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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37 天童荒太(日)
“再雇嘛。大学生们该准备明年的司法会考了,要是因为在我这里工作耽误了大家的前途,我的事务所还不得被人说三道四啊,这是关系到事务所存亡的大事!”
“……事务所存也好亡也好,恐怕您已经无所谓了吧!”
“无所谓?什么意思?”
“我离您这么近还看不出来吗?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干劲十足的长濑老师了。当然,因为您母亲的事,您变了不少……但现在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了。久坂聪志死了,您打不起精神来,这我也能理解……可是,就因为那个人从您的公寓搬走了,您就要把事务所关了吗?”
“你怎么越说越不着边际了?看来真是喝多了,快回家吧!”笙一郎转过身去逃也似地朝里屋走去。
“您是为了谁工作的?”广美的质问使笙一郎停下了脚步,“您又是为了谁活着的?就是为了那个人吗?您就那么爱那个人吗?”广美咄咄逼人。
笙一郎头也不回地教训道:“你懂得什么叫……”
“我懂!”广美打断了笙一郎的话,“您要是真的那么爱那个人的话,就应该赶快振作起来!为什么要关掉事务所,打退堂鼓呢……”
笙一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吗!你什么都不懂!”
“这么说,您对那个人已经死心了?您跟她已经结束了?”
笙一郎回答不上来。
“还没有彻底结束吧?如果您为了那个人活着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的话……跟别人一起开始新生活可以吗?”
笙一郎正想摇头,广美已经转到他前面,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跟我一起开始新生活,可以吗?”
广美的体温传到笙一郎身上,热得好像被火烤。
那个人,广美说的那个人,是谁呢?自己的人生目的就是为了那个叫做优希的人吗?自从18年前认识以来,一直希望她看得起自己,希望她爱自己,才认真生活到现在的。可是,以为没有资格去爱她,你就要告别人生吗?
或者说,那个人就是麻理子吗……就是那个从小把自己放在家里不管的母亲吗?努力学习,取得律师资格,又开了律师事务所,都是为了让母亲看得起自己吗?现在,为了她的余生,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地位毁掉吗?
“那个人,就那么与众不同吗?”广美抚摸着笙一郎的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别这么说,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广美把笙一郎的右手拉到面前,贴在自己的唇上。笙一郎的手感到了她呼出的热气。广美放开笙一郎的手,撒娇似地把额头贴在笙一郎胸前。笙一郎抚摸着她的头发,闭上了眼睛。突然,笙一郎的手落到广美的肩头,推开了她。
笙一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广美正在吃惊地看着自己。
他冷冷地说:“你回去吧。”笙一郎觉得自己太残酷了,但还是咬着牙说,“对不起,跟你在一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说完从地上捡起广美的包,把头扭向一旁,递了过去。
安静了片刻,笙一郎感到手上的包没有了,紧接着听见开门声和跑下楼梯时的脚步声,同时还隐约听见了广美的哭泣声。
笙一郎照着身边的桌子狠狠踢了一脚,又伸手把桌子上的文件什么的全都拂到了地上。
十分钟以后,笙一郎锁上事务所的门,来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朝高轮方向驶去。在车上,笙一郎用手机在一家饭店订了一个房间,进了房间以后,又给红灯区夜总会的一个妓女打了电话。
20分钟以后,妓女来了。那妓女穿着整洁的白色连衣裙,粉红色的大衣搭在胳膊上,妆化得很淡,没用香水。一切都是按笙一郎的要求做的。
床上放着十万日元,房间里只剩下床头灯照着整个床,笙一郎则坐在暗处抽烟。妓女先用手机向夜总会老板做了汇报,然后把钱塞进包里,问道:“还像以前那么做吗?”
笙一郎默默地吐着烟圈儿,没说话……
妓女不再说话,默默地穿上连衣裙。刚穿好又脱了:“您要是想干的话……就上来。光看看就给十万,您不是太吃亏了吗?老板只收我一万,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别人不愿意干的,我也给您干。”
笙一郎烦躁起来:“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要钱?”
“啊?”
“就算你再有钱,真心想要的东西就能买到?”
“真心……”妓女不安地眨着眼睛。
笙一郎抓起一盒烟朝妓女砸过去:“自己得付出多少牺牲才能把真心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我问你哪!”
妓女吓得赶紧穿好连衣裙,抱起自己的包和大衣,逃也似地溜出了房间。笙一郎跑进卫生间,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他对自己感到恶心。放水冲完便器,笙一郎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是一张酷似麻理子的脸。
“到哪儿去呢?”笙一郎看着自己发黑的眼圈,自言自语地说,“长颈鹿!我应该到哪儿去呢?”
无处可逃!什么别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逃到哪儿去都一样!
“长颈鹿,我累了……”
笙一郎突然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也止不住,直到咳得又要吐了,才算止住了。嗓子眼儿里堵着一口痰,吐出来一看,痰里边混着红色的血丝。
第5章
梁平从神奈川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调到了平冢警察署的刑事课。
奈绪子从伊岛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淡地说了句“是吗”,就继续为别的客人斟酒去了。
这天是11月10号,奈绪子母亲的忌日。奈绪子在这天晚上把酒店关了。其实早就想关了,夏天流产以后,根本就没心思把酒店开下去,甚至连房子都想卖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苦自己呢?为什么要逃避呢?那不是跟梁平赌气吗?于是,她又坚持经营了一段时间。而且也要让以伊岛为首的为自己担心的人们看到自己是很坚强的。同时,她的身体也没问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情越来越沉重,在顾客面前,脸在笑着,心却在哭。本来,奈绪子是代替死去的母亲,帮着父亲开这个酒店的,父亲死后,也没有往深里想,就继续把酒店开下来了。客人们对她说,与其装出做生意时的笑脸来,还不如不笑。来她这里作客的,都是些一看人的表情就能看透人的心思的专家,对她那装出来的笑脸,一眼就能看透。
“有什么心事吗?”
“你这笑脸显得可不怎么自然哪!”
常到这里来喝酒的警察们不只一次地这样说她。她听惯了,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进货的时候,人家一说这鱼多好啊,多进点儿货吧,结果一买就是很多,结果不等用完就臭了。蔬菜也是。本来她是从来不听报社的人或宗教方面的人的各种劝诱的,现在一听就是半天。她很讨厌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就是控制不了。
由于自己的罪过,消灭了一条小生命。罪恶感一直在笼罩着她,无法摆脱。要是有个人能在她身边支撑着,或许还能原谅自己。
但是,只有一个人。她只选择了一个人。
她的自尊心很强,现在让她再去求梁平,她担心再受到伤害。一旦受到伤害,她会对梁平做些什么过分的事,连她自己都想像不到。她可能不只故意在他面前抽烟,还会嘲弄他身体的缺陷。她害怕自己变了形的感情,会以更加变态的形式喷射出来。还不如自己就这样抱着罪恶感一个人活下去。
酒店重开两周以后,奈绪子就决定把酒店关了。既然是代替母亲帮着父亲继续开店的,就在母亲的忌日那天关张吧。关了酒店以后,把房子卖了,然后到北海道投奔哥哥去。
有人给她介绍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简单地谈了一次,没有讨价还价就把房子给卖了。她不是一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女人。卖房子之前她给哥哥打了一个电话,哥哥说,那是你的房子,怎么处理随你的便。还说你要是想到北海道来的话,住处和工作都会帮忙的。最后,哥哥嘲笑她说:“你终于要摆脱老头儿老太太的束缚了。”
奈绪子给伊岛和常来的客人们分别发了明信片。大家都觉得很遗憾,纷纷向她表示感谢之情,奈绪子还算得到了几分宽慰。
这天,伊岛来了,但是梁平没有来。其实奈绪子也担心梁平会来,见只来了伊岛一个人,松了一口气。伊岛已经不再反对奈绪子关掉酒店,只是在问了问奈绪子将来的打算以后,说了句:“挺好啊。”一切尽在不言中。
“啊。”奈绪子笑了笑,含糊地答应了一句。
伊岛谈到了梁平调动的事。这种偶然的调动一定是因为梁平出了什么差错,但奈绪子没问,伊岛也没说。
在酒店关张仪式的最后,奈绪子父亲原来的同事们手挽手唱了一首歌,又安慰和鼓励了奈绪子几句,先后离去。伊岛留了下来。
店门的灯熄灭了,伊岛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说:“这小子,到底还是没来。”
奈绪子假装没听见。
伊岛走上二楼,跪在奈绪子父母的佛盒前,双手合十,好像在跟他们对话。过了一会儿,伊岛对奈绪子说:“夸你呢,你父亲和你母亲都夸你呢。夸你一个人活得很坚强……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奈绪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但哭了一会儿以后,奈绪子又咬住嘴唇止住了悲声。她知道,一旦哭下去,自己会垮掉的。
第二天,奈绪子把家里的家具什么的能卖的卖,不能卖的都扔掉了。
第三天,奈绪子觉得应该把院子整理一下,于是开始耐心地修剪起荒芜多日的花草来。从早晨一直整理到下午两点,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当整理到房子一侧,看到草丛里的一个东西时,她呆住了。眼前的景物在旋转,直想呕吐。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闭上了眼睛。过了将近十分钟才缓过劲儿来,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并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用小铁锹在地上挖起坑来。
“对不起……对不起……”奈绪子一边挖坑一边在向谁道歉,忍了很久的眼泪洒落在翻起的新土上。
坑挖好了,奈绪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东西放进坑底。那是一副遗骨,大白鼠形状的遗骨。
“对不起!”奈绪子说完把大白鼠掩埋了,又四下寻找起来,结果没有找到别的大白鼠的遗骨。
突然,奈绪子觉得应该告诉梁平一件事。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就埋在这个院子里,让他为孩子祈祷。
奈绪子冲了个澡,换上一件黑色连衣裙。为什么要穿黑色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用一块布把菜刀包好,放进挎包里,然后穿上黑大衣,把挎包抱在怀里,直奔多摩樱医院。直觉告诉她,梁平在那里。
听笙一郎说,那个叫久坂优希的姑娘在多摩樱医院当护士以后,奈绪子到医院去过一次。但到了医院门口,又觉得自己很可怜,谁也没见就回家了……
来到医院的传达室,奈绪子撒谎说自己的父亲住院时承蒙久坂关照,病好得很快,今天从这儿经过,无论如何想再次当面道谢。传达室的人查了一下,告诉她在八层的老年科。
奈绪子上了电梯,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因为刚才传达室那个人用怀疑的目光看过她。说不定那个人会打电话通知久坂优希,让她多加注意……
想到这里,奈绪子脱下大衣,把怀里的挎包裹上了。到了八层,奈绪子先看了看大厅里的情况。大厅里坐着几个老年患者和他们的家属,有的在聊天,有的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发愣。
奈绪子装成来探视病人的,朝病室那边走,碰到护士就打招呼,边打招呼边偷偷地看对方别在胸前的写着名字的小牌子。
经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一个正在准备输液器具的年轻护士问她:“看谁?”
奈绪子被冷不防地这么一问,慌了:“有泽……梁平在哪个房间?”
护士扭过头去,开始查看挂在墙上的住院患者的名字。
奈绪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名字,赶紧纠正道:“对不起,说错了,是长濑。她还在住院吧?”
“长濑……”
“她儿子是律师。”
“啊,还在。顺着楼道往那边走……”护士很亲切地把怎么去病室告诉了奈绪子。
奈绪子向护士鞠了一个躬:“顺便问一下,久坂今天在吗?在这儿当护士的久坂。”
“您是说护士长助理啊?在呀。不过现在在哪里不太清楚,我给您广播一下?”
“不用了。要是能见一面,也不过是打个招呼。”奈绪子说完就朝病房走去。
楼道里,一个身穿住院服、端着脸盆的老人从对面走过来。奈绪子觉得那老人长得跟她的父亲一样,不由得感到万箭穿心。
老人不住地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跟奈绪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奈绪子听见老人说:“你不该到这里来。”
说话的声音跟父亲完全一样。奈绪子一惊,回头看时,老人已经不见了。旁边是盟洗室,奈绪子自己对自己说,大概是到盥洗室去了吧。
按照护士指的路,奈绪子走到走廊尽头,来到一个病房的门口,看见了写着“长濑麻理子”的小牌子。这时,一个亲切的声音从病室里传了出来:“不要紧的,一点儿都不可怕。”
奈绪子探头往病室里边一看,只见四张病床空着两个,有人的那两张病床,分别躺着两个患者,一个70多岁,骨瘦如柴,脑袋底下枕着一只鞋子;一个50岁左右,长得有点儿像笙一郎,正在撒娇似地看着给她量血压的护士。
奈绪子只看了那位护士的侧脸一眼,就觉得没有必要看她胸前别着的小牌子了。
不只是她的侧脸,就连她的整个身体的姿势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决不是那种性格开朗、举止泼辣、奋勇向前的人。
但是,如果把自己受到的伤害和脆弱的心灵完全暴露给眼前这位姑娘,她肯定会给予同情和理解。在她的灵魂深处,浸透了同情和理解,使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相信她。
需要她的人一定有很多!奈绪子好像被捅到了痛处,胸口感到一阵难受。
大衣下面的挎包静静地敞开着。奈绪子根本意识不到接下来应该干什么,只感到悲哀,好像自己的存在由于优希的存在而被彻底否定了似的。
大衣缠在手上,使她无法动作。她正要把大衣扔在地上的时候,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久坂小姐在里边吗?”一个穿着住院服,看上去很高雅的夫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朝奈绪子微笑着,又问了一句,“久坂护士长助理在里边吗?”
奈绪子回答不上来。夫人沉下脸来,但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问“里边有人吗”一边走进病室去了。
“啊,岸川夫人!”屋里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我家先生今天下班早,说带着我和麻理子到院子里去散步。我认为先得经过您的批准,到处找您,没想到您在这里,正好。怎么样?麻理子能出去吗?”
“哎,没问题,她肯定高兴。”
“麻理子!你身体还好吧?”夫人跟麻理子打招呼。
奈绪子听见躺在病床上的麻理子嗤嗤地笑了。又听那位夫人说:“门口站着一位姑娘。”奈绪子听到这话,转身就走,不料差点儿跟一个皮肤粗糙的60来岁的老人撞在一起。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奈绪子说:“哎呀,这位姑娘好漂亮啊!您也是来探望病人的?”
奈绪子暖昧地点了点头。老人又问:“顶头这间病室就有两个病人,您是看望哪一位呢?”
奈绪子进退不得,只好应付道:“……长濑麻理子。”
老人惊喜得张大了鼻孔:“您是来看麻理子的呀!太好了!喂!麻理子!这位漂亮姑娘来看你了!”老人像报告什么喜讯似地大呼小叫起来。然后也不管奈绪子乐意不乐意,拉起她的手就往里走。
这时,那位被奈绪子认定是久坂优希的护士出现在病室门口。奈绪子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小牌子,没错儿!紧接着一抬头,目光与优希撞在了一起。
优希朝奈绪子微微点了点头,先说话了;“您认识长濑麻理子?”
奈绪子犹豫了一下,说:“不,我认识她儿子。”
“……笙一郎?”优希的表情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但她马上镇定下来,笑着说,“请您进去看看她吧。”边说边侧过身子让开路,“除了她儿子以外,还没有谁来看望过她呢。您来看望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奈绪子很犹豫,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病室。优希向躺在床上的病人介绍说:“您儿子的朋友。”
床上的病人好像没听懂优希的话,皱起了眉头。
“您得说是她爸爸的朋友,不然她听不懂。”那位皮肤粗糙的老人在奈绪子身后说话了,说完探出头来看着麻理子,一字一顿地说,“麻理子,你爸爸的朋友来看你了。你爸爸的朋友,你看,多漂亮啊!”
麻理子的脸痛苦地扭曲了,抬起头来看着奈绪子,用极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对不起……”
奈绪子迷惑不解。麻理子双手作揖,求饶似地:“别打我……饶了我吧……爸爸!快回来!”她闭着眼睛,拼命叫着,“别把我关在壁橱里,我讨厌壁橱!妈妈!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叫着叫着,真的哭了起来。
优希靠近她的枕边,安慰她说:“不要紧的,我在这儿呢。放心吧,你看,我不是在这儿呢吗?”
麻理子睁开眼睛,看着优希,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摸着优希的脸,由衷地微笑着。
那位皮肤粗糙的老人又在奈绪子身后说话了:“都怪我,说话太莽撞了。真对不起!”
叫岸川的夫人批评说:“先弄明白了再发言。捅漏子了吧?”
奈绪子再也呆不下去了:“请多保重!失礼了!”说完转身就走。
“别急着走啊,麻理子已经平静下来了嘛。”老人劝说道。
奈绪子强装笑脸:“不了,本来就打算只打个招呼。对不起,我先回去了。”说完躲开老人的阻拦就出去了。
“请等一下。”优希在她的背后叫了一声。
奈绪子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由于慌乱,她没走原路,而是顺着楼梯迅速下楼。大衣从手上滑落下来,掉在了八层与七层之间的楼梯平台上,脚下一绊,挎包也掉了,菜刀甩了出来。菜刀虽然用布包着,但由于露着刀把,一眼就能看出是菜刀。
奈绪子对自己计划好了的事又犹豫起来,瘫坐在地上。身后有人下楼梯,回头一看,是优希。
优希盯着掉在地上的菜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问道:“您跟长濑笙一郎是……”
奈绪子根本没有,也不想理会优希的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突然来见你……”她又是羞愧,又是后悔,低着头对优希说,“请你,跟梁平……”她说不下去了。
“梁平?这么说,您是有泽的……”
奈绪子看着掉在地上的大衣,觉得那就是瘫倒之后的自己。她想赶快把自己分出去的身子掩藏起来,于是收起大衣,质问优希:“你为什么一直磨磨唧唧的?”
话说到这里,想收也收不住了,奈绪子把大衣抱在怀里,一口气说下去:“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为什么不早点儿结婚呢?要是他在认识我以前就跟你结婚了,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奈绪子说不下去了。她伸手抓住刀把,紧咬着牙,使劲儿把心里涌上来的东西咽下去,好像要刺杀挎包里装着的东西似地,狠狠地把菜刀装进去,抱着挎包和大衣站起来,避开优希的视线说:“实在对不起。今天的事,你就一笑了之,把它忘了吧。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请你多保重。”说完鞠了一个躬。
“哎……”优希还想说些什么。
“再见!”奈绪子打断了优希的话,顺着楼梯往下跑去。
走出医院大门,奈绪子坐进了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到家之前,她还能挺住,可一进家门,她就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瘫倒在榻榻米上。
她觉得喉咙干渴,挣扎着站了起来。打开电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到柜台后边,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还是觉得口渴,又喝了一杯。但是,不管喝多少都解不了渴。
抬头看了看挂钟,10点多了。对时间的感觉已经相当含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榻榻米上躺了多久,于是又看了看表针下面的电动日历。
还是11月14日,星期五。
走出柜台,捡起扔在榻榻米上的挎包,放在柜台上,抽出那把菜刀,解开了裹在菜刀上的布。刀刃在荧光灯下闪着寒光。用它切断自己的动脉,会感到疼痛吗?切断之后,就可以安心了吧?就可以从所有的烦恼、痛苦、罪恶中解脱了吧?就可以得到拯救了吧?
她把刀刃轻轻地放在了手腕上。冰冷的刀刃,让她同时感到了安心和恐怖。她放下菜刀,用双手捂住了脸。死,一点儿都不可怕。她不想再活下去了。但是,她又不情愿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死去。
在久坂优希面前丢丑、现眼,然后在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地方,一个人切断动脉自杀,太凄惨,太悲哀了。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活到现在,人生态度是诚实的。哪怕有一个能理解我的人跟我在一起呆一会儿,我就死而无怨了。
也许我的确是一个愚蠢而毫无意义的人,但我也需要有人能理解我。我认认真真地活过!我希望有一个确实承认这一点的人呆在我身边……
为此我盼了不知多少年了!可是,这个人是谁?肯定在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是能够,哪怕只有一点点,理解我的吧,是能够在我身边呆一会儿的吧。
奈绪子犹豫了不知有多长时间,终于朝电话走去。她摘下听筒,按了一个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对方接电话了。奈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声:“你来一下行吗?”
第6章
11月15日星期五中午,梁平在横滨站的出站口等着接人。
他没有立刻认出他要接的那两个人来。他们的白头发和脸上的皱纹增加了很多,看上去老多了,而自己呢,这么多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梁平的心在痛。
梁平已经有五年没见过他们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去四国地区出差时顺便匆匆见了一面,严格地说已经有七年或者八年没见过面了。
他们穿的衣服还是灰色的,不同的只是显得更加破旧。是他们先认出了梁平。养父把手举得高高的,养母也不好意思地笑着,悄悄地举起了手。
梁平迎上去:“换车还顺利吧?”说着就伸手去接养父母手里提的旅行包。
养父很客气地说:“不用了,我们拿得动。”
梁平还是坚持把他们的旅行包拿了过来:“就这么点儿行李?礼服【注1】呢?”
“参加完结婚典礼以后,寄回家去了,带着嫌累赘。”养父回答说。
“走这边儿。”梁平引导着两位老人走出火车站。
到了人少的地方,养母说:“你爸爸在品川火车站迷路了。”
“别说废话!”养父生气地说。
养母接着说:“不敢问人,怕人家嘲笑他是土老帽儿……真是土老帽儿!”养母说完哈哈大笑。
养父装作没听见,看着梁平说:“身体还不错嘛!”
养母也眯起眼睛看着梁平:“真的,不错!”
梁平觉得,养父母的话里有高兴,也有埋怨。
养父明年春天退休。在高松市的市政府大楼的清洁工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一辈子。现在,接替他的人已经找到了,攒了多年的假日可以用来旅游一趟了,正好东京这边有一个朋友的儿子要结婚,出席完结婚典礼,顺便到神奈川县看看梁平。一个月以前就跟梁平联系好了。说是11月13号参加结婚典礼,15号到横滨来看梁平。
梁平负责安排两位老人在横滨的住处。虽然两位老人一再说住在梁平的公寓里就可以,但梁平觉得那样太委屈他们了。
“结婚典礼怎么样?”梁平问。
“挺好的,挺好的。”养父的回答让人感到不那么自然。
“又不是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本来不打算来的……”养母补充说。
梁平明白了:两位老人为了来看他,找了个借口。
梁平安排两位老人在出租车后座上坐好,自己坐在前边的副驾驶座上,吩咐司机开往面向横滨港的一家饭店。
“不耽误你的工作吗?最近忙不忙?”车子跑起来以后,养母说话了。
梁平扭过头去回答说:“大后天才开始工作呢。”
“你请假了?”养父担心地皱起眉头,“下了班再来看看我们就行了嘛。为了我们特意请假,真叫我过意不去,对不起你们负责保护的老百姓啊!”
养母点着头说:“可不是嘛,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呀。”
梁平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问他们午饭想吃点儿什么,已经1点多了。
“早上起得晚,还不饿呢。”养父说。
“累了吧?昨天到哪儿转去了?”
“……也没怎么转。昨天晚上没睡好。”养母苦笑着。
“住的房间太吵吗?”梁平问。
对于梁平的问题,养父感到为难。养母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紧张得……”
养母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因为要见梁平而紧张的意思已经传达出来了。
养父对梁平说:“你要是想吃午饭的话,我陪你去。我喝杯咖啡就行了。”
“不用了,我早饭也吃得晚。”梁平说完扭回身子坐好,没再说话。
梁平把二老领到面向横滨港的一座超高层饭店,用信用卡付了款,请服务员领着二老去房间,自己在下边等着。过了十分钟左右,二老下来了。两人紧皱着眉头。
“哎!这可太过分了!”养父说。
“有什么问题吗?”梁平问。
养母连连摇头:“太豪华了!”
养父也说:“那么高不说,还那么宽敞,比我家客厅和卧室加起来还大。”
“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大海。服务员说了,一晚上三万五千日元呢!”
“梁平,这可不行,太浪费了!”
“我们住个小房间就行了。”
梁平冲二老笑笑:“偶然奢侈一下也没关系嘛,大老远的过来了。”
“可是,没奢侈惯,睡不着觉啊。”养母说。
养父皱起眉头,不满地对老伴儿说:“看你说的,喝了酒,什么地方我都睡得着。”
养母对梁平说:“他这路人,窗外的风景再好也是白搭。”
“房间是不能退的,就住在这儿吧。”梁平耐心地劝道。
养父看着养母,得意地笑着:“住在一百多米高,看得见海的大饭店里,回去跟街坊邻居一说,吓他们一大跳。”
“可不是嘛,羡慕死他们!”养母也得意地笑了。
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梁平问:“你们想到哪儿转转?”
二老也说不上来想去哪儿。养父问:“你上班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养母也说:“听说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大楼特别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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