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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34 天童荒太(日)
刺猬点了点头,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说:“可是,永远不回去,恐怕办不到吧……”
长颈鹿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办得到!”
刺猬问:“怎么办?”
长颈鹿回答不上来,狠狠地往围着净水罐的金属网上踢了一脚:“那还是让她回家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跑是跑不了的吧?”
“怎么跑不了?跑了最好。”
“往哪儿跑?”
“往哪儿跑都行,现在正是好机会。”
“马上就会被抓回来。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再说,天越来越冷,露营还不得冻死啊!”
“她要是回家的话,太危险了。”
“这我知道。但是,要现实点儿,考虑问题要周全点儿……”
“你的意思是我考虑问题不周全是吧?”长颈鹿说着推了刺猬前胸一把。
刺猬立刻反击,推了长颈鹿一把。
“别打了!”优希小声叫道。
两人立刻住手不打了。优希难过地转过身去,前额顶在金属网上。栅栏里边杂草枯黄,露出干燥的地皮。那只野猫最近一直没有出现过。
长颈鹿叹了口气,嘟囔着说:“她的事跟谁都不能说……连她妈都不相信她……”
听了这话,优希紧紧地抓住金属网,一言不发,任海风吹打着脸颊。枯草摇动着,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声。
“对了,让她回不了家。”刺猬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什么?”长颈鹿不解地问。
“她爸爸妈妈来接她的时候,要是出个事故什么的不就回不了家了吗?”
“那事故是那么容易出的吗?”
“制造事故嘛。”
“啊?……”
“制造大事故的话会出问题,制造一个让她回不了家的小事故就行了。比如说制造一种不祥之兆什么的。”
“这个想法倒挺有意思的。”
两人开心地笑了。优希回过头来,看见的是他们雪白的牙齿。
第6章
医生决定12月8号星期六让优希临时出院回家过周末。
那天吃早饭的时候,长颈鹿和刺猬悄悄地冲着优希伸出大拇指,预祝他们的计划成功。快到中午的时候,雄作和志穗穿着冬装出现在病房里。他们先跟医生小野打了个招呼,然后到食堂跟优希见面。
雄作满面笑容:“情绪不错嘛。难怪那个年轻的医生说,没有必要住院了。”
志穗虽然还有几分担心,但也笑着说:“医生说你积极参加文化节,还经常开心地笑呢,是真的吗?”
优希什么话都没说。
志穗盯着优希的脸说:“如果是真的,妈妈太高兴了。运动会上妈妈看见你笑了,还看见你跟朋友们关系很好。那天我是第一次觉得住院这一步走对了。”
“现在用不着说这些了,快回家吧。回家以后慢慢说。”雄作焦急地说。
优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颈鹿和刺猬到底要干什么,她现在还不知道。周围根本没有他们的身影,好像早就不在病房里了。
“怎么了?东张西望的。”志穗说了优希一句。
优希想,也许他们已经放弃他们的计划了。哪儿那么容易制造什么事故呢。要是他们勉强去搞,威胁到他们自己,优希心里反而会觉得不安。但是,一想到他们放弃了,脚步不由得感到沉重起来。在志穗的反复催促之下,优希才慢吞吞地朝停车场走去。
“看你,怎么走路呢!快点儿!”志穗又说了优希一句。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优希听见长颈鹿和刺猬在叫骂:“去你妈的!放开我!”她快步超过雄作和志穗,循声奔去。
在雄作的车旁边,两个医院停车场的警卫人员,正在把长颈鹿和刺猬的胳膊拧到背后,强迫他们跪在地上。
“放开我!去你妈的!”两人骂着,挣扎着。突然看见优希出现在眼前,立刻停止叫骂,老实了。
随后赶来的雄作问警卫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卫问雄作:“这是你的车吗?“
“是啊,怎么了?”
“这两个孩子淘气,想扎了你的车胎,正在动手的时候,被我们抓住了。”警卫说。
车轮旁边,改锥、锥子、榔头、钉子丢了一地。优希见过这些工具,都是在准备文化节的时候用过的。
雄作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两个孩子。”
刚刚赶到的志穗说:“这不是在运动会上一起吃饭的那两个孩子吗?”
雄作说:“对,没错儿!”
警卫问:“知道他们是哪个病房的吗?”
雄作犹豫了一下说:“大概是八号病房楼的。”
两个警卫对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雄作看见警卫那不怀好意的苦笑,感到非常不愉快,瞪着长颈鹿和刺猬大声训斥道:“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长颈鹿和刺猬低着头,一言不发。
志穗问:“轮胎没放炮吧?”
警卫说:“应该没问题,他们刚要动手就被我们抓住了。”
尽管警卫这么说,雄作还是把四个轮胎挨个儿踢了踢:“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志穗说:“既然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快走吧,不然就得等下一班渡轮了。”
“怎么处置这两个孩子呢?”雄作不甘心地问。
“只能交给医院方面处理了。让院方教育他们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志穗说。
两个警卫连连点头:“把他们交给病房,让医生好好教训他们。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事,这回就原谅了他们吧,我们以后也多加注意。”
雄作还想说什么,在志穗的目光的催促下,只好说:“优希!快上车!”说完自己先坐在了驾驶座上。
优希看着长颈鹿和刺猬,慢慢钻进车里去。长颈鹿和刺猬抬起头来看着优希,脸上流露出抱歉的表情。优希朝他们点点头,意思是没关系,不要紧的。
他们的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他们说到做到,没有说谎。想到这里,优希感到欣慰。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为她担心的人,有为了支持她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剩下的,就要靠自己了。
车开了。在车里,雄作一个劲儿地问优希关于长颈鹿和刺猬的事,优希一个字都没回答。
很久没有坐船渡海了。大海失去了夏日的光泽,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进了大海的深处,埋没在大海那铁青色的波涛下面了。
他们还是先到志穗的娘家去接聪志。自从聪志夏天那次发烧以来,优希还没有见过他。优希下了车,跟在志穗身后进了姥姥家。
跟姥姥和舅妈打招呼的时候,聪志大概是听见了,从里屋走出来。只见他表情僵硬,认生似的不愿靠近优希。
优希走过去蹲在聪志面前,装作小狗的样子叫了一声:“汪!”
聪志吸溜一下把流出来的鼻涕吸进去,生气地叫了两声:“汪!汪!”
优希道歉似的呜呜叫着,聪志“呜——汪!”地大叫一声,扑到姐姐怀里,鼻涕蹭了优希一身。优希掏出手绢,帮他把鼻涕擦掉。
到了德山市家中,吃完晚饭洗了澡,优希说要跟聪志一起睡,聪志板起面孔说随便。雄作说,都累了,各睡各的吧。优希说不累,志穗说,姐弟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就在一块儿睡吧。结果优希还是跟聪志一起睡的。
直到第二天坐上回医院的渡轮,也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因为志穗总在他们身边,雄作根本没有机会跟优希单独在一起。
星期天傍晚,优希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医院。
雄作走进病房跟护士说,有八号病房楼的两个男孩子想扎他的车胎。护士说已经批评了他们,正在让他们反省。
父母回去以后,优希回到自己的病室。经过食堂时优希往里边看了看,没有长颈鹿和刺猬。经过楼梯时,又往上看了看,只见俩人站在楼梯上,正抱歉地看着优希。优希朝他们微笑,但他们的表情还是很僵硬,优希不好意思地向他们竖起大拇指,他们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跑了个精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7章
“可是,这样下去能行吗?”长颈鹿和刺猬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12月15日星期六,优希又回家了。长颈鹿和刺猬被护士监视着,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心急如焚。可是第二天,优希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俩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另一个问题来。
“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出院的。”长颈鹿说。
“是啊,出院以后谁还敢保证不出事儿呢。”刺猬说。
“怎么办呢?”两人心烦意乱。一会儿想:“要是她爸爸不在了就好了……”一会儿又想:“不过,我们早晚也得出院……三个人最终还是得各奔东西。”
“能在森林里生活吗?住在洞穴里,没吃的了就下山到城里去偷……”俩人想像着在森林里隐居的生活,笑了。但最后还是自我否定地叹气、摇头。
12月21日星期五,养护学校分校第二学期的结业式结束以后,三个人来到净水罐前面。优希找长颈鹿和刺猬有话说。
明天优希就要临时出院回家了。医生小野说,明天回去以后可以一直在家呆到1月4号,回医院后提交冬假日记。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1月中旬就可以出院了。
长颈鹿和刺猬听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优希也是不知所措。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在那里站了半个多小时。
第二天,优希被父母接回家去,长颈鹿和刺猬呆呆地站在楼梯下,目送优希远去。
下午,医生小野分别找长颈鹿和刺猬谈话,谈话的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家过圣诞节、过元旦,希望他们早日出院,还说现在就可以跟他们的家长联系,因为他们最近情绪稳定,基本上恢复正常了。小野认为这是在医院治疗的结果,长颈鹿和刺猬却不这么认为。
那个暴风雨之夜,在明神山的森林里,三个人互相说出了长期积郁在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感到轻松了许多。同时,没有任何伪装的赤裸裸的自己,被另外两个人认可,觉得没有任何价值的自己被另外两个人接受。打那以后,不管是由于希望被理解的胡闹,还是由于得不到理解的胡闹,都没有必要了。
可是,突然出院的话,俩人谁也没有地方去。
八号病房楼的孩子出院,有以下三种情况:一是病情好转回家;二是病情加重转院;三是亲属不在了,被送到其他儿童福利机构。
两人回到病室,躺在各自的床上,想像着将来自己会住在什么地方。即使院方跟家里联系了,也不会有人来接他们的,最终还得到明神山的森林里去住。他们漫无边际地瞎想,消磨着时光,过了一天又一天。
圣诞夜,在八号病房楼的食堂里,医务人员为不能回家过节的八个孩子举办了一个圣诞晚会。主任水尾出钱为孩子们买了两个大蛋糕,护士们凑钱买了各种各样的节日礼物分给孩子们。长颈鹿得到一个玩具坦克,刺猬得到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
晚会上有说有笑的主要是大人,孩子们为了不使大人们扫兴,也勉强露出笑脸。八号病房楼的大多数孩子特别敏感,生怕自己被大人讨厌,尤其害怕大人无视自己的存在。长颈鹿和刺猬也属于这种孩子,他们强作笑脸参加晚会,跟大家一起吃蛋糕,大人们问好吃不好吃的时候,也点头说好吃。
晚会结束以后,孩子们回病室睡觉。由于兴奋,病房里直到夜里12点才安静下来。长颈鹿和刺猬考虑着优希的事,迟迟难以入睡。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病房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知道了知道了,你只把我的孩子叫出来不就行了嘛!”是刺猬的母亲的声音。
刺猬翻身下床,跑下一楼。只见穿着豹皮花纹大衣的麻理子正在往大门里挤,三个护士挡着她不让进。
麻理子看见刺猬下来了,大喊:“嗨!过来!”一边喊一边朝刺猬招手。从远处也能看出她喝醉了。
见刺猬走过来,麻理子大声嚷嚷起来:“一年不就有一次圣诞节嘛,大老远地跑来了,这帮人却一个劲儿地说什么规则规则的,真不懂人情世故!”说完推开几个护士,挤进来抱住刺猬就亲,一边亲一边说,“圣诞快乐!我的孩子!”
刺猬闻到一股呛人的酒气。
一个男护士说:“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可是,已经两点了呀!”
麻理子翻着白眼珠看着男护士,任性撒泼地说:“我不是开着一家酒吧嘛,没办法呀!”说完突然又笑了,“其实呢,我的夜生活还没结束,今天晚上我还有第三次聚会呢。有个混蛋说,冬天的海好像放焰火,所以我就开车到这边来了。过来以后,我当然就想看看我的孩子嘛。多可爱呀,让我舔舔。”说完抱着刺猬的脖子就在他脸上舔起来。
刺猬都快哭了,默默地忍受着母亲的酒味儿和香水味儿,也接受着所谓母爱的温暖。
“行啦!这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小狗!”一个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插在麻理子和刺猬之间,把刺猬挡在身后。
麻理子瞪着护士:“胡说什么呀你!谁把儿子当小狗啦?”
护士也不示弱:“你考虑过孩子的情况没有?考虑过孩子的心情没有?你不觉得这样做会伤孩子的心……”
不等护士说完,麻理子使劲儿拍了拍手包,大骂道:“混蛋!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理解一个被人当做精神病的孩子的母亲的心情吗?”她推了那个护士一把,又逼进一步,“我喜欢他,才把他送到这个医院里来的!我想给他把病治好了,才交给你们那么高的住院费的。要是把他当小狗,早把他扔了!要不早就把他掐死了!”说着就用手指掐住了刺猬的脖子。
刺猬抬头看着母亲,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反抗的意思。
“住手!”男护士严厉地制止道。
麻理子冷笑一声,掐着刺猬的脖子拉到面前,把自己的额头靠在刺猬的额头上:“这孩子不是活得好好儿的吗?我没扔了他,一直跟他在一起生活。有时候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每次都给他买好面包,留下钱。是不是啊?”
刺猬一声不响地看着母亲的眼睛。
“我活得也不容易呀。在那么不容易的日子里,我把他生了下来……后来情况越来越坏……”麻理子说着说着,眼睛突然潮湿起来,她的额头跟刺猬靠得更紧了:“噢,我的生一郎,你的名字里有生活的生字。你听妈妈的话吗?你想妈妈吗?”泪水从她那化着浓妆的眼睛里流出来,变成黑色的,“噢,生一郎!就这样,妈妈还在顽强地活着……你不恨妈妈吧?不恨,是吧?”
刺猬看着流着黑色眼泪的妈妈,点了点头。
“真的?”麻理子问。
刺猬又点了点头。
麻理子把流出来的鼻涕吸进去,破涕为笑:“……你这个爱撒谎的小兔崽子!”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板娘!老板娘!你跑到哪儿去了?”
麻理子放开刺猬:“好了,好好过圣诞节,元旦我就不来接你了,明白啦?有混蛋男人在我身边,累死了。好好儿跟小朋友们在一起玩儿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刺猬发现了麻理子掉在地上的包,捡起来连鞋都没穿就追出去,拉住了麻理子的毛皮大衣。
麻理子回过头来,接过自己的包:“对了,还得送你圣诞礼物呢。”说完打开包,从里边拿出一万日元。
“不要!”刺猬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钱……不要?”麻理子脸上闪过一丝悲哀,但马上又笑了,“没有钱,就没有幸福。没有钱,你也不可能在这儿呆下去。等你长大了,挣了大钱,让你妈我轻松轻松。当个医生啦律师什么的……哈哈,我的儿子,不可能啊!尤其是在这个没有钱就一事无成的社会里。”说完伸手把钱塞进刺猬睡衣的裤兜里。
追上来的护士们拉着刺猬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刺猬从他们的手里挣脱出来,返身向麻理子追过去。追到医院正门的时候,只见麻理子正靠在一个刺猬没见过的男人身上,朝着一辆豪华赛车走。突然,麻理子打了那个男人一巴掌,笑着说:“胡说什么呀!那是我们家亲戚的孩子。”
赛车里坐着的另外几个男人催他们快点儿。上车之前,男人抱住麻理子亲了起来,麻理子呢,不但一点儿不表示拒绝,反而用胳膊勾住了男人的脖子。车里的男人们齐声喝彩。
麻理子上车走了。护士拍拍刺猬的肩膀,让他回病房,刺猬乖乖地跟着护士回去了。进病房的时候,护士让他把袜子脱了。刺猬脱了袜子,光着脚朝自己的病室跑去。长颈鹿正坐在楼梯上等他。刺猬默默地从长颈鹿身边走过去,跑进病室,一头扎在了枕头上。
第8章
12月30号下午,护士叫长颈鹿到诊察室去。进去一看,只见医生小野的对面坐着叔叔和婶婶。小野让长颈鹿坐在了叔叔旁边的椅子上。
叔叔对长颈鹿不自然地笑笑:“到我家去过新年怎么样?”
小野说,水尾主任已经批准了。
“就把我家当成你自己的家,不用见外。”叔叔又说。
“真的,一点儿都不用客气。”婶婶也说。
长颈鹿感到太突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野微笑着劝说道:“我跟他们联系的,看来是联系对了。把腿伸进被炉里,围在一起吃火锅,过一个快乐的新年,难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接下来就可以考虑你出院的事了。”
长颈鹿还在沉默。小野脸上流露出诧异的表情,大概是以为长颈鹿不好意思去叔叔家吧,于是说:“你的病情确实有很大的好转,出院以后,总得有人照看你吧。值得高兴的是你有这么一位好心的叔叔。新年尽情地在叔叔家玩儿吧。出院以后呢,就住在叔叔家。叔叔说了,不用见外。以后你就把你当作他的儿子吧。”
听了这话,长颈鹿抬起头来。叔叔和婶婶慌忙对小野摇头。小野窘得干咳了两声:“好了,总之,你就抱着这种心情去叔叔家过新年就行了。”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长颈鹿的眼睛。
长颈鹿觉得他们已经随随便便地决定了自己将来的出路,看看小野,又看看叔叔婶婶。叔叔婶婶犹豫了一下,叔叔笑着说话了:“突然说出这件事来,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吧?”
长颈鹿使劲儿盯着叔叔的眼睛,还是没说话。
叔叔避开长颈鹿的眼睛:“其实呢,赶上过新年,医院方面又允许你临时出院,我们只不过是想把你接回家过个年。你婶子做的菜不敢说有多么好吃,你想吃的,她都能做给你吃……至于将来的事嘛,我们还没想过呢。”
“是啊,”婶婶也强作笑脸,“我们家没孩子,你要是跟我们一起过年,家里可就热闹多了。”她担心再出现沉默的场面,紧接着又说,“当然,临时出院也好,彻底出院也好,我家都欢迎你来。梁平还有四个月就该上初中了,还得上高中吧,你将来肯定是很有前途的……我们呢,也就是想多少帮你点儿忙。”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叔叔连连点头。
长颈鹿好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问道:“那小子呢?”
“那小子?”叔叔没听懂长颈鹿指的是谁。
“那小子……是怎么想的?”
婶婶猜测地看着长颈鹿问:“你是指你爸爸吗?”
长颈鹿避开叔叔婶婶的目光:“那小子,跟你们商量过这件事了吧?不光是新年,将来的事也都商量过了吧?那小子是怎么说的?”
叔叔婶婶未置可否地哼哼唧唧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小野大概是想给叔叔婶婶解围吧:“梁平!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那小子那小子的,应该叫爸爸嘛!”批评完长颈鹿,小野又对叔叔婶婶说,“梁平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既不违反院规,又能积极参加医院组织的活动,即使有些心理障碍也能自己克服。这都是由于住院期间的集体生活和登山疗法什么的起了作用。”
长颈鹿根本就无视这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医生的存在,继续对叔叔婶婶说:“你们跟我说实话,不要骗我。那小子跟你们商量过了,你们才到这里来的是吧?过新年也好,出院也好,为什么不到那小子那里去?为什么要到你们那里去?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叔叔哼哼唧唧了半天才说:“你爸爸现在工作特别忙,全部精力集中在工作上。你爸爸可比你叔叔我聪明多了,他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才。在县里,又是计划修路,又是计划架桥,总之都是对社会贡献很大的工作。”
“我问你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说的?”长颈鹿大叫起来。
叔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说,你爸爸跟你妈离婚了,你奶奶又死了,没有谁能帮得了他。他心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实在没有精力照顾你。”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说的?”长颈鹿用拳头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膝盖,再次烦躁地问。
“所以呢……”叔叔的话卡壳了。
婶婶嘴快:“他说,那孩子他不要了……”
“混蛋!多嘴多舌!”叔叔骂道。
婶婶双手捂着脸:“就是嘛,太过分了……”
叔叔连忙靠近长颈鹿的脸说:“不是,不是的,那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他也没说得那么狠,而且,他还有点儿醉了。”
长颈鹿看着窗外,喃喃地说:“……那小子,不喝酒。”
窗外,落光了树叶的树枝在寒风中抖动着。
“不过,他的工作确实很忙,很累……”叔叔还想说些什么,但长颈鹿站起来就走。
小野叫他等等,但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默默地走出了诊察室。回到病室以后,长颈鹿一直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着,刺猬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第二天早晨,长颈鹿从床上爬起来,跟刺猬商量实行他们的出走计划。
“反正在这里呆下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长颈鹿说。
吃过午饭,俩人悄悄地溜出医院,朝明神山的森林奔去。他们的双肩背旅行包和睡袋什么的还藏在密林深处的那个洞穴里。
两人默默地上了山。天阴得很沉,听不见鸟叫,整个明神山好像沉入了黑暗之中。到达森林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很累了,加上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双腿自然很沉重,需要付出比平时大一倍的力气。
走到那棵大楠木前,两人一边一个,坐在了长满苔藓的树根上。周围常青树居多,冬天也是一片浓绿。没有刮风,所以并不觉得冷。
两人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一个说:“必须出走……”一个说:“啊……”一个说:“在医院里呆下去也行。”一个说:“嗯……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优希要是在的话,医院的生活是很快乐的,他们感觉到自己充满活力。不管院规有多么严格,他们都感到非常自由。可是如果优希不在了,不管多么无拘无束,他们也会感到喘不过气来。
“找她去!”长颈鹿突然果断地说。
“带上她一起出走?”刺猬问。
“对!带上她!”
“马上就会被人抓回去的。”
“别让人抓住嘛!总会有办法的。”
“要是她不跟我们走呢?”
长颈鹿想说,肯定跟我们走!但他不敢断言。
优希在父母面前,没有任何表情。不是因为不高兴,大概是因为切断了感情的电源。如果她跟父母的感情联络起来,一定引起她痛苦的回忆。受到了父亲的虐待,而母亲却否认这受虐待的事实……她的存在价值被无端地否定,精神随时处于崩溃状态,所以,在父母面前,她除了切断感情的电源,没有别的办法。结果呢,自己无力支配自己的意志,只要父母来接她,她就会顺从地跟着他们回家。
长颈鹿和刺猬有跟优希类似的经历,是完全能够理解优希的。如果他们出走的事被发现,只要她父亲严厉地吼一声:“想干什么!”优希马上就会站住。如果她母亲再哭着说:“为什么要出走呢?快回家吧。”优希一定会一声不响地回去的。
“没什么希望。”刺猬说。
“是啊……”长颈鹿点头。
头顶上传来乌鸦沙哑的叫声。抬头望去,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天空已被晚霞染红了。起风了。穿着红色防寒夹克服的长颈鹿和穿着蓝色防风短外衣的刺猬缩着脖子抄起了手。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他不在了呢?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对!杀了他!”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
两人在天黑以前下了山,晚饭之前出现在食堂里。护士问他们到哪儿去了,他们说到小卖部去了。护士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批评他们。
考虑到是除夕之夜,食堂按照当地的习惯给孩子们做了乔麦面条。吃完晚饭一回病室,长颈鹿和刺猬就开始研究暗杀优希父亲的计划。其实,他们自己受到父母虐待时,早就想过暗杀父母的计划。
附近的寺庙里传来了新年的钟声。两人在梦里见到的被杀死的优希父亲的身影,不时变成他们自己父亲的身影。
第9章
元旦早晨,没有下一点儿雪,天晴得很好。优希早早就起床下楼,帮着母亲志穗烤年糕。跟往年一样,全家围坐在一起吃年节饭。
“过年好!”雄作说。
“过年好!”聪志模仿着说。
吃完饭,优希和聪志接过雄作给的压岁钱以后,优希被志穗叫过去帮她穿和服。她打算回娘家。志穗一边穿和服一边看着窗外说:“天晴得真好!”
去志穗的娘家过新年,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雄作家里已经没人了,每年都是去志穗娘家,跟亲戚们一起去神社做新年后的首次参拜,一起吃晚饭,有时就住在那里。
“你也穿上和服吧!”志穗对优希说。去年,姥姥送给优希一套和服,故意往大里做了一点儿,现在穿应该正合身。
优希摇摇头表示反对。志穗的脸马上就沉下来了,叹了口气,用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满地说:“你就穿这身衣服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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