腾蛟与俱,腾蛟赴水免。过九江,邀江督袁继咸,继咸责以大义;良玉约不破城,驻军俟命。而继咸部将郝效忠已与左兵通,入城纵火。时良玉疾已剧,见岸上火起,报云城已破;左右曰:『袁兵烧营自破其城』!良玉骂曰:『此是我兵耳』!大悔恨;椎胸叹曰:『吾负临侯』(临侯者,继咸字也)!呕血数升,病遂革;召诸将谓曰:『吾不能报效朝廷,诸军又不甚用吾法度,愤懑至此。自念二十年来,辛苦戮力,成就此军。吾殁之后,出死力以捍封疆,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负国,且羞吾军;良玉死不瞑目矣』!诸将皆哭,请刑牲誓。后营总兵惠登相当歃,拔佩刀横膝上曰:『我公百年后,有不服副元帅号令者,齿此剑』!诸将皆曰:『诺』(副元帅谓梦庚也)!登相固降寇,所谓过天星者;感良玉再造力,有忠实心。
  良玉殁后七日,军东下;登相率其黑旗军殿舟行,不近岸,有纪略。而前锋中军大乱,所至焚掠;登相大诟曰:『若此,则不如我前日为流贼;其如先帅末命何』!撤其军返。梦庚见黑旗船西上,自以轻舸追之。登相大恸,以梦庚不足共事,引其兵绝江而去;梦庚遂陷湖口、建德、彭泽、东流、安庆。四月壬戌(初十日),黄斌卿等败之铜陵;五月癸未(初二日),黄得功再败之坂子畿。梦庚乃以所部三十六营偕黄澍降于我大清英亲王军前;南都寻亡。
  刘泽清字鹤洲,曹县人。以将材,授辽东宁前卫守备;迁山东都司佥书,加参将。崇祯三年(一六三○),大清兵攻铁厂,欲据以绝丰润粮道;援守三屯总兵杨肇基遣泽清来援。未至铁厂十五里,遇大兵力战,自辰至午不决;得济师,转战至遵化夹击,遂得入城。叙功,加二级至副总兵。六年(一六三三)迁总兵;其冬,加左都督。九年(一六三六),京师戒严,统兵入卫;加太子太师。十三年(一六四○)五月,山东大饥,民相聚为寇;命泽清会总兵杨御蕃兵剿捕之。八月,降右都督,镇守山东。泽清白面朱唇,甚美;将略无所长,惟声色、货利之是好。尝率五千人渡河救汴;壁垒未成,贼来争,相持三日,互有杀伤。忽拔营去,惶遽奔迸,士卒争舟多溺死。
  十六年(一六四三)七月,请于青、登诸山开矿煎银;诏巡抚设法。明年二月,移镇彰德,不奉诏;而虚报捷。命以兵扼真定,又不从。大掠临清南下,所至焚劫一空。给事中韩如愈尝疏论泽清不法事,泽清赂以重币弗纳,加诮让;至是,如愈以催饷过东昌戴家庙,泽清遣兵劫杀之于道,无敢上闻者。
  京师陷,泽清南走。寻弘光帝立,以泽清与黄得功、高杰、刘良佐为四镇。泽清封东平伯,辖淮、海十一州县,驻淮安;良佐亦封广昌伯,辖凤、寿九州岛县,驻临淮。良佐字明辅,大同左卫人。初与高杰同居李自成麾下,杰护内营、良佐护外营。杰降后,良佐亦归朝(或曰故淮督朱大典部将也)。崇祯十年(一六三七),流贼罗汝才合其党摇天动等众二十余万分屯柏乡之练潭、石井,良佐同总兵牟文绶击败之。又屡败革、左、袁时中,护祖陵有功;积官至总兵。十五年(一六四二),同黄得功大败张献忠于潜山。尝乘花马陷阵,故亦号「花马刘」云。时与泽清并封伯;泽清自云先帝已封伯而诏不达,是冬独进爵为侯。时武臣各占封地,赋入不以上供,恣其所用;封疆、兵事置不问。泽清干预朝政,排挤异己,所言尤狂悖。上初立,即援靖康故事请以今岁五月改元,请宥故辅周延儒助饷赃银,请禁巡按不得访拿追赃,请严缉故总督候恂及其子方域,又荐降贼臣钱位坤、黄国琦、施凤仪、时敏;朝廷皆曲意从之。已复与马士英相表里,疏攻侍郎吕大器而荐张捷、邹之麟、张孙振、刘光斗及在逃督抚之王永吉、郭景昌。都御史刘宗周尝劾四镇跋扈状,泽清遂具疏痛诋之,言『宗周劝往凤阳,为谋不忠、料事不智;抗疏称「孤臣」,无礼;阴挠恢复,不义;欲诛臣等激变士心,召生灵之祸,不仁』。疏未下,复草一疏,并署黄得功、高杰暨良佐名上之;言『诸人往以梃击、红丸,谋害皇祖母、皇考。今岁迎立时,又力戴疏藩、诋诬圣德,非臣等与马士英、朱国弼歃血订盟,书约可法翊戴,则天位久属他人。宗周谋危圣躬,已见于驻凤阳一疏。凤阳无城郭,止有高墙;陛下新承大统,欲安置于烽火凶危之地。此必非宗周一人逆谋,乃姜曰广、吴甡合谋也。曰广心雄胆大、行诡言坚,不快陛下之得位,故密通死党宗周先翦除内外翊戴诸忠,然后迫劫乘舆迁居耳。乞逮曰广、甡、宗周三奸付法司,明正其谋危君父之罪。如甡等入都,臣等即渡江赴阙面诘其奸,正「春秋」讨贼之义』。疏入,举朝大骇。先是,泽清录稿示杰;杰曰:『我辈武人,乃预朝事邪』?得功亦驰奏不预闻。士英尼之,不上。史可法不平,以诸镇不知入告;泽清闻之,即言『疏实己出,而良佐知状。可法驳议,是何居心』?良佐党于泽清,亦疏言『宗周力持「三案」,为门户主盟;倡义亲征,图晁错之自为居守、司马懿之闭城拒君。陛下既不为诸奸所容,莫若顺成其志,暂幸凤阳』!朝廷不得已,温诏解之。泽清益横,选义坊之健者入部,肆掠于野。巡抚田仰无如何,乃为请饷;上曰:『东南额饷不满五百万,江北已给三百六十万,岂能以有限之财供无已之求』!不许。或问泽清:『敌来则若何』?曰:『吾立福主,此地供吾休息。万一有事,则择江南一善地去耳』!
  泽清粗解文义,费千金构水阁,招诸生吟咏歌颂,奏请安流寓诸生于淮安府学以便科举。而性残忍;平居蓄两猿,一日宴其故人子,酌酒金瓯中,呼猿捧之跪送客,客以猿状狰狞,逡巡不敢受,泽清笑曰:『若怖乎』!命取囚来扑阶下,剜其肝脑和酒置瓯中,付猿捧之前,饮嚼立尽,颜色自若。尝与副总兵刘孔和有违言,即拉杀之;构淮安守将邱磊于史可法,致之死。
  初与高杰善,明年杰死,即与得功、良佐谋分其众;朝议不许。乃于其间大治淮邸,极宫室之盛,以钟鼓美人充之。闻左兵起,托名勤王,大掠而东。我大清豫亲王围扬州,命都统准塔分兵趋淮安;泽清率总兵马化豹等迎降。寻良佐亦解甲归命,且请擒弘光帝自效;导王师追至芜湖,挟之以归。
  顺治五年(一六四八),泽清以谋叛诛(良佐事,见「国史」「贰臣传」)(补)。
  沙定洲者,阿迷土司普明声部将也。明声死,妻万氏抚有其众;万淫而狡,尝召部下丁壮入侍,其将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与之私。久之,无以服众,竟赘定海为婿;已复厌其朴陋,而定洲年少白晰,乃杀定海而赘定洲。明声之子普服远耻之,遂分寨以居。未几,服远忧抑死;定洲遂兼为阿迷土司。
  乙酉(一六四五),元谋土司吾必奎反,定洲奉调领兵会剿;至则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来无功,逡巡城外,不即归。有奸民饶希之、余锡朋尝往来黔国公沐天波第中,以货宝玩为名,累负天波金巨万无以偿;因诣各土司营,夸沐氏富埒国。定洲心动,阴结城中土司阮韵嘉、张国用、袁士宏等为应,以十二月朔入城辞行;入门,辄呼噪焚劫,天波逸而家属皆死。定洲遂尽得沐氏所有,盘踞省城。劫巡抚吴兆元,题请代天波镇滇;至禄丰,执前大学士王锡衮于家:皆不屈,拘之别室,夺其印以伪疏入告福京,遂行府事。
  万氏闻定洲之乱也,惊曰:『吾家当败此贼手』!谋自至省,执以投诚。既至,见其声焰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过望。定洲遂悉兵追天波。时金沧副使杨畏知以监军驻楚雄,教天波西走永昌,使楚雄得为备,为首尾牵制之策;天波从之。定洲至楚雄,城闭不得入;畏知绐之曰:『若定永昌还,朝命当已下;吾当以礼见之耳』!定洲遂去。遣其党王朔、李日芳等分攻大理、蒙化陷之,屠杀万计。畏知乘间撤城外居民入城,清野筑陴;檄调汉土兵马,远近应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贼闻楚雄设守,又迤东龙在田、禄永命各自完保,因不敢至永昌,还攻楚雄;不能下,发巨炮击之。姻焰冲城上,群蛮欢呼谓:『杨公死矣』!须臾烟散,则杨公端坐城楼如故;惊以为神,稍稍引去。东攻石屏,在田御却之;转攻宁州,破之,永命自杀。乘势下嶍峨,土官王克猷走死。在田闻之惧,与其党许名臣弃石屏,窜入大理;于是迤东诸县尽陷。乃复引兵攻楚雄,分兵为七十二营、每七营各为一大营屯之,环城凿濠为久困计。而城中守益坚,终不能克。
  初,龙在田奉总理熊文灿命,驻榖城;献贼之未叛也,尝相识。是时献贼诛而其下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号四将军者,收余众,由遵义入黔。在田使人告急,可望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引兵复雠。丁亥(一六四七)三月入滇,定洲解楚雄围,御之革泥关。可望以兵五万突之,定洲大败;杀王锡衮,遁归阿迷。可望西徇诸郡;而分遣定国徇迤东,攻定洲部目李阿楚于临安。阿楚拒战甚力;穴地炮轰之,城破,阿楚赴火死,兵犹巷战。定国怒,执城中绅衿、兵民尽杀之,计七万八千人,而焚缢阵亡者不与焉。将袭阿迷,闻晋宁有警,还师屠之(详见「纪年」)。可望既据有全滇,益自尊大,定国倔强不为下;可望谋诸众,缚定国于演武场杖之。已复抱持哭,令取定洲自赎。佴革竜者,定洲之老巢也;有九山最险,硐名溪乌。其外巢曰大庄,夷目黑老虎守之;其战也,口衔双刀、手舞大刀,所向无前。文秀围之,久不下。时定洲自居佴革竜,其下汤嘉宾、陈长命等亦各据一山,相去数十里为犄角之势;外通交趾,以固诸蛮心。一日,宴集嘉宾营。定国侦得,率兵掩至;围以木城,绝其水道。三阅月,诸蛮惧,出降;遂擒定洲及万氏,凡沙氏之属数百人。械送省城,声其罪、剥其皮,号令通衢;滇人靡不快。
  初,沙乱由万氏,滇人疑其为夏姬。及就俘,魋墨奇丑,莫不大笑云。
  黄斌卿号虎痴,福建兴化卫人。少随其父于京邸,流落不能归;有妓刘氏助之赀,得以恩例授把总,自参将升江北总兵。南都亡,遁归。闽中立,附表劝进;并言『舟山为海外巨镇,番舶往来,饶鱼盐之利。西连越郡、北绕长江;此进取之地』!上善之,封为肃卤伯;赐剑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疏乞周鹤芝自副。斌卿为人猜忌,鹤芝慷慨下士。鹤芝尝欲乞师日本,斌卿阻之;由是,不合而归。斌卿出师窥崇明,战败;遇周瑞,得还军。
  丙戌(一六四六)六月,浙东事败,富平将军张名振扈监国鲁王至舟山;斌卿不纳。永胜伯郑彩适至,奉监国入闽;名振故与斌卿为儿女姻,因留驻舟山。斌卿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同类:副使荆本澈屯舟山之小沙岙,其将士善射;斌卿忌而杀之。温州总兵贺君尧收玉环山渔税,挟重赀入舟山;杀之而攫其赀。镇倭将军王鸣谦至舟山,诱杀之,尽并其众。叛将张国柱,故鸣谦同事也,悉定海舟师来攻;国柱有弓箭手五百人,号骁勇。斌卿知陆战不能取胜,令百姓乘城,而身率舟师以出洋;力战三昼夜,窘甚。求救于名振;名振之将阮进者精水战,以四舟冲国柱营,乘潮发炮,所当辄糜碎,国柱仅以身免。斌卿得其楼船百号,声势益震。又忌名振之有阮进也,间之,使背名振去。平西将军王朝先骁勇善战,拥兵蛟关;斌卿三书招之。朝先率二舰渡横水洋,斌卿遣标将朱玖、陆玮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免,妻子死焉。朝先既失势,斌卿摘其印,令为标将;名振怜之,赠千金、请还其印,朝先自是归心名振。
  丁亥(一六四七)四月,吴淞提督吴胜兆谋叛我、复归于明,以血书结舟山为应,斌卿犹豫不敢应;名振自以其兵就约,遇风,尽丧其军。朱玖劝斌卿杀之;名振乃避之,屯田南山。郑彩自莆中送斌卿子还舟山,即名振婿也;道经南山,名振留饮十日。玖扬言名振实杀公子,鼓众钞掠名振及标属将士家。无何,斌卿子至,备道名振情;斌卿大惭,然是时已构隙矣。
  是年冬十二月,鄞县诸生华夏、屠献宸等约斌卿以海师攻城,己翻城以应之;斌卿固不愿,冀内应成功、己享其利,泊舟桃花渡。已而谋泄,无功。既返,甚悔其一出,刻意为保聚计。限民年十五以上充乡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产入官。年六十无子者,收其田产,别给口食。又尽籍内地大户田之在舟山者为官田:妄冀如土司法为不侵、不叛之岛夷而已,故不肯与海上义师相犄角。名振、朝先既以失欢去,而妻孥在舟山,未敢为难也。阮进在健跳,恃其有保全舟山功,以军饥,告籴于斌卿,斌卿不之应;进亦怨之。
  己丑(一六四九)九月,有标将黄大振者,劫获番船数万,全以馈斌卿,不餍;大振无以应,逃入朝先营,危言动之。朝先遂与名振进议曰:『海上诸岛惟滃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若共诛之,则监国可驻军』。遂传檄进讨。斌卿遣陆玮、朱玖御之,战辄败,求救于安昌王恭■〈木枭〉;大学士张肯堂上章待罪,请迎监国以自赎。名振将许之,而玮与玖背约出洋;进疑斌卿逃,纵兵大击,砍伤斌卿,沈之水中。
 
卷第六十五
  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列传第五十八
  逆臣(二)
  李成栋 金声桓(王得仁) 刘承胤 陈邦傅(传阙) 孙可望(张虎、张胜、王尚礼、王自奇、方于宣、朱运久)
   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刘承胤陈邦傅(传阙)
  孙可望(张虎、张胜、王尚礼、王自奇、方于宣、朱运久)
  李成栋,辽东人(或曰陕西人);为人朴讷刚忍。初为史可法部将,以总兵守徐州;我大清兵南征,成栋率所部降。贝勒博洛征浙,成栋分徇太仓、嘉定、南汇、上海,授镇守吴淞总兵官。下崇明,荆本澈窜入海;从征福建,定邵武、汀州、漳州。
  顺治三年(丙戌、一六四六)十月,贝勒承制以总兵佟养甲为两广总督、成栋署两广提督,合军征广东,所向克捷;成栋收缴文武印信五十余颗,而取「总督」印藏之。既叙功,养甲授总督两广、假便宜,而成栋仅授提督衔;疑养甲抑之,怨望形诸词色。爱妾张氏,陈子壮之妾也;艳而纳之,年余不欢。偶演剧,张氏见之而笑;成栋诘之,氏曰:『为见台上威仪,触目相感』。成栋遽起着明冠服,氏取镜照之;成栋欢跃。氏察知之,因怂惥焉;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时成栋眷属犹在松江,故言及之;氏曰:『我敢独享富贵乎!请先死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死。成栋大哭曰:『女子乎,是矣』!拜而殓之。遣部下载宝入京将行贿;过江西,地已归明,扼之不得通。子壮虽殉难,其子中书乔生犹拥旧卒,为复雠计;成栋益惧。一日,与署藩司袁彭年、养子李元胤登楼,去梯;相谓曰:『吾辈因国难归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统之朝虽败,必有中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焉。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七郡、陈邦傅虽有降书而不解甲;天时人事,殆可知也。又闻新天子在粤西,遣人瞻仰龙表,酷似神祖;若引兵辅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议遂决。池州有胡奇者,故从养甲办事,授南雄知府,褫职闲住;密知之,以告养甲,养甲不之备。会赣州告急,养甲拨饷八万,令成栋往援之;藩司主饷,彭年故迁延不发,以激怒军心。成栋又潜招花山群盗纵火焚野,呼声动地;绐养甲曰:『赣州早暮亡,而此间土寇深,五岭且不保;彼声言复故国耳,曷若权宜许之,俟治军再剿』!养甲故知其不可而无如何;用「甲子榜」出示,许士民复冠裳。成栋密制大旗,遣人掣总督旗而以新旗易之;宣言曰:『总督降矣』!即用所藏明「总督」印,奉永历朔戊子(一六四八)为明永历二年。闰三月,遣投诚进士洪天擢、潘曾纬、李绮赍奏赴南宁,迎驾入粤。时陈禹玉、赵台相仇杀,人心皇皇;乍闻成栋反正,惊疑百端。天擢等力陈成栋忠诚,且述金声桓反正事甚悉;人心始安。上命侍郎吴贞毓、祥符侯侯性劳军,封成栋惠国公、佟养甲襄平伯。上自邕江登舟出南宁,大学士瞿式耜时留守桂林,虑成栋之挟上自专也,疏言:『楚、黔雄师百万,翘首威灵;不可乐新复之土,寒将士心』!而吴贞毓奉使还,力言成栋忠诚迎驾,初无虚伪,宜幸广;成栋亦疏言:『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今日光复旧业,何为乐新土!陛下中兴,须亲统六师行间指挥,俾诸将奋勇戮力;四方咸知有君,自当响应。岂可偏安粤西,优游岁月乎!此臣鳃鳃至计,非冀邀驾之功也』!上乃由梧入肇庆,式耜促刑部侍郎刘远生入朝阻之。而成栋亦自岭南还师,议改两广军门为行宫,迓乘舆;远生奉命劳师,因谓成栋曰:『天子者,天下主也。脱上驾此,爵赏征伐,人疑天子有私,隐令寄政;不可不嫌也。指挥进取,奚能如意』!成栋乃罢修广州行宫而以肇庆为驻驆之所。备法驾,自梧州至肇庆结彩楼数百里,旌旗蔽空,楼船相属。连日天气和朗,上驻鸡笼山,有景云覆其上;黄龙见于海口、吕宋遣使入贡、瓯逻巴国人进图谶:上大喜。八月癸巳(初一日)辰刻,成栋率文武百官郊迎,手扶銮舆入行宫;备赏赉银万两,殿陛供帐亦粗可观。上赐成栋袍带、尚方剑;抚其背曰:『朕中兴,全赖卿力』!成栋疏言:『式耜拥戴元臣;粤西扼御已定,勿庸乎于外,应召还纶扉』!上专命促之入。式耜疏辞乞骸骨,不许;乃留守桂林。上进成栋为翊明大将军,以其养子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曹烨为兵部尚书、耿献忠为工部尚书、袁彭年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朝政皆成栋父子掌之,诸臣充位而已。
  时议攻赣州以救南昌;成栋言于上曰:『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关以外事,臣任之』。将筑坛,拜成栋为帅;成栋曰:『事在人为耳,岂必坛之登与否乎』!率众二十万上南雄。故与我守将高进库有旧,遣使招之;进库伪输款以缀其师,踰秋不降。成栋厉气攻之,尽移军中火具以行;苛执夫役,士人亦不免焉。十月丁巳(二十六日)薄暮,抵赣州;将士饥疲而成栋气骄,莫敢言。五更,城上呼「董大哥」者三;成栋梦中惊醒,曰:『董大成是我中军;岂我军已为彼有邪』!俄而,城中鼓角齐鸣,开门突出;成栋策马先奔,军士争窜。自庾关至梅岭,军资、器械靡有存者;退驻信丰。明年(己丑、一六四九)正月,王师既克南昌,鼓行而前;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二月乙卯(二十六日)四更时,发火器手三百人;命之曰:『遇敌则发炮,我为后应』!时天久雨,发炮不然,三百人皆歼。黎明不闻炮声,谓火器军已往;披甲坐城楼上,召诸将议事,则去者已大半矣。因慷慨欷歔,呼巨觥痛饮;誓死城上。俄而王师突至,左右挽之上马渡河。三日后,见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栋死也。事闻,举朝大骇。上震悼,赐葬、赠宁夏王;封元胤爵南阳伯。
  成栋之归明也,慨然以中兴自任;既败,颇有惜之者。然专恣好杀:其西征也,降将田起凤统兵五千人驻郴州,成栋分兵三万取道乐昌、宜章往招之;起凤以众来归。往来骚扰,乡民有结寨自保者。成栋戏谓起凤:『试攻之』!毙于炮;成栋怒而屠之。广州人卫姓者,醵酒谓其邻党曰:『兵至,协力御之』!一无赖子嫌酒薄,告成栋,谓『合谋歼公』!众问以『何为验』?曰:『凡内裾缀短幅数寸者,其党用以自别也』。成栋怒,欲屠城;百官跪请,命逻卒四出掩得,即戮之。保昌知县潘名世,亦从成栋反正者也;圉人以求索不获,蜚语曰:『知县诮公不能杀贼,但能杀百姓也』!成栋竟缚名世斩之。又以私憾,杀宣忠伯王承恩、大学士朱由■〈木艺〉。盖凶暴,亦天性也。
  金声桓字虎臣,辽东卫人。我大清平辽东,全家被俘;独跳身入关,投左良玉军。良玉以同里故,任之;积功至都督同知,充总兵官。甲申(一六四四),巡抚路振飞调诸将防河,声桓与之。大学士史可法出师,请以自属;寻隶良玉后队。
  左梦庚之以所部三十六营降也,诸将相率北去;声桓不欲从,请规取江省以自效。我英亲王阿济格令以提督抚剿总兵衔,挂讨逆将军印;与副将王体忠合营屯九江。声桓遂传檄下南康、南昌;寻授镇守江西总兵。体忠,闯将白旺之部下也;李自成死,体忠刺旺以降。兵既强,又不肯薙发;声桓结其左右王得仁诱体忠至都察院,杀之。其部众大噪,与声桓兵战于南昌城中;民居尽毁。得仁抚定之,乃以得仁代为副将;得仁骁勇善战,军中所呼为「王杂毛」也。以次定抚州、饶州、吉安、广信,江右悉平;惟赣州未下。聋桓之初至南昌也,诸生数十人跪迎于江干。声桓以武人骤膺文谒,顾左右:『当如何答礼』?且笑且引诸生起,口中喃喃欲言而无其词;从官皆匿笑,声桓则喜不自胜。以明都司署为帅府,大治宫室。役夫役万余人,舂白瓷屑为尘垩壁;阿阁曲房,铺层毡、覆绛缯,履之若绵。尝病思食虎,三日果得虎以脯:暴纵,皆此类也。自以不世功,疏言:『臣原衔「提督剿抚」,今更为「镇守」,体统迥异;请如原衔赐敕印,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章皇帝以所请冒昧,不许;命还其孥。
  既克赣州,旦夕望封侯;不得叙录,亦不列得仁衔,二人气索。声桓阴狠,能箝噤不泄;得仁性犷躁,不能无恶言。或曰:『天下事大定,顾君命当侯否耳。富贵自有时,君其忍之』!得仁益愤,则招致方士起宫观,煅金银;以万金使丹客宗超一开天宝洞,将立坛致物怪,檄罡神役使丁甲神将为百胜天符军法。所居为宜春王故第,深九重;尝于后堂张乐,着明衣冠,令优人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由是,两家怨词稍稍闻于外。方赣州之未破也,督师万元吉遣间说声桓反正;声桓得书不报。间使去,乃捕万仆箐华械于庭;夜深解其缚,与善饮食,问督师起居,殷勤甚厚。元吉死,箐华亦间泄其语。诸曾事隆武帝逃归者,闭匿不出;既闻有间,往往缘所知私觌两人。声桓少时尝师事维扬僧德宗;僧拊其背曰:『勉之!二十年后江右福主。世人尽变红头虫,此其侯已』。后王师帽着红缨,声桓建牙江省,益礼信之。僧每劝其改图;南昌诸生胡以宁至幕下,言如僧指,声桓心始动。新建诸生殷国桢不从薙发令;尝从隆武帝乞敕书、札印,连络山泽忠义之士;说得仁部下王禹门反正,禹门说得仁,得仁亦心动。胡澹、陈大生各缘以迎合,谓二人曰:『隆武实未死;许公以江西归明者,即举江西封公矣』!二人深信之,阴遣之出。会巡抚李翔凤死;代之者为章于天,遇诸将益倨,且勒贿无厌心。丁亥(一六四七)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毹,文吏皆上坐;声桓、得仁坐于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之笑曰:『王把总,汝欲反邪』!二人耻且恨。七月,得仁提兵如建昌,于天差官票追其饷三十万;得仁拍案大呼曰:『我王流寇也,崇祯皇帝被我逼死,汝不知邪!语汝官,无饷可得,杠则有之』!声嘶眦裂。敲差官三十杠;曰:『寄章于天,此三十万饷银也』!声桓闻之,谓诸客曰:『王家儿急矣;陈大生等皆不还,奈何』!丹客宗超一之弟子黎士广亦轻儇喜事,游于金客黄人龙之门;自荐于声桓曰:『若辈非能得之,独我知隆武所在耳;公无爱厚赀,可期而至也』。声桓遽曰:『功名本共之』。有间,黎偕胡尔音者袖两玉印入,一为「镇江侯」、一为「维新伯」,篆皆柳叶文、玉亦美甚;曰:『此上所私赐也』!得仁曰:『可矣』!而觇者言明兵破于宝庆;会胡以宁病死,诸客莫能得要领,二人以故按不发。有讦得仁于巡按董学成者;学成扬言将奏闻,而阴遣人求重赂兼乞侍儿。得仁恐,以侍儿予之;则居家状更泄。抚按并力持之,诛求累亿;得仁益怒。戊子(一六四八)正月,于天搜括富室庄田,率数十骑赴瑞州;得仁告声桓曰:『此非为括金,其赣抚会议不利于我邪』!适声桓妻子已自都还,因集将士密议,书约山东、河南刻日并举;得仁出建昌,合揭重熙、余应桂诸部。或谓得仁曰:『声桓疑而诈;脱有中变,而公顾居外也。不若坐据省门,仗钺投袂,为必不可遏之势以胁之,彼必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于是得仁立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守巡按官廨;时二十六日(壬戌)夜漏下巳三十刻。翌晨,得仁擐甲缚学成至声桓所,大声言:『奉诏恢复』!声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辫;以令箭传示诸营悉翦辫,凡军民之戴缨帽者辄射杀之,一时城中弃积如山。即日,缢杀学成及副使成大业,擒章子天于江中。迎太保姜曰广入省为盟主,告示安民,称「隆武四年」;声桓称豫国公、得仁称建武侯、曰广称太子太保中极殿大学士,三衔皆兼吏兵二部尚书、赐尚方剑便宜行事。以声桓中军官宋奎光为左军都督佥事、幕客黄人龙为总督、得仁妇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诸金皆为都督;各开幕府,门趋如市。诸客首言明事者,录皆不及;惟陈大生、黎士广、林亮数人得部曹。诸客既失望,始稍稍去;向所遣迎隆武帝者,趑趄道中。金、王亦觉其诈,然事已举,微闻隆武死、永历已立于广东,乃更署告示「永历二年」。识者见举动错谬,相告戒勿出。东路督师揭重熙、傅鼎铨至南昌一日,即引兵还;独姜曰广在位而已。声桓遣人间道赍佛经,置密疏其中;赴南宁输款。声桓降表自署「豫国公」,诏改封「昌国」,封得仁建武侯;声桓颇鞅鞅,致书朝臣请还故封。久之,始如所请。
  二月朔,得仁率众取九江,一鼓而拔。胡澹进言:『宜乘破竹势,直趋建业;下流猝无备,必易举。建业举而兖、豫响应;更引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而声桓闻捷,召得仁还。得仁以澹谋告,众皆主之;黄人龙不可,曰:『赣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不然,且拟我后』!姜曰广亦言『宁庶人起兵不破赣,卒贻后患』。我湖广提督罗锦绣恐声桓兵趣楚,欲先敌之于赣州,观胜负为向背;贻之书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扶大义,为天下倡,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欲通粤,则赣界其中;公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声桓然之,率兵围赣;以宋奎光守南昌。赣州守将高进库勒兵出战,声桓使副将白朝佐冲之;曰:『战酣,来助』!朝佐故铁岭骁将,为声桓刺杀王体忠者;前破建昌获金银巨万,索之不与。及与高氏战,追奔数十里,使人望大军,相去尚远;怒曰:『是以银故,致我死地也』!遽收兵归南昌;进库得复入城固守,相持七十日不下。我固山额真谭泰、何洛会师进讨,水陆并进,议救赣;有献「伐魏救韩」之策者。遂分兵复九江、南康,进逼南昌。报至赣,得仁先知之;计曰:『我闻先发制人,不制于人。莫若秘其警报,不令人知;锐志攻城。城中乏食,不知外援,三日赣且下;赣下,则一军守赣、一军守粤。粤知赣破,必从风而靡;然后西通西粤、右守岭表。清兵知赣破,必解围向赣;我以逸待劳,南昌亦得息肩。间出以绝粮道,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矣!若攻城垂破而弃之,强敌在前、赣乘其后,此危道也』!声桓以家在南昌,遽退师;得仁部众见之亦走,斩之不能止。城中兵突出,自相践踏,死者数千人。声桓既突围入南昌,得仁乃以兵二万趋九江。姜曰广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转输必由之道。敌以数十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已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兵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我守之,未可猝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弃要害入孤城,譬猛虎陷阱,徒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数十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也』!遂撤兵西上;王师以劲弩、巨炮扼诸路,得仁身先士卒,转斗而前,斩级数千。旋中伏,大败于七里街,嗒焉若丧,尽撤城外兵入壁;宋奎光、郭天才争之,不能得。有一道士自言能运粟、役鬼;茹素戒杀,自有天兵来助。城中信之,百日不出兵。初,王师虽屡胜,而军中每夜惊『王杂毛来』!久之,见城中无斗志,乃堀长濠以固之:东自王家渡属灌城、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起土城、驾飞桥;自是内外耗绝。
  声桓、得仁之主坚壁也,恃粤师之援;而书记所草「乞师表」但陈胜状,不告急。
  比闻江事危,上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栋再出庾岭;赤心逗遛不进,成栋驻军信丰,不敢踰梅关。南昌粮尽,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乃尽出居民。王师知城中无足忌,遂以余暇旁收郡县。己丑(一六四九)正月,大雨连旬,城多坏。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约内应;王师乃佯攻得胜门,声桓、得仁齐赴救,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城遂陷。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死;得仁短兵突得胜门,三出三入,已而被获,杀之。事闻,赠声桓南昌王,设坛祭之(自姜曰广以下诸人,另有传)。
  刘承胤,南都人。酗酒,有膂力,号「刘铁棍」。以征蛮獠功,累官至副总兵。何腾蛟之受闯贼余党降也,题授总兵官,镇武冈;渐骄肆。腾蛟在长沙时征其兵,怒不应;驰入黎平,执腾蛟子索饷数万。腾蛟度不能制,乃为之请,得封定蛮伯;且与为姻。
  永历帝立,晋封侯。丁亥(一六四七)正月,上奔桂林;梧州陷,决意幸楚,承胤具疏迎驾。兵科给事中刘尧珍以事过武冈,语不合,承胤拳殴之;指挥张同敞、御史傅作霖责之曰:『尔具疏迎驾而得罪朝绅,何也』?承胤乃具酒请罪。其后谒上全州,倨侮无人臣礼;御史瞿鸣丰疏劾之。次日朝退,承胤指都御史杨乔然曰:『汝任风宪长;言官妄言,汝不能表率,要汝何为』!乔然与之争,至裂冠毁裳。初,亦以为武人麤卤,无足责。且尝逐擅权之司礼太监王坤,面叱周鼎瀚为奄寺鼻息;闻桂林警,遣兵三千赴援:故或以此多之。既晋爵安国公、勋上桂国,赐尚方剑;与锦衣卫马吉翔相表里,专权自恣。请封吉翔等三人为伯,御史毛寿登、吴德操、刘湘客、万六吉持不可。承胤怒,请上予四人廷杖;既缚之行在午门外,复为申救,免杖夺职。
  桂林之捷,式耜请返跸桂林;乃劫上幸武冈。五月,改武冈州为奉天府;事皆决于承胤。初为腾蛟门下;至是嫌腾蛟出己上,自请为户部尚书,专领饷务。且以长沙失守,奏解腾蛟兵柄;上弗许,遣中使密召腾蛟为计。然腾蛟固无如何,且无兵;上命以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兵隶之,归守白牙市。及辞朝,赐银币,命廷臣郊饯,承胤伏甲将袭之;印选、一青力战,歼其众,承胤讳之。既总兵张先璧拥溃兵数万,疏请入朝,且劾承胤专擅;承胤惧,乃请命腾蛟驻衡州。督师堵胤锡复疏劾承胤,且及截杀腾蛟事;而高必正、李赤心之众亦欲就食湖南,承胤益惧。计非胤锡不能制之,乃加胤锡大学士,驻长沙;稍自敛戢。
  八月,王师破常德、宝庆,且逼奉天。上召承胤谋之;则言『我兵多,敌决不来』!上疑而察之,则已密议投降;乃仓猝出奔。承胤举城降,导王师追上至古泥而退。我大师恶其为人,移其眷口至武昌。后部将陈友龙反正,大帅疑承胤与通;明年四月,并眷口皆伏诛。
  孙可望本名可旺,又名旺儿;米脂人。幼无赖,为人执鞭。数日返,不见其母,讼其邻于官;官怒曰:『汝未以母托邻人;汝母自他适,安所知』!杖之。可旺逃而为贼。久之,遇献贼。狡黠,善伺人意;故献贼尤喜之,养为子。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以下,皆呼为大哥。
  既入蜀,可旺以平东将军称东府、定国以安西将军称西府。每遇敌,可旺能率所部坚立不动,号「一堵墙」。献贼死,可旺与定国、能奇、文秀率余众破涪江、遵义,入贵州(事详「蜀、黔诸臣列传」)。时云南苦沙定洲之乱,石屏副将龙在田遣使告急于可旺;因诈称黔国焦夫人弟举兵复雠。滇人延颈望之,而不知其为贼也。既破沙贼于革泥关,遂屠曲靖;连陷南宁、师宗,进逼楚雄。巡抚杨畏知拒战于禄丰兵败,投水不死,踞地而骂。可旺以畏知同乡,甚重之;下马慰曰:『吾为讨贼来,愿相与共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要以三事,皆许诺;且折箭以誓。用是,定迤西八郡;别遣定国定迤东八郡。
  可旺既据有云南,耻名不雅,改可望;自称平东王。在籍御史任僎、礼部主事方于宣倡议遵可望为国主,制卤簿、定朝仪;定国等亦皆自名为王。置四王府,撤呈贡、昆阳二城砖石为之;又毁民居万余间作演武场,收各路工技悉归行伍。可望谋窃大号,然定国辈犹侪视之,遇事相抗;可望谋之王尚礼,乃说能奇、文秀曰:『我兵虽多,号令不一,众议以平东为主;若何』?能奇然之。诹日,赴演武场。定国先至,放炮、升「帅」字旗。可望诘之,尚礼请责旗鼓官;定国怒曰:『我与汝兄弟耳,何如是』!众力解之。可望登座欲予定国杖,定国愈喧哄;白文选抱持之,曰:『请勉受责,以成好事。一决裂,则我辈必各散,为人所乘矣』!尚礼等亦力持之,鞭五十。可望复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赎。定国心憾之;念兄事久,未可仓猝发难。既并蛮部,声势益强,可望不能制,独霸之念于是乎沮;慨然曰:『我辈汗马二十年,破坏天下;张、李究无寸土而清享渔人之利,甚无谓也!我当挈天下还之明朝,一雪此耻耳』。又闻李赤心、李成栋并加封爵;念同辈不相下,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杨畏知愤可望僭妄,喜其革面也,因而怂恿之。会四川巡抚钱邦芑亦以书来招;己丑(一六四九)春,可望乃遣畏知及故扬州副使龚彝赴肇庆进表请王封。给事中金堡七疏争之,贵阳镇皮熊、遵义镇王祥亦疏言其不可;议久不决。畏知曰:『可望欲权出刘、李上耳;今晋之公,而卑刘、李为侯可也』!乃议封可望景国公、赐名朝宗,文秀、定国皆列侯;令大理卿赵昱为使,加畏知兵部尚书、彝兵部侍郎,同衔命入滇。昱知可望必不受,谋之督师堵胤锡;胤锡曾赐空敕,得便宜行事,因承制改封平辽王,易敕书以往。南宁密迩云南,可望之求册封也,谓『不允封号,即提兵杀出』!守将陈邦傅闻之大惧,其部将武康伯胡执恭请先矫命封为「秦王」;邦傅乃范金为文曰「秦王之宝」,填所给空敕,令执恭赍往;可望肃然就臣礼,叩头呼「万岁」。既闻朝议未决,私诘执恭;执恭诳之曰:『此敕印乃太后与皇上在宫中私铸者;外廷诸臣实不知也』!可望虽心知其伪,然假以夸示其下。既畏知、昱赍平辽王敕书至;可望骇,不受。曰:『已得「秦」封』!畏知曰:『此伪也』!执恭曰:『彼亦伪也!所封实景国公,敕印故在』。可望怒,下畏知、执恭于狱。明年八月,遣使至梧州问故。马吉翔请封为澄江王,使者谓非「秦王」不敢复命;阁臣严起恒、文安之力持之,且请却所献金玉、良马。会郧国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无异姓封王例。我破京师,蒙恩赦宥,亦止公爵;尔张氏窃据一隅,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当与我同心报国、洗去贼名,毋欺朝廷孱弱;我两家士马足相当也』!又致可望书,词严义正。使者唯唯退,议遂寝。而可望称「秦王」如故;改诸军悉曰行营、设护卫曰驾前官,自称曰孤、曰不榖,文书下行曰「秦王令旨」,各官上书曰「启」;称定国、文秀曰「弟安西李」、「弟抚南刘」,其下称之曰「国主」。
  皮熊畏其逼也,遣官李之华通好请盟;可望致书曰:『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虏、守则可以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邦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乃兵出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以为假道长发之举!若滇、若黔,总属朝廷封疆;留守、留兵,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通声息。若祗以一盟了事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榖所望于君子矣』!熊得书益惧,避之清浪卫。庚寅(一六五○)九月,可望亲至贵州执熊,夺其兵;令贵州所属文武呈缴滥札,裁革文职之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武职之总制、参、游各衔名;无敢抗拒者。惟巡按御史郭承汾、威清道黄应运、总兵姚某、刘某等六人诟贼,求死;可望怒曰:『尔欲死,不与尔良死』!缚六人于地,驱劣马数十蹴踏之;籍其家,陈尸平越之四门以怖不顺己者。既闻袁韬、武大定杀杨展,始有图蜀心。上书为展讼冤,使王自奇、文秀、文选分道取四川。
  是冬十一月,桂林、广州相继陷,上走南宁,王师日逼;乃遣编修刘■〈艹洍〉封可望为冀王。至平越,不得入;畏知曰:『秦、冀等耳,假何如真』!不听。定国请令畏知终其事;畏知复至南宁,乃真封可望为秦王。而可望怒不能待,邀文安之于都匀,夺所赍封川中诸将敕印;遣其将贺九仪、张胜、张明志率劲兵五千称「迎扈」,杀严起恒及沮封之尚书杨鼎和、给事中刘尧珍、吴霖、张载述于南宁舟中。畏知因痛哭自劾,极言可望擅杀大臣罪,上留为东阁大学士;可望召而杀之。然既获「秦」封,心甚慰。浔州陷,上仓卒自南宁登舟;壬辰(一六五二)正月十六日(戊子),次广南。可望遣总兵王爱秀迎驾;表言:『臣以行在孤露,再次迎请,未奉允行;然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故遣兵肃清道路。广南虽云内地,界邻交趾,夷情叵测;惟安隆所为滇、黔、粤三省会区,城郭坚固、行宫修葺、粮储完备,朝发夕至,莫此为宜』!上至安隆,岁以银八千两、米六百石上供,从官皆取给焉。上寻遣太常寺卿吴之俊赍玺书至滇,慰劳可望。
  三月,闻王师将自楚入黔,奏遣定国及征卤将军冯双礼将步骑八万出全州,文秀及讨卤将军王复臣将步骑六万出叙州、重庆。秋七月,定国拔桂林,孔有德自杀;执叛将陈邦傅父子送贵阳。冬十一月,战于衡州失利,而我敬谨亲王尼堪以穷追殁于阵。是时定国连复楚、粤,两蹶名王,声威大震;不复受可望节制。可望心恶之,既奏请封西宁王,遣检讨方于宣、中书杨惺光赍敕并犒师万金往矣,复追还之;曰:『孤今出师入楚,当面会安西大庆宴,奉皇上敕书以光宠之』。召定国赴沅州议事。或谓定国曰:『此伪游云梦计耳』!辞不赴,赏遂不行。文秀入蜀,亦所向克捷。追蹑吴三桂于保宁,以轻进败,王复臣战死;可望责令罢职闲住。诸将既以定国故不服,又以废处文秀太过,怏怏有怨心。可望怒定国甚,欲自将袭之。其亲兵称「驾前军」者固选锋,以桂林之捷不得一当为恨;谓敌殊易杀,亦劝可望亲立大功以服众。谍知王师屯宝庆之岔路口,冯双礼将左、白文选将右,可望自将中军,轻骑来袭。时阴雨连绵,行三日始至。王师出不意,惊欲溃;明兵易之,甫斩数人,便掠马。我贝勒还军搏战,望见可望中军建龙旗、列鼓吹,麾兵急攻之;可望大败,走保峒口,惟冯双礼军不动。王师亦鉴于衡州之失,引还。是役也,可望虑诸军有图己者,既不敢严督诸军前战;诸军亦以驾前军奋欲立功,不愿与并力,以致于败。
  先是,任僎、方于宣之尊可望为国主也,将设六部翰林官,而虑人议其僭;乃以范矿、马兆义、任僎、万年策为吏、户、礼、兵尚书,并加行营之号;后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宠,与于宣屡劝进;可望令待上入黔议之。上久驻安龙,将吏罕人臣礼;穷促日甚。马吉翔、庞天寿之徒谄附可望,谋逼上禅位;吉翔属其门生郭璘说武选司主事胡士瑞曰:『今大势已去;我辈追随至此,无非为爵禄计耳。今秦王宰天下,马公甚亲重,欲以中外事属之。公能达此意于诸当事,何愁不富贵!不然,我辈无死所矣』!士瑞叱之退。他日,又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尧舜禅受图」以献可望,其品拒不从;谮于可望而杀之。已可望自设内阁六部官,铸八迭印;尽易旧印。于宣又为之立太庙,享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也;拟国号曰「后明」。上闻之益惧,与阁臣吴贞毓等谋,遣主事林青阳赍密敕召定国入卫。谋泄;甲午(一六五四)三月,可望遣其将郑国至安龙械贞毓等十八人严鞫之。狱具,矫诏曰:『朕以眇躬,缵兹危绪;上承祖宗,下临臣庶。阅今八载,险阻备尝;朝夕焦劳,罔有攸济!自武、衡、肇、梧以至邕、新,播迁不定。兹冬湍濑仓卒西巡,苗截于前、敌迫于后;赖秦王严兵迎扈,得以出险;定跸安隆,获有宁宇。数月间,捷音迭至;西蜀、三湘以及八桂,洊归版图。忆昔封拜者累累若若,类皆身图富贵。惟秦王力任安攘,毘予一人;二年以来,渐有成绪,朕实赖之!乃有罪臣吴贞毓等包藏祸心,内外连结;盗宝矫敕,擅行封赏,贻祸封疆!赖祖宗之灵,奸谋发觉。随命朝臣审鞫,除赐辅臣吴贞毓死外,其张镌、张福禄、全为国等同谋不法,无分首从,宜加伏诛。朕以频年患难,扈从无几。故驭下之法,时从宽厚;以至奸回自用,盗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责!此后大小臣工各自洗涤,廉法共守,以待升平』!可望既杀十八人,复奏言:『皇上既将诸奸正法,李定国臣弟也,剿敌失律,法自难宽。方责图功以赎前罪,而敢盗宝行封,是臣议罚诸奸以为应赏矣。臣部诸将士,比年来艰难百战,议赏、议罚惟臣专之;前疏付杨畏知奏明,可复阅也。忆两粤并陷时,驾跸南宁。国步既已穷蹙,加之叛爵焚劫于内、强敌弯弓于外,大势岌岌;卒令駾喙潜迹,晏然无恙,不可谓非贺九仪等星驰入卫之力也。又忆濑湍移跸时,诸奸力阻幸黔,请随元胤;使果幸防城,则误主之罪,寸磔岂足赎乎!兹跸安龙三年矣,纔获宁宇,又起风波;岂有一防城、一元胤,可以再陷圣躬乎!臣累世力农,未叨一命之荣、升斗之禄;亦非原无位号,不能自雄者也。沙定洲以云南叛,臣灭沙定洲而有之;又非无屯兵之地,难于进攻退守者也。总缘孤愤激烈,冀留芳名于万古耳。即「秦王」之宠命,初意岂觊此哉!臣关西布衣,据弹丸以供驻跸;愿皇上卧薪尝胆,毋忘濑湍之危!如以安隆僻隅,欲移幸外地,当备夫马、钱粮护送;断不敢阻,以蒙要挟之名』!时可望憾定国益深;定国亦恐其来袭,因出掠雷、廉以避之。冬十一月,攻广州,败于珊洲;明年二月,败于兴业、又败于横州,收余众退保南宁。
  先是,可望闻珊洲之败,遣冯双礼袭之,为定国所败;既闻其退驻南宁,精锐尽丧,乃遣总兵张明志、关有才统兵三千再往,定国走间道袭破之于田州,三千人皆降。可望闻败,知定国必至安龙;命白文选将兵迎上入贵州。文选虽为可望用,心不直其所为;辄与定国连和,奉上走云南。守将刘文秀亦怨可望者,与盟而入。上既入滇,定国、文秀、文选以功进爵,而可望心腹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仪、张虎等亦皆进爵为公侯;又遣张虎送可望妻子回贵州以安之。虎至贵阳,则构之益甚。会上再遣文选议和,可望拘留之,夺其兵;而遣其伪通政司朱运久入滇,假议和与尚礼、自奇辈谋内应。丁酉(一六五七)八月,举兵犯阙。释文选而礼之,以为大总统,马宝为先锋;合兵十四万。十八日,渡盘江;九月,至交水,列三十六营,去曲靖三十里。定国、文秀众纔数千人,相顾失色;议奉上出走,未决。时文选反正已久,马宝、马进忠、马维兴亦皆心归朝廷;文选之再出将也,实出诸人谋,定国未及知也。忽文选率所部拔营来归,单骑见定国、文秀于朝;具言成约,宜速出战,且誓之。定国、文秀遂成师以出。初,可望见文选逃,议退兵,马宝止之;张胜亦请身任。可望大悦,语胜曰:『云南军尽出,城内空虚;尔率武大定、马宝选铁骑七千连夜间道袭之,王尚礼、龚彝为内应。尔一入城,则定国、文秀知家口已失,不战自走矣』。宝遣其私人入定国营言之;且曰:『明日决战,迟则无及』!定国大惊,夜告诸将。十九日天未明,拔寨起;文选率所部铁骑直冲马维兴营,维兴开阵迎之入,合兵绕出可望阵后。定国挥兵大进,诸营皆欢呼「迎晋王」;所向瓦解。可望逃至贵州,从骑才十余人;命冯双礼守威清要隘,约曰:『追至,则发三炮』!文秀追至普安,尚迟疑不敢进;双礼发炮以绐之,可望遽挈妻子出城,辎重、妇女悉被掠。过镇远平溪,沅州守将闭门不纳;惟靖州道吴逢圣率所部迎之。狼狈走长沙,遣使投诚于我经略洪承畴军前;章皇帝封为义王。未几,病死。
  可望承献贼之余,诸将为所抚用,初不知有朝命。既据滇、黔,专封拜,文臣多污伪官者。自定国奉上入滇,多反正;惟张虎、张胜、王尚礼、王自奇等始终党逆,文臣则方于宣、朱运久为尤着云。
  张虎者,随刘文秀守滇。上入滇都,推恩,进诸将爵公侯,虎封淳化伯;自以位在诸人下,甚怏怏。时孙可望妻子在滇,未敢为逆,上欲归其妻子以安之;白文选言于李定国曰:『今尚礼、自奇拥兵在辇毂下,虎尤诡;日伺左右,祸且不测。令与可望议和,必皇上亲遣虎行,乃无反复耳』。上召虎至后殿,拔头上金簪赐之曰:『和议成,卿功不朽,必赐公爵。此簪赐卿为信,见簪如见朕也』!虎至黔,则谓可望曰:『上虽在滇,端拱而已,大权尽归定国。定国所信者,文则金维新、龚铭,武则靳统武、高文贵。人无固志,可唾手取也』!缴所封伯印,曰:『在彼处不受,恐生疑忌。臣受国主厚恩,岂敢贰哉!白文选受国公之职,已为彼用矣』!取赐簪示可望曰:『皇上赐此簪,命臣刺国主,许封臣「二字」王;臣何敢不以上闻』!可望信之,怒益甚;遂日夜谋犯阙。交水之败,与可望相失。数日,率残兵回贵阳;刘文秀已先入,诘之曰:『皇上赐汝金簪议和,何从有行刺之说』?虎无以答,解赴云南;上告庙,御门献俘磔之。
  张胜,与马宝同将孙可望驾前军,勇猛绝人。交水之役,白文选拔营走曲靖,可望大惊,欲退军。时宝已反正,虑回黔谋泄;大言曰:『我众十倍于彼,奈何以一人为进退?岂我辈非人乎』!胜曰:『某一人足擒定国矣』!可望大悦曰:『诸将如是,吾复何忧』!令宝与胜袭滇都。甫至城下,而交水报捷旗插于金马碧鸡坊下;胜见之大惊,拔营去。回至浑水塘,遇定国,列阵死战。定国几不支;忽宝于阵后连发大炮,胜惊溃,走益州。部将李承爵诱而缚之;胜骂曰:『汝何叛我』!承爵曰:『汝叛天子,吾何有于汝乎』!解云南,告庙献俘;与其党赵珣皆伏诛。
  王尚礼,献贼伪中军府都督也。献贼死,孙可望、李定国与艾能奇、刘文秀为四王,权相埒也;可望谋窃大号,尚礼为之主谋,说能奇推平东为帅。自是,可望得专制诸将。随文秀守滇,封保国公;而阴与可望相呼应。张胜之来袭也,尚礼将内应;沐天波知其情,以兵守之,不得发。已闻胜拔营走,遂自缢死。
  王自奇,献贼伪后军府都督。随刘文秀守滇,封夔国公;移守楚雄。醉后,杀李定国营将而惧,引其众渡沧澜江据永昌,去云南二千余里;以故孙可望入滇时不相闻。可望既败,自奇不自安,与永寿伯关有才举兵反;定国自将,讨而诛之。时王师入贵州,不及援;故逆党平而贵州已不守矣。
  方于宣,云南人;以进士官礼部主事。丁亥(一六四七)春,孙可望入滇,于宣与在籍御史任僎倡议尊可望为国主,设卤簿、定朝仪,以干支纪年;铸九迭印暨「兴朝通宝」钱,设阁部科道官。可望以时未至,命俟上入滇议之。既上久驻安龙,又为之立太庙、括民田,拟国号曰「后明」;僎为吏、兵二部尚书,于宣为翰林院编修,谋逼上禅位。未行,而李定国以兵卫上入滇都;于宣言于可望曰:『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国主宜正大统,则人心自定矣』!可望以妻孥在滇,未敢为逆;已张虎奉命送可望妻孥而构之曰:『上命我刺国主也』!可望怒益甚;于宣侍侧,因请间左右。遥窥之,但见于宣叩头跪奏,可望点头许可之状,莫知其所献何策也。出谓其私人曰:『国主登九五,我为首相,已亲许我矣』!可望将举兵犯阙,于宣时为提学试沅靖诸属;表题有「拟秦王出师讨逆大捷」语。既闻可望败,则驰书于钱邦芑:『欲纠义旅,擒可望以献』。邦芑鄙之,答以诗曰:『修史当年笔削余,帝星井度竟成虚!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盖于宣尝为可望修史,奉献贼为太祖,作「太祖本纪」;又尝言『帝星明井度,秦王当有天下』故也。其终事不可闻。
  朱运久,不知何许人。朱容藩之乱蜀也,运久为伪湖广巡抚;容藩败,又为孙可望伪通政使。上入滇都,命白文选与可望议和;可望拘文选而夺其兵,遣运久入滇,阳为议和者,实与王尚礼等谋内应。运久遽黄盖大轿入城,无复人臣礼;上亦未敢问也。
 
补遗卷第一
  男承礼谨譔
  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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