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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第45届 - 钟表馆幽灵 - 绫辻行人

_2 绫辻行人 (日)
  “天色已经黑下来啦!” 他扫视一下周围,嘀咕这么一句,便伸手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同时说道: “一块坐车去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福西。”
  “福西君。我呀,说实在的,也希望有个伴儿一起去,心里才感到踏实呢!”
  对方虽然这么说,福西却仍感到有些困惑不解之处。即便在看到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 分明写着“推理小说家鹿谷门实”,他仍然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第三章 “旧馆”之一
  小早川事前已拿到备用钥匙。他取出其中的一把,将“旧馆”锁上的大门打开,然后带头走下台阶。
  阶梯下的“原大门”,同上边的门一样造得很坚固。不过这两扇铁门上都有精致的雕 刻。那图案像是一只展开双翼的鸟类,但仔细一瞧并非鸟类,在铁门的半腰处画了一对巨 型沙漏钟。是个带翼的沙漏,如果将此门比作牢门,那么我们权且把这对带翅膀的异形沙 漏叫作“守卫”好了。
  随着锁声,大门被打开,里边一片安黑。众多微微可闻的机械声重合在一起,震颤着 漆黑的空间。小早川走进去寻找开关。不一会儿电灯亮了。一见到室内的情景,“真了不 得呀!”
  第一个叫出来的是摄影师内海笃志。刚才他在“新馆”大厅里发牢骚说:“太扫兴!
  ”现在一改原来的口气,瞪大眼睛,瞧着那些钟表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时计馆哪!”
  大门对面是个又大又宽的厅,也就是原来的门厅。两侧是没有窗户的墙壁,上面密集 地挂着一排排的钟表。粗略一看,恐怕足有三四十个。
  “真是精华之极呀!”小早川往房间中央边走边说,“在一个地方集中这么多,虽说 是钟表也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啦!”
  “每个钟表都在走动呢!”江南四下看着钟表说道。小早川点头“嗯”了一声,又说 :“上次听伊波女士说,这也是古峨伦典的遗愿,他吩咐说在他死后仍然要让‘旧馆’的钟表对准时间,象过去一样继续转动。”
  “这么说,她要定期对时间,上发条啦!”
  “恐怕是这样吧!”
  最引人注目的是,敦敦实实地坐落在右侧墙壁两端的两只立式大钟,又叫大祖父钟,是一对两米多高的大座钟。两只钟都是精品,带着遮盖到钟摆部分的木壳,木壳的每个地 方都绘着漂亮的油彩。 朝上望去,安装在天井上的吊灯形状的钟映入眼帘。正面向下的大钟盘四周,装饰金 光闪闪的花朵和蔓草。而挂在壁面上的其他钟表,在制造的豪华奢侈程度上也绝不逊色,每一只都呈现了或者华丽,或者庄重的雕饰,只有在博物馆或者古艺术品商店才能看到它 们。然而这所有千姿百态的钟表,都一分不差地指在同一时刻,以同样精确的速度走动着,这确如小早川所说的,不能不令人感到一种恐怖。
  话说回来,仅在门厅就有这么多钟表,那么在整个“旧馆”里其数量便可想而知了。
  而要管理这么多钟表,让其准确无误,无疑也是一件相当劳神费力的工作。
  “但是,”小早川交叉着双臂,仰望着光彩夺目的吊灯说。
  “我听人家说,这些日夜不停地走动着的钟表,全都是赝品!”
  “赝品!怎么回事呀?”
  “就是说,它们不是真正的古代艺术品嘛!”
  小早川继续解释说,“听说古峨伦典收集的真正古钟,全都保存在资料室的陈列柜中 。为的是防止飞进灰尘,损伤机器。所以,放在外边,并让其一刻也不停地走动着的钟表 ,全都是他让人制作的漂亮仿制品!”
  “噢?这全都是特别订购的仿造品吗?”江南心想:这可更不简单呀!恐怕他只有利 用自己是古峨精钟公司董事长的地位,才有可能办到的吧。
  “嗯。不过,虽说是赝品,既然能仿制到如此精巧的程度,恐怕也是很有价值的。听 说他的钟表总共有一零八只,万一搞坏一只也是件大事呀!”
  小早川说完,指示大家将放在台阶下的行李分头运进去。
  “怎么连这道门也要上锁呀?”
  内海正从提包中往外取照相机,看到小早川锁大门便问道。两道大门一样,从里边开时,也必须使用钥匙才行。
  “这是为了一旦幽灵出现时,防止大家逃跑呀!”小早川半开玩笑地回答说,“瞧你 那脸色,好像有点紧张呀!”
  “是吗?”
  “听说你最害怕幽灵?”
  “啊,不,没什么!”内海不好意思地抚摸着胡须说,“说老实话,我是不大善于对付幽灵之类的东西。一遇到这种情况马上就做恶梦。当初要我做‘混沌’杂志工作时也同 样,心中总有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这时左墙上的一只挂钟,当当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抬眼一看,所有的指针都指在六时十五分上。好像以前的很多机械钟都是每隔十五分钟报时一次。看来这些赝品连如此细小的装置也准确无误地仿造出来。
  内海突然听到钟表报时,惊得“啊”了一声。
  “喂,喂!坚强点嘛。学生们要讥笑你的呀!”小早川啼笑皆非地说道,“但愿你能 把出现的幽灵摄入镜头,全靠你啦!”
  在此将时计宅院“旧馆”的格局作个简单的说明吧。
  穿过门厅的里门,便到了圆形大厅。这儿就是从外边看到的圆形屋顶下面。粗略说来,整个建筑是以这个大厅为中心形成两个同心圆的形状。姑且把包括大厅在内的内圆命名为“居住区”,把外圆叫作“收藏区”吧!
  “居住区”集中了厨房、寝室、浴室、厕所等房间,它们从南北两个方面对大厅形成 包围的格局。伊波纱世子宣告绝不可进入的“钟摆轩”,是在从圆圈朝东北方向一直延伸 出去的一条长走廊的尽头。
  “收藏区”总共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上都用罗马数字标着号码,从“I”标 到“XII”。这个区又分作两部分,即从大厅向东有一条宽大的走廊,从走廊尽头向南迂 回,排列着六个房间;从门厅向北侧转过去,也排列着六个房间。其中之一是书房,余下 十一个是“资料室”。各资料室按照种类、年代,分别收藏着古峨收集来的原装古钟及有关文字记载。
  建筑格局如此复杂,第一次来访的人不可能很快就熟悉的。譬如江南,他和小早川、 内海三个人到各处转了近一个小时之后,脑海中留下的仍然只是一片模糊的印象。所以当 他返回大厅,看到同样和伙伴一起转回来的瓜生民佐男很麻利地勾勒出一张时计馆平面图 时,十分佩服。
  “真了不起呀!” 小早川也以赞赏的目光瞧着那张用手描法,画在活页纸上的房间分布图。瓜生则很大方地说:“我在大学,好歹是专门学建筑的呀!所以画这么张图是不成问题的。”
  “他这家伙过去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我都有点嫉妒呢!” 河原崎润一用调侃的语调插嘴道:“反正有什么难办的事,别客气吩咐他办好啦!”
  从平面图看来,好像环绕“居住区”外侧的“收藏区”小屋,恰好可以比作排列在钟 表盘上的十二个数码。而向钟表盘外斜伸出去的走廊以及尽头的房子,以正好是“钟摆轩 ”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馆里收藏的钟表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呀!”瓜生对小早川说。
  “资料室全都看了吗?”
  “嗯,大致看了一遍。”
  “看来文献也不是散篇零页,恐怕作为个人收藏钟表来说,在整个日本也首屈一指的 。”
  瓜生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赞成,然后又四下看起大厅来。 这个大厅有四个门,西边是通向门厅的两扇开的门;它对面的门连接着向东延伸的走 廊,构造与西门一样;其余南北两侧的门未安装门扇。形成曲面的墙壁四周,放着好几个装饰柜,里边摆着各式各样的钟表,数量也很可观。 舞姿中间铺着深棕色地毯,上面放着一张圆桌,其大小供九个人坐还绰绰有余。真可谓名不虚传的时计馆,就连这张桌子本身也是一个钟。圆形玻璃面下边是一个巨大的钟盘 。黑底刻着金色数码,上面有尺子一般的两根长长的指针,不停地转动着。
  “可是,”瓜生收回视线,瞅着小早川说道: “今后三天,我们睡在什么地方呀?寝室数量好像不够,男的全挤在大厅里睡吗?” “是呀。要不这样吧!”小早川瞧着平面图说道,“共有三个寝室。这是伊波女士同 意使用的。我想三位女士就各住一间吧。其余五人带着毛毯到资料室。这样,那张仅能睡一个人的床位便空出来了吧?”
  “是要大家一个一个轮流到那张床上睡觉吗?” 正在装底片的内海,作出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提出不同意见。
  “那可有点危险吧?我可宁愿和大家睡在一起!” 小早川未予理会,瞧着招魂师方向问道:“光明寺女士,有何高见?”
  她坐在装饰柜前的一把高背椅子上,一直将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膝上,低着头。
  “这座房子里的幽灵似乎有些胆怯。”她慢慢地抬起脸,用一种特别的语调说道,“ 刚才我一直在探测幽灵的波动变化,首先可以肯定这房子里栖息着某人的灵魂。并且我觉 得这个灵魂不那么危险,对我们没有敌意。相反,从波动情况看,倒是有点惧怕我们。” “嗯,有道理!”
  “所以,我认为与其大家挤在一起,不如分散开更好。为了能成功地和幽灵交流联系 ,首先有必要消除对方的警惕性。”
  小早川听完光明寺女士的意见,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赞成,并说道:“我懂了。”
  然后转向表情复杂,耸着肩膀的摄影师说: “在这儿还是应该首先听取光明寺女士的意见呀!可以吧?内海君。”
  “——好吧。”
  “那么,先决定一下房间如何分配吧。”
  经过商量,决定房间分配方案如下: 并排在“居住区”的三个寝室,归三位女性使用。从东边开始,顺序是光明寺美琴、 樫早纪子、新见梢。
  “收藏区”的十二个小房间中,北侧的I号室、II号室、III号室分别 为瓜生、渡边、河原崎等三个学生,南侧的VII号、VIII号、IX号室分别由小早川、江南 、内海三个人使用。房间分配名单记入瓜生绘制的平面图,并将一直贴在大厅的墙上。
  “那么,”小早川从圆桌的大钟盘上看清了时间,对大家说,“我们就地解散,各人 把毛毯等行李物品搬到自己的房间去把。另外,请八点钟再到这个大厅集合。我们买来盒 饭作为晚餐。我想吃完饭,大约从九点钟开始举行第一次招魂会。这样安排行吗?光明寺 女士。” 一身黑的招魂师,把穿着同样一副的八张脸不慌不忙地看了一遍之后,一声不响地点 了一下头。
  (时计馆平面图)
  晚饭后,摆在大厅装饰柜上的钟表,几乎同时敲响了九点钟,使在场的人们心头一惊 。
  正中间的圆桌上面已严严实实地蒙了一大块黑布。电灯已被熄灭,桌子正中央点了一 支又红又大的蜡烛。九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围桌而坐,并按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全都脱下拖鞋,戴上连在“灵袍”上的风帽。
  一时间,钟表的各种报时声音混合在一起,喧闹不已。江南听着这些声响,无意中朝 天花板望去。那天花板是个半球形状,距地面很高,暗淡的烛光投影在白色墙面上,大幅 度地摇曳着。天花板正中央吊着彩灯,四周的圆窗排成一个圆圈簇拥着它。那是些直径二 十公分的小窗,镶着深绿色的厚玻璃,总共有十二各。这形状似乎也可以比作一个巨大的钟表盘。
  “好吧,各位,”光明寺美琴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面孔说,“下面,我们要试试和幽 灵取得联系。”
  江南也是第一次来现出参加这种招魂会。虽然他对心灵现象的真实性一直抱着不少怀 疑,但此刻站在中村青司建造的时计馆这个舞台上,加上一种极为逼真的氛围,他不由得 感到身心紧张。
  “各位,请握住右边人的手腕,然后注视桌上的蜡烛。要想着把自己的身体融化在这 个房间的空气中,尽力使自己的内心处于空虚状态。” 江南坐在美琴的左边。顺序是她排的,江南左边是新见梢,以下按顺时针方向排定的 顺序是瓜生民佐男、渡边凉介、小早川茂郎、内海笃志、河原崎润一、樫早纪子。大家围 绕圆桌坐着。顺便声明一句:招魂会上的摄影照相,理所当然地遭到禁止。“请允许我担当所谓神巫的职责。希望大家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喊,不要离开坐 位。刚才我已说过,这儿的幽灵胆怯,想和现身的幽灵对话时,要尽量小声点,使用温和 的语言去说。只要你不表现出敌意,绝无危险。听明白了吧?”
  江南伸出右手,握住美琴的左手腕。她的手果然象事前想象的那样,感觉柔软,但是冰凉。相比之下,左边新见梢的右手不仅温热,还带点汗湿。
  “好,那么开始!” 美琴说完这最后一句,便静静地闭上眼睛。
  江南等人按其指示,注释着圆桌中央点燃的蜡烛。轻轻飘来一阵很少闻到的香水味。
  江南觉得和那时——在上野毛“绿庄”公寓偶然见到时的香味一样。 沉默增加了现场的紧张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之后,觉得钟表机械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也许由于大厅处于半地下状态,而且没有正常的窗户,所以室内气温并不那么高,甚至有 点凉飕飕的感觉。
  尽管如此,黑袍下边的肌肉已经汗水淋漓,这大概也是紧张所致吧。 不一会儿—— 装饰柜上的一只座钟,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大家吓了一大跳。 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 江南舔着发干的嘴唇,将视线从蜡烛的火苗移开,偷瞧了一下招魂师。就在这时,她 那稍微低垂的面孔发生了变化。
  最初动作很小。她闭着眼,垂着脸,头部开始轻轻左右晃动。接着摇摆愈来愈厉害, 呼吸也急促起来。黑色风帽已被甩开,头发变得蓬乱,双肩上下剧烈跳动。 瞬间,出现嘈杂声。有人“嘘!”了一声。
  “安静!” 小早川的声音。
  “这是进入一种恍惚状态!”
  神巫的动作益发加剧,不仅头部,整个上半身也左右摇摆。她的动作自然也传导到拉 着手的江南身上。
  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两三分钟光景,动作突然停止下来。与此同时她的脑袋一下耷拉到前边。
  再度吵吵嚷嚷起来。小早川又“嘘!”了一声,让大家安静。
  神巫那粗犷的气息,现在渐渐地平静下来。大家屏住呼吸,注视着变化。一会儿转成 像是呼呼入睡的声音。 这时,突然—— “我,”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软弱无力、耷拉着脑袋的神巫口中传了出来。
  “我在……这儿。” 那声音稍微嘶哑,断断续续,又像是在啜泣。和她刚才说话的风度迥然不同。可能是幽灵附身了吧。
  “我,在这儿。我……” 她的面孔完全被散乱的盖住。只能看到涂成紫色的嘴唇在颤动。
  “欢迎您!”小早川低声搭话,“您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短暂沉默之后,神巫回答一个“是”字。
  “请问您是谁?” 小早川问。又经过短暂沉默之后,得到回答: “我……是……我……” “请说出您的名字。”
  “……永……远。” “永远?‘永远’是您的名字吗?”
  “我是……永远。” 江南盯着神巫在烛光照耀下露出的嘴唇,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永远”是已故 古峨伦典的女儿的名字。这一点小早川在事前已告诉过他。
  “您的父亲是建造这座房子的古峨伦典先生吗?”
  “……是的。”
  “您为什么……” 小早川刚说到这儿,桌上的蜡烛没有任何迹象,便一下灭掉。 几个人一起小声叫了起来。江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到惊惶失措。蜡烛为什么会 突然熄灭?没有看到谁去吹灭它!
  “静下来!” 小早川在一片漆黑之中,用沉着冷静的语调要求大家。 “不要乱喊乱叫,不要站起来,继续进行下去!”
  “我,”未待提问,黑暗中穿来声音,“十……六……岁的……”
  “十六岁?您是十六岁去世的吗?”
  “不对……”
  “那么……”
  “漆黑的……洞……好痛,好痛。”
  “您想说什么呢?请说明白点好吗?”
  “痛、痛、痛、痛……”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重复着一个词儿。
  “痛、痛、痛……”
  “您怎么啦?请回答我。”
  “痛呀……” 于是一瞬间,似乎确实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最后悲痛到泣不成声。小早川中断提问。
  江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下意识地用力握着神巫的手腕。 不一会儿,仿佛是为消除那幽灵的哭声似的,装饰柜上的钟表相继响起来。由于是在 一片漆黑之中,那重合在一起的多种响声,显得比先前更加响亮,更为悠长。
  当所有的钟表报时结束时,现场情况又发生变化。神巫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摇动起来。 江南握着对方手腕的右手被紧紧抓过去,差一点从椅子上摔倒。围桌而坐的所有人的 身体都受到牵动,好几把椅子发出 具斯具说南 声。
  “不要紧吧!小早川先生。”内海胆战心惊地问。
  “不要担心。别说话,老老实实地坐着!”
  “说是这么说,可是——” “嘘!” 动作总算停下,沉默再度来临。神巫的呼吸恢复了平静。啜泣声也随之消失。也许是 由于周围一片漆黑,觉得先前那股香水味更加浓郁。
  “可以继续提问吗?”小早川又平静地问起话来,
  “小姐,您的名字叫永远,对吧? ”
  听不到刚才那回答了。稍停之后,“咕咚”,不知何处发出物体碰撞声。什么事?江南吃惊地环顾四周。自然什么也看不到。蜡烛已熄灭,屋内没有一点光亮 ,就连透过天井上的小窗的星光也不见一丝一毫。 “刚才的响声,就是您吗?”小早川的处理极为冷静,“如果是的话,能否请您再回 答一次响声?”
  过了一会儿,又“咕咚”地响了一次。好像是敲击桌椅,或者墙壁的声音。
  “我明白了。谢谢。”
  小早川始终非常沉着并且彬彬有礼地往下对话。
  “如果可能的话,请告诉我您离开人世时的情况。您是病故的吗?” 这回连续发出两次同样的声响。
  “这是‘不’的意思吗?如果是的话,请您回答一次响声。”
  “咕咚”,响了一次。
  “我懂了,您不是病故。那么是因为事故吗?”
  停了一会儿,“ 具 , 具恕 ,响两次,这是“不”的表示。
  “您是说也不是事故吗?那么您是……” 小早川还要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异样的声音震颤着漆黑房间,使在场的人惊跳起 来。这是从神巫口中发出的声音,好像脖子被紧紧掐住,有话欲说说不出,是一种令人毛 骨悚然的悲叫。
  “您怎么啦?” 就连很沉着的小早川似乎也慌张起来。
  “您究竟是要……” 这时凄厉的叫声又骤然而止,动作也同时收住。她打断小早川的话,撂了一句: “钥匙,有钥匙!” 显然和方才那种抽抽搭搭,细声细气的声音不同。这是光明寺美琴本人的声音。
  “在我对面的装饰柜后面,有钥匙。” 这时,“咕咚”,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她的话也随即中断。等了一会儿,小早川认 定不再会发生什么事之后,说道:“好,点灯吧!”
  吊在天花板上的彩灯很快点着,放出耀眼的光芒。 光明寺美琴把脸伏在桌上,仿佛精疲力竭,一动也不动。小早川跑过去摇动她的肩膀 ,问道:“捱得住吧?光明寺女士。” 于是她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抬起脸,两眼发呆,朝周围环视了一下,问:“幽灵来了吗 ?”
  “显灵啦!一句一句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呢。”
  “是吗?”美琴淡淡地一笑,然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道,“我累了。今晚就到这 儿吧!”
  “最后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最后?不是幽灵,而是我说的?”
  “听起来好像是你说的。”
  “噢,是的,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那是因为我突然看到什么东西才说的。”
  “你是说‘有钥匙’,还说在你对面的装饰柜后边。”
  “或许是这么说的吧。”
  “对面的装饰柜,是那一个吧?” 小早川嘀咕着,离开美琴身边,转过圆桌,向装饰柜那儿走去。装饰柜靠厨房通道和 门厅出口之间的墙边放着。
  “咱们找找看吧!” 小早川和江南、瓜生、河原崎四人,把一排一排摆在柜里的钟表,小心翼翼地一个个 地搬到桌上,然后一起将柜子向前移动了几十公分。接着由瓜生和河原崎二人,从两边查 看装饰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啊!有了!” 河原崎说着,将手臂伸进去,从柜后捡了起来。确实是一把沾满灰尘的钥匙。
  “这是哪儿的钥匙呀?” “这……” 小早川从河原崎手中接过银白色的钥匙后,把它房子招魂师的面前。此刻她仍旧坐在 原来的椅子上。 “找到啦!光明寺女士。这把钥匙到底意味着什么呀?” “我不知道。”美琴缓缓地摇着头,“或许是……不,我还是不明白。我看要不,先 存放在我这儿比较妥当些吧。说不定用这把钥匙能够看到些什么呢!”
  “真吓死人呀!”新见梢以爽朗的表情发表感想说。
  他们从厨房端来沏好的袋泡红茶 。她噗噗地吹着热气,喝了一口。
  “当时简直不知怎么办好啦,刻把我吓坏啦。我头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场面!”
  “确实叫人吃惊呀!”渡边凉介边擦着他那扁平鼻头,边乘势随声附和着。他脸上到处留着粉刺的痕迹,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圆圆的米饭团上撒了些黑芝麻似的。当他摘掉眼镜时,这种印象就更加强 烈了。 “我在电视上曾见过一次光明寺女士举行的招魂会,当时可没觉得象今天这样扣人心 弦啊!”
  “是吗?”
  “嗯,那次没发生什么奇异现象,只觉得和东北恐山地方的巫女差不多。”
  “那是用摄影机拍的片子吧?那就难怪啦。招魂会这种活动,本来就不该在那种气氛 中举行嘛!光明寺女士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吧?”
  “是呀!——对不起,我喝茶啦!”
  “请。啊,大家都请喝吧!” 招魂会结束后的大厅,圆桌上的黑布已撤掉,玻璃罩下面钟盘上的指针,正指在晚间十点二十分的地方。
  光明寺美琴早已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早川说要好好参观一下资料室的钟表,也独自离开了大厅。余下的七个人围坐在圆桌周围。
  “江南先生有何感想?”瓜生民佐男往眼前挪动着茶杯,开口问道。
  “怎么说好呢?” 江南从厨房的柜子里找来一个烟灰缸,吸起香烟来。这时他来这儿以后的第一支烟。
  他边往烟灰缸中弹着烟灰,边回答说:“我是今年春天才来这个‘混沌’编辑部的。所以 类似这种采访自然是第一次。刚才我也是惊讶得很呢!”
  “噢?是吗?”
  “说起来,我本来是个对心灵感应现象持怀疑态度的人。对刚才的招魂会,最初也是半信半疑,可是当我清清楚楚看到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之后……”
  “你是想说,所以不得不相信,是吗?”
  “嗯,是这样的。”
  “你怎么搞的?瓜生君。”樫早纪子斜眼瞧着她这位幼年时代的朋友,责问道,“你 好像有点看法呀?”
  “哎呀,怎么说呢,多少嘛……”瓜生含糊其词地回答说。
  “怎么搞的,瓜生君,你还有怀疑吗?”小梢颇感意外地问。
  “我觉得实在是……,那都是老一套呀!”
  “不,不,我说小梢,”河原崎润一龇着牙笑道,“我也和民佐男一样,实在不敢恭维呀!”
  “河原崎君!连你也不相信?”
  “我总觉得搞得过于圆满了!你说是吧?民佐男。”
  “嗯!”瓜生将一只膊肘支在桌上,点头应道。
  “搞得过于圆满,简直像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你没有这种感觉?”
  “你这样说有啥根据呀?”
  小梢对他们的看法益发感到意外,“光明寺女士发出的声音,的确像是另外一个人。完全不像是演戏呀!还有蜡烛熄灭,桌子响动……,你们说那全是骗人的吗?”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少呢!”
  “不过……” 江南听了大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在脑海里又将刚才招魂会上出现的情况回忆 了一遍。 突然熄灭的蜡烛—— 不像有人偷偷用嘴吹灭的。如果是那样,火苗要大幅度摆动。当时虽然没有一直盯着观察,但是那种灭法,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用手将灯芯掐灭似的。
  敲击桌子的声音—— 有所谓叮咚响的“鼓音”现象,但刚才的声音,不是用脚踏地或者以膝盖碰桌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用拳头敲击某种物体发出的响声。另外,从招魂会开始到结束这段时间, 江南始终握着邻座的光明寺美琴的手腕。美琴的另一只手握着其右边的樫早纪子的手。因此,她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去敲击桌子。围成圈拉着手的其他八人也是如此。
  “女巫也有各种类型,我想小梢也是知道的吧?”瓜生说。他见小梢模棱两可地点头,便进一步解释道:“首先大而别之,可有两类, 即‘物理型’和‘心理型’。物理型女巫是通过超自然的物理现象,表达死者的意念,如出现家具响动,发出奇怪的声音,或者释放出所谓心灵液体等现象。心理型女巫则通过语 言传达死者的意念。其转达方式各式各样,既有自动进行文字记录者,也有称作‘直接型 女巫’,将幽灵的话口述出来的。光明寺女士很明显属于心理型和直接型女巫。但另一方 面,也出现了蜡烛灭、叮咚响的物理现象。因此,假如她是个真正的神巫,那么她作为招 魂师的‘本领’可是非同小可啊!”
  “我看是的呀!”
  “但是切忌立刻下结论呀!过去全世界自称神巫之流,为数甚多,结果多为江湖骗子 。这个事实,我们切切不可忘记。譬如,”瓜生停下来喝了几口茶,又接着说,“知道美国福克斯姊妹的故事吗?”
  “福克斯……,啊,听说过,据说是女巫的鼻祖。”
  “对。由于她们的积极活动和直接影响,‘心灵之一’在十九世纪后半叶的美国和欧 洲风靡一时。她们俩的招魂术是通过敲击声同死者联系。和刚才所进行的招魂会后半部分 的作法一样,也即通过敲打物体发出 具耍具说 怪声,来传达幽灵的讯息?可是后来,她们当中的一个人向世人坦白说那全都是骗术。”
  “骗术?”
  “很简单的骗人把戏!据说不过是控制脚关节发出类似的声音而已!”
  “竟有这样的事?”
  小梢颇觉无聊似的噘起红红的嘴唇,说:“不过,刚才的声音可绝对不是由关节发出的呀!是吧?渡边君。”渡边被突然这么一问,不停地眨巴着小眼睛说:“是啊,不管怎么说,要是关节声,是听得出来的!而且,”
  他瞧了瓜生一眼,继续 说,“马戈莱他·福克斯在‘纽约世界报’上发表过自白文章是事实,但他很快予以撤回 。所以其真伪至今仍成为争论的焦点,这也是事实!”
  “你知道得很详细嘛!” 瓜生微微一笑,说道:“嘿,关于怎样造成鼓音现象,还更有妙招呢!”
  “你是说尤莎皮亚·帕拉蒂诺的特技吗?”
  “哎呀,你什么都知道!” “那种可能性确实也有。不过,瓜生君,凡事都象你这么加以怀疑,我觉得不太合适 呀!”
  他们不愧为“研究会”的成员,瓜生也好,渡边也好,有关知识相当丰富,但他们的 立场似乎不大相同。瓜生始终抱着怀疑态度不放,而渡边往往站在拥护者方面。那么在研 究会中究竟哪种意见占主导地位?江南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我感到很意外!” 江南叼着新点燃的香烟,说: “我一直以为既然取名‘超常现象研究会’,参加者一定都是些深信其存在的人!” “我也并非不相信呀!” 瓜生回答说,“关于灵魂也好,超常能力和不明飞行物也好,我现在还无法断言它们 绝对不存在。所以如果碰到真的,即使是个很不成熟的新兴宗教,恐怕我也会很快接受的 ,只不过为此需要有丝毫不容置疑的完整的科学证明罢了。”
  “这一点,我有同感!”
  “但是,我这么说,渡边可又要反驳啦!”
  “为什么呢?”
  “因为我认为所谓‘科学证明’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说法。因此用 既成的自然科学来证明超自然——超科学的现象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嗯。那么瓜生君仍然认为刚才的招魂会是没有假的啰?”
  “我可不能毫无保留地相信啊!如果有人批评我疑心过重的话,我甘愿承认。”
  “我们和渡边、小梢不同。我们入会是受了那个的嘛,所以不能不有所怀疑!”河原崎插话说。
  “你们碰到什么情况啦?”
  河原崎摸着他那向上翘的下巴,回答说:“受骗进来的呀!”
  “受骗?”
  “说起来简直是笑话!”瓜生接着河原崎的话回答说,“开学典礼之后,我们四个人 ,我、润一,还有樫早纪子和福西在校园内散布。于是和往常一样,各类研究团体小组, 便对我们进行宣传劝说工作。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研究会,他们声称是‘推理研’,我们最 初以为这一定是推理小说俱乐部。今天没来的福西是个头号推理小说迷,他说想去看看, 于是我们就陪他去了那伙人的小房间。在那儿……” 据说瓜生他们一到那儿便知道了该研究会和推理小说毫无关系。但是四个人在当场却 看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有个会员说表演意念功给他们看,就向瓜生借了一张千圆的 票子,当着众人的面,让那张票子漂浮在空中不动。
  “大家万分惊讶,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太棒了、简直不敢相信等等。他们非常狡 猾,就趁着这个时候,让我们在名单上签了名。”
  “搞得我们毫无办法!” 河原崎苦笑着说。瓜生也很不自在地笑着说道:“入会一个月之后,他们才告诉我们 ,那是一种巧妙的魔术,叫作‘空中飘纸带’。他们死皮赖脸地拉人入会,我们完全上了 圈套。好在我们四人原本对超常现象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赌气退出。”
  “我想请教一下,刚才在招魂会上附体到光明寺女士身上的幽灵所说的话。”
  瓜生突然满脸涨红,对江南说。
  “古峨伦典先生的女儿是说自己的名字叫‘永远’吧?他女儿真叫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的!”江南回答说,“说是写‘永远’两个汉字,即古峨永远。我只听说她 死在伦典先生之前,伊波女士今天在大厅里说死于十年前来着。”
  “噢,十年前?” 瓜生若有所思地慢慢眨着眼睛,说:“小早川先生刚问了死因吧?回答既不是病死,也不是因为事故而亡,那么——”
  “只有两种可能性啦,或者自杀,或者是他杀。然后,对拉,她说什么‘十六岁’怎 样,‘漆黑的洞穴’如何,听到这么些话。” “漆黑的洞穴……”瓜生越来越担心,说道,“这事真叫人不安哪!”
  “难道真是……” 早纪子小声嘀咕,她的视线转移向桌子中央,转移到正在转动的指针的中心处,她缓缓地摇摇头,说:“那小姑娘不可能自杀!”
  瓜生的表情极为惊诧,河原崎的神色也同样。这一切,江南看在眼里,于是问道:“樫小姐,刚才提到的那个小姑娘,你们认识她吗?” 樫早纪子微微点头,眼神依旧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回答说:“我觉得认识她。”
  “你的意思是说见过她?啊,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出租汽车里,你好像说以前曾 来过这一带。就是那时见到的吗?”
  “嗯,可能是在森林里玩的时候见到的。”
  “瓜生君他们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这我可不记得了。”河原崎用手搔着下巴,说:“如果民佐男和早纪子这么说,那就肯定是有这么回事!”
  “我也记得不很清楚呀!”瓜生说,“反正那是在十年前,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时的事,就像一张没有对准焦距,照得一片模糊的相片一样。不过,那儿确实有个小姑娘来 的!”
  “我也一样,并不是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真糟糕!”河原崎用力耸了一下肩膀,说,“我脑子可能不好用啦,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只记得见到过这所房子。”
  “你能从头说给我听听吗?”江南对早纪子说,“十年前的夏天,你们学校不是举行了一次夏令营活动吗?并且你们在这附近的森林里玩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小女孩。然后又怎样了?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永远呢?”
  “因为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一家的孩子嘛!”早纪子以追忆的语气回答说。往事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时宅院里还没有那座钟塔,只有这边的房子,我们领着在森林中碰到的小孩,来到这宅院里。”
  “你是说你们几个人一块儿到这儿来了?”
  “嗯!”
  “然后呢?”
  “好像还见到了他们家里的人。但我们没有进屋。”
  “见到谁了?是她父亲古峨伦典吧?”
  “或许是他。不过,在脑子里留下印象的是那个男孩子。”
  “男孩?啊——” 江南回想起当少年古峨由季弥出现在“新馆”大厅之后,早纪子和瓜生之间的一段对 话—— “你是说那小男孩就是这个叫由季弥的少年?”
  “我觉得象他。” 早纪子也不太肯定,不住用手抚弄着长发。 “把小女孩送到这个宅院的时候,好像在前院还是什么地方,看到一个小男孩,特别可爱,所以——”
  “你说的有道理。”
  “嗯——,江南先生!” 渡边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这时颇为客气地插话说:“依我看,我们不妨先把回忆暂时放一边,现在主要问题是那个女孩怎么死的。如果 出没在这所房子的幽魂,确实是十年前死去的女孩,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干嘛要化作冤魂而出现呢?”
  “这个问题和那少年也有关系,”瓜生说,“江南,还记得当时那少年对伊波女士讲 的话吧?”
  “啊——,记得。” 江南对此也一直迷惑不解。瓜生微微皱着眉头说:“那少年当时问:‘姐姐在哪儿?’他所说的姐姐就是指永远吧?他姐姐老早已死去 ,可是照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姐姐还或者似的,而伊波女士似乎也附和着他的说法。”
  “从当时小早川先生的表现看,他可能多少了解一些有关情况。” 小早川回到大厅,是在室内钟表纷纷敲完十一点钟之后。当时小梢应瓜生的要求,又去沏了一杯红茶,一直默不做声地擦拭照相机的内海,不知从哪儿弄出一瓶威士忌,正要开盖的时候,小早川张开大嘴巴,打着呵欠,从北门走了进来。
  “哎哟,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带进来了!” 他发现酒瓶后说道。内海有点尴尬,摸着胡须说:“放在器材袋里。这——”
  “好滑头呀!规定不准带‘不洁之物’的嘛!”
  “是。”
  “算了。只要不被光明寺女士发现,少喝点没关系。”
  “太好啦!小早川先生也喝点吗?”
  “当然啰!”小早川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实说,在食品箱里还藏着三瓶呢!还有易拉罐啤酒咧!”
  嗜酒如命的男人们,气味相投。他们掺完水后便喝起来。不用说,江南也被拉了进去 。 这时,江南向小早川询问了他刚才和瓜生议论的问题。
  “噢,那个少年啊。”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就把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那孩子好像这儿有点问题!”
  “您说这儿?”江南吃惊地反问道,“是神经有毛病吗?”
  “嗯,是这么回事!”喝得满脸通红的小早川点着头说,“你们没有看出来?”
  “嗯。不过听您这么一说,他的眼神确实好像不是看着现实世界。那么,请问他当时喊‘姐姐’是怎么回事呢?”
  “听说他总是认为死去的姐姐至今还活着,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胎里带来的?”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好像不是弱智之类。听说他原是古峨伦典的堂弟的儿子 ,生下后不久,父母双亡,后来由古峨家收养。”
  “这么说是养子啦?”
  “好像似的。问题还得回到十年前去。他姐姐永远死后第二年,古峨伦典也死了。好像从那时开始,他的精神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还听说他家曾连续死过数人,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这样——” “喂,喂,别再谈这些问题啦!” 内海半路插了进来。他“啊!”的一声打了个大呵欠,又倒了杯掺水酒,说道:“大家马上就得各自回屋睡觉,如此毫无顾忌地谈论这些问题,幽灵会找上门的呀! ”
  虽然酒精已开始起作用,但他的面孔仍然现出胆怯的样子。小早川面带苦笑,说道:“说得对!有没有什么助酒兴的话题呀?”
  “对呀!这才好哪!”内海啜了一小口酒说道,“要不,咱们在这儿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吧!”
  除单眼相机外,他还带来一架全自动小照相机。他说着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小照相机 进行了拍照。另一方面—— “你们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吗?”
  在桌对面的坐位上,瓜生和两个低年级学生滔滔不绝地在说什么。
  “钟盘上有个很怪的罗马数字。这是因为什么呢?”
  “是指‘IIII’字吧?”渡边说。
  旁边的小梢不知其故,问道:“四又怎么啦,有什么怪的?” “那是个错字!”渡边说着,指了指桌面下的钟盘说,“瞧,这也一样,平常的罗马数字是不这样写的!”
  “噢,真的。” 江南听到他们议论,也注意观看玻璃板下的钟盘。四点钟的为止上标着“IIII”。罗马字的四,一般写“IV”。这一点,他先前就已发现,但没当作问题提出来。因为他很自 然地认为钟盘上为读起来方便才写成“IIII”的。 渡边也是这种看法,他用手捏着自己那 肿车牟本保问说:“不是这么回事吗?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一种说法是——我先用这么个附加语。”瓜生笑眯眯地开始了解释,“十四实际中 叶,法国有个叫夏洛尔五世的国王,他让人在巴黎宫殿的高塔上安装钟表。当时正值欧洲 各地兴起安装钟塔的初期阶段。那只钟盘上最初使用的是正确的罗马数字‘IV’,可是国 王看到了这个字,大为光火。”
  “为什么呢?” “你想,罗马数字的‘IV’是以‘V’上减掉个‘I’字的意思吧。所以国王发脾气说 ,怎么能从五世的五上减下一个一来呢!于是硬把‘IV’字改成了‘IIII’字。” 桌子对面的几个人,接着这个故事开始大谈有关钟表的各种知识来了。看来瓜生这个 青年不仅在超自然现象方面,在其他各领域也具有很丰富的知识。 江南心想好像在哪儿见过和他性格作风极为相象的人。他略经思考,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在大学时代,参加推理小学研究会的同学中,有这么一个男同学来的…… 随着醉意渐浓,他的思绪离开了现实,一股劲儿地飘向遥远的过去。接着在朦胧之中 ,他又记起发生在三年前的那椿从不愿提起的事件,这段回忆如同黑云笼罩在心头。他不 觉浑身一阵颤栗。 当所有钟一起敲响午夜零点的时候,他们离开大厅,回到各自的“寝室”。
  睡眠被惊扰的直接原因是墙壁上的钟于凌晨三点,当当当地响起来。他在一片漆黑中 睁开眼睛,一瞬间由于无边的黑暗而不知所措 朦胧的意识捕捉到响声的余韵,于是他记起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时计宅院“旧馆”中的一间资料室,房门上标着“VIII”号。 江南孝明拨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懒洋洋地抬起上半身。下腹部憋着一股相当强烈的尿 意。这也是他醒来的原因之一。
  他站起身,用手摸着墙壁,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电灯开关。可能是睡前饮酒的关系,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脑子里好像罩了一层浓重的云雾。
  室内亮起灯光,他擦拭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瞧了一下整个房间。 这是个正方形的屋子。房门上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的暗玻璃,四面墙壁装饰着漂亮的伊 斯兰风格的瓷砖马赛克。室内没有窗户。靠里边的墙根立着高大的书架,架上摆满文献资 料,余下的空间排列着数行带玻璃门的陈列柜,也有直接固定在墙面上的挂柜,这是专为 挂钟设计的。 在左右两面墙壁的空余部分,设计了别致有趣的图案。使用不同颜色的马赛克组成了几个直径一公尺左右的钟盘。各个钟盘上一律安装着一根时针。但是钟盘内部似乎没有驱 动装置。或许纯粹是一种装饰。这么说来,好像门厅和走廊的墙壁上,也有好多处装饰了 瓷砖马赛克钟盘。 室内走动的钟表只有一个,挂在门旁的墙上,刚才敲响的就是它。而收藏在陈列柜中 的钟表,没有一只是转动的。
  而且这八号房间收藏的钟表,清一色是江户时代的和式钟表,所以即便转动,对现代人来说也毫无用处。当时的日本钟表,和现在的完全不同,那是为适应不同计时制度,按照“不定时法”制造出来的特殊玩意儿。
  江南晃动着沉重的头,拿起放在枕边的怀表。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表,在正三角形的 表壳上镶了一个三角形表盘。它和有名的“共济会三角表”表盘的天和地正好相反,就是说它是个倒三角形表盘。 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他将自己最喜欢的怀表留在了“新馆”。但是一旦没有它,他总感到心中不安。尽管这所房子里到处是钟表,每当想知道时间,还是要先摸自己的口 袋。由于总感到心中不踏实,他边在散会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大厅装饰柜里“借用” 了这只怀表。 毫无疑问,他清楚地记得纱世子的话——不要乱动馆内的钟表。但是他觉得只要不乱 弄乱拨是不会轻易损坏的。同时,这表本来就是这里的东西,即使被美琴发现,恐怕也不 能说是“不洁之物”吧。他认定这个道理之后,加上酒后的蛮劲儿,便毅然采取了这一行 动。 江南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三点五分,便 ∫』位 走出房间。 走廊里灯光昏暗。他在褐色地毯上走着,但睡意未消,脑海里依旧一片朦胧,两腿每 走一步都要打晃。他一只手扶着墙壁,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一步一步地前行。不一会儿来 到一条宽大笔直的走廊,由此一直走去,便是中央大厅。 大厅的彩色吊灯已熄灭。他借着从走廊照进的灯光,从屋子中间横穿过去。桌上杯盘 狼藉,在一片昏黑和静寂中,只有那些钟表不停地转动,发出轻轻的声音。 厕所是在穿过大厅,进入北侧通道,然后向右拐的地方。江南上完厕所,依旧踏着轻 飘飘的步子来到走廊。这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他听到一种物体的轻微摩擦声,这声音显 然和各处传来的钟表机器声不同。 顿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收缩。 他觉得自己并非那种胆小如鼠的人,但现在情况不同,正当深更半夜,突然听到这般 声音,不可能心静如常。“幽灵”二字从他心头掠过。 间隔一个短时间,又听到同样的声响,像是开门声。他没有回大厅,直接向左边走去。因为他觉得那声音好像来自和大厅相反的方向。可 是要说房间,那儿似乎只有光明寺美琴“卧室”呀! 江南来到她房间前边的拐角处,偷偷地往那儿窥视片刻。在昏黑的灯光下,突然闪出 一个漆黑的影子。是人的背影。他刚想到可能是她,那黑影便消失在通道尽头折向左斜方向的走廊里了。江南跟随人影走去。此刻他并没有明确地抱着“跟踪”的目的。他依然非常困倦,两腿打晃,不仅如此,他甚至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处于麻痹状态的意 识领域,大部分已被其他什么人占去似的。
  走廊斜着拐过去之后,一直通向黑沉沉的前方。刚才的人影隐隐约约出现在暗处。那人并不去点灯,轻手轻脚径直往尽头走去。一种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很明显,这是光明寺美琴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 这种时候,她一个人去那儿干嘛呢?走廊尽头只有“钟摆轩”,而且上着锁…… 此时,他突然醒悟到—— 招魂会结束时,从大厅装饰柜后找到的那把钥匙,说不定就是“钟摆轩”的备用钥匙 。
  那人影消逝在黑暗中。
  当江南刚要跨进走廊时,从挂在两边墙上的钟表滴答声中,传 来轻轻的金属响声。接着“吱——”地响起了开门声。 江南心想:那把钥匙果然是……。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好几次踩到拖在地面上的“灵 袍”长摆,每次都差一点绊倒。
  前面一片漆黑,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好像从“钟摆轩”的门缝泻出的。 江南来到屋前的小门厅,将身体靠近门,一边探听里边的动静,同时轻轻转动把手。但是转不动。可能从里边又将门锁上。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说话声。像是美琴的声音,但听不清说些什么。 江南把耳朵紧贴在门上。
  “……为什么……” 仍然听不清楚。只能捕捉到两三个词儿。听那语气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你说什么?……” 突然话声中断,随即响起像是东西被打碎的巨大响声。紧接着连续发出似乎是什么人 倒地的沉重声音。这一情况使得江南惊慌不已。
  “光明寺女士!”江南仿佛为驱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怖似的,不顾一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光明寺女士,出了什么事?” 这时从他身后的黑暗处,“当——”的一声,突如其来地响起钟的报时声,江南吓得 几乎跳起来。时间正是凌晨三点半钟。 接着摆放在走廊的所有钟都纷纷报起时来。屋内也传出同样的响声。有飞泉鸣玉般的 钟铃声,还有音乐盒的玲玲悦耳的异国旋律……。 困惑、疑虑以及无法摆脱的恐惧,同这些响声交织在一起,在他迷濛的心中起伏回转 。同时,另一种思绪也在他心中涌起,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也许并非现实,而是在梦中。
  第四章 一连串的死者
  鹿谷门实通过对讲机同对方简短联系之后,打开了紧闭着的大铁门。时值下午七点,太阳已经西沉,夜幕即将降临。视野所及的车灯及门柱上的顶灯,光线昏黄微弱,仿佛马上就要灭掉似的。
  鹿谷回到驾驶座,准备发动汽车。
  “同意进去了吗?”
  福西对着鹿谷的侧脸问道,“您怎么说的?”
  “我照实说的。”鹿谷若无其事地回答,“我说,我是今天来府上访问的江南的朋友。”
  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福西对鹿谷的情况已有所了解。鹿谷自己说他是个推理小说作家,还说到他的来历、身世以及决定到这里访问的经过等等。他提到的江南孝明,确实在那份计划书所附的名单中,有这么一个名字。
  “于是对方二话没说就答应啦?”
  “哪里,很不愿意呀。不过,稍有点不满没关系的。”
  “这样好吗?”
  “是有点不太好,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哪怕在近处看上一眼宅院理的房子也好哇!你说是不?”
  “那当然。”
  汽车沿着横穿整个宽阔的前院的小路前进,不一会儿就到了建筑物前面。那儿停放着 一辆银白色的客货两用车。鹿谷把戈尔夫轿车开到那辆车的后面停下来,然后催促福西, 一起匆忙下了车,朝着灯光微弱的“新馆”大门,大大方方毫不胆怯地走过去。福西犹犹豫豫地跟在后边。
  “啊,晚上好,突然造访,实在冒昧。”
  鹿谷向站在大门口的人影爽快地打招呼。看了他这个人,要么是不知深浅的人,要么 是个乐天派,再不然也许是故作姿态。
  “时间太晚了,不好办呀!” 回话的是个女人,听她的口气颇感为难。
  “我刚才已经说过,请您回去吧。”
  “请您别这么说。至少请允许我作个自我介绍呀!初次见面,您好,我姓岛田,不,姓鹿谷。” 弯下他那瘦长的身体,鞠了一个躬。
  “我知道突然打扰,不够礼貌,实在抱歉。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我是稀谭社的江南,不,不,是江南的朋友……”
  “江南?”女人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位先生的确是在这儿。”
  “他们已经按照杂志社的采访计划,住进这里,不出来了吗?”
  “似的。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开始的。”
  “是嘛!不瞒您说,这件事是江南告诉我的。我也是由于职业关系,对他们的计划和 这个宅院抱着极大的兴趣,所以今天才到这里来的。”
  “话虽这么说……” 女人用怀疑的目光瞧着这位不速之客。然后又将目光转到躲在鹿谷背后的福西身上。
  “这位是……?”她问道。 “他是福西俊,我们是在途中偶然相遇的,所以就一起来了。”
  “福西……”
  “他是今天来的那些学生的同伴。他说,今天因为有事来晚了。”
  “是吗?” 女人似乎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她一只手摸着戴在右耳上的耳机(可能那是助听器吧) ,然后说了句“不过嘛——”又停了下来。疑心重重地来回瞅着两个人的面孔。
  “啊,您别为难,今天我们突然赶来,并没有非要求立即让我们进去的意思。福西君 也是一样。如果您感到不便,我们马上就走。只是我老早就有个愿望,想亲眼看一下这座大宅院的建筑。”
  鹿谷说着把两只手叉在黑色牛仔裤的腰间,向后退了一步。他向后仰着细长的身躯向上观察这座房屋。
  “噢,这就是时计馆!看来还是应该白天来这里。”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女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可能多少放松一点警惕了吧。她问道:“您刚才说由于职业关系,是什么职业呀?”
  鹿谷放下叉在腰间的两只手答道:“您——如果我猜错了,请您原谅啊——您就是伊波女士吧?”
  “是的。”
  “这是江南君告诉我的,听说您现在负责管理整个宅院的工作。” 女人点点头。鹿谷盯着她的面孔问道:“那么,您了解这座房子的建筑专家吗?一个名叫中村青司的人,他四年前已经死去了。我是专门研究这位中村青司的。”
  “专门研究?”女人侧着脸,似乎十分惊愕。 “我到处寻访他在各地留下的建筑。不过这并不是我的职业,我本来是寺庙的见习和 尚,最近又当了作家,写起小说来。”
  “原来是作家!所以您才和稀谭社的先生认识的,是吗?”
  “嗯,是这么回事。”
  鹿谷有点不好意思,他搔搔头,随即说了句:“啊,对拉,”又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 里。“说是为了道歉也不合适,就算这次见面的纪念吧,把这本书送给您。”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本新书,淡紫色的封皮,书名是《迷路馆杀人》。鹿谷门实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
  “这是我的处女作。如果你不讨厌这类小说,就请读一读吧。” 鹿谷几乎是强制性地将书塞在伊波手中,然后又行了一个礼,说道: “今天实在打扰您了。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参观一下建筑物的内部,希望您改日 再给安排一个时间。——好啦,那咱们回去吧,福西君。”
  “您那本书,我记得在书店见到过。是去年出版的吧?不过当时没记住作者的名字。”
  福西用几分带着歉意的语气向正在倒车的鹿谷说。老实说,在看到那本书之前,他对鹿谷所谓的推理小说作家这个头衔,始终是持某种怀疑的。
  “能够和一位道地的推理小说作家相识,我感到很光荣。回去以后,我也要买一本来 ,好好拜读一下。”
  “噢?你的专业虽说也属于推理的范围,可是你研究的是超常现象啊。”
  “我过去也喜欢推理小说,经常读。”
  “那可太好啦!”鹿谷高兴得眼角上堆起了皱纹。
  “另外,中村青司这个建筑专家的名字我也听说过。可能是在杂志上看到的吧。他专门造一些奇特的房屋,因此成为名人。啊,让我来。”
  为了开门,福西从副驾驶座上下了车,将锈迹斑斑的铁格大门向里拉开,然后以手示 意让鹿谷把汽车先开出去。他又走到外面,想照原样关上铁门。正在这时,挺立在宅院中 央的黑色塔影突然映入眼帘。
  十年前来这儿时,还没有这座塔,似乎房子的正门也不是刚才那种样式。记得渡边说过,实际上那是一座钟塔,但是从正面却看不出来,钟盘大概是面向里院。而且最近又听 到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说那钟盘上没有指针。难道是一座没有指针的钟表塔楼吗?福西关好大门之后,仍驻足不动,一直注视着高耸夜空的塔影。
  “怎么回事呀?”身后传来鹿谷的声音。
  “啊,哎——” 他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往回走,又突然停了下来。有个白乎乎的影子,一下子跳入了他的视野。他吃了一惊,重又看了看。大门里面的前院是一片缓缓向上的慢坡。在这坡的深处靠右侧的地方,暮色苍茫之中 现出一团白色。好像是个人影。他又凝神看了一会儿,除去白色衣服,什么也看不清。旁边不远是一片黑沉沉的树林。看上去那白衣人影像是在大院与树林交界的地方,踏着轻飘 飘的步子,向前走着。 那是谁呢? 他的头脑中一瞬间出现了恐怖。紧接着,“幽灵”二字便从里面冒了出来。 他慌忙摇摇头。一只手摸摸眼镜架,想再仔细观察一下那个人影。
  这时—— “喂,福西君!”又听见鹿谷的叫声。
  “出了什么事呀?”
  “啊——没什么。”他回过头答应了一声。 鹿谷从车窗里探出头,用疑惑的目光瞧着他。
  “有点奇怪……” 他不愿意说下去,将视线重又转向大门里面。这时,他突然小声地“啊!”了一声,原来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怎么回事呢?躲进了树林?还是…… 福西伫立在那里,暖风从正面吹来,他的头发被吹得又散又乱。森林里的树 沙沙作 响,好像在互相低声交谈,四周一片黑暗,刚才他还没有什么感觉,此刻却觉得好像隐伏 着来路不明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某种东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刚刚看到的这番情景,应不应当告诉鹿谷呢?他一面考虑着,一面离开了大门。
  鹿谷门实说他的家住在世田谷区的上野毛。福西的家也在同一个区,是在弦卷街。鹿谷一听说,马上毫不犹豫地说:“我送你回去。”
  福西虽然对他的车子的状况不无担心, 但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了他的好意。
  一路上鹿谷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他说自己出生在九州,直到去年还窝在那里没出来,大学时代是在东京某私立大学攻读佛学,从儿童时代就特别爱读推理小说,没想到会因此而走进“作家”行列,他还简明扼要地谈了他是怎样对建筑家中村青司所建造的房馆产生了浓厚兴趣的,等等。
  他不停地谈了一阵之后,问道:“今天有谁的葬礼吧?” 福西被他这么突然一问,真是有点惊得不知所措。因为关于他耽误了今天这次活动的具体原因,直到此时为止,他只字未提。
  “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嘛!”作家微微一笑,“一看你的装束谁都会明白的。如今象你这样的年轻人,穿上白衬衫,黑裤子,还系上黑色领带,不是参加葬礼,会去干什么呢 ?”
  “这倒也是啊!” 关于在大门前看到白色人影的事,他在犹豫一阵之后,终于如实地说了出来。鹿谷低 声“嗯”了一声,斜过眼去看看福西。
  “你以为那就是人们传说的‘时计宅院的幽灵’了吧?”
  “这个……”福西歪着头含含糊糊地说,“我也说不好。”
  “穿着白衣服吧?嗯——你就没看清是男的还是女的吗?传说出没在这所宅院里的是 个少女的幽灵。”
  “很黑,而且距离又远,所以看不了那么仔细。”
  “真叫人纳闷啊!”鹿谷小声地嘀咕着。
  “我说福西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科学上承认的能源体之外,究竟是不是还存 在其他的能源体呢?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您是问我是不是相信有幽灵吧?”福西略作思考之后回答说,“怎么说好呢,与其 说相信有其事,不如说希望存在,这么说可能更正确。”
  “噢?你的意见是……”
  “最近,特别是年轻人当中不是掀起一股热潮吗?什么超常能力呀,不明飞行物呀,幽灵呀,对前世的记忆等等。可是我看杂志和电视的有关报导,大多都是些弄虚作假的骗人玩意儿。只要头脑好一点的人,自然会认为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我也是这样,每次读‘混沌’杂志的文章时,总不忘要保持警惕。但是另一方面又希望在某个地方真有其物 存在。人们有这样一种心理:科学越是否定某些东西的存在,就越是觉得在超越科学的地 方确有某些东西存在。”
  “有道理。”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或者反过来说,也许是一种不自觉的反抗。也就 是对于大人们在学校里强加于头脑的既成科学以及秩序的一种逆反心理。”
  “逆反?这倒是个有意思的看法呀!”
  “那么鹿谷先生您的看法怎么样呢?”
  “我?是呀,应当怎么看呢……” 鹿谷把一只手松开方向盘,擦了擦他显得稍大的 钩鼻。
  “要是认真地说,我应当算是不负责任的单纯追求兴趣的人。我觉得信不信是次要的 ,如果真的有幽灵存在,我一定要设法亲眼看一看。加入真有不明飞行物,我便想坐它一 次。说是个极端好奇者,那还算是好听的,实际上我是跟着瞎起哄、凑热闹。”
  “噢。”
  “不过,要是提高到什么主义、主张上来看的话,恐怕是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吧。因为所谓科学的思考方法在头脑中已经根深蒂固了。但是我也有另一种看法,我认为把一切都看作非科学,从而予以彻底否定,则是现代人的一种不可救药的傲慢态度。”
  “真是复杂啊!”
  “是呀,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无风不起浪。传说有幽灵的 地方,其背后必定有某种相应的原因存在。”从语气看,这后半截的话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他皱着浓眉,紧闭双唇,停了一会儿之后,表情缓和下来,叫了声“福西君”,便说起别的话题来。
  “喂,在推理小说中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不限于哪个方面,什么都读,可以说只要有趣的就读。”
  “你喜欢所谓的正规推理小说吗?”
  “当然喜欢呀!”
  “那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呀?”
  “老的当中我喜欢卡尔。我觉得他那种不叫人十分恐怖的神秘主义作品,好极了。”
  “是吗?咱俩的口味一样啊!那么新作家呢?”
  “可能不算是推理小说了,约翰·索尔的作品一翻译过来,我是一定读的。”
  “噢,不是金格,也不是昆茨,而是索尔?看起来你很喜欢情调低沉的东西。那么日本作家呢?”
  “那还是喜欢‘幻影城’出身的人们。”
  “你真是个推理小说迷啊。”鹿谷显得很快活,露着雪白的牙齿说道:“看来咱们是一个年轻的推理小说迷和一个刚起步的推理小说家,由于一种奇妙的缘分而相识相知了。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吧?那咱们找个地方一块吃饭吧!”
  “关于古峨家的情况,我也独自作过一点调查。”
  鹿谷门实就这样慢慢开始谈起来。地点是他所在的“绿庄”公寓的一个房间里。
  他们在八环路边的一家小西餐馆吃完饭,福西应鹿谷之请,来到了他的住所。因为回来的路上汽车堵塞得厉害,当他们走出餐馆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鹿谷用轻松的语调说:“ 干脆在这儿睡一夜再走吧。”并表示他刚好完成了一件工作,正想找个消遣的伙伴。
  “今天,不,已经是昨天了吧,我在去时计宅院的途中,顺便到了一个地方,没想到在那儿担搁不少时间,加上汽车又出了故障,本想白天到达宅院,好好观察一下院内的房 屋建筑,结果那么晚才到。我半路去的那个地方呀,你猜怎么着?”
  鹿谷说到这儿停下来,好像故意叫人着急。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把瓶盖儿打开。
  “你也喝吧?”
  “嗯,来一杯吧!”
  “我是去了横滨的神奈川县警察署呀!” 他用十分正规的姿势往杯中斟酒,接着突然说道:“我们家的老二在老家的警察部门任警官,他的一位好朋友在神奈川县警察署一处做 事,以前他曾给我介绍过,因此我和这个人也面熟,今天我硬是占用了此人不少时间!”
  “噢,您还有当警官的哥哥呀!”
  “那人为人很耿直,我们每次见面,他都要说教一番。这些事不去说它啦!”
  鹿谷美美地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恐怕你也知道,建造时计馆那个宅院的是古峨精钟公司总裁古峨伦典。他已在九年 前去世,听说在他死的前前后后,那大宅院里死了不少人。所以我想先调查一下当时的一 些真实情况。
  “今天我见到那位刑警小鹰,一提起来,他也了解古峨家不少情况,似乎对此也颇感兴趣。他还帮助我向所属警署进行了询问、调查。结果,据说近十年当中包括古峨伦典在 内,至少出了七条人命。”
  “七个人!”
  福西没想到比自己估计的数字大得多,不觉惊叫了起来。“都是哪些人呀?”
  “我一个一个给你说吧!” 鹿谷说着,从放在沙发旁边的褐色手提包中取出一个笔记本,慢慢翻开。
  “首先是古峨伦典的女儿永远,就是传说已经变成幽灵的那个少女。她是十年前,即一九七九年八月死的。死的时候年仅十四岁。据说是病死的。
  “第二个是当时在古峨家做事的一个女人,名叫寺井明江。永远死后不久,她在树林中上吊自杀。当时二十七岁。”
  “是自杀吗?什么原因?”
  “那位刑警查了一下当时的记载,据说没搞清楚。”那片森林中竟然发生过这类事件,福西过去一无所知。他们十年前所举行的“夏令营 活动”,是七月下旬至八月初,事情发生在他们刚走之后。
  “那么下一个是,”鹿谷看了一下记事本,说道,“刚才到大门口来的那个女人,叫伊波纱世子,据说她现在全权管理那幢房子,还听说她本有丈夫叫裕作,两个人都在古峨家做事,夫妇俩有个女孩叫今日子。这女孩也在同一年八月死去,年仅九岁。也说是病死 的。一个月之后,她丈夫裕作又去世,听说是事故死亡。”
  “是什么事故呀?”
  “交通事故。据说是酒后开车,撞到了什么地方。”
  却了口气,往杯中斟满啤酒 ,接着说道,“古峨伦典是第二年,即八零年九月病死的,享年六十三岁。据说永远死后 ,他开始扩建宅院,刚完成没有几天就死了。至此,已死五人,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古峨 家的男性主治医生长却俊政。死于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五十二岁,是在他自己开设的医 院发生火灾时死的。另一个名叫服部郁夫。他在伦典死后,稳稳地坐上了古峨精钟公司常 务董事的宝座。据说特别受到伦典的钟爱,升任精钟公司董事长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竟于一九八五年三月死去,年仅四十三岁。据说也是因为交通事故。”
  “这就是说病死三人,交通事故死亡三人,自杀一人。实在是可怕……”鹿谷又打开一瓶啤酒,并给福西斟了一杯。福西从袋里掏出香烟,问鹿谷:“可以吸吗?”
  “请便!” 他刚要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灰缸,发现旁边放着一只新奇的手工摺纸。是用绿色纸摺成 的恐龙。脊背上长着剑一般的锯齿,所以称为剑龙。鹿谷这个作家,好像对手工摺纸特别兴趣。他刚才在吃饭的那家餐馆里,还用餐巾摺了沙漏钟、长着后腿的蝌蚪。听说放在汽车仪表盘上面的三头鹤是他的独创作品。
  “现在了解到的是这七个人,如果扩大一下鹤他们有‘关系者’的范围,说不定还会有死者呢!”
  “那倒也有可能。”
  福西侧着头问:“不过这样作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觉得不正常吗?简直象连锁反应一样,一下子连续死了这么多人,我觉得此中似乎有点什么名堂!”
  “是吗?”
  “你不同意?”鹿谷问。
  “叫寺井的女人是自杀姑且不论,其余的人并不是都死于非命吧?既是如此,那就说不定在这三、四年中,只是很偶然地相继出现不幸罢了!”福西说。
  “嗯,确实也可以这样认为,不过——” 鹿谷也许想说是因为中村青司设计的房屋有问题吧。在回来的车上,鹿谷给他讲过,经该建筑家之手建造的房屋,连续发生过的几起案件。但是福西想,如果因此就怀疑那个宅院的房子也有问题,那才是极其“非科学”的呢!
  “反正我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鹿谷说着,将记事本合起来,仍到桌上,然后从牛仔裤的前兜掏出一个黑色印章盒样 的东西。福西正在想那是个什么玩意的时候,他把它打开,从中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 。
  “这是今天的一支!” 鹿谷低声说着,将关好的盒子的一端靠近香烟头上,然后“啪!”的一声把火打着了 。这可能是带打火机的戒烟用香烟盒吧。
  “实际上,鹿谷先生!”福西将吸过的香烟慢慢地揉灭,说道,“说不定我曾经见过第一个死去的那个叫永远的小姑娘呢!”
  鹿谷怀疑地将一道眉眼向上扬起,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的夏天。”
  然后,福西讲述了小学五年级暑假时,他们四个人在那片丛林中,遇到一个小姑娘的事,还有那个小女孩似乎就住在昨晚走访的那个宅院等情况。
  “当时,和那女孩说了什么,在什么情况下遇到等细节已记不起来了。”
  “是个什么模样的孩子?”
  “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当时看得出她比我们还大几岁呢!头发留得很长,总觉得她 的脸色非常苍白。对拉,我还记得好像穿着雪白而又轻柔的衣服。”
  “确切地记得哪月哪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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