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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31 天童荒太(日)
聪志的表哥只是摇头而已。
伊岛和梁平在光市住了一夜,第二天到德山市的优希以前的家去了。优希原来的家已经拆掉盖了公寓,邻居只记得优希家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另外,最近没有谁见过聪志模样的年轻人。
梁平和伊岛一直调查到日落时分,才在车站各买了一盒盒饭,坐上新干线打道回府。伊岛没有得到什么线索,闷闷不乐,连饭都没怎么吃。梁平更关心的是雄作。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会干那种事情呢?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优希家的环境跟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的差别,绝对看不出造成那种悲剧的要素。
“为什么?干那种……”梁平不由得说出口来。
“什么为什么?”伊岛看了梁平一眼。
“啊,没什么,想点儿心事。”梁平说着把没吃完的盒饭放到了座位下边。
伊岛也收拾了盒饭,看了看手表说:“回到搜查本部就得11点多,会大概开完了。给头儿打个电话,咱们在新横滨站解散吧。今天你得回去看看。”
梁平听出伊岛话中有话,忙说:“我把出差报告赶出来,您回家吧。”梁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算蒙混过关。
伊岛沉默了一会儿,不高兴地说:“去‘奈绪’看看,你小子最近根本不露面了。”
梁平避开伊岛的目光:“……工作太忙。”
“那天散会早,我约你去,你不是也拒绝了吗?”
“不想喝酒。”
“想喝也没的喝了。”
“什么?”
“关张了。”梁平转过头来看了伊岛一眼。
“从此不再开张。”伊岛接着说。
“为什么?”
“问你自己吧!”伊岛忿忿地说。
梁平耐不住寂寞,问道:“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啊,脸色很不好。她自己说是累了,没有什么病。”
“您见过她了?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我约你去的那天。你不去,我就约另一个跟我同年参加工作的警察一起去。他说最近‘奈绪’关门了。我打了半天电话没人接,放心不下,就直接过去了。确实没亮着灯,门上贴着一张停业布告。我看见二楼有灯光,就喊了两声。奈绪子出来,我站在门口问了问情况就回来了。”伊岛说到这里停住了。
梁平静静地等待着伊岛说下去。车窗外的灯光飞快地闪到后方去。
“久坂聪志的家失火那天,啊,也许是第二天,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关门,说是身上没劲儿,最后彻底关张了。我跟她说,要是有病呢,就到医院去看看,她说身体没问题,就是觉得累。还说要把房子卖了,搬到北海道她哥哥那里去,说着还勉强笑了笑,可是,脸笑了,眼睛没笑。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有泽,她说绝对不是。不过,我听那口气,除了因为你,不会是因为别的。她反反复复地说跟你没关系,还说她不能原谅她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你呢。”伊岛转过脸来,表情严肃地看着梁平,“男女之间的关系,按说局外人不该多嘴。但是,那孩子的父亲对我有恩,他死了以后,我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是我把你带到她那里去的,我有责任,不能看着不管。”
梁平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伊岛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一口气说下去:“去看看,好好跟她谈谈,至少这一点你还做得到吧。我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我的心就像被人抓挠似的难受。那孩子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啊。你这个任性的家伙,让她伤心,让她痛苦,我能坐视不管吗?”
梁平回答不上来,一直到新横滨车站下车也没抬过头。
第4章
梁平站在奈绪子家门前,果然看见了伊岛说过的那张停业布告。探头看看院子里,杂草丛生,花叶枯萎,很长时间没有人收拾过这个院子了。
二楼的灯亮着。梁平没喊也没叫,而是绕到后门去。他有后门的钥匙。原先在后门堆着的装啤酒的箱子不见了。梁平掏出钥匙打开后门,进去以后又把门插好。脱掉鞋子,开了灯,进了这个以前他当作自己的家的小酒店。店里的坐垫摞在一起,柜台上的烟灰缸也摞在一起,柜台里边的水池上搭着的抹布,已经干透了。店里依然打扫得很干净,可是气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酒味儿,没有下酒菜的味儿,更没有客人们留下的烟味儿什么的。
“是梁平吧?”从楼梯处传来奈绪子的声音。
梁平“啊”了一声,算是回答。看着下楼下了一半的奈绪子,应该说什么呢?梁平犹豫了。
“吓了我一跳。”奈绪子爽朗地说。她一边故意啪达啪达地下着楼,一边说,“我还以为是小偷儿,正想大声喊人呢。”奈绪子笑着站在了梁平面前。
奈绪子穿一件茶色薄毛衣,蓝裙子,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化妆,本来白白的皮肤显得青白,而且没有光泽。
“怎么这时候来了?案子破了?”奈绪子越是爽朗,梁平心里越是难过。
“你身体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怎么了?”奈绪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跟梁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到了柜台里边。
“别在那儿傻站着了,至少得喝杯茶吧。要不就喝酒脉箱里还有三瓶啤酒。”奈绪子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杯子,放在梁平面前,“门口的停业布告看见了?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又是季节转变期,容易生病,到底是老了。”奈绪子说话时一直没有看着梁平,说完自嘲地哈哈笑了笑。
梁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跟奈绪子说话。奈绪子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瞥了梁平一眼:“坐下吧。”说完启开了瓶盖儿。啤酒沫儿喷出来,弄湿了她那纤细的小手。她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似的静止了一会儿,啤酒沫儿消下去的时候,微微颤抖着吐了口气,马上又恢复了笑脸,“成香槟酒了。也好,让我们来祝贺一下!”说完把酒瓶放在柜台上,用抹布擦了一下弄湿了的毛衣袖口。
梁平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么长时间没跟你联系,是我不好。”梁平隔着柜台站在奈绪子对面,“你被送到医院里去的事,我听笙一郎说了。”
奈绪子沉默着,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我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来看你。我认为逃避是怯懦的表现,但……说什么也没有勇气朝你这边迈步……”梁平越说越感到自己卑劣,他说不下去了。
趁梁平停顿的机会,奈绪子问:“你怎么不喝酒?”她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我也喝一杯!”
奈绪子本来是不喝酒的,可今天一口干了大半杯。
梁平看了奈绪子一眼:“听伊岛说,你打算把酒店关了……是真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奈绪子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身体,真的很不好吗?”梁平问。
奈绪子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呢?”
“……对顾客笑脸相迎,我已经没有那个自信了。开酒店的,没有笑脸不行吧?”
“为什么不能有笑脸呢?”
奈绪子没有回答梁平的问题。梁平觉得口渴,想伸手去拿啤酒,但那样做会靠近奈绪子,于是放弃了。
“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
“是因为我,我……”
“别说了!”奈绪子小声叫起来,嘭地把杯子放在柜台上,“不是因为梁平,是因为我,是我的责任。”
“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你一点儿都不坏!”
奈绪子双手捂住耳朵:“是我的罪过!求求你不要再那么说了。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她的双手往前一挪,捂住了自己的脸。
梁平感到迷惑不解:“罪过?你有什么罪过?”
“是我把孩子害死了,是我夺走了他的性命!我没有保护好他呀……”
“那不怨你!”梁平受不了了,靠近柜台端起酒杯,一口气把啤酒喝光,用手背抹了抹嘴,“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父亲!我怕孩子受虐待……我自己还不能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我没有排除别人的影响去生活的自信。”
梁平额头冒出令人不快的汗珠,他抬手抹了一把,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所以……摆脱所有人的影响,实现真正的自立,到底有没有可能呢?从小受到的影响,能不能完全摆脱呢?我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能够做到真正的自立,能够摆脱从小受到的影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存在呢?……也许存在,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成为那种能够摆脱从小受到的影响的人呢?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的!”奈绪子坦率地说。
梁平呆呆地看着奈绪子。
奈绪子接着说:“你的精神支柱在那里啊。你需要一个了解你的过去和现在,并且能够在各方面理解你的人……”
梁平不客气地打断了奈绪子:“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一点儿都不复杂。”奈绪子说着说着,眼睛潮湿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精神支柱。你所需要的精神支柱,是那个叫优希的人!”
梁平想说不是,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奈绪子眼睛里闪着泪花,微笑着:“我呢,想换一种活法,所以我想学抽烟了。”说完从柜台下边摸出一盒为客人准备的香烟来。
“别胡来!”梁平制止道。
奈绪子根本不听梁平的劝阻,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擦着火柴点烟。
梁平低下头:“我讨厌年轻女人抽烟,这你是知道的!”
“我想换一种活法。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奈绪子说完吐了一口烟。
“不要做这种叫人讨厌的事!”梁平一拳打在柜台上,“你想打的恐怕不是那里吧?”
梁平在奈绪子挑衅般的笑声中抬起头来,只见强作笑脸的奈绪子眼里噙满了泪水,好像在等待着梁平打她或做出更过分的举动来。
梁平的内心也有另一个自我想那么做。梁平攥紧拳头转过身去,跑到后门,趿拉上鞋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奈绪子的家。背后传来杯子摔碎了的声音。梁平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5章
笙一郎坐在品川站前边一家饭店的休息室里,叫了一杯咖啡。他约的那个人还没来,笙一郎一边等一边在考虑着怎么搭救聪志。
三天前的深夜,他接到优希的电话,说是聪志跟她联系过了,但不知道聪志在什么地方。
那时笙一郎想到了将来的问题,于是再次问优希到底是不是聪志放的火。优希回答说:“是。”又问是不是聪志杀死了母亲,优希说不是,但马上又有些暖昧地补充道:“请你相信这一点……”笙一郎没弄懂优希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追问了一句,可是优希没有回答。至于如何对应,笙一郎也没有想好,于是对优希说:“不管怎么说,别对警察说聪志跟你联系过了。”他所说的警察,当然也包括梁平。
上次笙一郎把一度失踪的优希接回家里以后,给梁平打了电话,本来是打算三个人一起好好商量商量的,没想到梁平把伊岛带来了。对此笙一郎对梁平一直心存芥蒂。
优希也没点梁平的名字,答应笙一郎不对警察说。关于真木广美来过的事,优希一个字没提。
第二天早上,真木广美说她去看过优希了,笙一郎吃了一惊。
“为了事务所的信誉,我想让她从您家里搬出去。”广美说。
笙一郎很生气,骂她多管闲事。
广美满不在乎地说:“不过,她正在打算从您家搬走呢,说房子都找好了。”
根据笙一郎对优希的了解,她肯定会搬走的。虽然优希不会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但笙一郎觉得只要她一搬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天,笙一郎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到优希的情感,在优希洗完澡走出浴室时站到了浴室门口,他对此感到非常后悔。尽管优希并没有责备他,而且他也没有性能力,但他当时就认为优希肯定会离开他的公寓的。
“嗨!早来啦?”有人在跟笙一郎打招呼。抬头一看,面前来了两个男人。
穿着皱皱巴巴的西服,脸上浮现出狡猾的笑容的叫平泉,比笙一郎大五岁,司法研修所时代的同班同学。因“知情者股票交易罪”被捕,委托笙一郎做他的辩护律师,春天被保释出来以后还没见过面。以前的平泉号称企业兼并专家,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现在呢,律师资格被取消,弯腰弓背像只馅媚的猫。今天他要求笙一郎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说什么也要见一面。
另一个40岁左右,西装笔挺,神态自若,一眼便知是个有能力的商人。只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时眼珠转得太快,让人觉得讨厌。
“对不起,对不起!长濑先生这么忙,还来耽误您的时间。”平泉连讽刺带挖苦地说着,坐在了笙一郎对面。
西装笔挺的商人客气地说了声“请多关照”,坐在了平泉旁边。
笙一郎劝平泉他们点饮料,自己也换了一杯咖啡。平泉称那个商人为企业经营顾问,那人连名片都不往外掏,微微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请多关照”。
平泉突然笑了一声:“听说在你那儿吃闲饭的律师出了事,跑了?”
笙一郎一惊:怎么连他们都知道了?但他不露声色地说:“别这么挖苦人行不行?谁在事务所里,就叫吃闲饭的律师。那么,给他发工资的呢,就叫老板律师?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律师就叫演员律师?这就是一贯标榜平等的人说的话吗?太幼稚了吧!”
平泉冷笑一声:“不管是什么叫法,反正是你那儿的新手出了毛病,造成客户跟你解约,够你为难的。”
“没有什么解约,更没有什么为难。”笙一郎并没有撒谎。虽然连广美都担心客户中止合同,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损失。跟少数几家容易惹麻烦的公司中止合同,完全是为了事务所的运营更加健全。的确,跟效益好的公司签订新合同的数量也许会减少,但那些经营困难的公司,是离不开笙一郎这位精通破产法的专家的。
平泉被笙一郎的态度触怒了,纠缠不休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一个人干,听说你刚雇用了一个新手,还以为是个多么出色的人物呢。你是不是只顾看他的业务水平,没管他的人格怎么样啊?跑得快的时候别忘了看脚底下,否则会摔跤的!”
“说的太对了,真是过来人哪。”笙一郎反击道。
平泉脸都气歪了,用手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说:“别挖苦人!打落水狗算什么本事!”
旁边的商人说话了:“冷静,冷静点儿!”
这时店员送咖啡来了。商人一边往咖啡里放糖,一边温和地说:“长濑先生帮了你,你说话应该礼貌一点嘛。”
平泉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不住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央求似的对笙一郎说:“再帮我一次行吗?你知道,我女儿还在上小学呢。出事儿以后,我老婆跟我离了……不过,那些逼债的人说,还债跟你的户口本上少了谁没关系……”
“平泉!”商人制止道。
可是,平泉的话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谁也挡不住了:“有的混蛋还说什么,申请破产了也不管,要一辈子缠住不放,甚至说什么,你不是还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吗?”
“平泉!你还有完没完了!”商人突然变得粗暴起来。
平泉的肩膀哆嗦着,低下了头。他赌博输红了眼,为了还赌债,犯了“知情者股票交易罪”,为此失去了很多,也许他从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行了行了!平泉,你回家吧!”商人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像赶走一条野狗似的向平泉挥挥手,“你可以走了,以后的事用不着你多嘴,我跟长濑先生直接谈。事情要是顺利呢,我会按说好了的价儿给你介绍费的。”
平泉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退场,临走前不放心地看着笙一郎,恳求道:“拜托了,帮这位先生提供点儿有用的情报。比如说,不动产或股票下跌,账外损失膨胀的时候,再比如说,公司衰败,经营者想保住自己的财产的时候,或者需要可转让票据的时候……明白了吧?”
笙一郎看了商人一眼:“噢,原来是吃这碗饭的!”
那商人没有否认,往咖啡里放了好几勺糖,津津有味地喝着很甜的咖啡。他的工作是趁企业破产,金融机构和法院没有正式介入之前,帮助企业卖掉动产或不动产,从中渔利。
笙一郎明白平泉的意思,他是想让笙一郎向眼前这个商人泄露企业秘密,以达到赚钱的目的。
平泉见笙一郎没答应,站在那里不愿意离开,又叮嘱道:“他只需要提供情报,最多介绍他跟客户见一面,这你是做得到的吧……拜托!”
“平泉!”商人在催他走。平泉只好聋拉着肩膀走了。
第6章
看着平泉的身影消失在饭店的大厅里,商人说话了:“怎么样?”
笙一郎的目光转向商人:“什么怎么样?”
商人微微一笑:“也许你觉得有点儿可笑,但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笙一郎说了声对不起,叼上一支烟。眼前这个商人确实有点儿可笑。点上烟,笙一郎说:“都是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没有什么可笑的……为了钱走投无路而犯法,而道德沦丧的人们,最后总有的说。”
“说什么?”商人没听懂笙一郎是什么意思。
笙一郎耸了耸肩:“谁也没有走投无路。你也没有走投无路吧?”
商人不出声地笑了:“我也常听人们说,在旁观者的眼里看来是非常诚实地生活着的人,被追究起来,总是有他的理由。谁也没有走投无路,做了又怎么了?真的,我也不是走投无路了,所以请你帮帮忙……即便给谁添了麻烦,又没见过面,就算做得有点儿过分,谁也不会追究的。”
笙一郎哼了一声:“你也用同样的话撺掇过别人吧?”
商人从容不迫地说:“一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多数人都会安心的。这种话说不定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呢。”
笙一郎放下烟,端起咖啡,不客气地问:“你推动得挺认真的吧?”
“认真不认真我不知道。”商人歪着头,姿势不那么端正了,说话也随便起来,“所谓认真的概念实际上是很模糊的。首先,自古以来,认真做过的事情到底有没有,这还是一个疑问。这并不局限于这个被人们称为无节操的现代社会,古代社会也是一样。人们干了这种事,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伤害了某些人……如果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该还的还,该罚的罚,那是谁都活不下去的。特别是社会的中心人物,选择了这种活法……就没有干我们这一行的了,我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所以,干我们这一行的,自古以来就有。
“尽管如此,社会还是在向前发展,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可以说只有这样社会才能向前发展吧……不管怎么说,只有这样,我们这种人才有饭吃。修改商法也好,实施反暴利法也好,一浪接着一浪,但改变不了人心。有的人很有能力赚钱,但没有能力擦干净他自己的屁股。在这些人看来,把他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比赚十亿日元还要难。在现实社会里,十亿日元的价值是摆在那儿的,当然也要教孩子们赚钱的方法而不是教他们怎么擦屁股。于是呢,擦屁股的工作就落在了我们这些人身上,那些人会感谢我们的。
笙一郎用观察的眼光看着对方:“你不觉得恶心吗对尔就没有空虚的感觉吗?”
“感觉?感觉多少钱一斤?感觉能当饭吃吗?长濑先生,我想告诉您的是,人生在感觉到空虚的时候大把花钱,首先会让你周围的人对你毕恭毕敬。在这些毕恭毕敬的人们中间,你会觉得自己没有被人们所抛弃。
“总是拜倒在金钱和势力的脚下,不觉得乏味吗?”
“乏味不乏味的,除此以外难道还会拜倒在别的什么东西脚下吗?低头鞠躬,你就能得到钱;昂首挺胸,你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你追随有钱有地位的人,反过来也会得到他的认同,你会觉得自己的价值提高了。
“人与人之间就靠这种关系来维系,我看是逃不脱空虚之网的。”
“为什么?人是跟金钱和地位连着的,清清楚楚。这是可以使人感到安心的关系嘛。因为他有金钱有地位,我才对他低三下四,也才能从他对我的认同之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如果他的金钱和地位都没有了呢?”
“那就干净彻底地放弃他,够痛快的吧?含含糊糊地继续保持联系可不行,那叫作茧自缚,早晚会出问题,不是他背叛你,就是你对他产生仇恨。我从小就陷在这种关系里拔不出来。干脆用金钱来划线,清清楚楚,用不着拖泥带水。”
笙一郎把手中的烟掐灭,把烟盒和打火机装好,很客气地说:“明白了。很抱歉地告诉您,我拒绝跟您来往。咱们从此以后没有必要再联系,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当然,关于平泉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我会考虑用别的办法帮助她的。”
商人认真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是我的部下背着我去那样威胁他的。如今这么不景气,我们赚钱也不容易,大家都挺着急的。”
“那就请您多关照了。”
看见笙一郎从椅子上站起来,商人马上说:“请您拿着这个。”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名片上只印着名字和电话号码,而且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商人又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土地也好,大楼也好,地理位置差的话,很难处理。连金融机关都不肯接受过去做抵押,我们做起来就更难了。不过,机会还是有的。如果能得到可靠的情报,肯定能赚钱。我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做一个耿直的人有什么用?当然,轻率的人是不可信的。您要是需要先付款呢,那就看您的情报的价值了。可以先付给您一亿两亿的,这点能力我们还是有的。”
“没有那个必要。”
“别把话说那么绝了。您把名片收好,就算是平泉的生命保证书吧。”商人举着名片,用力点了点头。
笙一郎接过名片,迅速地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伸手去拿账单。
商人手快,一把抢在手里:“这个就不麻烦您了。我还得付您咨询费呢,半个钟头五千日元吧?就算是我买单,还欠您四千呢,下次一定还您。”
“不用还了。”笙一郎转身离去。
第7章
按照原先的安排,见完平泉他们以后应该去事务所处理一下聪志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可现在他没有那个情绪了。一想到要一个人面对写字台坐下来,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多摩樱医院。
坐上电梯到了八楼的老年科,刚下电梯,就听见有人在大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士坐在椅子上,正拍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住院服的文雅的女士,埋怨他声音太大,他赶紧用手捂住嘴,连连向周围的病号鞠躬道歉。
前厅里坐着好几位老年患者。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眺望窗外,有的在跟前来探视的家人谈话。穿工作服的男士拿着一盒点心,一边往人们手里塞,一边说:“这个挺好吃的。”
笙一郎刚刚离开那个俗气的商人,见到这位上了年纪的朴实的男士,既觉得滑稽可笑,又觉得心情舒畅。
男士看见笙一郎过来,不但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迎上去问:“这位大哥,您是来探视病人的吗?”
“啊……是啊。”笙一郎回答说。
“真了不起!”男士的表情突然变了,颇有感触地摇着头,“年轻人来探视的少见哪!小孙子倒是有来的,而腿脚方便的年轻人却很少有人来,叫人心寒哪!”说着递给笙一郎一块点心,笙一郎刚要谢绝,男士说:“不能不要。您家真和睦啊!”说完靠近笙一郎,又说,“住院的是您的祖父,还是您的祖母啊?”
“啊,是我母亲。”
“是吗?您的母亲,一定还很年轻吧?来,来,过来一下。”说着拉着笙一郎来到那位文雅的女士身边,“这是我老伴儿,我叫岸川,以后请多关照。您贵姓?”
“……长濑。”
岸川问女士:“你认识他母亲吗?”女士摇了摇头。
笙一郎在两个人的注视下,不好再沉默:“我母亲是痴呆病病室的。”
女士“啊”了一声,拍着手说:“知道知道,护士长助理经常陪着她散步……就是那个,还挺年轻的那个。”
岸川点点头:“对对对,也挺漂亮,要是化了妆,就更漂亮了。这么一说,这位大哥还挺像您母亲的。”
“您母亲病得可是不轻啊。”女士同情地说,“本人痛苦自不必说,您这做儿子的也跟着遭罪。”
岸川是一位心软的男士,听老伴儿这么一说,眼里立刻嗜满了泪花。
笙一郎简直无法离开这里去看望母亲了。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来啦!”是优希。她先对笙一郎说:“你母亲正在睡觉。”然后对坐在长椅上的女士说,“岸川女士,该您做检查了。”
站在一旁的岸川先生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哎,这位大哥,您是护士长助理的男朋友吧?”
“不是。”优希冷静地予以否认。
“怎么?怎么会不是呢?一定是!”岸川先生自作主张地决定了笙一郎和优希的关系。他碰碰笙一郎的胳膊肘,“你们俩多合适啊,真是郎才女貌哇!”
女士忍不住批评起丈夫来:“人家不是说了不是吗?”
但是,岸川先生并不介意,继续大声说道:“你看你看,害躁了吧?我早就觉得护士长助理不可能没有男朋友。我还想给她介绍一个来着呢,可是我们那个造纸厂,都是60多岁的老头子了。这位大哥,您多保重!”说完又去给大家分点心了。
笙一郎在麻理子身边呆了半个钟头。麻理子一直没醒,从她那均匀的呼吸来看,肉体上还是健康的。
旁边病床上的老人,用皮鞋当枕头,睡得正香。不枕着鞋子她是无法安心入睡的,有时候枕的是别人的鞋,那也没关系,只要是枕着鞋就能安睡。另外两张病床是空的,一个亡故了,另一个转院了。院方不愿意再接受痴呆症患者住院,所以把病床空着。麻理子看来是恢复不了了。
笙一郎希望麻理子至少能明白她自己是母亲,在她跟前的是她的儿子。想到这里,笙一郎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妈!”
“爸爸!”麻理子搭话了,眼睛还在闭着,分明是梦话。
笙一郎想,这种病人也会说梦话吗?于是小声对麻理子说:“我是您的儿子。”
“爸爸……”麻理子又叫了一遍。
笙一郎心里难过,走出病室。看来,优希忙得连句话都顾不上跟他说。笙一郎走到电梯间,准备离开医院回事务所去。就在他等电梯的时候,忽听优希在叫他:“等一等!”
优希走到笙一郎身边:“在这种地方跟你说话也许不合适……下星期我打算从你那里搬走……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谢谢你!”大概是因为在上班时间吧,优希说话的速度很快。
笙一郎感到很突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事务所的女孩子不会办事,别往心里去。聪志的事情没有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优希摇摇头:“我早就想搬了,地方我都找好了。”
“什么地方?”
“蒲田。一处旧公寓。我打算明天去办手续。”
“是吗……”
“当然,我还会跟你联系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你看,净给你添麻烦了。”
笙一郎说:“看你说的。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而为的。”
“我想让你到小儿科去看一看。”
“小儿科?”
“去看看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她已经知道妈妈死了,精神状态很不好,她爸爸又什么都不管……我真为她的将来担心。
笙一郎感到困惑:“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优希也很为难:“我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呢?送她什么好呢?医院里负责社会福利的好像也束手无策。我想你也许有什么好办法。”
笙一郎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我还没有想过,不管怎么说,我先去看看。”
“谢谢你!”
“不过,真要为那孩子做点儿什么是很难的,也许帮不了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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