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正是这样做的。
最后,我觉得向月球飞行的程度已经够了。我关闭了窗户,月球完全看不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思想状态令人难以置信,一点焦急和忧伤的性质都没有。我坐在那个象天边无际的大空中的一颗极小的物质微粒里开始值夜,直到它落在地球上为止。加热器使球体里相当温暖,氧气使空气恢复了清新,除了自从离开地球时就有的那种轻微的头部充血的感觉之外,我觉得身体完全舒适。我把灯又灭了,免得后来没灯点。除了来自下面的地球的反照和星星的闪烁以外,我周围一片黑暗。一切都是那样绝对的沉默和寂静,好像确实宇宙之中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着。相当令人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孤单或害怕的感觉,就像在地球上睡在床上一样。现在回想起这种情形,我更加感到奇怪,因为自从我在月球上那个陨石坑里呆的最后几个小时起,那种极端孤单的感觉一直对我是一种苦恼。
说起来似乎无法令人相信,我在太空中过的这段时间和我一生中任何其他一段时间都不能相比。在那一段时间里,有时好像我在无法衡量的永恒中一直坐下去,像个神仙坐在一片荷叶上;一会儿我又像从月球旅行到地球时有个瞬间的停顿。实际上,这个瞬间一共有地球时间的几个星期。但是,我已经和关心、焦急、饥饿或恐惧都断绝了关系。我飘浮着,以一种奇怪的毫无限制的自由心情想到我们的全部经历,想到我的一生和全部动机,也想到有关我的存在的秘密问题。我似乎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大,已经丧失了活动的官能,我似乎飘浮在群星之间,地球的渺小和我在地球上的生命的无限渺小的感觉,一直存在于我的思想之中。
我不愿意去解释我心里产生的想法。无疑的,这些想法都直接或间接的和我所生活的古怪的身体状况有关。现在我下管真假,姑且把它们记在这里,不加任何评论。这些思想最突出的,是我对自己究竟是谁,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如果我可以这样表达的话,我和贝德福德断绝了关系,我看不起贝德福德,他是个浅薄平庸的东西,我和它只是碰巧有了联系。在许多事情上,我看到贝德福德——像一头驴或是一只可怜的畜生,但是我以往一直以一种相互的自豪感把他当作一个生气勃勃的相当强有力的人。这时,我看到他不仅是头驴,而且是许多代驴的子孙。我回顾贝德福德的学生时代、青年时代和他的初恋,就像人们观察沙土中一只蚂蚁的活动一样??我懊悔那个清醒时期的某种东西至今仍然缠绕着我,然而我怀疑是否还能恢复我早年那种内容充实的自我满足感。但我在这个时候,对这件事丝毫也没有感觉痛苦,因为事实上我当时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念,觉得我既不是贝德福德,也不是任何其他的人,只是飘浮在太空里死气沉沉的平静之中的一个想法。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贝德福德的缺点而烦恼呢?我对于他或他的缺点并不负责。
我和这种真够古怪的想法斗争了一会儿。我设法回忆起一些生动活泼的时刻,回忆起温情或给予我帮助的强烈感情,我觉得如果我能够回想起一种真正的感情上的痛苦,那种逐渐增长的决裂就会停止。但我做不到。我看到贝德福德在去参加大学考试的路上,在千色犁巷里奔跑,帽子戴在后脑勺上,上衣后襟飘在身后。我看见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躲闪着和他一样的小生物,和他们撞在一起,甚至向他们行礼。这是我吗?我看见贝德福德在同一天晚上在某女士的客厅里,帽子摆在他旁边的桌上——帽子早就该刷了——他正流着眼泪。那是我吗?我看见他和那位女士在一起的种种不同的态度和感情——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分离的感觉??我看到他匆忙赶到林普尼去写一个剧本,他和凯沃打招呼,他穿着衬衫制造球体,看到他走出门去坎特伯雷,因为他不敢来了!那是我吗?我不相信。
我仍然认为,这些情形都是由于我的孤独和我失去全部重量和抵抗意识
所造成的幻觉。我向球体碰撞、捏自己的手,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竭力想以此来恢复抵抗的意识。我开亮了灯,抓住那份撕破了的劳埃德船舶新闻报,重新再读一遍那几段具有说服力的真实的广告——关于卖Cutaway自行车的,那位有私人财产的绅士和那位因贫穷要卖“叉子和匙子”的太太。无可怀疑,这些人和这些事确实存在,于是我说:“这是你的世界,你是贝德福德,你就要回去生活,在这些事情中、过你的后半辈子。”但是,我内心的怀疑还在争论:“正在看报的不是你,那是贝德福德——可你并不是贝德福德。毛病就出在这里。”
“该死的!”我喊道,“如果我不是贝德福德,我是什么呢?”
但在这方面,没有出现任何启示,尽管一些最奇怪的么想飘进我的脑海,一些古怪而模糊的怀疑,象是从远处看到的一些影子。您可知道?我当时有一种想法,我确实是某种不但超出这个世界,而且超出所有世界,超出空间和时间之外的东西,这个可怜的贝德福德只不过是个窥视孔,我透过它来观察生活。
贝德福德呀!不论我怎样不承认他,我也非常肯定和他有密切关系,我知道,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是什么,我必须感觉他的各种欲望的压力,必须同情他的欢乐和哀愁,直到他的生命终结为止,可是,随着贝德福德死去——以后又怎样呢?
我这非凡的经验之谈,就谈到这里吧!我讲这些,纯粹为了说明一个人如果离开这个地球,并且和它隔离,不但他身体每个器官的功能和感觉,而且确实连同他的思维结构,都会受到一些奇怪而预料下到的骚乱的影响。几乎在那广大无边的空间的全部旅程中,我悬在那里,思考这一类非实质性的东西,孤单而冷漠地悬在那里,成了太空空间的群星和行星之间的一个糊涂的妄自尊大的人。不管是我正在返回的世界,还是月球人的蓝光照亮的洞穴,它们带着头盔的面容,它们巨大而神奇的机器,无可奈何地被拉进那个世界的凯沃的命运等,对我都似乎是无限的渺小而完全微不足道了。
直到最后,我才开始感觉到地球对我身体的牵拽,拉我重新回到人类真实的生活中。那时,我确实越来越清楚了,我到底还完全是那个贝德福德,在经历了惊人的冒险之后,带着一条性命正在返回我们的世界,而这条命,本来很可能在返回的途中丧失的。我开始琢磨,应该在什么条件下降落到地球上。
第二十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小石镇
进入大气层后,我的飞行路线和地球表面差不多平行。球体的温度立刻开始上升。我知道我应该立刻降落了。在我下面的远处,广阔无边的海洋展现在朦胧的微光里。我把能打开的窗户全部打开,往下降落——从阳光中落入黄昏,又从黄昏中落入夜晚。
地球越来越大,吞没了星群,披着由云层构成的银色半透明的星光纱幕,施展开来抓住了我。
最后,地球似乎不再是个球形,而是平的,然后又变成凹面的。它不再是一颗天空的行星,而是人类的世界。
我把向着地球那扇窗户关闭,只留下一英寸左右的缝隙,这样,球体减慢了降落速度。开阔的海面,近得已能看到闪亮的黑色波涛向上涌着迎接我。
我把窗户的最后一条缝隙也关闭了,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咬着自己的指节,等待撞击。
球体撞击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一定把水溅起了好几丈高。在溅落的同时,我猛地把凯沃物质卷帘窗全部打开。我向下沉,但是逐渐减慢,后来觉得球体向上压迫我的双脚,那是球体象个气泡一般又上升了。最后,我飘浮摇摆在海面上——我的太空旅行结束了。
夜色黑暗而阴郁。远远有两点针尖大的黄光,说明是一条船驶过;在稍近处,一点红光时隐时现。若不是我的白光灯电己耗尽,我本可以当天夜里就被人打捞起来的。尽管我已经开始感到极其疲乏,可我是兴奋的。时间,我以一种狂热而难挨的心情。盼望着我的旅行生活能够终止。
后来我停止了活动,双手抱膝坐着,凝视远处的一点红光。它好像在上下晃动着,不停地晃动着。我的兴奋劲头过去了。我知道,至少还得在球体里在过一夜。我感到自己无限地沉重、疲乏,于是便睡着了。
那种有节奏的摆动的改变,把我弄醒了。我透过折射的玻璃向外观看,才看出我已经在一大片浅滩上登了陆。我看到远处的房屋和树木,向海的那一面、一条船的弯曲模糊的形象浮在天海之间。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唯一的欲望是从球体里出来。入孔在上面,我全力对付这些螺栓,我慢慢地打开着人孔。空气终于又伴着嘶嘶声钻了进来、就像以前曾经嘶嘶地漏出去一样。但是这一次我没有等待气压慢慢调整,下一会儿工夫,我已经把人孔的窗子托在手中,窗子打开了,完全朝着在地球上我所熟悉的天空敞开了。
空气打击我的胸腔,使我透不过气来。我抛掉玻璃螺栓,喊出声来,双手接着胸坐了下来。有一会儿工夫,我感觉浑身疼痛。我做深呼吸。最后,我又能站起来活动了。
我想从人孔探出头去,但是球体滚转了。我的头刚伸出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向下拉它。我连忙缩回来,否则会一头扎在水里。我蠕动着往外挪移了一会儿,总算爬出来,到了沙滩上,正在退去的潮水还在沙滩上一涨一落。我没打算站起来。我的身体似乎一下突然变成了铅块。此刻大地支配着我——不再有凯沃物质,我坐在那里,毫不在意地让水漫过我的脚。
黎明来临了,一个灰色的黎明,相当阴郁,但各处显示着一长块一长块的带绿的灰色。远处有一条船下了锚停在那里,它那苍白色的剪影带着一点黄色的灯光。海水形成长长的涟漪漫了过来。右边远处是弯曲成弧形的陆地,一道沙石构成的堤岸上边有些小屋,最后是一座灯塔、一个航标和一个地岬。岛屿向内延伸成一段水平的沙地,上面四处点缀着一个个的水洼,约有一英里远,尽头是生着矮树的低低的海边。向东北方,可以看见一处孤立的海水浴场,一排荒凉的住房,这是我在地球上见到的最高的东西,但是和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对比起来,就变成一些呆滞的小块块了。我不知道是哪些奇怪的人能在这样宽广的地方建造起这些直立的堆堆。可是它们在这里,就像一块块碎了的布赖顿城遗弃在荒野之中。
我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打着呵欠,搓着脸。最后,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我觉得好像举重东西那样费力。后来我终于站起来了。
我凝视着远方的房屋。自从我们在陨石坑里挨饿以来,我第一次向往人世的食物。“咸肉”,我小声说,“鸡蛋,香香的烤面包和可口的咖啡——可是,我怎样才能把所有这东西(指球体)弄到林普尼去呢?”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反正是东部海岸,因为我降落之前看到了欧洲。
我听到有人走在沙滩上发出的沙沙的脚步声,一个矮个子男子出现在沙滩上,他有一张圆圆的小脸,面容和善。他身穿法兰绒衣服,肩头披着一条浴巾,游泳衣搭在胳臂上。我立刻知道了我一定在英国。他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球体和我。他两眼盯视着向前走来。我敢说我一定很像个可怕的野人——肮脏、衣冠不整到了无法描写的程度,但当时我自己并不知道。他站任了,离我有20码距离。
“喂,这个人!”他带着怀疑的口气说道。
“你喂谁呢?”我说。
听到我说话,他放心地向前走来。“那个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呀?”他问。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我问。
“是小石镇,”他指着那些房屋说,“那边是邓杰内斯!你是刚登陆的吗?你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一种机器吗?”“是呀。”
“你是漂到岸上来的吗?你是失事了还是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很快地考虑了一下。当这个矮个子走近些的时候、我估量了他的外表。
“真是的!”他说“你可真够倒霉的!我以为你——嗯——你是在什么地方遭难的呀?那东西是不是一种能漂着救生用的?”
我决定暂时先顺着他说,所以就含糊地表示肯定。“我需要人帮忙。”
我声音沙哑他说,“我想把一些东西弄到海滨沙滩上去——是些我确实不能随便放的东西。”
我发觉另外有三十活泼的年轻人顺着沙滩向我走来,他们拿着毛巾,穿着运动上衣,戴着草帽。显然,这个地方是小石镇开放较早的浴场。
“帮助!”那个矮个子年轻人说,“当然愿意啦!”他不知怎地积极起来,“您特别想我们帮您做什么呢?”
他转身向另外那三个年轻人招手,他们加快了脚步。
一会儿,他们把我围了起来,追问我一些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等一下我全告诉你们,”我说,”现在我一点气力都没有,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先到旅馆去,”最先的那个矮个子说,我们在这儿看着那个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
“不行,”我说,”那个球体里有两大条黄金哪!”
他们不相信地彼此对看着,然后又看看我,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走到球体那里,弯身爬了进去。一会儿,那两根月球人的撬棍和那根断了的链条摆在了他们面前。我要不是实在疲劳过度的话,我真得讥笑讥笑他们不可。
他们像几只围着一个甲虫的小猫,看着那些东西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个胖胖的矮个子弯下身提起一根撬棍的头,哼了一声又撒了手。然后他们一个一个地都试了试。
“是铅,还是金子!”一个人说。
“哦,是金子!”另一个说。
“黄金,没有错,”第三个人说。他们全看着我,又看看下了锚的那条船。
“我说!”那个矮个子喊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太疲乏了,不想再说谎。“我从月球上弄来的。”
我看见他们互相对看着。
“请听我说!”我说,”现在我不打算争论。帮助我把这几块金子抬到旅馆去——我想,加上半路上的休息,你们两个人可以抬动一根,我拖着这条链子——等我吃点东西之后,再跟你们详细谈谈。”
“那个东西怎么办呢?”
“放在那里没关系,”我说,反正——去他的吧!——现在就让它停在那儿好了。如果涨潮,它会浮起来的。”
这几个年轻人极力惊奇,他们十分驯服地把我的宝物扛到肩上,我拖着像铅块一样沉重的肢体,领着这个队伍朝远方那一小块“滨海区”走去。
半路上,我们的队伍增加了两个拿着铲子的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个吸鼻声很响的干瘦的小男孩。我记得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我们的右方,保持约100码的距离跟着我们走。后来,我想他是不感兴趣了,放弃了跟着走的念头,他上了自行车,在平沙地上向球体那个方向骑去。
我回头看着他。
“他不会碰那东西的,”那个壮实的年轻人用安慰的口气对我说。我当时正是非常愿意听到这种安慰话的。
最初,我头脑里还有某种像早晨那种灰色的东西。但是,不久太阳从地平线上水平的云层中脱身出来,照亮了世界,把铅色的海洋变成闪闪发光的广阔水面,我的精神振奋起来。随着阳光的到来,一种感觉涌进我的心头,我感到我已经做的和还未着手做的事情的重要意义。看到我最先遇到的那个人抬着金子蹒跚行走的样子,我大笑出声来了。当我在世界上真正占据了我应有的位置时,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惊奇啊!
要不是我过度疲劳,这位小石镇旅馆的主人倒是让人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一方面看到我的黄金和我那几个体面的伙伴,另一方面也看到我那肮脏的外表,有点不知怎么是好。但是,末了我发现自己又在地球上的一个浴室里了,我洗了热澡,换了衣服。衣服实在小得可笑,但还干净,这是那位和气的矮个子借给我的。他还借给我一个刮胡刀,但我满脸都是刺蓬蓬的胡须,我甚至连向这一片胡子的前哨进攻的决心都下不了。
我坐下来享用一顿英国式的早餐。我的食欲缓慢,是一种许多星期以前的衰退的食欲。
我一面吃,一面鼓动自己回答四个年轻人的问题。我把实情告诉了他们。
“好啦,”我说,“既然你们逼着问我——我告诉你们,金子是从月球弄来的。”
“月球?”
“不错,就是天空里的月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没别的!”
“那么你是刚从月球来的吗?”
“一点不错!通过太空——在那个球体里。”我美滋滋地吃了一大口鸡蛋,私下里想着要是再回月球时,我一定带箱鸡蛋去。
我看得很清楚,我说的话,他们一句也不相信,但是,他们显然把我当成了他们所见过的最体面的说谎者。他们彼此交换眼色,然后集中地看着我。
我猜想他们像是想从我加盐的方式里找到一个线索。他们又似乎要在我给鸡蛋加胡椒粉时发现某种有意义的东西。刚才压得他们打晃的金块的古怪形状占据了他们的思想。这几块金子摆在我面前,每块都值几千镑,而且像一所房子或一块地皮一样谁也偷不走。
我边喝着咖啡,边看着他们好奇的面容。
我明白了,要想让人能够重新理解我,我还得作出一大堆的解释。
“你绝不是那个意思,”年纪最小的一个年轻人开了腔,他用一种跟一个固执的孩子说话的音调说。
“请把那个面包烤架递给我,”我说,这就完全制止了他说话。
“您听我说呀,”另外一个人开始说。”您知道,我们没法相信您说的话。”
“啊,好吧,”我说着,耸了耸肩。
“他不愿意告诉我们,”年龄最小的那个年轻人舞台旁白似他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表面上带着泰然自若的神气说,“我抽支香烟,您不会介意吧?”我向他挥手表示同意,继续吃我的早点。另外两个人走到较远的那扇窗前,向外望着谈话,我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潮水在涨吗?”我说。
有一会儿没人说话、他们大概不知道谁应该回答我。“接近退潮了,”肥胖的小个子说。
“反正它不会漂远的,”我说。
我把第三个鸡蛋的头切下来,开始和他们谈。
“听我说,”我说,“请不要认为我脾气不好或是我无礼地向你们说谎等等。我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有点几急躁和让人感到神秘。我完全理解,这件事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你们就拼命地猜想了。我能向你们保证,你们正在经历一个意义重大的时代。但是,现在我无法给你们说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我向你们担保,我是从月球上来的,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但是,尽管如此,我对你们非常感激,你们知道,非常感激。我希望我的态度没有对你们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哦!一点也没有!”那个年龄最小的年轻人和蔼可亲他说。“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他向后仰身,使他坐的椅子向后倾斜得险些翻倒,后来又用了点儿力气把椅子恢复到原位。“一点儿也没有,”那个肥胖的年轻人说,“你不要那样猜想!”说完,他们全站起来,分散开,四处走动,点燃香烟,他们都想表示他们完全是亲切而随便的,对于我和那个球体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管怎样,我得留神那边那条船。”我听见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低声说。
我相信,只要他们能迫使自己到那里去,他们甚至会抛下我跑到外边去。于是我继续吃我的第三个鸡蛋。
一会儿,那个胖胖的矮个子说,“天气一直非常好,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夏天?”
噗!——嘶——!像一个巨大的火箭的声音!
什么地方的一扇窗户打破了?
“那是什么?”我说。
“那是不是——”那个矮个于喊着冲到屋角的窗子跟前。
其他人也都冲了过去。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突然间,我跳起身——把第三十鸡蛋也撞翻了——向那个窗户冲过去。
“这儿什么也看不见,”那个矮个子喊着往门外跑。
“是那个男孩子干的!”我嗓音沙哑,暴怒地喊道,“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孩子!”我转过身,一把推开侍者——他正给我端来一些烤面包——猛地冲出房间,跑到旅馆前面那块怪模怪样的小空地上。
一直平静的海面,让疾速的猫掌风一吹,变得起伏不平,原来球体停放的地方的周围,浪涛翻滚,像轮船驶过那样。
天空中,一小团云像正散开的烟那样打卷,海滨上三四个人面带疑惑的神情仰头盯视传来那意外的响声的地方。全部情形就是如此!旅馆的搬运工、侍者和那四个穿各色运动衣的年轻人也跟着我跑了出来。从窗户里、门里传来喊声,各种各样焦急不安的人们也了出来了——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好一会儿,我站在那里,完全被这种新发展压倒,一点没想到这些人们。起初,我吓懵了,以致没把这件事当成一件祸事——我就象一个人出其不意地挨了猛烈一击后被打晕了,直到事后,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受了什么样的伤。
“我的上帝!”我觉得好象像有人用罐子从我脖子后面往下倾倒“恐怖”。我两腿发软。我这才意识到这场祸事对我意味着什么。
这个该死的孩子——高高地上了天!我完全被“抛弃”了。
黄金还在餐室里放着——那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财产。事情会怎样解决呢?后果是场非常难以处理的混乱。
“我说呀!”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矮个说,“我说,您要知道。”我转过身,有二三十人全用一种无声的疑问神情和无限的惶惑和怀疑的眼神向我围攻。我感到无法忍受他们目光的压力。我大声地哼着。
“我不能!”我喊道,”我告诉你们我不能!我办不到!你们应该好好思索思索,这——你们这些该死的!”
我痉挛般地指手划脚。他退了一步,像是给我吓住了。
我冲出人群跑进旅馆。我冲进餐室,疯狂地按铃。
侍者刚一进来,我就抓住了他。
“你听见没有?”我大声嚷道,“找人帮忙,立刻把这两根金棍搬到我屋里去。”
他没听懂我的话,我对着他喊叫、咆哮。一个围着绿围裙带着吓怕了神情的小老头和两个穿法兰绒衣服的年轻人来了。我向他们猛冲过去,命令他们给我干活。
黄金刚一搬进我的房间,我就觉得可以随便吵了。
“现在,给我出去,”我喊道,“如果不想看着一个人在你们面前发疯,就全给我出去!”
那个侍者在门口犹豫不定,我一推他肩膀,把他推走了。然后,我刚一锁上屋门,就把那个矮个子借我穿的衣服脱下来随便一扔,立刻上了床。我躺在床上好长时间咒骂着,喘息着,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终于冷静了,跳下床按铃叫那个圆眼睛的侍者,向他要一件法兰绒睡衣。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和几支上等雪茄烟。他耽搁了半天,惹得我发火,按了好几次铃,这些东西才送来。我又锁上门,开始仔细地考虑面临的全部局势。
这个伟大实验的最后结果看起来是个绝对的失败。这是个大溃败,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它也是个绝对的崩溃,而现在这件事是最后的灾难。除了拯救自己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也就是按照可以看到的前景,尽我所能地从我们的崩溃中把自己拯救出来。由于这一个巨大的致命打击,所有我的一些关于返回和复原的模糊决定全部告吹。重返月球,把球体装满黄金,以后拿一小片凯沃物质去化验分析,以便重新找到那个伟大的秘密,也许最后甚至寻回凯沃的尸体——所有这些想法全成泡影了。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此而已。
每逢紧急关头,我总有一个最幸运的想法,那就是想上床睡觉。否则,我深信我不是发疯就要闯大祸。可是在这里,我锁上屋门,排除掉任何干扰,能够从各个角度去考虑我的处境,从容地作出安排。
当然,我很清楚那个孩子是怎么搞的。一定是他爬进了球体,瞎摆弄那些按钮,以致关闭了凯沃物质的卷帘窗,球体一下子腾空而起。他把人孔的挡板阀都拧好的可能性极小,即使他拧好了,他能回来的可能性也只有千分之一。相当明显,他会因重力的关系和我的那些包裹一起集中在接近球体中心的某处,并且停在那里。不管对于太空中某个遥远地方的居住者来说,他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他再也没能成为一个合法的地球上的一分子了。我很快地就相信了这一点。至于我在这件事上的责任问题,我越想越清楚,只要我对种种事情保持缄默,就无须再为它担心。如果那一对悲痛的父母找我赔他们丢了的孩子,我就要求他们赔我的球体——或是问他们是什么意思。起初、我产主了一种幻觉,我想象到哭哭啼啼的父母和一些保护人,还有种种复杂的情景。可是后来我看清了,只要我闭口不谈,那种事就不会发生。确实,我躺着吸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明智而无懈可击的。
对于每一个英国公民来说,只要他没有任何破坏行为或是无礼行为,他就有权突然出现在现在随便什么地方,愿意穿得多破多脏都行,愿意随身携带多少纯金也行,任何人根本无权干涉,也无权扣留他。最后,我给自己构成了一个公式,把它当作一种有关我的自由的私人大宪章来反复背诵。一旦我把这种思考的结果放在一边之后,我就能以同样的方式着手考虑一些以前几乎不敢想的问题,也就是由于我的破产而发生的一些问题。那时,由于冷静而从容地考虑这件事,我看到,假如我只是暂时采用一个别人不太熟悉的姓名来掩盖我的身份,假如保留我这两个月中长起来的胡须,那么,我已经提到过的那个心肠狠毒的债主能找我麻烦的危险性就确实很小。从这种情况再转入一般合理的行动过程。就会一帆风顺了。无疑的,所有这些都是过于琐碎渺小的事情,但是除了这样做以外,我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反正不论我干什么,我决定要保持公正。
我要来文具纸张,给新罗母尼银行写了一封信——侍者告诉我这是最近的银行——告诉经理我要开一个存款户头,请求他派两个可靠的人来,他们要坐一辆套着一匹好马的马车来做为识别,取走我的显得累赘的约112磅左右的黄金。我在信上签的名是“威尔斯”,我觉得这完全是个体面的名字。办完了这件事,我找了一本福克斯通商业蓝皮书,挑选了一个服装商店,写信请他们派一个裁缝来给我量一身浅褐色苏格兰呢的西服;同时,我还订购了一只旅行皮箱。盥漱用品袋、黄皮靴、衬衫、几顶帽子(为了试一顶合适的)等等;我还向钟表商订了一块表。
发出这几封信以后,我要了一份旅馆所能准备的最好的午饭,然后躺下抽雪茄,我尽量保持冷静,直到按我提出的识别办法从银行来了两个办事员,他们称了黄金的重量就带走了。
办完这件事以后,我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耳朵,挡注任何敲门的声音,就非常舒服地睡着了。
我睡着了。一个首先从月球回来的人这样做,无疑是很乏味的事,我也想象得出,年轻而富于想象力的读者会对我这种行为感到失望,但是我疲乏烦恼得已达到极点,除了睡觉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呢?即使当时我把事情都讲出来,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我,而且还一定会让我受到难以忍受的烦恼。所以我就睡觉了。当我再醒来时,我已习惯于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事实上,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已习惯于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了。于是我到意大利去了,现在我就是在这里写这个故事。假如大家不承认我写的是事实,那么拿它当小说看也可以。那就与我无关了。
这一篇记事已经完了,可是一想起这一场冒险消失结束得这样完全彻底,我自己也感到惊愕。大家都相信凯沃是个不大高明的科学实验家,他在林普尼做实验时把他自己连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了。在小石镇两英里以外,有个城镇叫利德,那里有个政府机构,经常进行爆炸试验。我来到小石镇以后发生的那一声轰然巨响,人们解释成和利德城的试验有关。
我必须坦白地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承认我和汤米·西门斯的失踪有关系——汤米·西门斯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那件事,要想找到论据,解释清楚,恐怕很难。至于我一身穿着破烂,可是带着两根真正的金棒,出现在小石镇的海滩上,人们作了种种不同的巧妙解释——他们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担心。他们说我把所有这些事情连贯在一起,是为了避免别人追问我财富的来源。我倒是愿意看到有个人能够编造一个故事,只要能象我这一篇一样前后衔接就行。好吧,他们一定把它当成小说——就这样吧!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现在我又该为我在地球上的生活操心了。即使去过一趟月球,一个人也总得要谋生。所以我就在阿马尔菲写起剧本——就是凯沃走进我的世界以前起草的那个剧本;同时,我正在设法把我的生活重新连接起来,就象我没有和凯沃见面以前一样。我坦白地说,每当月光照进我的屋子,我的心思就很难集中在剧本上。现在这里正值满月,昨夜我在外面那个意大利式小亭子上呆了好几个钟头,凝望着那个遥远的、高不可攀的发光的白色东西。设想一下吧!桌子、椅子、架子和棒子,都是金的!他妈的!——要是再能碰上那种凯沃物质该多好!可是那种事情一个人一生不会遇上两次的。现在我在这里,比在林普尼的时候生活稍微富裕了一点,如此而已。而凯沃以他那比以前人类更为精心设计的方式寻到了自己的归宿。所以,这个故事像梦一样,最后完全地结束了,这件事和生活中所有其他的事情能够协调的地方是如此之少,其中许多情形,离着所有的人经验又是如此的遥远——如在失重时的那种跳跃、奇异的吃东西的方式,那种费力的呼吸等——以致尽管有我从月球上带回的黄金,然而每当想起这些情况的时候,我确实多半相信整个事情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第二十一章 朱利叶斯·温迭吉先生惊人的通讯
当我把我返回地球到达小石镇的这一段记录写完之后,我写上了“完”这个字,挥舞着双手,把钢笔扔在一边。
我完全相信“首先登上月球的人们”这个故事全部完成,不单是写完了,我还把原稿交给了一个文艺作品经办人,允许他出卖,也见到这故事的大部分刊登在斯特兰得杂志上。我正在重新动手写那篇我在林普尼开始编写的剧本时,才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就在那时,一封叫人大吃一惊的信,从阿马尔菲跟踪我到了阿尔及尔(到现在大概已是六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我收到这封信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简单地说,信里告诉我,有一位荷兰电学家,朱利叶斯·温迭吉先生。他一向是在用一种仪器作实验,这种仪器和美国的太斯拉先生所用的那一种相类似,他实验的目的是想找出一种办法和人星通讯。这次写信就是告诉我他每天都陆续收到一些古怪的英文信息,这种信息无疑的是凯沃先生从月球上发射来的。
一开始,我认为这一定是某个看过我那份手稿的人存心和我开玩笑。我也用开玩笑的口气给温迭吉先生回了信,可是他回信的说法却把这种怀疑完全排除了。
于是,我带着一种无法想像的激动心情,从阿尔及尔赶到设在呵尔卑斯山圣哥塔岭上的一座小天文台,因为当时他就在那里工作。
面对着他的设备和记录——主要是当时收到凯沃发来的信息——我那点残余的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了。我立刻决定接受他的建议,留在他那里,每天帮他记录收到的信息,并想办法向月球发回信息。
我们得知,凯沃不但没有死,而且还自由地生活在那种像蚂蚁一样生物的几乎不可思议的社会中,生活在月球洞穴里蓝色黑暗中的那些蚂蚁人中间。看样子凯沃是瘸了,可是除了这一点,他的健康还不错,他在电讯里说得很清楚,他的健康比平常在地球上的时候还好。他发过一次烧,但是没有什么不良后果。自然,他现在很痛苦,因为他相信,我不是死在月球的陨石坑里,就是在太空中失踪了。
温迭吉先生是在于另外一项研究工作时开始接收到凯沃的电讯的。
读者们无疑还会记得,本世纪实初曾发生过一个轰动一时的事——美国有名的电学家尼古拉、太斯拉先生报告说他接收到从火星传来的一个信息。他的报告唤起许多科学家对于他们早就熟悉的一个事实的注意,那就是,经常有一种电磁干扰波传到地球上来,这种电波和马可尼先生的无线电报所用的电波完全相似。除了太斯拉先生以外,还有许多别的从事于观测工作的科学家,一直在研究,改善接收和记录这种电波的仪器,但是没有多少人愿意进一步考虑把这种电波真正当作是某种星外发报者发来的信息。
就在这些极少数人之中,温迭吉先生得算上一位。自从1898年以来,他几乎完全献身于这个课题。由于他很有钱,就在罗萨山的侧腹建立了一个天文台。建筑的位置非常独特,在各方面都适合这种观测。
必须承认,我在科学方面的学识不够丰富,但仅就我那点学识来判断,温迭吉先生用来发现记录空间电磁干扰的机械装置,确实是独创的,也是巧妙的。
由于各种条件都凑巧,就在凯沃第一次试图向地球呼唤大约两个月之前,这些装置就安装完毕投入使用了。所以,凯沃发来的信息,从一开始就接收到了,遗憾的是,只是一些不完整的片段。他打算告知人类最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关于凯沃物质制造方法的指导,却飘人了空间,没有能记录下来。由于没有收到,所以不知他是否确实发出了这方面的信息。我们打算给凯沃发些信息,可是从来也没有成功。因此,他也无法知道我们都收到了什么,没收到什么;他也不能确知地球上究竟有没有人知道他努力要和我们联系。他能够坚持发来18部分关于月球的长篇叙述(如果接收得完整,应该是18部分),这件事,表明自从两年前离开地球以来,他是多么怀念他的出生地,这个星球啊!
您可以想像得出来,温迭吉先生发现他的电磁干扰记录中交织着凯沃直截了当的英文时,该是如何的惊奇。温迭吉先生对于我们那一趟发疯一般的月球旅行,本来一无所知,可是,突然间——从太空中传出这种英文!
这些信息大概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的,是应该让读者有所了解的。反正不知是在月球的什么地方,凯沃一定有机会接近大量的电子仪器,似乎他自己安装了——也许是偷偷地——种马可尼式的通讯装置,他使用这种装置时间没有规律:有时半小时左右,有时一连三四个小时。他就是以这种无规律的时间向地球传送信息,而没有理会月球和地球表面各点的相对位置是经常改变的。由于这种结果和我们记录仪器的心然缺陷,他的信息在我们的记录中就时有时无,完全是种间歇阵发式的状态。一会儿变模糊了,一会儿很神秘地减弱、消失了,简直叫人急得发火。除此以外,还得加上他操作的不熟练。通常使用的电码,他不是忘了一部分,就是从来就没有掌握。而且当他疲劳的时候,就会出现不合常情的漏字和拼法错误。
总算起来,他发来的全部信息,我们可能丢失一半。我们收到的这部分,里面也有不完整的、中断的和部分消失的,因此,在后面的摘要里面,读者必须准备遇到大量的中断。落字和主题转换。温迭吉先生和我,正在合作整理一份凯沃记录的完整注解本,我们希望能够出版,同时附上一份我们使用的仪器的详细说明,在未来的一月份里先出第一卷。那个版本是一份完整的科学报告,现在这个版本只是通俗普及本。不过,这里所写的,至少对补充我讲过的那个故事,是足够用的了;同时,它对于另外那个世界,也给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那个世界离我们自己这个世界是这样近,关系这样密切,可是又是这样地相类似。
第二十二章 从凯沃那边收到的前六条信息摘要
凯沃先生的前两条信息,很可能保留在前一章提到的另外一本篇幅较长的书里。这两条十分简洁地、并通过某些有趣的但不至关重要的细节的差异对比,只单纯地谈了制造球体和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一些事实。通篇之中,凯沃谈到我时,都把我当作一个已经亡故的人看待,但是叙述到我们在月球着陆那一部分,他的感情很古怪地改变了。谈到我时,他用了“可怜的贝德福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种称呼。他责备自己,觉得他引诱了一个年轻人,“参加了一个根本配备不充分的冒险事业”,为了一个前途莫测的使命,离开了一个星球,“他在这个星球上本来一定会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我认为,在促成他理论中的球体为现实这一方面,他低估了我的力量和实际能力所起的作用。他只说了“我们到达了”,而对于我们通过空间那一段却没有说明,就好像我们是平常坐火车旅行一趟一样。后来,他变得对我越来越不公平。我的确没有料到一个为寻求真理而受教育的人,竟会不公正到这种程度。关于这些事,回顾一下我以前写下的记录,我要坚持认为我对凯沃要比凯沃对我公正得多。我掩饰得极少,什么也没有隐藏。但是请看他的记录:
“很快就明显了,我们周围的环境和情况千奇百怪——高度的失重,稀薄但含氧很多的空气,随肌肉作用力而产生的夸张的结果,那些从微小的种子长出来发育飞快的植物,火红的天空。——使我的伙伴过度激动。在月球上,他的性格似乎变坏了。他变得好冲动、冒失、爱吵架。没有多久,他就干了一件蠢事,他吞吃了一种巨大的泡囊植物而中了毒。由于他干的这件蠢事,以致我们对月球人一点适当的观察都没有做到,就被月球人捉住了。”
(您可以看,他一点也没承认他同意吃这种“泡囊植物”。)
然后,他又接着说:“我们随同他们来到一个难走的通道,贝德福德误解了他们某些手势的意思”——好漂亮的手势(指用刺棒打——泽者注)!——“采取了无理由的暴力行动。他一阵乱打,打死了三个。这一场暴乱之后。我不得已跟着他一同逃跑。后来,有些月球人拦住我们的路,我们又同他们战斗,打死了七八个。我第二次被捉到时没有立即被杀死,这说明这些生物有很大的度量。我们走到了月球外部,在我们到达月球的那个陨石坑里分了手,以便增加找到球体的机会。但是,不久我就遇上一群月球人,为首的两个,长得和我们所遇到过的月球人不一样,他门的头大一些,身体小一些,身上缠的东西也比其他的月球人要精致得多。我躲避了半天,掉到一个裂缝里,头划破得恨厉害,膝盖骨也脱臼了,爬行时很疼痛。于是我决定,如果他们能准许的话,我就投降。结果他们准许我投降了。看到我毫无办法的情形,他们把我拾回到月球里面。关于贝德福德,我既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听到他任何消息,据我所能猜测到的来看,也没有任何月球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不是在陨石坑里落入黑夜之手,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更大的情况,那就是他找到了球体,因为打算背着我干事,坐上球体跑了——只是,我怕他控制不了球体,在外层空间遭遇了更加渺茫的命运。”
从这以后,凯沃没再提到我,转到一些更有意思的题目上了。作为凯沃故事的主编人,我不愿意利用我这种地位。
为了我的利益而歪曲他的故事。但是我不得不反对他对于一些事情的说法。他一字未提他在那张沾有血迹的纸片上说的或准备说的气急败坏的话,这些话和他现在说的不一样。我要坚持说,他那种高尚的自动投降,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在月球人之中呵以安全,才产生的新想法。至于那种什么“背着他逃跑”的说法,完全可以由读者按照这本书中所看到的,自己去判定我们之间谁是谁非。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典范人物——我也没打算假装是那么个人。但是,我是他说的那种人吗?
然而,我的错处不过就是这么多了。此后就可以心平气和地编写凯沃的故事了,因为以后他就没再提到我。
似乎凯沃遇上的那些月球人把他抬到月球内部,然后用他说的“一种气球”把他送下“一个大竖坑”而到了某个地方。从凯沃这一段相当混乱的叙述和他以后的信息中得到的偶然的暗示里,我们情侧这种“大竖坑”是一个巨大的人工竖坑系统之一,每个竖坑都是从一个所谓的月球“陨石坑”向下约100英里通到我们这个卫星——月球——的中央部分。这些竖坑之间由许多横的坑道联接,由竖坑分出一些深不可测的洞穴,再扩大成许多巨大的球形场所。月球的实质,从外向内约有100英里左右,实际上是一种海绵样的岩石结构。凯沃说:“这种海绵样结构,一部分是自然形成的,但大部分是以往的月球人的巨大劳动造成的。那许多巨大无比的圆丘,就是里面挖掘时掏出的岩石和泥土,堆到各个坑道外面形成的大圆圜,地球上的天文学家(由于似是而非的推论错误)把这些圆丘认作火山。”
凯沃就是在那个“一种气球”里被月球人送下竖坑,先送人一种漆黑的黑暗里面,然后进入一个磷光越来越多的地带。从发来的信息可以看出,凯沃常常忽略细节,作为一个研究科学的人,这是很奇怪的。但是我们猜想,这种光就是从那些泛溢着向下注入中央海洋的溪流和瀑布发出来的——这些溪流和瀑布里面,“无疑定一定含有某种带磷光质的有机物。”接下去凯沃又说道:“月球人变得也发光了。”最后,他看见在他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没有热度的火焰形成的湖,那就是中央海洋的水,它闪闪发光,起伏不定打着漩涡,显得非常奇怪,“很像就要煮沸的发光的蓝色牛奶。”
凯沃在下一段中说道,“这个月球海洋并不是停滞不流动的海洋,一种日光潮推动着它,使它不断地围绕着月球的轴线流动,于是产生奇怪的风暴、沸腾和冲击,还时常从这个海中发出冷风和雷鸣,向上传人上面大蚁冢的繁忙的通道里。海水只在动荡时才发光,在它少有的平静季节,它是黑的。通常看这海的时候。整个海面像油一样地波动起伏,上面也有些薄片片和大量闪光多泡的泡沫,随着微微发光的缓慢的海潮漂流。月球入驾着船舷矮得像独木舟样的浅槽小船,在顶上像穹窿样洞穴般的海峡里和礁湖里航行。甚至在开始我的旅程,前往月球之王——月球的主宰——住所附近的横坑道之前,他们坯曾允许我在这海的河疵湖泊中做一次短时间的游览。
“洞穴和通道是天然曲折的。这些道路的大部分,只有渔人中的老练舵工才熟悉。月球人永远迷失在这种迷宫里,也不是太少有的事。他们告诉我,洞穴和通道的偏僻隐蔽的地方,潜伏着一些奇怪的生物,其中有些非常可怕和危险,月球上所有的科学知识也无法除灭它们。尤其是一种叫做‘拉法’的,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捕捉触手,抓住了东西就不松开,把它砍成碎片,每一片都能长成一个‘拉法’。另外一种叫做‘奇’,它是一种带刺的生物,从来也看不见它。它出来杀伤生物时非常隐蔽。巧妙而且突然。??”凯沃给我们做了一些描写。
“这一次游览,使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段美国肯塔基州大钟乳洞的记载:如果照亮的是火把的黄光,而不是这种蓝光,如果给我划船的是个外貌整齐结实的船工,而不是在独木舟后部操纵机器的脸像个水桶的月球人,我会认为我突然回到地球上了。周围的岩石各种各样,有黑的,有淡蓝色带纹理的,有时它们闪闪发光,好像我们到了蓝宝石矿里一样。往下可以看见海水中幽灵一样带磷光的鱼类,闪一下就不见了,消失在几乎没有磷光的海水深处。过了一会儿,在一条水流汹涌有交通河道的下边,是长长的一条海边街景,还看到一个浮动码头,后来看到一个上面一条直通道的巨大的繁忙的大竖坑。
“有许多小船在一个很大的地方捕鱼,这地方有大量的闪光钟乳。我们和一条小船靠着航行,看着几个捕鱼的长臂月球人收网。这些月球人长得像小个子驼背的昆虫,胳膊强壮,短罗圈腿,戴着皱缩的面具。他们拉的那个网,好像是来到月球上遇到的最重的东西。上面系着重物——无疑也是金子做的——往上拉时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在这种水里,大一些的可食的鱼,潜藏得很深。鱼被网拉上来的时候,就像蓝色的月出——蓝色的、光闪闪的,像投梭样蹦跳的鱼。
“他们捉到的鱼里,有一个生着许多触手、眼光凶恶的黑东西,它凶猛而活跃。这东西一出现,那些月球人都尖声喊叫,还啾啾地乱喊,他们神经紧张、动作迅速地用小斧子把它砍成碎片。这些被砍断的触手还继续不停地甩来甩去地翻腾,样子非常凶恶。后来在我发烧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梦见这种厉害的生物。活生生地从不知名的海洋里钻上来。这是我在月球内部世界里所见过的的生物中最活跃而恶毒的东西。
“这个海面在月球的外表面之下差不多有200英里(如果不再多的活)。我听说,月球上所有的城市,都是直接在中央海洋的上面。这些城市,像我已经描写过的那样,是由许多洞穴和人工挖成的横坑道构成的,由巨大的竖坑通向外面。竖坑向外面开门的地方,都在被地球上的天文学家称之为月球的‘陨石坑’里。这种开口由一个盖子盖着,就是我们被捉住以前四处游荡时我所看到的那种盖子。
“月球不太靠近中心的部分是什么情况,我还不很清楚。有一个巨大的洞穴系统,月球怪兽夜晚居住在里面。还有公共屠宰场和类似的地方,——我和贝德福德与月球人屠夫战斗的地方就是一个这种屠宰场——我还看到过装载肉的气球。从上面的黑暗中下来。我对于这些事物的了解,几乎还不如一个在伦敦的祖鲁人。在相同时间内对英国的粮食供应情况了解得多。但是,显然这种竖坑和月球表面的植物,在通风换气、保持月球大气的清新方面,一定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我经历过的情形中,尤其是刚从被监禁的地方出来时,曾经感到一股冷风从竖坑吹下来,后来又有一种热风从下面吹上去,这和我后来发烧有关。因为在大约三星期的末尾、我生了病,那种发烧的情况,说不清是什么病,睡眠和服用奎宁片(很幸运,我衣袋里有这种药)都没有用,我还是不舒服,而且感到很烦躁,直到我被带去见月球——月球的主宰一的时候,我的病仍然没有好。
“我不打算过多地叙述那些天我健康不好时的详细情况,”凯沃说。可是实际上他说的细节很多,我给删掉了。最后他结束这段话说:“很长时间,我的热度都一直很高。而且一点不想吃东西。我常常精神迟钝地睁着眼;睡着时候也旱受噩梦的折磨。我记得有一个时期非常虚弱、好像得了思念地球的病,几乎成了歇斯底里。我极端渴望看到别的颜色,来打破这种永不改变的蓝色。”
后来,他又回到原来那个题目上,谈起月球体类似海绵结构中的大气问题。一些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告诉我,他所谈的和我们已知的月球情况完全符合。温迭吉先生说,如果地球上的天文学家有足够的勇气和想像力,敢于彻底做一个大胆的归纳,那么,凯沃说的有关月球一般结构的情况,月球的也许他们早就预见到了。现在他们榨当肯定地知道,月球和地球并不是什么卫星与主星的关系,而是姊妹星的关系,因为它们是由同一团块分出来的,质地也一样,只不过一个大些一个小些而已。至于为什么月球的密度只有地球的3/5,那只能说是它有巨大的洞穴系统,本体都挖空了的缘故,皇家学会会员亚贝斯·弗普爵士是一位最能用滑稽语言来解释各个星球的人,他曾经说过,我们根本不需要到月球上去寻找这样容易的推论(指月球里面是空的这件事——译者注),然后他用了双关的俏皮话,暗示月球也不过和瑞上 干酪(干酪是Cheese,中间有许多气泡形成的空腔——译者注)差不多。话虽如此,但他以前本来可以把他关于月球里面是空的这种见解发表出来的。如果月球内部是空的,那么它表面没有空气和水自然就很容易解释了。海在那些洞穴底部之下,空气是按照物理法则穿过纵横坑道的海绵样结构而流通。总的说来,月球的侗穴是风很多的地方。由于日光射在月球表面上是轮转的,月球朝向太阳一面的外层横坑里的空气就变热,压力加大,结果一部分空气流到外面,和陨石坑里(空气中的碳酸气被这里的植物吸收掉)蒸发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同时,一大部分空气在横坑道里循环流动,月球脱离日光照射的那一面,因冷却的空气就由这部分空气来补充。因此,外层横坑道中,经常有吹向东方的微风,而在月球的白天,空气从竖坑中向上流动。当然,由于横坑道形状多变和月球人思维的种种巧妙设计,风向也就复杂多变了。
第二十三章 月球人的自然发展史
凯沃发来的信息,从第六条到第十六条。大部分支离破碎,重复很多,所以几乎不能成为一个连贯的故事。在将来的科学报告中可以全部发表,而在这里,还是按照前一章的办法,采用摘要和引语的方式,这样的比较方便简单。每个字,我们都经过仔细斟酌。我对于月球事物的简单记忆和印像,在解释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否则其中有些地方是无法令人懂得的。由于我们是生物,我们的兴趣自然也就大部分集中于这种月球昆虫的奇怪社会方面,而下是单纯在于它们那个世界的物理情况方面。凯沃似乎是以一种贵宾身份生活在那个社会里。
我想我已经交待明白,我见到过的月球人和人类相似之处在于它们保持站立姿势,有四肢;我也把它们头部的一般外形和肢体的分节与昆虫作过比较。由于月球的引力比较小,因而对于它们脆弱而轻飘的体质产生特异的后果,这一点我也提到过。在这些方面,凯沃发来的信息和我的见解符合。凯沃称它们为“动物”,但在地球生物的分类中,它们哪一类都不是。他还指出说,“接解剖学来讲,在地球上,昆虫这一类总是形体相当小,这对于人类是幸运的事。”事实上,地球上最大的昆虫,不论现存的还是已经绝种的,身长不超过六英寸;“但在这里,因为月球引力较小,脊椎动物和昆虫似乎都能达到或青超过人类身体的大小。”
他没有提到蚂蚁这个名词,但在他全部谈到内容之中。处处暗示着蚂蚁,在我的心中也就不断浮现出蚂蚁的形像。我想到蚂蚁经常活动而不睡眠,蚂蚁有智力与社会组织,尤其是除了大多数动物相同地表现为阴阳两性之外,还有若干种无性的品种——如工蚁和兵蚁等等,每一种的身体的结构、性格、能力、功用,都彼此不同,但是又都属于同一种类。当然,如果仅按大大扩展的适应性变化的方面来说,月球人比蚂蚁大得多。它们不像蚂蚁那样只有四五种不同的类型,而是具有几乎数不清的类型。我曾经努力想把我在月球外壳部分遇到过的各种月球人加以说明,把能在它们身上观察到的巨大的区别指出来。它们的体型大小和比例方面的区别,确实和人类之中各种族之间的区别一样广泛。但是,和凯沃谈的种种特征相比,我看到的那些区别就简直算不了什么了。我所见到的月球外部的月球人,大多数都是不同一种肤色,从事同一类工作——月球怪兽的放牧工、屠宰工、运肉工等等。但是,我并不怀疑在月球内部似乎还有许多变种。月球确实是一种超级的蚂蚁冢。但在月球人中间、不像蚂蚁世界里只有五种区别分明的蚂蚁——工蚁、兵蚁、带翅公蚁、蚁王和蚁奴——而是不仅有成百上千种变种,而且在相互联系的每一种变种中还有一系列优秀阶层。这些月球人不仅比蚂蚁高级得多,而且按照凯沃的说法,在智力、道德和社会知识方面也比人类强得多。
凯沃发现这种情况好像很快。关于以后发生的事,我与其说是从凯沃的叙述中得到的,辽不如说是推测出来的。凯沃是被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捉往的。这些放牧者由别一种月球人指挥,它们的”头壳(也许是头?)比较大,腿短得多。它们发现用刺棒驱赶凯沃都不肯走以后,就把他抬到黑暗当中,走过一个窄的、好像厚板搭成的桥——也许就是以前我拒绝走的那座桥——把他放在一种东西里面。这种东西最初也许会使人觉得像一种升降机之类的东西,其实这就是气球——我们当初在黑暗里完全看不见——而当初我觉得像海盗让我走木板往悬空里走的那个地立,无疑就是出入口的通道。凯沃坐在气球里向下降,到了逐渐变亮的另外一些月球洞穴。一开始,它们沉默地向下走——除了月球人的嗽吼声以外——后来走进呼呼吹着的大风之中,不久,他的眼睛对漆黑逐渐适应而变得敏锐了,他渐渐能看到周围更多更多的东西了,最后,模糊的东西也显出了形像。
“请想像一下,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空间,”凯沃在他第七段信息中说,
“直径也许有1/4英里。开始照明很暗,后来亮了一些。这个圆筒的壁上,具有像大平台一样的部分,沿着筒壁螺旋下降最后没入深不见底的蓝色之中。但在这里反而更亮了——用的什么方法和为什么这样,也无从知道。想想您见过的最大的螺旋楼梯或升降机的井孔照那个大小再加大100倍,也许和这个竖坑差不多。您想想在黄昏的微光中透过蓝色的玻璃观看它的情形。想想您自己往这个竖坑下面看,还得设想您自己的异乎寻常的轻,也没有在地球可能出现的眩晕感——那就可能和我最初的印像差不多了,围绕这个巨大的竖坑,设想一下,都是很宽的走廊,坡度比地球上可以想像的要陡得多,螺旋下降,形成陡峭的道路,只有很矮的栏杆挡着,以免落入深渊,最后消失在向下大约一两英里的远景之中。
“往上,我看到的是和向下一模一样的景像,这当然像从一个陡峭的圆锥体形里面往上看一样。阵风从坚坑上面往下吹。我觉得似乎听见月球怪兽的吼叫声,声音来自很远的上方,而且越来越模糊,那大概是这些怪兽晚间放牧完了,从外面被轰赶进来了。在螺旋走廊上,无数月球人上下奔忙。颜色发青,自身微微发光的昆虫,有的在观看我们,有的不知在忙什么差使。“也许是我的幻觉,也许是真有个雪片随着冰冷的风飘下来。后来,一个小人样的东西像雪片那样落下来,那是个小小的人形昆虫,抓着一个降落伞,非常迅速地向月球中心地带落去。
“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大头月球人,看见我转动着头观看。就用他那像鼻样的‘手’指着叫我看从下面很远的地方向上射来的一件东西。它逐渐进入我的视线。那是一个小小的浮动码头样的东西,悬吊在虚空里。这东西向我们冲来的时候,我们下降的速度很快地减低了。没一会工夫,这东西和我们一般平了,我们的下降也停止了。从下面抛上来一根系留绳套住了我们,把我们拉下去,拉到一大群月球人之中,他们便都挤过来看我。“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大群。这些月球生物彼此之间差异非常大,这突然引起我强烈的注意。
“确实,在这拥挤的一大群里,似乎没有两个月球人是彼此相像的。他们的形头、大小都下一样!有的比较臃肿,高出一般月球人以上,有的在这些大个子的腿脚之间跑来跑去,有的像蛇一样婉蜒交错着。可是他们都具有一种属于昆虫的古怪而焦躁不安的神态,然而,这种情形现在却简直成了对人类的嘲弄。他们儡子各自表现一种无法相信的、夸大的特殊形状。有一个看起来好像没有身子只有两条腿,像踩高跷一样;另外一个,除了一只敏锐机警的眼睛以外,还伸出一个巨大的鼻子样的器官,要不是看到他毫无表情的大嘴,真像个吃惊的人。再有一个,看上去像个由龙虾爪做成的小丑——它就像那样子。那些看管月球怪兽的月球人的人最像昆虫的头(除了没有下颚和触须之外),长得很奇怪。他们具有各种令人无法相信的变态:有的宽而低,有的高而窄;也有空虚的眉毛拉长了像犄角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形状;也有的生着撇向两边髭须;也有的像个古怪的人类侧影。有几个月球人的头壳像臌胀的大号气囊。眼睛也是奇形怪状,各不相同,有的完全像漫不经心的像眼,有的却像黑洞洞的大坑。还有几个形状确实令人惊奇,头变得非常小。身体也说不出是什么形状,那真是一种怪异脆弱的东西,就像巨大的,有白边的。瞪视着的眼睛的眼球。当时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在这样一个地下世界,由不知多少英里的岩石遮蔽着阳光和雨水,居然有两三个不可思议的居民,在他们触须样的手里拿着伞!——确实像地球上用伞!后来我才想起那跳伞者。
“这些月球人表现得和成群的人类在同样情况下的情形完全一样:他们互相推挤,推开别人,甚至爬到别人身上,想看我一眼。这些人群每时每刻在增多,他们把我的引导人的圆盘挤压得也越紧迫”——这一点凯沃没有解释是什么意思——“每时每刻都从阴影中出现新鲜样子的月球人,使我感到吃惊,也使我不得不去注意观看。不一会儿,就有月球人向我打手势,把我扶上一个担架样的东西,由几个手臂强壮的月球人抬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沸腾的群众之中,走向为我准备的月球住所。我的四周都是眼睛、脸、面具、触须,还有像甲虫翅膀摩擦的沙沙声,那是月球人身上像皮革的东西发出的声音,还有月球人响亮的眸眸声和吱吱声。”
我们揣测他被带到一个“六角形住所”,并在那里关了一个时期。后来他获得相当多的自由——几呼和地球上一个文明城市里一样多的自由。显然,月球上那个神密的统治者和主宰者派了两”大脑袋”的月球人看守并研究他,辽设法要和他建立可能的精神联系。似乎简直叫人大力惊奇而无法相信,这两个生物——也就是怪异的类人昆虫,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物——不久就用地球上的语言和凯沃沟通了思想。
凯沃把它们叫作“飞乌”和“契帕夫”。他说“飞乌”身高五英尺,两腿细小,约有十八英寸长,两脚又薄又小。和一般月球人的脚一个类型。就在这样的脚和腿上面,支持着一个小身体,随着心脏的跳动,这个身体也发生搏动。他的胳膊长而软,关节很多,手像触须,脖子也有许多关节,和一股月球人一样,只是特别短而粗。“他的头,”凯沃说——显然指的是以前叙述过的一些情节,但这部分已经丧失在大空之中了——“是普通月球类型的,但是有些奇怪的差异。嘴像一般月球人一样无表情地大张着,但是异常地小,而且朝下长着。面具小得像个大的扁平片状鼻子,一边有一个小眼睛。他的头的其余部分膨胀成一个很大的圆球,和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一样,也有一层甲壳质皮革样的外皮,只是变薄了,真像一层膜,所以大脑的搏动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确实是个大脑异常肥大的生物,对比之下,他身体其他器官就相对地、而同时也是绝对地渺小了。”凯沃在另一段里把他的后视图比作支撑地球的阿特拉斯*契帕夫似乎是一个和飞乌相类似的昆虫,不过看的
“脸”非常长,大脑肥大的部位也下一样,他的头不圆而是梨形的,柄朝下。凯沃还有几个随员,给他抬担架的是一种身体两侧下对称的生物,可是双肩异常发达;看门的长得像蜘蛛;还有个仆人,脚很肥大。飞乌和契帕夫着手解决语言问题的办法相当明显。他们走进禁闭凯沃的“六角形牢房”,开始模仿凯沃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从咳嗽声模仿起。凯沃好像很快就领会了他们的企图于是就向他们重复说一些字,并且用手比划指示这些字的应用。这种过程可能总是同样的。飞乌听凯沃说一会儿,然后把他听到的字说出来,同时也比划指示。他掌握的第一个字是“人”第二十是
“Mooney”——可能是凯沃一时高兴用它来代替“Se1enite(月球人)”这个字。飞乌肯定了一个字的意义之后,立刻说给契帕夫听,而契帕夫就能准确无误地记住。他们第一次上课就掌握了100多个英文名同。
后来,好像他们带来一位艺术家,帮忙用素描和图解作解释的工作——因为凯沃画的东西大粗糙。凯沃说,“他是个具有敏捷的手臂和引人注目的眼睛的生物,而且他好像画得异常迅速。”
第十一段无疑只是一般比较长的信息的残余片段。有些破碎的句子无法理解,后来的记录接下去说:
“这些是我们一系列热烈谈话的开端,要把全部细节都说出来,只有语言学家才会感觉兴趣,而且也耽误时间大多。我很怀疑是否有办法能够顺理成章他讲清楚在我们寻求互相理解的过程中的许多曲折。不久,动词便很顺利地向前进展了——至少那些我能用画图解释的及物动词是如此。有些形容词也容易,但讲到抽像名词、介词和地球上常常用来表达很多概念的常用词藻时,就好像穿着软木救生衣去跳水了。直到第六课又来了第四个月球人充当助手的时候,这些困难才得到克服:他的头像个大足球,他的特长显然是研究错综复杂的类推法的。他进来时好像心里有事所以被一张凳子绊倒了。我们有了困难就提出来告诉他,当然,也要经过一番叫嚷、猜测的周折他才能懂。可是只要他专心,他的洞察力就很惊人。飞乌思考力的范围很广,每当超出他的想像范围时,就求教于这个大脑袋的人他呢,一定把结果告诉契帕夫以便记住;契帕夫总是充当储存事实的武器库就这样,我们继续向前进展。
“时间过得似乎很长但也下长——大概过了若干天,我就能够真正和这些月球昆虫谈话了。当然,一开始是非常令人厌烦气恼的,但是不知不觉地就达到理解的地步了。恰好在那时,我的忍耐力也到了限度。所以,全部谈话都由飞乌来担任。他谈话时用了很多表示停下思考的‘嗯——嗯’的沉吟声,他也学会了几个短语,例如’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要是你懂得的话。’等,他说的话里老穿插着这类短话。
“我们可以设想他说明那个艺术家时,他就这样说话。
“嗯——嗯’——他——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画画儿。吃不多——喝不多——画画儿。爱画画。没有别的恨所有不画像他(恨所有下像他那样画画的)。生气。恨所有画像他好些(比他画得好的)。恨大多数人。恨所有不想全世界为画的(不认为全世界都应该从事绘画的人)。生气。嗯。所有的事物对他都算不了什么——只有绘画。他喜欢你。要是你懂得的话,可以画的新东西。丑——惊人的。哦?”
“他’——转向契帕夫——‘喜爱记忆单词。比往何人记忆的都强得多想不,画不(不思考,也不爱画)——只有记忆。能说’——到这里,他向这个有天才的助手问了个字——‘历史——什么都能说。他听一次——永远说得出。’
“听到这些奇异非凡的生物(因为即使和他们已经孰悉,也下能减弱他们那种非人类外貌给我的影响)持续地尖叫着模仿近似地球上连贯的语言——提出问题、回答问题等等,比最奇异的梦境都要神奇得多。我觉得重新回到听人讲寓言童话的时代,蚂蚁和蚱蜢一块儿谈话,蜜蜂替它们评理等等。当这种语言练习进行的时候,凯沃似乎从他的禁闭之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与轻松。凯沃说,“由我们不幸的冲突所引起的最初的恐惧和不信任,不断地被我全部所作为的周密合理性抹掉了。??现在我可以随意自由行动,即使有些限制,也是为了我好。就是这样,我才能够得到这个仪器,又加上一件高兴的事,就是我在这个巨大的储藏侗穴中乱堆着的东西里发现一些物件,使我能够发出这些信息。虽然我已经和飞乌讲清楚我是向地球发信号,到目前一点也没有干涉我的意思。
“‘你同别人的谈话?’飞乌看着我发信息时问我。
“‘别的人,’我说。
“‘别的人,’他说,“哦,是。是人类?’
“于是我继续发出信息。”因为凯沃每当遇到一些新的事实时,就修改他已经得出的结论,因此,他以前对于月球人的说明后来也就不断地有所更正。于是,我们在后面引用他的话时也就需要一定的保留。下面是从凯沃发来的第九、第十二和第十六各条信息中记下来的,由于模糊而又破碎不全,人类今后许多世代所希望获得的有关这个奇异世界社会生活全貌,也只能如此了。“在月球里,”凯沃说,“每个公民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他生下来就是那个地位,他所受的精心训练和教育与他接受的外科手术,使他最后完全适合他的地位,因而他既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想法,也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器官。飞乌会问,‘他为什么需要有呢?’例如,一个月球人被指定作一个数学家,他的教师和教练立刻动手为那个目的工作。发现任何对其他方面追求的萌芽,他们就设法制止,同时用一种完美的心理学的技巧去鼓励他的数学癖好。于是他的大脑就长大——至少是数学职能那部分大脑长大——他身体其他部分只长大到足以维持身体主要部分所必须的程度。最后,除了吃饭和休息之外,他唯一的愉快就是练习和表现他的职能,唯一的兴趣就是应用他的职能,唯一的社交就是和与他同行的专家们来往。它的大脑不断长大——至少思考数学那些部分是如此。大脑膨胀得越来越大,好像吸取了他身体其余部分所有的生命和话力。他的肢体萎缩,心脏和消化器官缩小,昆虫样的脸藏在大脑凸出的轮廓下面。他的声音只管唧唧地叫出各种公式,除了正确说明的各种问题之外,他似乎聋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除了突然发现某种谬论以外,他笑的官能也丧失了。他最深的感情只是用于发展新的计算法。这样,他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再举个例子,如果要安排一个月球人去当月球怪兽的看守人,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要诱导他去考虑月球怪兽,和怪兽一样地去生活,在有关怪兽的知识中寻求乐趣,练习照管怪兽,追逐怪兽。要把他训练得筋肉强壮,活动敏捷;他的眼睛要能适应那种缠得很紧的带子而无所感觉,那种有棱角的外形,构成所谓的’厉害的月球怪兽气质’。最后他对于月球深部内层不感兴趣了;对于那些不能和他同样熟悉月球怪兽的人,就会冷淡、嘲笑、或者抱有敌意。他的思想都与月球怪兽的牧场有关,他的语言也是熟练的有关怪兽的木语。所以他爱自己的工作,完全愉快地执行适合他身份的职责。各种不同情况和种类的月球人都是如此——在这个世界机器之中,每一种月球人都是一个完美的团体??
“有关智力的工作,由这些大脑袋的生物承担,在这个奇怪的社会里,他们形成一种贵族阶层。在他们之上的就是月球最主要的人物,那个不可思议的巨大的中枢人物——月球之王,最后我就是被带去见他的。由于月球人的生理解剖不存在骨质的颅骨,所以智力阶层的思维能无限制地发展。而在我们人类,就是那个古怪的骨质盒子(指人类的颅骨)包裹住了大脑的生长,对于种种发展的可能性专横地坚持‘到此为止,不得逾越’。月球人的智力阶层主要分为三等,各等之间的影响和受到的尊敬也大不相同。第一种是行政管理人员,飞乌就属于这一类,他们有很大权力和才能,每人负责月球体积中一定的立体范围(因为月球内部不是以平面计算——译者注);第二种是像那个足球脑袋思想家一类的专家,他们受过训练,能执行某些专门任务;第三种是博学家,他们等于所有知识的储存宝库,契帕夫就属于最后这一类、他已经成为月球上第一位地球语言教授了。由于有了后两种月球人,有一件小的怪事值得注意,那就是他们的大脑生长不受限制,因而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发明许多机械设备来捕肋各自不同专业的脑力工作。那里没有书籍。没有任何记录,没有图书馆或任何铭志,所有的知识都储存在膨胀的大脑里,非常像美国得克萨斯州的蜜蚁把蜜储存在膨胀的肚皮里那样。这些活动着的大脑中的收藏品就是月球的萨默塞特宫和月球的大英博物馆图书馆??
“我注意到,那些不太专门的行政管理人员,每当遇到我的时候,确实多半都对我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们往往走过来看我,提出问题就由飞乌来回答。他们这里那里地各处走,跟着一些随从,有抬轿的,有仆人,有喝道开路的,有管拿着降落伞的,等等——看起来真是古怪的一群。那些专家们多半对我完全没有注意,和他门被此之间互相忽略一样,即使注意到我,也不过是引起一场喧闹,炫耀他们的特殊技能而已。那些博学家多半都像沉醉于一种无动于衷又好像有点中风病的悠然自得之中,只有在有人否认他们的博学时,才能把他们惊醒。通常他们都是由一些小个子的保护人和仆人领着各处走。往往还有身材细小但是外表活跃的生物在一起,通常是雌性的,我估计有可能是他们的妻子一类的东西,有些学问更多的这种博学家,因为个子太大而无法行动,只好坐在一种轿子样的大盆里,让别人抬着走,他们就像一团团摆动着的知识胶冻,我对他们既尊敬又惊奇。刚才我到这里来的路上——他们允许我到这地方来,用这些电气玩具娱乐自己——就碰到一个。他的脑袋巨大,并修刮过,摇摇晃晃的,头皮光光的,而且很薄。他坐在一个古怪可笑的担架上,前后都与人抬着,还有些怪模怪样的宣传员,脸长得像喇叭,走在他前面和后面,尖声喊叫着有关他声望的事迹。
“我已经提到过,大多数的知识阶层都有随从人员,例如引路的,抬担架的和仆人等。对于这些思维部分过度发达的月球人说来,这些仆队就好像生在他们体外的触干和肌肉,来补充他们发育不全的体力。搬运工人几乎也跟着他们。还有跑路迅速的信差,腿像蜘蛛腿、‘手’有抓降落伞的本事。还有一种随队,发音器官发达,差不多能把死人叫醒。这些仆从人员除了具有他们各自所管职责以内的智能之外,都呆板得和摆在架子上的伞一样。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服从命令和执行任务。
然而,我猜想,这些昆虫的大多数是属于劳动阶层。这里我指的是那些在螺旋道路上往来行走的、乖坐气球上升的和抓着那种脆弱的降落上叭我身旁落下去的那些月球人。其中有些确实是天生的‘机械劳力’——这并不是玩弄词藻。例如,月球怪兽的放牧者,他们的一只触手为了抓取、提举、指挥而变成一只或两只巨大的有三个、五个或七个手指的叉。其余那些月球人,只不过是月球内部重要地带听需要的一些附属品罢了。有些月球人,我估计是管打钟的,他们有巨大的像兔子一样的耳朵,就长在眼睛后面;有些担任精密化学工程的,他们嗅觉器官很大;另外一些是干踩踏板工作的,他们的脚是扁平的,关节也是僵硬的;还有另外一些,模样像个肺叶,人家告诉我,他们是吹玻璃工人。但是,每个普通的月球人,都非常适应他们承担的那种社会需要精致。的工作由变得很小巧的工人完成,他们变得惊人的矮小而精致,其中有些我能托在手掌上。甚至还有一种转叉狗*式的月球人,他们的职责和唯一的愉快就是给各种小的机械设备提供动力。另外有一种月球人,是我在月球上所看到的筋肉最强壮的生物,大概是一种月球警察。他们专管这些普通月球人,负责纠正任何可能超出常规的错误倾向,他们一定是从很小的幼年时代就被训练成对那些大脑袋阶层表现出十分尊敬和服从的。
“制造各种不同的劳动者的方法,一定是非常奇怪而有趣的过程。关于这一点,我现在还很不清楚,但最近我偶然看到一些年幼的月球人被关在罐子里,只有上肢伸在外面,那是要把他们压缩成一种管理某种特殊机器的人。在这种高度发达的技术教育系统中,这种伸长的‘手臂’是用刺激药品来刺激,用注射法来给予营养的,但是身体其余的部分就必须忍受饥饿。除非是我误解了飞乌,反正他给我解释说,在早期阶段,这些奇怪的小生物,在他们种种不同的束缚情况下,往往会有忍受痛苦的表现,但是很容易就会对这种命运无所感觉了。飞乌带着我继续去观看一些肢体柔软的信差,他们正在被拉长,受训练。看到这种教育方法的片段,确实给了我不良的影响,我也知道这样想是不合理的。我只希望这种想法会成为过去,以便我能够对他们惊人的社会秩序方面多加观察。那种触须样的手凄惨地伸在罐子外面,好像要求还给他们已经失去的可能性。当然,这种景像现在仍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但从最终结果方面来看,我们地球上的方法是让儿童长到成人,然后再把他们造成机器,那么,他们的做法自然显得人道多了。
“也是在很近期——我想是在我第十一次或第十二次来参观这架机器的时候——我对这些劳动者的生活有了一种新发现。我没有走螺旋路,也没有经过中央海的码头,它们领我走了一条近路到了这里。我们从一条长而黑暗的横坑道的偏僻而弯曲的路径里走出来,来到一个宽大而低矮的洞穴里。那里充满了土的气味,明明很亮。亮光是从一些纷乱繁生的青灰色的菌草样的东西发出来的,有些确实非常像地球上的蘑菇,但是和人一样高或者更高一些。
“月球人吃这个吗?’我问飞乌。
“‘吃呀,是食物。’
“‘我的天哪!’我喊道,‘那是什么呀?’
“我一眼看到一个特别大而丑陋的月球人的形体,一动丁动地脸朝下趴在蘑茹茎之间。我们就站住了。
“‘是死了吗?’我问。因为我在月球上还没有见到过死人,所以我觉得奇怪。
“‘不是!飞乌大声说道,’它——工人——没有工作可做。给它点东西吃,那么——叫他睡——直到我们需要它。它醒着有什么用,哦?不要它各处走。’
“‘那里还有一个!’我喊道。
“我发现整个这片磨菇地上,到处都趴着这种脸朝下的形体。他们都喝了一种麻醉药,在这里一直睡到月球里需要它们时为止。这样睡的着月球人很多,有好几十,各种各样的都有。我们把其中几个翻了个身,更加细致地观察他们。我翻动他们的时候,他们呼吸的声音很大,但是没醒。我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给人留下一个强烈的印像,我想那是由于光线和姿态在作怪,使人清晰地联想到一个挺直身子的人形的缘故。他的上肢是长而细弱的触须——他是某种精巧工艺的手工工匠——他睡眠的姿势令人联想到一种顺从于痛苦的神态。无疑的,我这样解释他的表情完全是错误的,但我确实这样做了。当飞乌重新推他滚进肥大的青灰色蘑菇的黑暗中去时,尽管在飞乌滚动他时他身上显露出昆虫的意味,我还是产生一种明显的不快之感。
“这只能说明人们养成思想和感情上的习惯所采用的不加思考的方式。因为,把不需要的工人,用药物麻醉后放在一边,确实比从工厂开除他们,让他们流浪街头挨饿要好得多。在每个复杂的社会中,所有的专门劳动都一定有某些雇佣中断的时候,这样,就必然造成失业问题。然而,甚至受过科学训练的有才智的人都这样的不讲道理,因此,我不愿回忆那些趴伏在安静而发亮的肥大的蘑菇拱廊之间的形体。所以,尽管走另外那年路远些、乱些、拥挤些,我也不再走那条近路了。
“在这条选择的路上,我来到一个巨大阴暗的洞穴,里面拥挤而喧闹。我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月球世界的母亲们——就像蜂房里的母蜂。她们有的从一种蜂宫式的墙壁上的六角形开口处向外张望,有的在后面一大叶空地上散步,有的在挑选玩具和护符——这些东西是由一些触手灵巧的珠宝匠做好了来讨好这些母亲的。珠宝匠在下层狗窝样的小洞里工作。她们是外表华贵的生物,打扮得很奇怪,有的也修饰得相当漂亮,仪态高做,除了嘴之外,头非常小。
“关于月球上的性别情况,月球人之间的婚嫁、生育等等,我知道的还很少。然而随着飞乌的英文下断进步,我的无知也无疑的逐渐在消失。按我的看法,在月球的社会成员之中,也像蚂蚁和蜜蜂一样,大多数是中性的。当然,在地球上的城市里,现在有许多人,从来也下按照人类的自然生活方式去当父母。在月球上,和蚂蚁一样,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成了月球人的正常生活方式。于是,全部的必要人口补充责任就落到这种传字接代的雌性月球人身上,她们是特殊阶层,数目决不太多,她们是月球世界的母亲,个子大而壮实,非常适合生育月球人的幼虫。如果我没有误解飞乌的说明,这些母辛们完全不会抚育她们出来的年轻一代。他们总是一阵愚蠢的溺爱和一阵暴烈的发脾气互相交替。而这些小生物既弱又软,颜色苍白,所以就尽早地把它们交给一种独身生活的雌性来照料抚育,她们是女‘工人’,她们之中有的拥有几乎和雄性的一样大小的脑袋。”
非常遗憾,这段信息到此中断了。
构成这一章的事实虽然这样支离破碎,使人着急,但这个古怪而奇妙的世界——我们自己的世界迟早会准备对其加以考虑的世界——仍给我们留下了模糊的、概括性的印像。这种间断的点滴信息,在这个山坡上的黑暗中发自记录针头的低,这是对人类状况改变的第一个警告,这是人类以往几乎没有想到过的。在那个卫星上,有新的元素、新的装置、新的传统,有排山倒海之势涌现的新概念,有一个我们必有不可避免地会和他们争夺统治权的奇怪的族类——黄金像铁和木头一样普遍。
第二十四章 月球之王
倒数第二条信息叙述了凯沃和月球之王——月球的统治者和主宰的会见。这段叙述有时非常详尽。凯沃在这条信息中,除了结尾部分有中断外,大部分似乎没有受到干扰。后一部分是隔了一星期后发来的。
信息的第一部分是这样开始的:“我终于又能恢复了这个——”然后就不清楚了,过了一段时间,又从一句话的中间部分继续说了。
这句话缺少的字可能是“人群”。接下去变得清楚了:“比以往稠密得多,那时我们离月球之王的宫殿已经近了一一一如果我可以把连在一起的洞穴叫作宫殿的话。到处都是月球人的脸在盯着我——生着无表情的几丁质的喙裂,带着脸具,大大的眼睛从长得很大的鼻子触须上方盯视着;也有小眼睛的,生在板片样奇形怪状的前额下面;在下面,一群发育下全的矮小生物躲躲闪闪地叫嚷着;也有的头奇形怪状,长在鹅似的弯曲的长节脖颈上,从别人的肩上或是腋下伸出来。有一队精神呆板、脑袋像桶形的警卫,在我四周和我保持一定距离行进。我门是坐船由中央海的河道来的,这些警卫在我们下船登岸时加入了我们的行列。那个小脑袋、眼光敏锐的艺术家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一大群瘦得像蚂蚁的般运工,摇摇晃晃、非常吃力地抬着主要为了方便于我的许多设备。我们旅程最后的一段路,我坐在担架上,由他们抬着。这种担架是用某种非常柔软的、看上去黑的金属做成的,编织成网眼状,提架杆是颜色略淡的金属。我向前行进的时候,我周围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长长的行列。
“在行列最前面,走着四个喇叭脸的生物,像传令官那样发出压倒一切的喊叫;然后就是矮胖得像甲虫的扈从,前面和后面都有;两边各有一群著名的、有学问的月球人,他们都是活百科全书。飞乌告诉我说,他们侍立在月球之王身旁是为了随时被洛询的。这些生物真是神奇,月球科学的每一件事,任何观点或者思想方法,没有一样不装在他们的脑袋里。后面跟着的是卫队和搬运工。然后是飞乌坐的担架,他的袋脑太大,所以担架好像只抬着他颤抖的大脑袋。再后面是契帕夫,他坐着一个稍逊一点的担架。我在契帕夫后面,我的担架比别人的都要漂亮一些,还有拿着食物和饮料的仆人围随着我,我后面又跟着一些喇叭脸的月球人,他们狂呼猛喊,像要撕裂人的耳鼓。然后就是几个大脑袋。我们也许可以称他们为特别记者或是史料编集官,他们的职责是仔细观察并记住这次破天荒的谒见中的每个细节。往后就是一队随从,扛着或拖着旗帜、大块芳香的菌草和各种古怪的牌子,构成整个行列。一路上,两旁排列着眼装华丽的恃从和官员,他们的服装像闪光的钢铁一样闪闪发光。在这两队以外,每侧都蜂拥着一望无边的月球人的头和触须。“我得承认,对于月球人的外貌所引起的古怪的影响,我仍然不能无动于衷,漂荡在这种激动的昆虫世界构成的海洋之中,确实使我很不舒服。在一段时间里,我有那么一种‘恐怖’的感觉。在月球洞穴里,我以前也有过种感觉,那是在我被一大群月球人包围起来,自己手无寸铁,背后又毫无保护的时候,但是那种感觉绝没有这时这样强烈。当然,这是一种绝对不应有的不合理的感觉,我也希望逐渐把它克服掉。可是在当时,当我被这种杂乱无章的一大群月球人拥着向前走的时候,我只有紧紧抓住担架,集中全部意志力,才没有咸出声来或者作出类似的表现。这种情形也许持续了三分钟;后来才又控制住了自己。
“我们循着一条垂直通道的螺旋路径上升了一段时间,然后走过一系列圆顶的装饰精巧的宏伟大厅。通向月球之王的这条路,确实给人一种鲜明的印像,使人感觉到它的伟大。所有的大厅——在我尘世的眼睛看来全是五光十色的——都是一个个精心装饰的逐渐扩大的空间,亮光的不断减弱以及越往前进燃着香料的变得更浓的烟雾,使得这些大厅里,强烈、清晰的亮光照得每样东西都那样清楚而具体。我好像在继续不断地向着更大、更模糊、更不真实的境界前进。
“我必须承认,这一切夺目的光彩,使我觉得自己极为褴楼不堪,极不相配。我没有刮胡子,衣冠不整;又没有带剃刀,嘴上生着一丛很乱的胡子。在地球上,除了必要的整洁之外,我一般不太注意自己。但是在这种特殊环境里,我是代表我的星球、我的同类,我所受的接待是否恰当,在很大程度上要由我的外表是否悦目而定。我本来能够多花点钱准备些衣服,总比我这身破烂要艺术些、高贵些。我一直相信月球上无人居住,所以我非常心安理得地把这一点完全忽略了,现在呢,我穿着一件法兰绒上衣,一条灯笼裤,一双高尔夫球袜,而且全都沾满了月球上的泥土。我那双便鞋左边的鞋跟掉了,我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我的头从毯子上的一个洞里钻出来露在外面。这的确就是我当时的服装。我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也决不会改善我的容貌;我那条灯笼裤膝盖处有个破口,在我蹲坐在担架上时,这个破口特别显眼;右边那只袜子也老脱落到脚脖子上。我完全意识到我的外表给人类带来的委屈,假如当时能采取什么紧争措施,临时凑点什么东西壮观一下,我一定会那么办的。但是,我什么东西也没有。我策好在那辜毯子上打主意——我把它按罗马式的罩泡那样招着围好,除此以外,就只好在担架的摇摆中,尽量把身体坐直。
“请设想一下您所到过的最大的厅堂,由蓝色和白中透蓝的花饰陶器精心装饰,发着您从来见过的蓝光,其中人如涌潮,都是些像我以前提到过的金属颜色或是青灰色的生物。您设想一下,一个厅堂走到头是个拱形门恫、门洞那边又是一个更大的厅堂,再走过去,另一个厅堂还要大,就这样一个接连着一个。在这一连串厅堂的尽头,模糊地看到一段台阶,很像罗马阿拉西利的祭坛的台阶,一直向上望下到头。越走近台阶的底部,这些台阶越显得高。最后我来到一个高大的拱形门洞下面,看见了这些台阶的顶端,月球之王就在那里坐在他的宝座上。
“他坐在闪亮的蓝色光辉之中。雾气笼罩着这个地方。使大厅四壁显得远不可见。这给人的印像仿佛是他飘浮在一个蓝黑色的虚空里。初看上去,他仿佛是一小朵自身发光的云彩,笼罩在他昏暗的宝座上。他头壳的直径一定有好几码。从他坐的宝座后面,像探照灯的光芒那样,向四周辐射出许多道蓝光,使他周围的光环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辉。这些是怎样造成的,我无法猜测。他周围有一些贴身仆人在身旁搀扶着他。在这种光芒之中,他们显得既渺小,也不清楚。在他下面,在阴影里,站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队伍,是他的智力阶层的下属,他的那些记录员、计算员、调查员、奉承者、仆人和全部月球宫廷的显要人物。再往下面一些,是他的传达员和通讯员。从他的宝座往下数不情级数的台阶上站的是警卫。在台阶下面,是一大群比较次要的月球的贵人,这一群数量很大,种类繁多,也看不太清。他们的脚在石头地上不停地发出轻轻的磨擦声,他们的肢体移动时也发出一种轻微的沙沙声。
“当我进入倒数第二间大厅的时候,开始奏乐。乐音随即扩大,庄严堂皇,洋溢满室,传送消息的尖叫声都被压下去了??“我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厅堂??
“我们这一队列呈扇形展开。我的前导和卫士分左右行进,抬着我、飞乌和契帕夫的三乘担架,走过一大片发亮的地面,来到那巨大的石阶脚下。然后伴随着乐声开始响起一阵颤动的嗡嗡声。那两个月球人下了担架,但我受命仍然坐在担架上——我猜想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荣誉。音乐停了,但嗡嗡声仍继续着。由于上万对怀有敬意的眼睛同时动作,我的注意力便被引向高高在上的光环中的那个最高的智慧者身上。
“起初,当我往辐射的光芒里张望的时候,这个大脑的精华很像一个薄的、面目不清的气囊,可以看出有一种朦胧波动的幻影在里面回旋扭动。在这个庞大的东西之下,就在宝座的边缘之上,可以看到使人吃惊的一双小精灵般的小眼睛从光芒中向外张望。看不到脸,只有一双眼睛,好像它们从两个洞里向外张望一样。一开始,我只看见这一双凝视着的小眼睛,后来我才看出下面件儒般的小身体和他那萎缩和苍白的昆虫样关节的肢体。这双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全神贯注的神情向下盯着我看。那个膨胀得像个大球的脑袋的下部皱折着。一些看起来无力的触须样的手臂扶着这个大脑袋,使它稳定在宝座上。
“这个脑袋实在大。大得可怜,使人忘掉这个厅堂,也忘掉了这个月球人群。
“我颠簸着登上石级。我觉得,在我们上面这个发紫光的大脑壳在扩大,我离它越近,它本身起的整个效果就越大。在他们主人四周的层层侍从和助手,好像越向外层越缩小,逐渐隐没在黑暗里。我看到有些侍从忙着用一种清凉喷雾剂喷洒这个大脑袋,还轻轻抚摸它、扶持它。至于我呢,我坐着,紧紧抓住摇摆的担架,目不转睛地看着月球之王,无法把目光移开。最后,我被抬到一小块平坦的地方,距离最高宝座有十级台阶左右。这时,交织着的庄严堂皇的乐声达到高潮,随后就停止了。我在那茫茫无边的空间,赤裸裸地暴露在月球之工目光的无声的观察之下。
“他在仔细端详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我的目光终于从这个月球之王身上移开,落在他周围蓝雾中的模糊的形体上,又从台阶往下落到那些成群的月球人身上。他们有好几千,密密地排在下面的地上,静寂无声地等待着。那种毫无道理的恐怖感觉又一次袭来,但又过去了。
“停顿一会之后,是行礼仪式。我被扶下担架,尴尬地站在那里,两个身材细长的官员替我做了古怪的手势,无疑都是一些有含义的信号。那一大群陪同我来到最后厅堂人口的像百科全书一般的学者,出现在比我高两级台阶以上和我的左右两旁,准备月球之王询问他们。飞乌苍白的大头大约在我与宝座之间的地方。那个位置适中,替我们传话时,可以无须背向着月球之王或背向着我。契帕夫站在他身后。一些行动灵巧的传达官员侧身从旁边向我走来,他们的脸完全朝着御前。我采取了土耳其式的坐姿。飞乌和契帕夫在我上边一点儿跪着。这时又出现一次停顿。离着近些的朝臣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月球之王,又回到我身上,在下面看下见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带有期待意味的嘁嘁喳喳声,随即又停上了。
“那种嗡嗡声也停止了。
“在我的经历中,这个月球世界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地安静了。
“我感觉到有一种模糊的哧哧声。那是月球之王在和我说话,很像用手指摩擦玻璃板的声音。
“我注意地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望望保持警觉的飞乌。在这些身体细弱的生物之中我觉得自己粗大得可笑,而且多肉。坚实;我整个头部,下巴太大,一头黑发也太多。我的目光又回到月球之王身上。他已经说完了、他的侍从忙碌起来,他的表面发光闪亮,流下侍从给他喷的清凉喷雾剂。
“飞乌沉思了一会儿,和契帕夫商量了一下,然后开始用他那种笛子般的尖声说出能够听清的英文——由于开始有点紧张,所以不太清楚。
“‘嗯——月球之王——想要说——想要说——他推测你是——嗯——人类——你是从那个得垦地球上来的人类。他想要说他欢迎你——欢迎你——也想要知道——知道,如果可以用这个字——你们那个世界的情况,以及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停顿下来。我刚要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他接着说的一些话,大意不太清楚,可是我认为多半是些客气恭维的话。他告诉我,地球对于月球,和太阳对于月球的情形一样,月球人非常希望能够了解地球和人类。然后他讲到——无疑还是用客气话说的——地可和月球相应的大小和直径、月球人对于我们这个星球一直抱着惊奇和揣测的想法。我眼光看着脚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告诉他人类电不知道月球上可能有什么,曾经认为月球是死的世界,也决没有想到今天所见到的这种富丽堂皇的场面。月球之王表示他听懂了我的话,把他那种蓝色的光芒,以一种使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旋转起未。于是,我说的话在大厅的各处引起一阵像笛声、喊喳青和沙沙声的反响。然后,他又向飞乌提出了一些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
“他解释说,他知道我们住在地球表面,我们的空气和海洋是在地球的外面——后面这一点是他从他们的天文学家那里知道的。因为地球的坚实性质,总使他倾向于认为地球无法居住,所以他把这种情况称之为非常现像,也很迫近地要更多地知道一些细节。他首先要确切了解地球生物遭受的最冷和最热的温度。他对我关于云和雨的描述也深感兴趣月球外层坑道处于夜间状态的一侧,雾气常常很很重的事实,对于他的想像力很有帮助。他似乎很诧异为什么我们不感觉太阳光对我们的眼睛过于强烈。我试着给他解释,天空通过空气的折射被调和成蓝色,他很感兴趣,但他是否听明白了,我有些怀疑。我告诉他人类眼中的虹膜能够使瞳孔收缩,可以使眼内脆弱的结构免于接受过多的阳光。于是我得到准许,走到御前几英尺之内,使他可以看见我眼睛的这种结构。这样就对月球人和地球人的眼睛作了比较。月球人的眼睛不但对于人类能看见的光线恃别敏感,而且还能看到热。所以每当月球内部温度发生变化时,月球人的眼睛都可以从各种物体上看出来。
“对于月球之王来说,虹膜完全是个新的器官。他用他的光芒照了一会我的脸来观察我的瞳孔收缩,他觉得很好玩。可却弄得我眼花缔乱,好一会儿看不见东西??
“尽管有些不舒服,我却缓慢地不知不觉地发现了一种使我安心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这种一问一答的事很有理性。我可以闭目去想答案,而且几乎忘掉月球之上没有卜脸这件事??
“我从御前下来回到我应该呆的位置之后,月球之王又问我人类怎样躲避热和风雨。我给他详细解释房屋建筑装备的艺术。说到这里,我们扯得很远,发生了误解,成了问答游戏。我得承认,这多半是由于我表达得不确切。为使他懂得一所房子的概念,我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气力。对于他和他那些侍从的月球人说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人类不进入地下居住而偏要盖房子住。当我试着解释一些情况,例如人类原始时期是住在洞穴里,在现代,人类也把铁路和许多别的建筑设在地下等等,这样就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我想这是因为我企图说明人类智慧的完美,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我另外一个同样不明智的企图是解释矿山是怎么回事,结果也引起了很大的纠缠。最后只好在说不完全的状态下把这个题目搁置起来。于是月球之王又问我人类对于地球内部怎么办。
“我最后说清楚了我们远古的祖先就是在地球上产生、进化的,但是远到什么时候,我们不知道,而这个地球的内部是什么情形,我们人类根本一无所知。这种说法,在众多的月球人群中引起一阵喊喊喳喳的笛子般的叫声,一直蔓延到最远的角落。我不得不三次重复申明,从地球表面到中心有四千英里,关于这样远的距离中所包含的物质,人类所能了解的只有一英里深,并且了解得也很模糊不清。我认为月球之王是问我,在我们对于自己的星球几乎还没有真正接触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到月球上来。但他当时并没有难为我对这个问题进行解释,因为他被各种观念弄得极为焦躁不安,因而也不急于知道这些有关的细节了。
“他返回来又提起气候的问题,我就给他讲解变化无穷的天空、雪、霜和飓风等等。‘可是夜晚到来的时候,’他间,‘冷不冷呢?’
“我告诉他比白天冷一些。
“‘你们的大气冻结吗?’
“我说不冻结,因为我们的夜晚很短,所以从来也冷不到那个程度。
“‘甚至也下变成液体吗?’
“我刚要说‘不’,忽然想起来,至少我们一部分大气——水蒸汽——确实有时液化成为露水,也有时冻成霜。这种过程和月球外部的大气在月球较长的夜晚冻结完全类似。这一点我解释清楚了。月球之王接着又和我谈起睡眠的问题。因为所有的动物都是有规律地每24小时就需要睡眠。也是我们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一种天赋本能。在月球上,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才睡觉,那也是在异常劳顿之后才有的事。然后,我设法给他描绘夏夜的温馨美妙,转而又谈到一些兽类夜出游荡白天睡觉。我讲到了狮子和老虎。讲到这里,我们似乎谈不下去了,因为在月球上,除了水生动物以外,其余都是家养的生物,绝对服从他的意志,就这样也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了。月球里有水生的可怕动物,但没有猛兽。然而,有又大又壮的东西在夜晚还能在‘外边’存在。这一概念他们很难接受??”
[纪录到此过于支离破碎,约有20多字左右的空白无法誊录]
“我估计他和他的侍从谈到人类奇怪的特性——肤浅和不合理;他提到人类只居住在他们的世界的表面,人类能适应风浪,也能尽量利用空间,而不能互相团结征服伤害人类的野兽,但却敢侵入别的星球。在他谈论时,我坐着思考。然后按着他的要求,我给他讲了各种不同的人类。他也提出一些问题追问我。‘你们所有各种不同的工作,都由同样的人类去作。那么,思考由什么人管?由谁来统治呢?’
“我把民主办法的大略向他谈了谈。
“我说完之后,他命令给他额上喷射清凉喷雾。然后要求我把刚才说的重复一次,因为他觉得有没说清楚的地方。
“‘那么他们也做不同的工作吗’飞乌说。
“我说是那样,有些人是思想家。有些是官员,有猎人,有机械工程人员,有艺术家,也有劳工。’但是大家都参加统治’我说。
“‘那么他们为适合不同种类的工作,体形上有区别吗?’
“‘也许除了服装以外,看不出区别,’我说。‘否则他们的思维略有不同,’我接着又说。
“‘他们的思维一定大不相同,’月球之王说,’否则他们就都要想做同样的工作了。’
“为了使我自己能和他的先人之见更加协调一些,我就说他的推测是对的。‘思维都隐藏在大脑里,’我说,’但区别也就在那里。如果能看到人类的思维和灵魂,那就会和月球人那样变化多端和各不相同。有伟大的人和渺小的人,影响远大的人,行动敏捷的人;也有好吵闹、心思不静的人,也有无须思考,什么都能记住的人——”
[此处记录有三个字不清楚。]
“他打断了我,要我再谈一下以前说过的一段话。’刚才你说所有的人都参加统治?’他强调说。
“‘参加到一定的程度,’我说,但恐怕我这种解释把问题弄得糊涂了。
“他把问题引申到一个明显的事实上,‘你的意思是说,’他问,‘你们那里没有一个地球之王吗?’
“我考虑了几个人,但最后肯定地告诉他说没有。我解释说,我们在地球上试验过这种办法,但是这种贵族和君主往往都是以饮酒、邪恶或暴虐而告终。我属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是地球上有影响的大民族,我们就不打算再试行这种事情了。月球之王听了这些话,更加惊奇不已。
“‘但是,例如像你这种聪明智慧,你们怎样保存呢?他问。我告诉他,我们有许多图书馆储藏书籍,来帮助我们有限的[这里落了字,可能是“头脑”]。我告诉他,我们的科学是如何由无数小小的人类联合努力而发展起来的。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作其他的评论,他只提到,我们的社会虽然野蛮,但是,显然我们精通的东西很多,否则我们到不了月球上来。然而我觉得这是个极为显明的对照。月球人有了知识学问,他们生长、变化,而人类储藏了知识学问,仍然是野蛮的动物——配备齐全的野蛮动物。他说这??[这里有一小段记录不清楚。
“然后他要我说一下人类在地球上怎样各处击动。我叙述了我们的铁路和船舶。他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利用蒸汽才只有100年的历史。但当他明白了之后,他显然也很感觉惊奇。我可以提一件古怪的事,月球人也和我们地球上一样,用年来计算时光,但是我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数字系统。然而这也没有关系,因为飞乌了解我们的数字系统。我又和他谈到人类在城市居住只有九千到一万年,吹到人类到目前还没有联成一个兄弟般的社团,还是处于许多形式不同的政府统治之下。月球之王听懂这一点的时候,感到非常吃惊。一开始,他把我讲的各国当作是一个政府之下的各个行政区了。
“‘我们现在的国家和帝国,仍然是个未来的某种体系的极为粗劣的草图,’我说。于是我便告诉他——【这里约有三四十字完全辨认不清。】
月球之王觉得人类很愚蠢,各种民族死抓注种种不同的语言不放、完全不管语言不通的不方便。‘他们愿意彼此沟通,又不愿意彼此沟通!’他说。然后他用了很长时间问我有关战争的问题。
“开始他迷惑不懈,也不相信。‘你的意思是说,’他问,他在寻找证据,‘你们在你们世界的表面——这个世界,你们几乎还没挖出它的财富——彼此残杀去喂野兽吗?’
“我告诉他,完全正确。
“他又问我一些细节来帮助他的想像。‘你们的船舶和可怜的城市会不会受到损害呢?’他问。我发现他对于这种浪费物资和便利的设备也留下了同相互残杀同样的印像。‘给我再多讲些,’月球之王说,‘给我画些图。我无法想像这些事情。’
“于是,虽然是件讨厌的事,我还是给他讲了一会儿地球上的战争。
“我给他讲了战争开始时的规定和礼节,讲了警告和最后通牒,还讲了部队的集合和进军。我把部队运动、占据位置。交战合在一起,给了他一个概念。我进了围攻城市和突袭、战壕里的饥饿和艰苦以及哨兵在雪地里受冻的情景。我讲了溃败和奇袭、拼死的最后抵抗和暗淡的希望。还讲了对于败逃者无情的追击和战场上的死亡。我也谈了过去的战争,入侵和大屠杀、匈奴人和鞑靼人的战争、穆罕默德和其他回教领袖的战争以及十字军战争。我说的时候,飞乌翻译,那些月球人的感情发生越来越强烈的激动,以致发出一片唧唧咕咕的私语声。
“我告诉他们,一个装甲舰可以把一个一吨重的炮弹射出12英里,打穿20尺厚的铁甲——我们如何在水下施放鱼雷。我继续叙述了一架马克辛机枪操作的情况,也按照我能想像到的情况,谈了柯兰索战役。月球之王不相信这些事,所以不断地打断翻译来询问证实我说的是否和翻译的相符合。我谈到人类参加战斗时的兴奋欢乐的情绪时,他们更不相信。
“‘他们肯定下会喜欢战争吧!’飞乌给我翻译出月球之王的话。
“我肯定地告诉他们,我们同族的人类认为参加过战争是一生中最光荣的经历。听了这话,他们全体都大吃一惊。
“‘但是这种战争究竟有什么好处呢?’月球之王坚持他的观点,提出这个问题。
“‘哦!说到好处嘛!我说,‘那可以减少人口呀!’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需要呢?’
“这时又出现了停顿。清凉喷雾剂喷射在他的额上,然后他又接着说。”到这里,记录中突然出现了一系列显著的电波波动,就像月球之王第一次谈话之前,凯沃描写那一段沉默时发生的混乱一样明显。这些波动显然是发自月球的辐射的结果,而它们顽固地接近凯沃的文变信号,这使人难以理解地联想到,有某发报者故意使这些电波混杂在凯沃的信息里,把信息弄得不清楚。一开始,这些波动小而有规律,所以我们稍微仔细一些,还能把凯沃的信息落字的地方解释出来。后来波动变得又宽又大,在这以后突然不规律了,就好像有人在一行字迹之中乱划一样。很长时间,由于这种杂乱的锯齿形曲折划痕,弄得我们什么也搞不清;然后这种干扰突然停止,使得凯沃的信息有些字又清楚了;但后来干扰又来了,而且信息的整个其余部分都一直有干扰,把凯沃打算传来的信息完全掩盖了。如果说确实是故意的干扰,那么、很明显,月球人本来完全有能力、也很容易而且很方便地随时制止他拍发信息的。但是,为什么又能让他在不知道他们的干扰掩蔽他的信息的情况下,很高兴地继续拍发呢?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我也只好这样讲。关于月球之王的叙述的最后一小段是从一句话中间开始的:
“很仔细地询问我的秘密。用了不长的时间,我和他们达到了理解,最后也向他们阐明了我的迷惑,那就是说,自从我知道了他们的科学领域的广泛,我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凯沃物质’这种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直认为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物质,在实际上下可能存在,因为那是由于月球上没有氦,而氦——”
在最后的氦字之后,那种杂乱的干扰划痕又出现了。请注意他上面使用的”秘密”两个字,因为我只是根据这个同,对下面那条信息作出解释的,我和温迭吉先生现在都相信下面那条信息大概是凯沃给我们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第二十五章 凯沃给地球上发来的最后信息
凯沃的倒数第二条信息,非常令人遗憾地中断了。
我们似乎看到他离我们很远,在发蓝光的仪器跟前,精神专注地给我们发信号直到最后,完全不知道在我们之间已经垂下了混乱之幕,完全不知道最后的危险在那时必然已经向他袭来。他对一般常识十分贫乏,这已经完全把他出卖了。
他已经谈了战争,他已经谈了人类所有的力量和不合理的残暴。人类不知满足的侵略性和人类不知疲倦但也毫无益处的冲突争斗。
他已经使整个月球对我们人类有了这种印像,所以我觉得事情很明显,他等于已经作了一个致命的自白,在他身上就存在一种可能性——至少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是这样——那就是,还可能有更多的人类到达月球。
按照月球上冷酷而非人性的理智来看,它们会采取的办法,对我说来,似乎已是一清二楚的。凯沃会怀疑到这一点,也一定会突然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想像到他在月球上各处游荡的时候,内心滋长着对于他这种致命的下慎重行为的悔恨情绪。
我这样猜想,在一定的时间内,月球之王是在考虑这种新的情况,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凯沃可以像以前一样地自由行动。但我们猜想,接到最后的那条信息之后,出现了某种障碍,阻止他不得再接近那个电磁仪器了。
所以,有些日子,我们什么也没有接收到。也许他有了新的听众,他正在设法回避以前的自白。究竟是否如此,谁能猜到呢?
后来,突然间,像夜间的一声喊叫,像一阵沉寂后的一声喊叫,传来了最后的信息。那是最短的片段,是两句残缺不全的句子的开始部分。
第一句是:“我简直是疯了,让月球之王知道——”
间隔了约一分钟。我们猜想是有外来的干扰打断了他。他离开了仪器——在那个阴暗的、蓝光照亮的洞穴里,在那一大堆朦胧不清的仪器之间感到一种充满恐惧的犹豫——然后充满了决心,突然冲回仪器跟前,但是决心下得太晚了。
后来好像匆忙地传来:“凯沃物质的制造法如下:用——”后来又有一个字,是个完全无意义的字,它好像是——“uless。”
就这样完了。
可能是他匆忙中想拼出“uless”(无用)这个字,可就在那时,他的最后命运接近了他。
在仪器旁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说不出。我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我们永远也不会再从月球接收到另外的信息了。
对我说来,有一种鲜明的梦幻一样的东西帮了我的忙,我好像真的看见一样,一个蓝光照着的、影子一般的、衣服凌乱的凯沃,在这些昆虫样的月球人掌握之中挣扎,当它们向他进攻时,他不顾一切地进行绝望的挣扎,他叫喊、警告,也许最后和它们打起来了,他被逼得步步后退,退得再也听不到他同类的语言、看不到他同类的任何迹像,永远进入不可知之中,——进入了黑暗,进入了无边的寂静中——
目 录
第 一 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林普尼遇到凯沃先生
第 二 章 凯沃物质的首次制造
第 三 章 球状体的制造
第 四 章 在球体内
第 五 章 到月球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