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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第53届 - 永远是孩子 - 天童荒太

_22 天童荒太(日)
笙一郎往奈绪子自己挑选的一个酒杯里斟了一杯酒。这个酒杯跟梁平以前用的酒杯形状完全一样,制作得非常精细。不过梁平用的酒杯是蓝色的,现在奈绪子用的这个是红色的。
奈绪子干了杯中酒,羞涩地说:“好喝。”
“你想跟我谈的,不是大白鼠的事吧?”笙一郎直截了当地问。
奈绪子垂下眼帘,轻轻地把酒杯放在柜台上。木门上的球形电灯,在笙一郎到来之前就已经熄了。奈绪子说今天没来客人,笙一郎认为她根本就没开门,因为笙一郎跟她约好了晚上10点见面。笙一郎点燃一支烟,等着奈绪子开口。
“能不能让我跟那个叫优希的姑娘见上一面?”奈绪子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话了。
笙一郎感到迷惑不解:“见了面又怎么样?”
奈绪子没有回答笙一郎的问话,开始准备做一样什么菜肴,但是她的心思没在做菜上。小钵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奈绪子没有立刻蹲下去收拾碎片。她照旧弯着身子站在那里:“只想跟她谈谈。我一直在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笙一郎不认为让奈绪子跟优希见面有什么意义。他抽了一口烟,找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她工作太忙,连我都难得跟她见上一面。”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奈绪子没看着这边,笙一郎觉得是个开口的机会,于是说,“其实你是为了梁平吧?你是想跟我商量梁平的事,才给我打电话的吧?”
奈绪子没吱声。笙一郎继续说:“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你,对不起了……可是,关于那小子的事,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17年没见过面,他在这17年中干了些什么,我是一概不知。最近重逢,我也没问过他。”
笙一郎停顿了一下,叼上一支烟,没抽几口,又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说心里话,我是不想问,因为知道了也许更难过。17年了,那小子是怎么活过来的,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烦恼,现在有什么打算……我都不知道。”笙一郎说着说着,压抑在心头的情感涌了上来,他用酒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从那小子说的话里,也许能了解到一些东西。可是,如果真的让他说,他一定会使我感觉到一些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内心深处的东西……我害怕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因为那小子在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于内心深处的愿望和罪恶感,一定有不少跟我一样的地方。了解他……等于了解我自己,等于让我自己清楚地看到我身上的某些东西,而看到这些东西对我自己来说是无法忍受的痛苦。那小子的想法可能跟我一样,所以他也什么都不问我。所以,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他,是不可能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不起……”
笙一郎拿起烟盒,正要再叼上一支,忽然发现奈绪子还在弯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奈绪子……”笙一郎站起来,看了看柜台里边的奈绪子。奈绪子正在用手按着腹部,显得很痛苦。
“你怎么了?”笙一郎绕过柜台,走近奈绪子。
“没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儿刺痛……”奈绪子忍着疼痛说。
笙一郎看着奈绪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奈绪子稍稍抬起头来:“我知道,就是见了优希小姐,也没什么用。但是,我觉得通过她,也许多少能了解一点儿有泽……有泽从来不谈他自己的事。我想不管我等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告诉我的。要是能跟优希小姐谈谈呢,把优希小姐当做一面镜子,或许能照见有泽的内心……”说到这里奈绪子突然停住,用手捂着嘴,推开笙一郎朝卫生间跑去。
从奈绪子的动作中,笙一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走出柜台,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站在那里等着奈绪子回来。过了一会儿,奈绪子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看见笙一郎,立刻转过脸去。
“梁平……知道了吗?”
奈绪子没有回答,继续往柜台里边走,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有气无力地跪在了榻榻米上:“你们俩真像……”
奈绪子强忍眼泪笑了笑:“那天,有泽也像你这样在卫生间门口站着……”
笙一郎默默无语,看着奈绪子的侧脸。
“是我不好,这种事,依靠男人……”奈绪子自嘲地笑着说,那表情,与其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在哭。
笙一郎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样伤害自己可不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奈绪子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笙一郎呆不下去了,可是,就这样把奈绪子一个人丢在这里回家,实在于心不忍。他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单相思这东西啊,小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直到长大成人,我都认为,人,可不能陷入单相思。学会了掩盖自己的感情以后,心情就更加复杂了。为什么焦躁不安,为什么愤怒,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真正需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太可怕了。”说完,笙一郎一口把杯中酒喝了个精光。
奈绪子抬起头来:“长濑先生,您也喜欢优希……”
笙一郎本不打算回答,但终于没有忍住:“我?没有那个资格!”
“资格?什么资格?”
笙一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俩为了那个资格争夺过。”
“您是说跟梁平……”
笙一郎没说话,又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口气干了。
“这么说,他把那个资格争过去了?”
笙一郎点了点头。
“那……那他为什么不到优希身边去呢?莫非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没有,没有在一起过。”
“您怎么知道?您不是说17年没见过面吗?”
笙一郎不知道怎么解释合适。如果说自己一直盯着优希,奈绪子会认为自己是心理变态。实际上,自己的表现跟心理变态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是没在一起过。那小子在认识你以前,没跟优希在一起过。”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有资格吗?”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笙一郎说的是实话。他把皮包拿在手上站起来,“好了,我该走了。那小子,我叫他一起来,可是他说有案子,没时间来……我看他是觉得理亏。”说完从口袋里把钱夹掏了出来。
奈绪子见状连忙制止道:“您千万别这样,是我把您叫来的。”说着正了正姿势,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大老远的让您特意跑一趟……还净是些丢人现眼的事……”
“别这么说,我什么忙也没帮成。”笙一郎低头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
奈绪子赶紧先于笙一郎走到门口,为他准备好鞋子。
“再见!”笙一郎穿上鞋,拉开店门往外走,差点儿撞在一个人身上。
——是梁平。
第14章
奈绪子小声尖叫起来。
笙一郎也吓了一跳,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别吓着我。我这儿正要回去呢。”笙一郎笑着说。
梁平哼了一声:“外边的灯都熄了,你们俩够快活的吧。”说完狠狠地推了显得有些困惑的笙一郎一把,“偷别人的女人,你好像挺拿手的!”
笙一郎不由得倒退两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别急着回去呀,要快活就快活一夜嘛!”
“喂!”笙一郎瞪着梁平。
梁平把视线移开,站在奈绪子面前,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她。那是厚厚的一沓钱。
“把孩子处理了。”声音平板,无情无意,“现在还来得及吧。”
奈绪子攥着双手,做出什么都不接受的姿势。梁平把纸袋往奈绪子怀里一扔:“我的东西,都给我扔了!”说完扭头就走。
“不扔!”奈绪子倔强地叫着。
梁平犹豫了一下:“不扔是吧?……我拿走!”说完脱了鞋就要上楼。
“喂!梁平!”笙一郎试图劝住梁平。
梁平无视笙一郎的劝阻,从奈绪子身边挤过去,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听得见他在楼上拉开了推拉门。奈绪子抓起梁平扔在自己怀里的纸袋,也上楼去了。
就这样回去吗?笙一郎犹豫了。明知道留下来是件叫人难受的事,笙一郎还是脱了鞋,追着俩人上去了。笙一郎爬到二楼,只见奈绪子正把那一袋钱朝梁平扔过去,纸袋落在榻榻米上,纸币从纸袋里滑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梁平,取出挂在衣柜里的两套西装,搭在手臂上。
奈绪子推开梁平,拉开衣柜的抽屉,把里边的内衣、袜子什么的一件一件地拽出来,扔在榻榻米上。笙一郎看见,梁平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但马上又用冰冷的表情掩饰了起来。这时,墙角里的塑料衣箱嘎嗒嘎嗒地响起来。
梁平瞪了塑料衣箱一眼,放下西装就把衣箱的抽屉拽了出来。笙一郎知道,那里边是刚才奈绪子跟他谈到过的大白鼠。梁平端起装着大白鼠的抽屉走到窗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窗户。
“住手!”奈绪子大叫一声,她已经意识到梁平要干什么。
梁平把抽屉伸到窗外,把它翻了个底朝天。几个白色的块状物被甩了出去。
“你这是要干什么!”奈绪子朝梁平逼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梁平甩开奈绪子的手,把抽屉扔在榻榻米上,“它要是真有力量活下去的话,扔出去它也死不了。它要是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呢,自己去找吃的,活下去就是了。”
“还是孩子呢!”奈绪子反驳道。
“孩子也一样!”梁平扔出这句话,关上窗户接着说,“在现实中生活,谁还管你是不是孩子,谁还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来帮你!有时候当父母的还自顾自呢!”
“……可怜的人。”奈绪子对梁平说。
梁平瞪着奈绪子,样子好可怕,笙一郎觉得他就要抬手打人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大吼一声:“梁平!”
梁平垂下眼睑,推开奈绪子,朝笙一郎这边冲了过来。
笙一郎后退一步,做好了打架的姿势,可是梁平就像没看见笙一郎似的,急匆匆地向楼梯口走去。
“等等!”笙一郎一把抓住了梁平的肩膀,“你对她太过分了吧!”
梁平扭过头来看着笙一郎:“你他妈的知道什么!”说着瞪着眼逼向笙一郎,鼻尖几乎碰在一起,“问你呢,你知道什么,说呀!”
笙一郎回答不上来。他太知道梁平的心了。正是因为知道得太多,反而说不出口。
尽管笙一郎对奈绪子抱有怜悯之情,但一看梁平那微微颤抖的自我厌恶的瞳孔,他就知道,梁平对他自己现在的行为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撕成碎片。
笙一郎还知道,正是因为今天晚上他在这里,梁平才匆匆赶过来的。笙一郎也知道,正是因为他在场,梁平才故意暴露出他人性恶的一面,才能做得如此过分……因为梁平心里明白,如果笙一郎在场的话,肯定会及时制止他对奈绪子采取更可怕的行动,所以他选择了今天晚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笙一郎更了解梁平了。因此,笙一郎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睛回答了他。
“……去你妈的!”梁平撞开笙一郎,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笙一郎回头看了一眼奈绪子,她一直站在屋子中间,浑身上下好像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转身跑下楼去,跑出店门。不是去追梁平,即便追上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在院子里找寻着什么。啊,他是在找那几只大白鼠。他推测了一下大白鼠从二楼的窗户被扔下来以后落地的位置,扒开花草,打着打火机,轻轻地吹着口哨,全力以赴地搜寻着。可是,大白鼠踪影皆无。已经逃走了吗?那是再好不过了……只要没被摔死,不被野猫吃掉,就是万幸。
笙一郎返回二楼,故意用明快的声音对奈绪子说:“大白鼠跑了。”
奈绪子瘫倒在榻榻米上,身子歪向一侧,她的精神和身体好像完全崩溃了。
“不要紧的。那小子还会照常过日子,工作啦,什么的……”笙一郎说着说着忽然听见奈绪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只见她身体蜷曲着,用手按着腹部。她那翠绿的和服的下半身,被黑红黑红的液体浸透了。
笙一郎赶紧奔过去,叫着她的名字把她抱起来。奈绪子脸色蜡黄,痛苦地紧皱着眉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笙一郎赶紧打电话叫急救车,随后一边安慰奈绪子一边问她家门的钥匙在哪儿。急救车来了,笙一郎锁上门,跟奈绪子一起去医院。
第15章
笙一郎站在急诊室外边等着。医护人员紧张的招呼声,金属医疗器具的碰撞声,奈绪子的尖叫声,不时从急诊室里传出来。笙一郎实在听不下去,逃也似的跑到大厅那边去了。过了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叫笙一郎过去。在急诊室前边的楼道上,一位不到30岁的医生问笙一郎:“您是她丈夫吗?”
“不……是朋友。”笙一郎说。
医生为难地说:“她家里人呢?”
“她是单身,父母双亡,有一个哥哥,但远在外地……这么说,她的病情很严重?”笙一郎不安地问。
医生表情很复杂地笑了笑:“不,母亲已经脱离危险了。”
“母亲?……”
“啊。”
“也就是说?”笙一郎好像察觉到什么了。
医生点点头:“很遗憾。正在输液。两个小时以后,如果没什么异常,就可以回家了。”说完跟笙一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护士过来对笙一郎说:“请您到这边来。”说完带着笙一郎走进急诊室。
急诊室里摆着六张床,奈绪子闭着眼睛躺在其中的一张床上,左胳膊打着点滴。
“在她身边坐坐行吗?”笙一郎礼貌地问。
“您请。”护士说完就出去了。
笙一郎把屋角的一只小圆凳搬过来放在奈绪子的右侧,轻轻坐下,关心地看着她的脸。奈绪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把你吵醒了。”
奈绪子躺在枕头上摇摇头,意思是我没睡着。
“不要紧吧?”笙一郎问。奈绪子的嘴角稍稍动了一下,她想用微笑回答笙一郎。
笙一郎想打破这难耐的寂静,轻声把医生的话转达给奈绪子:“医生说了,两个小时以后,如果没什么异常,就可以回家。”
奈绪子想点点头,可是,呜咽声却从紧咬的牙齿之间挤出来,忍了又忍的眼泪夺眶而出。
笙一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安慰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手。奈绪子用仅剩下的一点力气回握笙一郎。笙一郎的左手也握上去,两只手包住了奈绪子的手,无言地抚摸着。
与此同时,武藏小杉站附近的久坂家里,传出可怕的吼叫声。邻居冈部太太被这吼叫声吵醒了。她睡觉本来就轻,有一点儿动静就醒。听见吵嚷声,心说出什么事了,不由得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吼叫声变成了悲痛的哭声。
冈部太太把睡在身边的丈夫捅醒:“久坂家的声音不对,好像出什么事了……”
这时,声音没有了。丈夫说,大概是狗啊猫的在闹吧,催她快睡觉。冈部太太只好躺下继续睡,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仔细一听,这回不是人说话的声音,而是木材燃烧和爆裂声。冈部太太再次从床上坐起来。虽然挂着窗帘,也能看出外边一定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这是谁家呀……”冈部太太拉开窗帘一看,惊呆了。只见久坂家大火熊熊。一楼厨房的窗户被打碎,火苗从里边蹿出来。白烟、黑烟,包裹着整座二层小楼。火焰冲破烟雾,顺着墙壁爬上屋顶,屋顶翻卷着红色的漩涡。
第1章
从附近山上传来的知了的叫声一天比一天响起来,犹如巨大无比的耳鸣,包围着整个双海儿童医院。
7月中旬,梅雨季节已经过去。坐在最靠近海边的教室里每天可以听到海潮声,也被那讨厌的蝉鸣淹没了。
优希感到烦躁不安。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八号病房楼即将出院的孩子们登灵峰的出院纪念活动,听说将于8月11日举行。优希如果不赶快把出院的事定下来,恐怕就赶不上登灵峰了。
自从那次爬明神山失踪的事故发生之后,优希一直遵守医院的规定,老老实实地听医生护士的话。表面看来,参加做花坛、打扫院子等劳动疗法也好,在土桥那里接受心理辅导和心理检查也好,优希都采取了积极配合的态度。小组会上,她也开始发言了,不过从来不说什么具体的事情,只说几句诸如“今天这一天过得也不错”之类的话。内心深处的东西,依然紧紧地捂着盖子,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感情,一般不与外界的事情发生联系,即便偶尔发生联系,也是少之又少,感情的回路,随时处于切断状态,处处保持着对外界的警戒感。
但是,在登灵峰这个强烈的愿望的支撑下,优希扮演着跟以前一样的“好孩子”的角色,有时表现得十分真诚,甚至忘了自己是在演戏。她觉得已经完全取得了年轻护士们的信任。
但是,老护士和土桥还是信不过似地对她说:“不用太勉强自己了。”
优希为了不让土桥他们看出自己是在演戏,有时也故意迟到什么的,以保持平衡。左手腕上的伤基本上痊愈了,头发也长长了。最近临时出院回家时,母亲志穗又带她去了一次理发店,剪了一个漂亮的短发。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她是个有问题的孩子。萦绕于怀的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爬上那座据说是可能有神仙降临的灵峰。
“久坂,想什么呢?”
优希正在走神儿,突然发现老师已经站在面前了。
“念课文,没听见吗?”老师生气了。
优希慌忙把语文书拿起来,可是她不知道该念哪儿。
“动物园里的东西,真笨!”有人在挖苦优希,声音是从因患慢性病住院的孩子们那边传过来的。
优希感到非常惊讶,惊讶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气愤。这话如果是外科病房的孩子说的,优希还能理解。但是,因患慢性病住院的孩子,在上课时挖苦八号病房楼的,优希住院以来还没有听到过。
“什么什么?你小子再说一遍!”长颈鹿站了起来。
“走着瞧!”刺猬坐在座位上指着那个挖苦优希的孩子说。
“都给我住口!”老师制止道。
优希小声念起课文来。不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不等老师说下课,外科病房的孩子们就大喊大叫着跑到教室外边去了。一向沉默不语的患慢性病的孩子们,也叫喊着跑了出去。
优希走出教室的时候,楼道里已经热闹起来了。笑闹的,追打的,还有用轮椅赛跑的,到处都混杂着患慢性病的孩子。优希从未见过他们这么活泼。
放学后回八号楼途中,优希对走在她身后的长颈鹿和刺猬说:“有件事想问问你们。”看见高年级同学过来了,就转身向净水罐那边走去。
围着净水罐的金属网前边躺着一只野猫。可能是让住院的孩子们给喂的吧,那只野猫目光虽然还很敏锐,但又肥又胖,动作迟缓,看见优希她们过来,慢吞吞地从金属网下边钻过去,躺到净水罐下边的土台上去了。
优希在金属网前边站下,对长颈鹿和刺猬说:“那些得慢性病的,是不是有点儿反常?”
长颈鹿和刺猬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松弛下来:“闹了半天是问这个呀。刚注意到啊?进入月份以来他们一直这样。”长颈鹿说。
优希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在考虑出院的事,没注意。刺猬耸耸肩:“那些得慢性病的,一接近暑假,就不是他们了。好像年年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优希问。
“夏天能不能出院,心神不定呗。”长颈鹿说。
“平时是外科病房的同学折腾得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出院。得慢性病的那些同学呢,每到暑假之前都盼着出院,所以一到这时就显得很浮躁。”
“可是,想出院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出啊,干吗非等到暑假呢?”优希不解地问。
“因为暑假比较长,暑假前出院比平时容易得多。”长颈鹿回答说。
刺猬点头表示同意长颈鹿的话:“养护学校分校也跟外边的学校一样放暑假。放假以后,住院的同学不能整天憋在病房里吧。加上有的护士休长假,医院人手少,于是就尽量安排出院。住院的同学们呢,也愿意到外面的世界去伸伸翅膀。当然,由于人心惶惶,出事也比平时多。”
“长期住院的同学都知道这种情况,早就定下来出院的,欢天喜地;还没定下来的,心烦意乱;知道自己根本出不了院的,垂头丧气。”长颈鹿补充说。
刺猬又说:“咱们动物园的情况虽然跟他们一样,但感觉不到明显的变化。你觉得呢?”
优希点点头。
刺猬看着八号楼那边继续说:“咱们的伙伴儿,情况比较复杂。有的不那么盼着回家,还有的家长根本不希望孩子出院。但大家都不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
“是这样……”优希避开刺猬的目光,思绪跑到自己出院的事上去了。
晒着太阳睡觉的那只野猫,打了一个哈欠。
长颈鹿问优希:“你是怎么打算的?”
优希回过头去:“什么?”
长颈鹿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又问了一遍:“夏天,你是怎么打算的?”
优希没有马上回答。
刺猬见状故意装作很开朗的样子说:“夏天,这里有盂兰盆节,还有盂兰盆舞会呢。”
长颈鹿也强颜欢笑:“可能是医院为出不了院的孩子们安排的。在运动场上举办的盂兰盆舞会,还有附近的居民来参加呢。去年,当然我们只知道去年的事,去年,还有摆摊儿卖东西的,还放焰火来着,挺热闹的。”
“过节的时候,人们和着单调的音乐跳盂兰盆舞,虽然没什么意思,但是可以借此消磨时间。那时候,医院管得也松。去年我们俩把医生护士们忘了锁的自行车偷来,到外边转了一个多钟头。”
“那时候我就不在了。”优希打断刺猬的话,当然也是说给自己听,“肯定已经出院了。”
可两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停顿了一下,长颈鹿问:“真想出院?”
“不是想出院,是得出院。”优希回答说。
“已经决定了吗?”刺猬问。
“还没有,不过必须决定了。夏天,我要去爬山。”优希望着灵峰所在的东南方向说。医院前边的山挡住了她的视线,在这里看不见灵峰。
“你是为了爬山才想出院的吗?”刺猬又问。
优希没有回答。自从在明神山森林的洞穴里被长颈鹿和刺猬找到以来,优希觉得自己跟他们亲近多了,连这样的对话都可以接受。但是,内心深处的东西,根本没有涉及过。优希不想向任何人吐露真实情况。
优希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他们问道:“你们俩都不想出院吗?”
俩人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以避开优希再次提出同样的问题。他俩也不愿意轻易地说出自己的秘密。
第2章
回到病房,参加完小组会,优希被叫到诊疗室。
这天并不是心理辅导日,加上刚刚跟长颈鹿和刺猬谈论过出院的事,优希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一进诊疗室,优希就看见儿童精神病科主任跟土桥并排坐在一起。主任叫水尾,60岁左右,头发全白了,胖墩墩的,体形和脸形都是圆的。这位整个病房的最高负责人,还没有直接给优希看过病,但在查病房的时候跟优希打过招呼。
水尾的目光离开病历,抬起头来对优希说:“坐下吧。”说着指了指面前的木椅。那把木椅通常是父母的座位。优希浅浅地坐在了木椅上。
水尾亲切地微笑着,用粗哑的声音说:“最近,你恢复得好像很不错啊。”
优希点了点头,没说话。
“遵守规章制度,生活很有规律,还听说你特别喜欢参加登山疗法。刚住院的时候虽然闹过一次,但后来很听话,各项活动也都能积极参加。你,喜欢大自然?”
优希又点了点头。喜欢不喜欢说不清,但大自然可以使人觉得踏实,有时甚至希望被埋在森林里。
“你好像不喜欢说话。”水尾微微皱了皱眉。
优希感到水尾是在要求她用语言回答问题,于是连忙说:“我喜欢爬山。”优希为了达到出院的目的,能做到的尽量去做。
“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痛?有没有什么愿望却又觉得无法实现?”
“没有。”
“真的?”
“嗯。”
“有没有什么事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却又觉得毫无办法,悲痛得直想哭?”
“没有。”
水尾停顿了一下:“那么,咱们说说关于做梦的问题吧。你常做梦吗?”
优希歪着头想了想:“……不怎么做梦。”
“没有人不做梦吧?”
“……做过是做过,记不得。”
“是吗?睡得挺好啊。”
“是。”水尾点点头,把病历递给身旁的土桥。土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默默地把病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优希以为土桥会说些什么,紧张得身体僵直,但土桥一直保持沉默。
水尾又说话了:“你父母来跟我们商量过你出院的事了……不过,我们还想听听你的意见。是马上回家呢,还是在这里继续治疗呢?我们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见优希不说话,水尾又说:“我们会对你父母保密的。不必有顾虑,明确地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吧。”
优希想,如果立刻就回答的话,也许会引起医生们的怀疑,于是故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出院。”
“真的?”水尾叮问了一句。
“真的。”优希清清楚楚地回答说。
水尾扭头看了土桥一眼,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意见。土桥摇摇头表示没有。
水尾回过头来对优希说:“那好,我们考虑让你在7月底8月初出院。明天临时出院,你父母来接你。”
“知道了。”
因为父亲雄作出差等原因,优希只有过两个周末没回家,其余的周末都是父母一起接回家,又送回医院。
“再跟她父母商量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两周之内做好出院计划。”水尾对土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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