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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天下

_3 饶胜文(现代)
  上述北伐方略上的不当,除了诸如战争指导之类的失误外,对于东南所面临的地理形势缺乏整体的经营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上述北伐基本上都是出淮河正面,争于河南四战之地,攻守形势缺乏依托。这其中又以刘宋元嘉北伐收复河南之战和南宋端平北伐收复三京之战比较典型。这两次北伐最能反映出东南政权北伐中原时地理上的弱点及其经营上的不当。
  宋文帝刘义隆为收复河南,先后于元嘉七年(430年)和元嘉二十七年(450年)两度大举北伐。每次北伐都是宋军趁春夏雨季北进,并迅速打到黄河一线,然后沿千里黄河列戍置守,元嘉七年占领河南后还设立了河南四镇:洛阳、虎牢、滑台、碻磝,意在凭河而守。但是,等到秋高马肥的时节,北魏铁骑南下,刘家在河南的防守便很快崩溃,所以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刘义隆战争指导有误。这里,值得分析的是刘义隆北伐目标的选择问题。(见图2-3-2)
  刘义隆北伐,其志只在收复河南,但河南四战之地,即令能攻之,未必能守之。宋军攻占河南后,沿千里黄河列戍置守,兵力薄弱;黄河虽险,却并非不可渡涉,尤其是寒冬,河冰坚合,可以无船而渡。而且,早在元嘉七年,北魏就已将赫连夏逐出关中,这样,北魏以山西为根本,左拥河北,右据关中,虎视中原。那年,到彦之进兵之时,北魏正谋伐柔然,群臣们顾虑刘宋,崔浩断言:“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 [ 注:《魏书》卷三十五 崔浩传 ] 所恃者乃在北魏对中原所拥有的地理上的优势。刘义隆所面临的问题实际上应该是如何遏止北魏咄咄逼人的南进势头,而不是河南的攻守。所以刘义隆北伐,每次都只图河南,实非长远之计。 倒是刘宋青州刺史刘兴祖上表所言进兵之策比较可取。元嘉二十九年(452年),刘义隆趁北魏太武帝之死再谋北伐,刘兴祖上表言:“愚谓宜长驱中山(今定州),据其关要。冀州以北,民入尚丰,兼麦已向熟;因资为易;向义之徒,必应向赴。若中州震动,黄河以南自当消溃。臣请发青冀七千兵,遣将领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驱克胜,张永及河南众军宜一时渡河,使声实兼举,并建司牧,抚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军都(今居庸关),因事指挥,随宜加授,畏威欣宠,人百其怀。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为大伤。”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六 宋纪八 ] 刘兴祖吸取了前两次争河南而无功的教训,建议自山东进兵河北,堵塞太行山诸隘口,将北魏遏制在山西以内。若河北底定,则河南自然落入宋军之手。这的确是北魏为之担忧的一种前景。元嘉七年北伐时,北魏崔浩曾对太武帝分析说:“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止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今河北冀县),西道冲邺,如此则陛下当自讨之,不得徐行;今则不然,(宋军)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不过欲固河自守,无北渡意也。” [ 注:《魏书》卷三十五 崔浩传 ] 在崔浩看来,宋军若在抵达黄河之后,进攻河北,北魏形势就很危险,太武帝须亲自率军抗击,刻不容缓。由此可见刘兴祖所言进兵之策可谓极富胆略,且洞悉宋魏对峙的战略形势。不过,此策非雄才大略之主不能行之,刘义隆志望、见识均不及此,故未采纳。
  刘家的北伐均以失败告终,还招致北魏的大举反击,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的那次北伐,北魏反攻河南之后,大举南进,兵临瓜步,饮马长江。刘宋国力大损。
  南宋端平北伐收复三京之战几乎是重演了一次刘宋元嘉北伐收复河南之战。蒙古为灭金,遣使联宋攻金。宋、蒙联军于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灭掉金国。根据协议,河南陈、蔡东南之地属南宋,陈、蔡西北之地属蒙古。开始南来对于这次联蒙攻金还比较慎重,灭金之后,宋军即马上撤还,增戍江汉地区,以防蒙古南侵。但此后形势的变化改变了南宋君臣的初衷。蒙古灭金之后,置一汉人为河南道总管,统领河南,蒙古大军则于当年盛夏到来之前空河南而去,往北方温凉之地避暑,辽阔的中原几成军事真空。这一局面使得南宋君臣顿起侥幸之心。淮东安抚使赵范等人建议“乘时抚定中原,守河据关,收复三京(开封、洛阳、商邱)” [ 注:《宋史纪事本末》卷九十二 三京之复 ] 宋理宗和右承相兼枢密使郑清之都力赞此议。宋军遂在战争准备并不充分的情况下于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进兵河南,占领汴京和洛阳。蒙古窝阔台汗闻讯,即命大将塔思率军南下。蒙古铁骑南下,宋军一触即溃,根本无法固守河南,迅速败退而归。和元嘉北伐一样糟糕的是,南宋的军事行动引发了蒙古军的大规模南侵。次年六月,蒙古军兵分三路大举南进。南宋两川、江淮及荆襄均被残破。幸赖孟珙、余玠等名将苦心经营,南宋才得以在东南继续偏安。
  取得一定影响的北伐,都是从两翼的经营着手。如恒温北伐取得一定影响的都是自荆、襄出兵:桓温先自江陵,经襄阳、入武关,进抵灞上,震动三辅;后又自江陵北进,出伊水,击败姚襄,迫降周成,收复旧都洛阳。岳飞北伐也是自荆襄出兵。岳飞自襄阳北进,相继收复颖昌、郑州、洛阳等地,乘胜进至汴京附近的朱仙镇,准备渡河收复河北。
  自东南发起的北伐,在布势上能体现出对东南地理形势作整体经营的最典型的战例是刘裕北伐后秦之战。刘裕在东晋义熙五年(409年)北伐南燕,使山东回到东晋的版图,确保了淮泗水道的安全;又在义熙八年(412年)派朱龄石统兵入蜀,平定焦纵,使四川回到东晋的版图,确保了荆襄上游的安全,并将荆襄经营为日后北伐的一个前进基地。在国内,他镇压了卢循起义,消火了刘毅、诸葛长民、司马休之等反对势力。东晋政局稳定,事权归一。
  义熙十二年(416年)八月,刘裕趁后秦国主姚兴死后诸子内讧的有利时机北伐后秦。其进攻部署大致分三个方向:淮河、山东和荆襄。淮河正面,王镇恶、檀道济率步军自寿山向许、洛方向进攻,沈林子、刘遵考率水军溯汴水西进,作为后继;荆襄方面北上之军分为两路:朱超石、胡藩率军从南侧进攻洛阳,沈田子、傅弘之率军一部趋武关,作牵制性作战;山东方面,王仲德督前锋诸军由彭城溯泗水,开巨野泽入黄河;刘裕自统大军待水路开通后,由泗水入黄河,再沿黄河西进。(见图2-3-3)
  这次作战,布局宏大,几个方向的进攻配合起来,足以撑开全局。自荆襄北上的朱超石、胡藩有力地配合了对洛阳的进攻;沈田子、傅弘之则率先自武关攻入关中,牵制大部秦军,有力地配合了潼关正面的进攻。山东方向,王仲德开巨野泽,打通由泗水入黄河的交通线路,是晋军主力通行之路,也是晋军粮草装备的运输线;另外,刘裕主力入河后,针对北魏在黄河北岸屯兵十万的严峻形势,马上在山东置立北青州,以向弥为北青州刺史,镇守碻磝(今山东东阿西北),掩护由泗入河之路,且监视魏军行动,保证后方的安全。由于刘裕处置得当,攻后秦之战遂得以顺利展开。这次北伐,一举收复了关中和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
  明初朱元璋北伐则是自东南发起的北伐中惟一彻底、惟一成功的北伐,也开创了以东南为基础统一天下的先例。
  元朝统治暴虐,在元末农民大起义的冲击下早已摇摇欲坠。朱元璋在扫平南方群雄、统一长江中下游地区之后,即举兵北伐元朝。(见图2-3-4)
  在商议北伐方略时,将领们多主张直取大都(今北京),朱元璋说:“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枢。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走行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矣。” [ 注:《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一 ]
  朱元璋北伐前,以金陵为基础,西平陈友谅,控制荆襄上游;东灭张士诚,巩固三吴根本。控制荆襄,保障了对长江形势的控制;巩固三吴,保障了大后方的稳固。元朝在经历了刘福通起义的冲击后武备不振,它所倚重的统兵将领如盘据山西的扩廓帖木尔、拥兵关中的李思济、张良弼等却争权夺利,各谋保境割据,相互攻伐,不相统一。这正好给了朱元璋各个击破和直捣大都的机会。
  元朝在失去对江淮以南地域的控制之后,正赖河南、山东作为南方藩篱,抵御明军北上。山东是大都的南面屏障,监控着南北水路运输的大动脉,在南北之间居于枢纽性地位,故宜先取之,以“撤其屏蔽”。元朝失山东即已等于门户大开,再无天然屏障以御明军。明军攻占山东后,还可以利用大运河的北段,顺流长驱。取河南则可保护北伐军的侧翼。至于攻取河南之后,止兵潼关而不攻关中,径攻河北而不攻山西,一方面正如朱元璋所分析的:“扩廓帖木尔、李思济、张思道皆百战之余,未肯遽下,急之则并力一隅,猝未易定,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燕都既平,然后西征张、李,望绝势穷,可不战而克。” [ 注:《明史纪事本末》卷八 北伐中原 ] 另一方面也有地理大势上的原因。朱元璋北伐的目标在河北,攻关中会有漫长的侧翼暴露。刘裕伐后秦时即冒着后路被北魏切断的危险。明初盘据山西的扩廓帖木尔(即王保保)为元朝最能征惯战之将,所部亦为元军精锐,若攻山西则必旷日持久。北宋先攻山西北汉而后收幽云,结果屡攻北汉耗尽国家精锐,最终无力收复幽云十六州之地。朱元璋在取河南之后便径攻河北,倒很似刘宋时刘兴祖所言北伐方略。朱元璋的北伐构想符合当时的政治形势,也符合南北相争的地理形势。
  明军北伐的作战经过基本上循着朱元璋既定的北伐方略展开。明军首先攻占山东,然后,向西旋转,攻取河南,西抵潼关,阻遏关中元军之东出。然后,进军河北,攻元大都。大都既下,再驱逐山西扩廓帖木尔,进军关陇、巴蜀,统一天下。
一 山川形势
  长江、黄河分别流贯中国南方和北方。四川和关中在南、北方都据上游之势。诚如前人所论:“自蜀江东下,黄河南注,而天下大势分为南北。故河北(黄河以北之地)、江南为天下制胜之地,而挈南北之轻重者又在川、陕。夫江南所恃以为固者,长江也,而四川据长江上游,下临吴、楚,其势足以夺长江之险;河北所恃以为固者,黄河也,而陕西据黄河上游,下临赵、代,其势足以夺黄河之险,是川、陕二地常制南北之命也” [ 注:《读史方舆纪要》陕西方舆纪要序 ]
  在几大战略要地中,论山川险固,无如四川。四川是典型的盆地地形。中国地形中东西向的山脉与南北向的山脉在这一带纵横交错,形成封闭完整的盆地。青藏高原上一座座大型山脉东西延绵,至四川西部嘎然而止,成为四川西部屏障;秦巴山地横亘其北,为其北部屏障,也是中国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巫山分布于其东;折向西南,经大娄山而与云贵高原相接。
  在盆地外围的每个方向,都是重山峻岭,层峦叠嶂,防护之厚非其它地域可比。四川的西、南两面地形地势险恶,在古代多属羁縻之地;东、北两面是其与外界的主要联系方向。(见图2-4-l)
  四川每被称为天府之国。四川境内,长江及其支流呈向心状汇入盆地底部,东流出川。江河冲积,形成肥沃的平原,宜于农业生产。四川地区物产丰富。《汉书》地理志载巴、蜀、广汉等地“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南贾滇、僰偅,西近邛、笮马旄牛。” [ 注:《汉书》卷二十八 地理志下 ] 常璩也曾记载过蜀地的物产,称“其宝则有壁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赭、垩、锦、绣、犛、犀、象、毡、牦、丹黄、空青、桑、漆、麻、苎之饶。” [ 注:《华阳国志》蜀志 ] 四川地多盐井,获利丰饶。
  四川的开发比较早。战国时,秦蜀守李冰营都江堰,灌溉良田千里。秦汉时期,蜀地富商闻名天下。东汉初,中原饥谨,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履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诸葛亮隆中对策之时,称益州是“天府之土”,“民殷国富”。唐宋时期,益州富裕与扬州相埒,赋税为天下最。
  昔人常称蜀道艰难,实际上,这主要是说四川与外部之间的交通条件很差,而在四川盆地腹地成都平原,交通条件还是比较好的,所谓“浮水转漕之便”主要是利用长江及其支流建立起来的江河水运系统。长江下通东南,主要支流氓江、沱江、涪江、嘉陵江、乌江、金沙江则通往盆地四周,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尤为盆地腹地的交通要道。涪江在历史上通常谓之内水,岷江在历史上通常谓之外水,沱江在历史上通常谓之中水。三水皆为成都与重庆之间往来的重要通道。成都和重庆是这个水运系统的两大枢纽,分居其上下游。
  四川与外部的联系主要是通过其东、北两个方向。长江三峡是其与东方之间的往来孔道,嘉陵江及其支流河谷低地是其与北方之间的往来通道。两个方向的往来通道俱极险要。大抵东面为水路,行江道;北面为陆路,行栈道。这两个方向又分别归重于两大重心:重庆和成都。
  由重庆东出,经三峡可入湖北,大抵以夔州为其门户,瞿塘关(亦称江关、捍关)即在此处;从成都北出,由金牛道、米仓道可入汉中,另由阴平道可通陇上,大抵以剑阁为其门户,剑门关即在其附近。
  夔州即今奉节。《读史方舆纪要》称夔州“控带二川,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为巴蜀之喉吭。”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九 四川四 ] 夔州扼守江关,为四川的东面门户;从东面入川,不下夔州,便无可能;一下夔州,便已过三峡之险,而夺蜀之东面门户。故王应麟称夔州为“西南四道之咽喉,吴楚万里之襟带。” [ 注: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 ]
  战国时,巴楚相攻,楚置捍关以拒巴。东汉初,公孙述割据益州,遣将军任满下江州(今重庆),东据捍关,后又遣田戎出江关以攻夷陵;东汉大将岑彭攻益州,先破田戎,入江关,益州东面门户遂开。三国初,刘备为收复荆州,率大军出川攻吴,在夷陵惨败之后,退屯白帝,扼守江关;刘备死后,李严屯白帝城,以备东方。西晋灭吴,王濬楼船之师自益州东下白帝,以攻吴之西陵。东晋时,恒温讨李势、朱龄石平焦纵,也都由白帝逆江西上。南朝刘宋为控御三峡一带的蛮夷,特设三巴校尉,治白帝城,以确保益州与东南联系的畅通。隋灭陈,杨素益州之师,亦由白帝而下。唐平萧铣,李靖率军自益州出夔州。五代时,王建、孟知祥先后割据四川,也都以夔州为其东面门户。北宋平蜀,刘光义由归州进克夔州,因以入川。明初,明升据蜀,傅友德从北面进攻,汤和从东面进攻,蜀军固守翟塘,汤和百计攻之,才下夔州,遂与傅友德合围成都。
  川东地区虽以夔州为门户,其形势之重却归于重庆。三峡上下,两岸皆崇山峻岭,长江水道在这一带犹如一个细长的瓶颈,东出宜昌,西出重庆,地势才稍稍平坦,重庆便处在这个细长瓶颈的西端。在夔州与重庆之间,长江两岸的山脉大体与长江平行,这样,从四川经三峡东出,要想绕过重庆是很困难的。重庆一带众水汇集,北面的涪江、嘉陵江、渠江会合后,在重庆汇入长江,南面还有綦江、赤水河等发源于云贵高原的河流。在蜀道艰难的四川,江河运输是其最主要也是最便捷的交通方式,这样,重庆在川东地区实居枢纽地位。
  从三峡入川,到重庆后,可分几个方向通往成都:循涪江北上,可至绵阳而出成都之北,历史上通常谓之内水,合州(今之合川)为其重要据点;从重庆溯长江、岷江而上,可出成都之南,历史上通常谓之外水,嘉定(今之乐山)为其重要据点;另由重庆西上,再由沱江北上而趋成都,历史上通常谓之中水,沪州为其重要据点。
  东汉岑彭讨公孙述,在江州(重庆)兵分两路,遣臧宫行内水,自率主力行外水;刘备入成都,取道内水;东晋时,恒温平李势,取道外水;刘裕遣刘敬宣讨焦纵,刘敬宣先从外水进攻,不利,后刘裕再遣朱龄石攻焦纵,密赦朱龄石以疑兵从内水进攻,仍以主力从外水取成都,另遣臧熹从中水取广汉。
  内、外水为重庆与成都之间的主要通道,内水涪江尤为重要。涪江中分益州,绵阳、合川分处其上、下游。绵阳即古涪城,居成都之北,入涪城即已夺成都之险。合川即古合州,三江汇集,“凭高据深,屹为险要”。蒙古蒙哥汗攻四川,即死此城之下。昔人保成都者,往往上戍涪城,下戍合州,以控涪水上下游。
  川北门户则无如剑阁。四川与汉中之间的通道有二:金牛道和米仓道。金牛道最早为秦惠王伐蜀所开,其后,钟会攻蜀汉,西魏尉迟迥取梁益州,后唐郭崇韬伐蜀,北宋平后蜀,蒙古攻南宋,都曾由此进兵。金牛道北起陕西勉县,南至剑阁之大剑关口,中间越最高峰曰朝天岭。剑阁为其门户。
  在剑阁县北二十五里有剑门山,亦曰大剑山,其东三十里有小剑山。两山相连,山势绝险,飞阁通衢,谓之剑阁。大小剑山延绵两百多里,峰峦联络,延亘如城,下有隘路,谓之剑门关。因其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嵌,如门之辟,如剑之植,故名剑门。
  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剑门关之险绝无夸张。三国末,钟会率大军入汉中,南下阳平关,将趋剑阁;姜维从沓中疾速回兵退屯剑阁,列营守险,以拒钟会,钟会大军不能进。两晋时,巴氐人李特率关陇六郡流民就食巴蜀,李特见剑阁之险,感叹道:“刘禅有如此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耶!” [ 注:《晋书》卷一百二十 李特载记 ] 后来李特之子李雄割据益州,建立成汉。南北朝时,南北双方争益州,剑门关是其咽喉。北魏正始二年(505年),北魏大将邢峦攻取南朝萧梁之汉中,并南入剑阁,梁军退保涪城。邢峦上表魏主,请求增兵,乘胜取蜀,表中称:“蜀之所恃,惟在剑阁,今既克南安,已夺其险,据彼界内,三分已一。瞻望涪、益,旦夕可图。今若不取,后图便难。……又剑阁天险,得而弃之,良可惜矣。” [ 注:《魏书》卷六十五 邢峦传 ] 梁承圣二年(553年),西魏大将尉迟迥率军攻益州,梁将杨乾运以剑阁降魏,尉迟迥遂入剑阁,占领益州。五代时,后唐军攻孟知祥于益州,前锋入剑门关,破剑州,但以大军不继,退保剑门,孟知祥闻讯,急遣军赴剑州屯守,后唐军再次来攻,败还,孟知祥遂割据益州。后周王景攻后蜀,蜀主敛兵聚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王景亦不能克。到北宋时,王全斌统兵伐后蜀,兵至益光(今昭化),蜀军扼剑阁以御之,宋军不能进。后有降卒向王全斌进言:“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来苏,蜀人于江西置栅守之,对岸有渡,路出剑门南二十里,至青疆店,与官道合,由此进兵,则剑阁之险不足恃也。” [ 注:《宋史》列传卷十四 王全斌传 ] 王全斌采其议,遣奇兵循此路迂回至剑门之南,夹攻剑门,才破剑门关。明初傅友德不攻剑阁而出阴平故道,亦属避实击虚,绕开剑阁之险。
  在剑阁南北,又有绵阳和广元夹峙剑门险要。广元为历史上的利州。自汉中由阳平关故道入蜀,遇到的第一道防护即为利州。由利州可西趋剑阁,也可向南迂回阆中而出剑阁之后。以受敌次序而论,实以利州为首险。守利州可以同时屏护剑阁和阆中两个方向。
  绵阳为历史上的涪城、绵州,为剑阁以南、成都以北的重要据点。自剑阁、阴平两路趋成都,都必经涪城;且涪城扼涪江上游,控守自内水趋成都之路。诸葛亮死后,蒋琬主持蜀汉军事。蜀汉延熙四年(241年),蒋琬请自汉中徙屯涪城,说:“涪水陆四通,惟亟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请徙屯涪。” [ 注:《三国志》卷四十四 蜀书 蒋琬传 ] 北魏邢峦、五代石敬塘攻蜀,前锋均已破剑门关,蜀军退守涪城,遂得以保蜀。邢峦在表请魏主增兵取蜀时说:“今王足前进,已逼涪城;脱得涪城,则益州便是成擒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臣之算意,正欲先图涪城,以渐而进;若克涪城,便是中分益州之地,断水陆之冲,彼无援军,孤城自守,何能复持久哉!” [ 注:《魏书》卷六十五 邢峦传 ] 故守涪城,可以应接三路;涪城不守;则成都大势已去。
  四川北面另有阴平道可通陇上。阴平道以地居岷山之东摩天岭之阴(北麓)而得名。由阴平(在今甘肃文县)而南,经龙安、江油至绵阳,可出成都之北。在阴平东南有桥跨白龙江上,即所谓阴平桥头。阴平道极险峻,平时惟樵猎可通。
  蜀汉建兴七年(229年),诸葛亮北伐,平定阴平、武都,谓“全蜀之防,当在阴平”,因而置戍;后因“流马”小船发明,白龙江水运频繁,因而开发成为川、陇之间的一条通道。曹魏景元四年(263年),钟会、邓艾伐蜀时,屯田沓中的姜维闻讯提醒后主亟遣兵守护阴平桥头,后主却未在意。姜维迅速回军扼守剑阁,扼钟会大军于剑门之外。邓艾向司马昭请示从阴平道进兵:“今贼摧折,宜遂乘之,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趋)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钟)会可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军志有之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虚,破之必矣。” [ 注:《三国志》卷二十八 邓艾传 ] 司马昭从之。邓艾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里,出剑阁姜维军后,先登至江油,击破涪城、绵竹,进逼成都。刘禅震惊,自缚出降。
  自邓艾以后,阴平遂成为取蜀之一捷径,据蜀者亦多注重对阴平道的防御。五代时,石敬塘攻两川,西川帅孟知祥一面遣军争剑阁,一面派军趋龙州(今龙安),扼守要害,以备阴平故道;石敬塘果然遣军欲从阴平道进兵,因西川兵有备,败还。明初傅友德伐蜀,扬言出金牛道,而潜引大军循邓艾阴平故道而趋成都。
  这是川北的几条交通孔道。因四川重心在成都,由金牛道进出最为便捷,故金牛道为川北要冲,剑阁为其门户,为历代攻蜀、守蜀者所重视。阴平道则以地形偏僻险恶、易被忽视而更隐蔽,由此进袭成都往往能收出奇制胜之效。从米仓道南下巴中可趋重庆,南北对峙之际,由米仓道进军可威胁川中与东南之间的交通线。
  这是四川东、北两个方向交通孔道及其攻守要点的大致情况。前人有言“成都之险,不在近郊,而在四境之外也”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七 四川二 ] 据蜀者必东据江陵,北守汉中,四川之险才称稳固。据江陵可全据巫山之险,守汉中可全据大巴山之险。
  相比较而言,汉中对于四川的意义又有过于江陵。汉中夹在关中和四川之间,汉中对四川拥有地理上的优势,而对关中则只是共享秦岭之险。在南北对峙的形势下,汉中的归属关系到南北均势能否维持。自汉中越秦岭北进较难,而越大巴山南进则相对容易。若汉中归北方,双方以大巴山为前沿,则地理上的优势在北方。故守汉中是守四川之上游。而江陵居四川之下游,自江陵入翟塘,须逆江流而上。历代攻蜀,从汉中入剑阁灭蜀者居多。所以前人有言“巴蜀之根本实在汉中。未有汉中不守而巴蜀可无患者也。故昔人谓东南之重在巴蜀,而巴蜀之重在汉中。”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六 四川一 ]
  北守汉中,东据江陵,这种态势不但守险稳固,以进取而言,亦较积极。据江陵可以东临荆楚,守汉中可以北窥秦陇,且藉汉水东下,还可呼应两路以出中原。历史上,以公孙述全盛时期和刘备跨有荆、益、汉中之时为历代据蜀者最好态势,而以荆邯对公孙述的建议和诸葛亮的隆中对为经营四川的最好策划。
二 四川在南北分合中的地位
  四川据长江流域的上游,故历代经营天下者无不汲汲于四川的上游之势:以北方进取南方,取得四川便可顺流长驱,直下东南;以南方对抗北方,确保四川可以屏护上游,确保江南形势的完整。
  在统一战争中,四川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四川地区在战国时期为巴、蜀之国。巴、蜀分据两川(川东、川西)。周慎靓王五年(公元前316年),秦惠王趁巴蜀两国相攻,遣司马错统兵伐蜀,击灭蜀国而并其地。史载“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 注:《史记》卷七十 张仪列传 ] 秦取巴蜀,不仅增强了其国力,且改变了对楚国的战略态势。巴蜀之地成了秦胁楚、攻楚的一个策源地。在秦与楚的外交斗争中,我们可一再看到诸如“一军下黔中”、或者“蜀地之甲,乘船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 [ 注:《史纪》卷六十九 苏秦列传 ] 之类的威胁。秦据汉中、巴蜀,大大削弱了楚国的地位。西汉初,刘邦被封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巴蜀之地为其统一战争提供了人力、物力支持。
  如果说四川的战略意义在秦汉时期还是潜在的,那么,秦汉以后,随着南方地区经济的开发和社会政治力量的兴起,四川地区的战略意义开始突现出来。
  三国后期,邓艾刚刚灭蜀,即上表建议经营蜀地为伐吴作准备:“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备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 [ 注:《三国志》卷二十八 邓艾传 ] 邓艾虽死,但后有王濬在益州经营水师,图吴上游。西晋代曹魏后,羊祜上表陈伐吴方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会袜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 注:《资治通鉴》卷八十 晋纪二 ] 后来西晋灭吴之战,基本上按照羊祜等人的建议展开。(见图2-4-2)
  自此之后,“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局面一再启发着以北方图江南者的战略思路。前秦苻坚伐东晋之战的进军部署即与西晋灭吴之战如出一辙。前秦建元九年(373年),前秦已攻取梁、益二州;建元十四年(378年),作为伐晋之战的前奏,苻坚遣军攻打襄阳,并欲亲自出征,凉州刺史梁熙谏阻苻坚出征,并陈伐晋方略:“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过分命将帅,引关东之兵,南临淮泗;下梁益之卒,东出巴峡。”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零四 晋纪二十六 ] 伐晋之战拉开序幕后,前秦除以苻融、慕容垂分别率军趋淮河和襄阳外,另以姚苌督益、梁二州诸军事,率蜀地之兵顺流而下;只是前秦战争准备不充分,以至淝水一败而全局崩溃,未能达到预期效果。
  魏晋南北朝时期长达三、四百年的南北分裂以隋灭陈而告终结。隋统一天下,所因袭的成资可以追溯到西魏。早在西魏时,尉迟迥就统兵入川,占领南朝益州。隋开皇八年(588年)十月,隋灭陈之战拉开序幕。其进军部署亦与西晋灭吴之战颇似,也是从下游、荆襄、益州三个方面同时进攻:盖州方面,杨素率水军出永安(今四川奉节),顺流东下;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溯江西上,配合杨素夹击据守西陵峡口等上游各地之陈军;杨俊率水陆军出襄阳,进屯汉口,切断建康与上游的联系。杨素在永安,造“五牙”大舰,上起五层楼,高百余尺,容战士八百人。大举之日,杨素率水军东下,舳舮被江,旌甲耀日。杨素坐平乘大船,陈人叹为江神。杨素、杨俊将上游陈军悉数牵制在湖北境内。贺若弼、韩擒虎则率军在下游强渡长江,合围建康。陈后主陈叔宝被俘,陈亡。
  蒙古攻南宋,每次都必攻四川。蒙古军南下,往往兵分三路,分别向江淮、荆襄、四川发起进攻。蒙古窝阔台汗时期,蒙古军三次攻入四川,并试图由重庆、万州、夔州东下,出荆襄之上;蒙哥汗时期,蒙哥汗采用降将郭宝玉所建议的大包围战略,欲以迂回南宋长江防线的后方,其进军云贵之战亦以攻略四川为前奏;蒙哥汗八年(1258年),蒙哥发军三路,倾国南下,蒙哥亲率蒙军主力入川,欲先攻占四川,然后东出夔门,与其它两路会师鄂州,再顺流直下,攻取临安。不过,战事因蒙哥汗在合州(今合川)的阵亡而出现转机,蒙哥汗阵亡后,蒙古军北撤。到忽必烈汗时,蒙古军将攻宋重点移至襄阳方向,但无论是攻襄阳期间还是后来东下临安期间,蒙古军都在四川发起牵制性作战,以破坏宋军上下游之势的维系。
  历史上,几次南北对峙都以北方统一南方而终结。北方能统一南方,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对四川上游的经营。
  南北对峙时,四川对于南方的意义有过于北方。诚如顾炎武所论:“蜀居天下之上游。昔之立国于南者,必先失蜀,而后危仆从之。蜀为一国,而不合于中原,则犹可以安。孙吴之于汉、东晋之于李雄是也。蜀合于中原,而并天下之力,资上流之势以为我敌,则危。王濬自巴丘东下、刘整谋取蜀以窥宋是也。故守先蜀。若辑蜀之人,因其富,出兵秦、凤、泾、陇之间,以撼天下不难,故战先蜀。” [ 注:《亭林文集》卷六 形势论 ]
  三国时期,魏、蜀、吴虽曰三足鼎立,但鼎立之势的形成,实赖孙刘两家结成联盟以共同维系长江上下游之势。孙权袭荆州后急于与刘备和好,诸葛亮主政后也设法修复孙、刘联盟,都是出于这种考虑。是后,蜀汉的北伐与孙吴的北伐东西呼应,从东西两个方向牵制和分散了曹魏的力量,二国北伐功虽不就,但对三国鼎立局面的维系无疑还是功不可没。待魏灭蜀,控制四川上游,吴只得增戍荆州,甚至一度迁都武昌(今鄂州),以应付上游“受敌二境”的不利形势。随着名将陆氏父子的谢世,孙吴上游的形势极其不利。如羊祜所言“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 注:《资治通鉴》卷八十 晋纪二 ]
  东晋南朝时期,桓温和刘裕分别以平李势和焦纵而收复四川,使长江上游获得屏护。西晋末年,四川即为巴氐人李特所据,李氏所建成汉政权一直延续到东晋。晋永和元年(345年),桓温出任荆州刺史,江夏相袁乔建议恒温伐蜀:“今为天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 [ 注:《资治通鉴》卷九十七 晋纪十九 ] 桓温遂率军伐蜀,收复益州。
  苻坚伐晋之战的前夕,前秦已攻占汉中、益州和襄阳,准备从益州、荆襄、江淮三路伐晋,东晋上游防线面临巨大压力;东晋负责上游防御的桓冲试图以反攻襄阳和益州来破坏前秦的攻势准备,但未获成功。淝水之战后,前秦瓦解,桓冲趁势收复益州。
  东晋末年,益州又为焦纵所割据。刘裕先后遣刘敬宜、朱龄石两度统兵入川,才收复益州,保障了江南形势的完整。此后,南北双方在梁益一带互有攻伐,但得失不常。“侯景之乱”后,西魏宇文泰趁梁萧绎、萧纪兄弟内乱,认为“取益制梁,在兹一举。”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 梁纪二十一 ] 遣军攻取梁朝益州及荆襄之地,南方遂渐趋不利,连维系偏安之局都岌岌可危。
  南宋与金对峙,南宋主要依靠川陕-荆襄-江淮一线形成“常山蛇势”,以四川与陕西相表里,共同维系上游之势。四川既为东南上游屏障,又为甘陕前线的后盾。这种态势一直持续到了南宋与蒙古对峙的时期。蒙古窝阔台汗时期对四川的大举进攻曾使两川残破,南宋实赖名将余玠守蜀有方,才保住上游根本未被动摇。到了蒙哥汗时期,蒙哥意识到欲破南宋江防体系,必须从上游着手,遂亲自统兵攻四川,甚至不惜亲临合州钓鱼城下,指挥攻城,结果中炮石重伤身亡。蒙古军因大汗身亡而撤回北方,南宋才得以继续偏安江南。
  四川若是为一个单独的割据政权所控制,东南的压力相对还要轻一些。但是,作为长江上游的四川与作为黄河上游的关中靠得如此紧密,而四川与东南相距遥远,中间又隔三峡险要,联系脆弱,以至四川地区出现的任何机会都很难不被北方所利用。南北朝时,北魏邢峦攻取梁州后,上表请略益州,说:“扬州、成都,相去万里,陆途既绝,惟资水路,水军西上,非周年不达。外无军援,一可图也。” [ 注:《北史》卷四十三 邢峦传 ] 即是看到了立足东南的政权在四川的不利形势。
  因此,尽管四川居长江上游,对于东南意义重大,但在南北双方对四川的争夺中,以北方成功者居多。通常,北方在四川的成功便是南方覆亡的开始。这就是顾炎武所说的“昔之立国于南者,必先失蜀,而后危仆从之。”
三 试析建立于四川的政权从未统一过天下的原因
  在分处四角的几个区域中,四川的地形最封闭,这使得四川比其它地域具有更大的独立性。治乱交替之际,四川总会产生割据政权。两汉之际,四川为公孙述建立的成家政权(25年-36年)所割据;东汉末年,四川先是为刘焉、刘璋父子所割据,后又为刘备建立的蜀汉政权(221年-263年)所割据;西晋末,四川又为李雄建立的成汉政权(304年-347年)所割据;东晋末年,四川又为焦纵所割据(405年-413年);五代时,四川先是为王建建立的前蜀政权(907年-925年)所割据,后又为孟知祥建立的后蜀政权(934年-965年)所割据;元未,四川又为明玉珍建立的夏政权(1362年-1371年)所割据。
  没有一个分裂动荡的历史时期四川地区不产生独立的割据政权。同样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么多建立于四川的政权中,没有一个政权完成过统一天下的大业。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当有多方面的原因。在这里,我尝试着作一些探讨,提出几个在我看来很有关联也很重要的因素,并尝试着作一些分析。
  首先,当与一种跟险峻的四川盆地很难说没有关系的政治上的“盆地心态”有关。历代据蜀者大多在政治上安于偏安割据,不思进取。
  在政治与地理因素之间的关系上,中国古代有一个著名的观点--“在德不在险” [ 注:《史记》卷六十五 孙子吴起列传 ] 。广义地讲,德可代表一种政治上的积极进取,险可代表其可以凭恃的地理条件,“在德不在险”意味着:惟有政治上的积极进取可以保障其政治上的兴盛强大。四川天府之国,山川险固,物产丰富,“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这本是据蜀者可以凭恃的有利条件,但历代据蜀者几乎一无例外地未处理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安于偏霸,安于割据,不思进取。
  公孙述据蜀,惑于图谶,帝制自为,却“不能因隙立功,以会时变,方乃坐饰边幅,以高深自安。”天下未定,就大摆皇帝派头,“出入法驾,銮旗旄骑,陈置陛戟,然后辇出房闼。”他的同乡马援奉陇西魄嚣之命出使益州,探查情况,以决定归汉还是归蜀,公孙述也是大摆礼仪。马援当时即对其随行者说:“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于是归报魄嚣说:“子阳(公孙述字)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建议魄嚣归附刘秀。史载公孙述“又立其两子为王。群臣多谏,以为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遽王皇子,示无大志,伤战士心。述不听。惟公孙氏得任事,由此大臣皆怨。”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本来公孙述初起事时,“远方士庶归之者甚众”川外那些失败的豪杰也纷纷投奔公孙述,但公孙述的这种作派搞得他外则被群雄所孤立,内则为士庶所离心,所以刘秀在削平东方群雄之后,举兵临蜀,蜀便不能幸免于灭亡的命运。
  在东汉末年的群雄中,刘备本以匡扶汉室为号召,与汉室的关系是他的政治资本。但他初定益、梁二州,便谋称汉中王,臣下相谏,不惜寻隙杀之,割据之心,隐然可见。刘备死后,诸葛亮主政,仍以北伐中原、兴复汉室为号召,力图摆脱偏霸局面;诸葛亮死后,姜维继承诸葛亮的遗志,北伐中原,但以刘禅之昏庸,姜维最后也只得屯田沓中以避祸。
  公孙述和刘备在历代据蜀者中还算是较有作为的,志望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其他人了。据蜀者若安于割据,不思进取,则瞿塘虽险,毕竟岑彭、刘光义、汤和曾入其门户,剑阁虽险,毕竟钟会、邓艾、邢峦、尉迟迥、郭崇韬、石敬塘、王全斌、傅友德曾突破其险要,至于李势、焦纵据蜀,东不过垫江,故桓温、刘敬宣、朱龄石攻蜀时,入川之路畅行无阻。顾祖禹对此总结道:“四川非坐守之地也。以四川而争衡天下,上之足以王,次之足以霸,恃其险而坐守之,则必至于亡” [ 注:《读史方舆纪要》四川方舆纪要序 ]
  其次,在四川的历史上,一直存在着本土势力与外来势力之间的矛盾。四川的割据政权大多为客籍集团所建。客籍集团作为一种外来势力,与四川本土势力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矛盾。这种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消耗了四川内部的力量。
  历史上,四川本土未能成长起强大的政治力量。这跟古代四川的民风也有一定的关系。据《汉书》地理志载,四川“民食稻鱼,亡(无)凶年忧,俗不愁苦,而轻易淫佚,柔弱褊隘。未能笃信道德,反以好文刺讥,贵慕权势。” [ 注:《汉书》卷二十八 地理志下 ] 《隋书》地理志也记述了古代四川的民风:“其人敏慧轻急,貌多蕞陋,颇慕文学,时有斐然,多溺于逸乐,少从宦之士,或至耆年白首,不离乡邑。人多工巧,绫绵雕镂之妙,殆侔于上国。贫家不务储蓄,富室专于趋利。其处家室,则女勤作业,而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小人薄于情礼,父子率多异居。其边野富人,多规固山泽,以财物雄役夷、獠?,故轻为奸藏,权倾州县。此亦其旧俗乎?” [ 注:《隋书》卷二十九 地理上 ] 《汉书》和《隋书》地理志的记载至少可以代表东汉和唐朝时期对四川民风的一种总结性描述,从这些描述中似可一窥蜀人不乐仕、不热心政治的性格。
  当然,蜀人不乐仕跟中原王朝政治上的抑制有关。宋人郭允蹈曾论及对蜀人的这种排抑政策:“自晋永和而元温始平李氏,讫梁承圣而蜀乃尽入于周,跨历四代,咸抚而有。虽苻坚之侵陷,焦纵之盗窃,声教暂阻而旋即讨平,其职贡于江东者年所居多,而蜀士未有光显者,岂果无人!当两汉之际,蜀人文章节义足以冠冕海内、柱石帝京,夫岂足用于两汉而无用于晋宋齐梁者,失在于不能招徕也。” [ 注:郭允蹈《蜀鉴》卷六 ] 除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中原王朝尚能奖掖蜀人外(如西晋灭蜀之后为招徕吴人曾在一定程度上重用蜀人),中原王朝大多在政治上抑制蜀人。在南北对峙的形势下,东南政权为确保上游之势,对四川也是重在控制而轻于治理。
  四川本土未能形成强大的政治力量,历代据蜀者中,除割据时间很短的焦纵是四川本地人外,其他据蜀者均系外地人。这是巴蜀政治史上的一个很独特的现象。据蜀者并非蜀人,这就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一个与四川本地人之间的关系问题。
  历史上,每逢动荡之际,四川周围即产生大量流民,涌入在当时相对比较安定的四川,寻找生存机会。流民数量往往很大,又多依其豪帅,结族而行,习于战乱,颠沛流离中,组成武装以自保,置身于异地他乡,内部也比较团结。这些流民往往就成为据蜀者的一项可以利用的资源。大量流民的涌入,又不可避免地会与四川本地人产生矛盾,如何处理这种矛盾遂成为摆在历代据蜀者面前的一个突出问题。
  最早据蜀者为公孙述所建立的成家政权。公孙述本是关中扶风茂陵人,其主要追随者有延岑、田戎、吕鲔、荆邯等。延岑本是南阳人,最初起兵汉中,又拥兵关西,先附南郡秦丰,后归公孙述;田戎本是汝南人,最初起兵夷陵,也先附秦丰,后归公孙述;吕鲔本是众多的“关中豪杰”中的一位,像他这样的“关中豪杰”,“往往拥众以万数,莫知所属,多往归(公孙)述。”公孙述的重要谋士荆邯本是扶凤平陵人。川外士庶则是成家政权兵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史载荆邯建议公孙述出兵后,公孙述“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可知“山东客兵”为其兵源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主客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公孙述的战略决策。公孙述本欲从荆邯之议,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但“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终疑不听。”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公孙述空有“西帝”之名,而未能出川以争天下,虽有谋士规谏良策,却不能付诸实施,这种主客矛盾造成的擎制当是其原因的一个方面。
  东汉末,四川为刘焉、刘璋父子所据。刘焉本是江夏竟陵人,在黄巾起义后的纷乱局面中,以九卿之尊出任益州刺史。刘焉入川时,适值南阳、三辅流民数万户流入益州,刘焉“悉收以为众,名曰’东州兵’。”东州兵遂成为他在益州统治的基础。刘焉入川后,“欲威刑以自尊大,乃佗(托)以他事,杀(益州)州中豪强十余人。”于是,“士民皆怨。”刘焉统治期间,益州发生犍为太守任岐和校尉贾龙发动的叛乱。到了刘璋统治期间,情况更糟,“东州人侵暴为民患,不能禁制,”于是,“旧士颇有离怨。”此间又有中郎将赵韪“因人情不辑,乃阴结州中大姓,还共击璋,蜀郡、广汉、犍为皆反应。” [ 注:《后汉书》卷七十五 刘焉传 ] 这次叛乱波及颇大,东州人害怕被杀,于是同心协力,为刘璋死战,才击破叛军。诸葛亮在隆中对时所言“刘璋黯弱”,不能辑抚主客矛盾是其主要表现之一。
  取代刘璋据蜀的是刘备。刘备本是河北涿郡人,其重要谋士诸葛亮乃山东瑯琊人,武将关羽、张飞为河东人,赵云为常山人,马超为凉州人。刘备入川之初,在缓和主客矛盾方面采取了一些措施,注意吸纳益州士人参入到蜀汉政权中来。不过,这时候的益州士人,既包括益州本土士人,也有早先追随刘焉、刘璋父子入川的外籍士人。故蜀汉时期主客矛盾造成的消极影响较小,但也影响了诸葛亮的许多政策。
  西晋末,四川又为李特所据。李特本巴氐人,东汉末迁于略阳北。齐万年在关中起义时,略阳、天水等六郡百姓数万家流离迁徙,就食汉中、巴蜀。李特为其豪帅。大量流民的涌入影响了四川当地人民的生活。晋廷处置流民的政策也不尽恰当,诏令召还蜀地的六郡流民。流民大恐,并伴随着大量的谣言。李特遂利用这种情势,并采取了一定的策略,将流民组织起来,在四川起兵。李特初起兵时,既得流民拥戴,又与蜀人约法三章,“施舍赈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蜀民大悦。” [ 注:《资治通鉴》卷八十四 晋纪六 ] 蜀地诸坞堡亦附李特,六郡流民遂分散各坞堡以就食。西晋益州刺史罗尚则设法离间蜀人与流民的关系,密约诸坞堡共袭流民军,杀死了李特及其兄李辅等,李特兵势大挫。后来李特之子李雄等领导流民继续战斗,终于击破罗尚,据有益州。不久,蜀地名士范长生依附李雄,李雄以范长生为丞相,此事对蜀人与流民的关系影响甚大,此后,蜀人遂附李雄,李雄遂称帝于益州,国号大成。从大成政权建立的前前后后来看,蜀人的倾向对于其势力的兴衰有着很大的影响。
  东晋末年的焦纵叛乱则是四川本土力量的一次显现,但这次叛乱本身就是四川本地势力与外来势力矛盾的产物。前秦统一北方时,一度占领益州,前秦瓦解后,东晋收复益州。桓玄叛乱失败后,桓氏残余势力在荆襄上游不断制造事端。桓振在荆州起兵时,益州刺史毛璩发蜀兵东下以攻桓振。蜀人不乐从征,益州参军、巴西人侯晖等遂谋作乱,强胁巴西人焦纵为主起兵反晋,杀毛璩全家,据益州称成都王。
  关于此间蜀人与东晋之间的矛盾,从后来刘裕对伐蜀将领的选择上可以看出来。刘裕遣朱龄石伐蜀,毛璩之侄毛修之固请从行,刘裕考虑到蜀人与毛氏之间矛盾,担心毛修之入蜀后为了报仇而多所诛杀,遂不准;朱龄石平蜀后,对于缮后事务的处理亦颇合刘裕意图,很注意缓和蜀人与晋之间的矛盾,平焦纵之后,所戮只焦纵一祖之后。此事也足见在此之前蜀人与外来势力之间积怨之深。
  五代时的前、后蜀和元末的夏政权也都是客籍集团所建。前蜀政权为王建所建,王建本许州舞阳人(河南),任利州(治所在今广元)刺史,以兼并西川帅陈敬宣而据蜀;后蜀政权为孟知祥所建,孟知祥本邢州人(河北),后唐灭前蜀后,孟知祥为四川节度使,后来孟知样兼并东川帅董璋而据蜀;夏的建立者明玉珍本随州人(今湖北随州),为红巾起义首领徐寿辉别将,跟随倪文俊入略蜀地,因而据之。
  第三,四川建立的政权从未统一过天下,也跟四川本身的地理形势有关。四川的地形固然限制了外部势力的入侵,但也未尝不妨碍了自身向外面的扩展。
  任何一种势力,在其积累阶段可凭借四角山川险固之地作为根据地,但要统一天下,则必须于完成积累阶段后进取中原,只有中原才是真正逐鹿问鼎的竞技场。四川只有两个主要的方向可通往外部。历代据蜀者大抵东守夔门,北据汉中。自夔门东出而达荆襄,荆襄与中原之间尚有大别山、桐柏山相隔;自汉中北出,越秦岭、陇山可达关陇,关陇与中原之间又有崤函之险相隔。这样,在四川与中原之间有着双重的限隔,每一重限隔都很险要,致使川中势力很难跻身到中原逐鹿的群雄之列。这是四川易于产生割据政权同时又没有一个政权统一过天下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在四川的历代割据者中,公孙述为其始作俑者,其手下谋士对于蜀地经营的策划也基本上成了后来据蜀者的一种模式。我们就以公孙述所建成家政权的兴衰为例来看四川地理环境的这种双重特性。
  王莽代汉自立,绿林、赤眉起兵反莽,各地豪杰亦纷纷起兵。时扶风茂陵人公孙述为导江卒正(王莽时多改地名官名,导江卒正即蜀郡太守),他也在蜀郡起兵,据有益州,自立为蜀王,都成都。部下李熊对公孙述说:“今山东饥馑,人庶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建议公孙述称帝。公孙述遂自立为天子,并置文武百官,遣将军侯丹开白水关,北守汉中;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捍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这期间,东方群雄混战正激烈,那些失败的豪杰纷纷归附公孙述。此前在汉中起兵的延岑、在夷陵起兵的田戎、在关中起兵的吕鲔都于此时投奔公孙述,公孙述皆予以重用。他遣李育与吕鲔出陈仓,欲以图关中,遣任满与田戎出江关,欲以取荆州,但都被东汉击还。此时,东汉已初步略定关中、荆州。
  东汉建武七年(31年),刘秀大致削平东方群雄,将图陇、蜀。这年,陇西隗嚣称臣于公孙述。公孙述部下荆邯见东方将平,建议公孙述说:“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公孙述同意荆邯的意见,“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 [ 注:《后汉书》卷十三 隗嚣公孙述列传 ] 但蜀人及其弟公孙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坚决反对,述遂停出兵之议。次年,隗嚣败亡,蜀中震恐。公孙述这才按荆邯的建议采取行动,遣魄嚣部将王元与领军环安引兵上陇,拒河池(今甘肃徽县西北),遣田戎、任满引兵下江关,田戎拔夷陵,进据荆门。但此时外部环境已很不利,汉军已经控制了关陇、荆州等地,因而蜀军的行动没有取得荆邯所预期的效果。
  东汉建武十一年(35年),刘秀遣岑彭率荆州诸军从东道由荆门西进;遣来歙率陇西诸军自陇西南下,两道钳击,会攻成都。东路岑彭军强攻荆门,经过苦战,攻拔荆门,并长驱入江关。田戎放弃三峡,退保江州(重庆)。北路汉军则因公孙述派刺客暗杀来歙而止。刘秀又陆续遣吴汉、刘尚率军增援岑彭。岑彭进至江州,留军一部围困江州,自引大军直指垫江(今合川),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公孙述遂重点防御东路汉军。岑彭留臧宫率军一部在垫江一带与蜀军相持,而自率主力溯长江、岷江而上,直逼成都;臧宫所部也击溃蜀军,进抵平阳(今绵竹),从北面直压成都。这时,公孙述又派刺客刺杀了岑彭。吴汉受命指挥作战。这年十一月,臧宫与吴汉会师于成都。城下一战,公孙述重伤身亡,蜀地遂平。(见图2-4-3)
  李熊对公孙述所建议的“北据汉中,杜褒、斜之险;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是为公孙述起兵的第一阶段的事,即完成割据,这一点公孙述做到了;至于第二阶段,“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则是要谋求向外扩张,出兵的时机是“见利”。设使公孙述能及早就北与隗嚣连衡,东面结好秦丰,那么趁东汉尚未在关中和荆州站稳足跟,必能略定此二地,突破割据一隅的偏霸局面而发展到争雄天下的阶段。但公孙述大举发兵向外攻略时,关中已被东汉冯异等略定,荆州已被岑彭等略定,秦岭、巫山之险已为双方所共,故公孙述所遣北上攻关中之军每为冯异等击还,东出攻荆州之军每为岑彭等击还。公孙述采用荆邯的建议充其量只能完成一种较好的防守态势。
  以公孙述所建成家政权为典型,历代据蜀者大抵能利用四川的地理环境完成割据,但要摆脱割据而谋求更大的发展,则又反过来为四川的地理环境所限制。这是四川易于产生割据政权但又没有一个政权完成过统一天下大业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四川惟有在一个整体的大棋局中,才显示出其不可忽视的战略地位。若仅为一种单独的割据势力所有,那么,构成其割据基础的地理因素同时便也构成了限制其向外发展的一个消极因素。
一 山川形势
  山西在整个北方地区居枢纽性地位。顾祖禹在论山西形势时称:“山西之形势,最为完固。关中而外,吾必首及夫山西。盖语其东,则太行为之屏障,其西,则大河为之襟带,于北,则大漠、阴山为之外蔽,而勾注、雁门为之内险,于南,则首阳、底柱、析城、王屋诸山滨河而错峙,又南则孟津、潼关皆吾门户也。汾、浍萦流于右,漳、沁包络于左,则原隰可以灌注,漕粟可以转输矣。且夫越临晋、泊龙门,则泾渭之间可折棰而下也;出天井、下壶关,邯郸、井陉而东,不可以惟吾所向乎?是故天下之形势,必有取于山西也。” [ 注:《读史方舆纪要》山西方舆纪要序 ]
  山西的这种地位得益于它在关中、河南与河北三者之间俯瞰三面的高峻地势。山西外有太行山、吕梁山及王屋、析城、中条等山构成其外围屏障,西面还有黄河环绕;内有恒山、五台山、管涔山、系舟山、太岳山、云中山、霍山、稷王山等山交错分布,构成其内圈险要;汾河、漳河、滹沱河、桑干河等河流呈放射状流向不同的方向。河流在山地之间冲积,形成了一系列珠状盆地。
  在山西的东、南面,太行山延绵千里。由于河流的穿切,形成了一些交通孔道,最重要的即历史上所称的太行八陉。太行八陉分别是:第一轵关陉(在今济源县西北)、第二太行陉(即天井关)、第三白陉(在今辉县西北)、第四滏陉(在今河北武安县东南)、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在今河北蔚县南)、第七蒲阴陉(即紫荆关,在河北易县西北)、第八军都陉(即居庸关在今北京昌平西北)。太行八陉为山西与河北、河南之间往来的重要通道。山西的西部则有管涔山、吕梁山等层峦叠嶂,西南方有黄河渡口蒲津,是山西与关中之间往来必经之路。
  山西的山河形势使得山西形成了一种极为有利的内线作战的地位。形势有利,可以三面出击,不利则可凭险而守。(见图3—1—1)
  在山西腹地,山河错综分布,形成了几个珠状盆地,构成了几个相对独立的小区域。每个小区域都有交通孔道通往外部,形成了一些军事重镇和重要关隘,面向不同的方向,从而使这些区域具有不同的战略意义。
  (一)大同与飞狐口
  山西北部的大同盆地位于管涔山、恒山与蒙古高原南侧之间。盆地北面山地低口为塞北游牧民族的涌入提供了一个便捷的通道;桑干河源自管涔山,经大同盆地,流入河北。这样,塞外游牧民族的铁骑一旦进入大同盆地,便可沿桑干河河谷低地向东进入河北,直叩居庸关前;还可由飞狐口逾太行山,迂回至幽、蓟的西南侧。北京作为都城时,由这里入侵造成的威胁更显得严峻。
  西汉初,冒顿单于即曾率匈奴大军由此涌入,围汉高祖刘邦于平城白登山(今大同东北采掠山)。汉初实行休养生息,在北方对匈奴实行战略防御,曾在此地屯兵,东连渔阳、上谷,西接云中、五原,屏护北方。
  东汉衰微,代北之地渐成荒塞。塞外游牧民族次第涌入大同盆地,透入山西。“永嘉之乱”时,西晋并州牧刘琨为讨匈奴刘渊,请兵于鲜卑拓跋部首领拓跋猗卢。拓跋猗卢以功被封为代王。拓跋猗卢后更向刘琨求得代北之地,并建都于平城(今大同)。拓跋部以此日渐强盛。十六国时,拓跋部所建代国虽一度被前秦所灭,但前秦瓦解后,拓跋珪很快复国,建立北魏。北魏立都平城,以代北为基础,东灭河北的后燕、辽东的北燕,西平关中的赫连夏、河西的北凉,北扫柔然,南夺刘宋河南之地,统一了北方。
  此后,称雄塞北的是突厥。突厥亦屡屡由此地入侵。北齐、北周、隋及唐初都深受其患,北方国防压力很大。唐末,代北又为沙陀贵族李克用所据,李克用后更据有整个河东。朱温称雄北方,面对河东却无可奈何。
  在五代频繁的嬗代中,对中国北部国防造成深远影响的却是石敬塘以幽云十六州为代价引契丹入援,大同盆地与幽燕之地一并归于契丹,中国北方国防险要丧失。由于丧失了地理上的险要,后周、北宋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努力都未获成功。北宋只得经营太原为重镇,北阻雁门险要。
  辽和金先后入据幽燕,以幽州为南京,而以大同为西京。他们都崛起于塞外,南迁之后,又为塞外新兴的游牧民族所逼。蒙古攻金,先下其西京大同府,尽收山北诸州。是后,蒙古兵两度突破居庸关、紫荆关,大掠河北,围攻金中都。金受蒙古侵逼,被迫南迁汴京。
  明初,蒙古残余势力活动在塞北,明朝除在北方长城沿线屯戍重兵外,另以亲王典兵,镇御重地。朱元璋以其子朱桂为代王,镇守大同。明成祖迁都北京以后,大同更成京师肩背之地。明中期经营“九边”,以大同、宣府与蓟镇东西夹辅,拱卫京师。瓦刺、鞑靼入侵,大同是其进攻的主要方向之一。也先所率瓦剌军便是由大同盆地涌入,再沿桑干河谷东进,在土木堡击破明军主力,俘明英宗朱祁镇,然后挟明帝自紫荆关入,围攻北京。明末李自成进军北京,主力亦自大同东出,经宣府入居庸关而逼北京。
  从大同进入河北,还可由飞狐口向东南逾太行山,迂回北京的西南侧翼。大同与河北之间交通孔道的争夺在东、西方之间的角逐中也具有重要意义。
  汉王刘邦三年(公元前204年),郦食其为刘邦策划重整东西对峙的战略态势,建议:“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拒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 [ 注:《资治通鉴》卷十 汉纪二 ] 其意图是堵塞太行山诸关隘及黄河、嵩山一带诸通道,以促成一种明朗的东西对峙的态势出现,飞狐口与其它几处关隘一样,为东、西之间往来的重要通道。两汉时期,飞狐口已成山西、河北之间的一条重要通道,两汉都曾遣将屯兵,治飞狐道,以防匈奴对河北的透入。北魏拓跋珪伐后燕,除自率主力由井陉东下太行外,另遣一部由东道出军都(即居庸关),袭后燕幽州。北魏末,葛荣在河北起义时,山西尔朱荣曾吁请朝廷准其发兵出飞狐口,打击义军的侧背。唐末,朱温攻河东李克用,六路进兵,分进合击,飞狐口是其进兵方向之一。后来,河东诸将欲兼并割据幽州的刘守光,议曰:“云、代与燕接境,彼若扰我城戍,动摇人情,吾千里出征,缓急难应,此亦腹心之患也,不如先取之,然后可以专意南讨。” [ 注:《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七 后梁纪二 ] 晋王李存勖遂命大将周德威率军伐燕。周德威率军出飞狐口,攻破幽州城,力擒刘守光,略定幽燕。
  (二)忻、代与雁门关
  忻州盆地可谓对大同的一种补充。忻、代二州分峙盆地的南北部。忻州“翼蔽晋阳,控带云朔。”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 山西二 ] 代州“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柢三关(雁门、宁武、偏头),咽喉全晋。”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 山西二 ] 特别是代州,扼雁门关,阻勾注之险,地位尤其重要。
  勾注险要在《吕氏春秋》中被称为“天下九塞”之一,晋《地道记》则将其列为“分别内外”的北方险要之首。这种评价可代表那个时代的观念中用以分别“华夷”的一个决定性的界线。大同盆地因其北部山地低口易被透入而经常被少数民族占领,此时,勾注山险要的屏障作用便显得很重要;少数民族若再透过勾注险要,便很容易深入中原文化区的腹地。
  自平城白登山之围后,西汉在政治上对匈奴实行和亲政策,在军事上则以防御为主。文帝、武帝都曾遣将发兵,屯勾注,治雁门之险,以阻匈奴南侵。汉武帝大规模出击匈奴前夕,也曾经营雁门,将这里建成出击匈奴的一个前进基地。东汉末,代北之地渐成荒外,曹魏、西晋均以勾注为山西北部国防险阻。从北朝后期起,突厥称雄塞北,每每发兵逾勾注南侵,北齐、隋、唐都深受其患。
  五代石敬塘据太原叛后唐,引契丹兵入援,后唐发兵进剿,却未重视雁门险要,扼险阻截,契丹兵遂得长驱直入,击破后唐兵。是后,契丹主耶律德光对石敬塘说:“始吾自北来,谓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则吾不可得进矣;使人觇视,皆无之,吾是以长驱深入,知大事必济也。” [ 注:《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 后晋纪一 ]
  石敬塘割幽云十六州之地在中古史上影响极其深远。从此,大同盆地成为契丹、女真等游牧民族南侵的一个策源地,忻、代盆地也就成了他们进逼中原的主要方向之一,这里也因此成了中原政权在北方的国防重地。北宋未能收复幽云之地,在山西方向的防务只得经营太原为重镇,以忻、代为据点,北阻雁门。在北宋对契丹的战争中,名将杨业的英名与雁门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明代京师西北的防务,以雁门、宁武、偏头为外三关,居庸、紫荆、倒马为内三关,其中紫荆、倒马与飞狐内外夹峙,忻、代与雁门为唇齿之势。
  (三)蒲州与蒲津关
  蒲州位于运城盆地,濒临黄河。蒲津关就在蒲州西门外黄河西岸,扼蒲津渡口,为关中与山西之间的重要通道。从山西方向来说,它是自山西进入关中的一个跳板;从关中方面来说,它又是自关中进入山西的一个桥头堡;另外,经由蒲津和轵关,蒲坂在关中与河内、河北之间也是一个重要的往来通道。
  战国时,这一带为魏国所有,魏国最早置关于蒲津。魏国建都安邑,跨有河西,南控崤函之险,成为秦向东方扩张的最大障碍。商鞅所说:“秦之与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隘之西,都安邑,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 注:《史记》卷六十九 商君列传 ] 指的就是这种态势。秦经过长期的战争,夺占魏国河西及晋西南之地,迫魏东迁大梁,为以后秦的东进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秦昭襄王时期,秦在东方沿黄河、太行山脊岭一线发动一系列大规模攻势。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秦在蒲津置河桥,以利人力物力的通行。秦时蒲津关名临晋关。
  楚汉之际,蒲州一带为魏王豹所据。刘邦还定三秦,然后率兵东进,东向以争天下。汉王二年(前205年),刘邦亲率曹参、灌婴等自临晋关(即蒲津关)渡河,迫降魏王豹,兼并其军队,又进兵河内,击虏殷王卬,再南下洛阳,组织对彭城的进攻。刘邦自彭城败归后,魏王豹叛汉,刘邦又遣韩信率军击魏。时魏王豹盛兵蒲坂,以阻塞蒲津渡口;韩信在蒲津上游偷渡黄河,奔袭魏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南),俘魏王豹,悉定河东。
  西晋末,匈奴刘渊在离石起兵,建立刘汉政权,进据平阳(今临汾),不断遣兵东下河北,南略河南。此时,蒲坂尚为西晋所守,所以关中还未受侵扰。晋永嘉五年(3l1年),西晋蒲坂守将赵染率众降汉,汉主刘聪遂遣大将刘曜等与赵染由蒲坂攻关中,镇守关中的晋南阳王司马模投降,关中遂为匈奴刘汉所据。刘曜代刘汉而建前赵政权,迁都长安。刘曜一直致力于肃清陇西,屡率大军征战于陇上,而以蒲坂为重镇,镇御东方。东晋咸和三年(328年),后赵石虎率军自轵关西进,攻前赵河东重镇蒲坂。刘曜闻讯,发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亲自率领,驰援蒲坂。石虎大怯,率军引退。刘曜不惜倾国出动,增援蒲坂,可见蒲坂对于关中的重要性。
  后赵崩溃后,被迁河北枋头的氐族人兵分两路,西行入关,一路经由潼关,一路经由轵关、蒲津。氐人在关中建立前秦政权,蒲坂、陕城并为东方重镇,俱遣宗室亲王坐镇。苻坚发动政变,废秦主苻生自立。苻生弟苻柳等心怀疑惧,遂于晋太和二年(367年)分据蒲坂、陕城、安定、上邽等地起兵。苻坚急遣兵分讨,以王猛、邓羌率军攻蒲坂,杨安、张蚝攻陕城。这期间,前燕国内有援蒲坂、陕城并乘势取关中之议,燕主未用,前秦遂得以迅速平定叛乱,稳定局势。
  继前秦之后,先后又有后秦和赫连夏割据关中。后秦和赫连夏均以重兵屯蒲坂,与潼关配合,戍守东方。刘裕伐后秦,部将沈林子、檀道济引军攻蒲坂,欲以迂回出潼关之后,但后秦在蒲坂经营已久,城垣坚固,兵多粮足,不可猝拔,沈、檀二人只得又引兵南下,与王镇恶合力强攻潼关。
  北魏太武帝西伐赫连夏,遣大将奚斤攻蒲坂,夏蒲坂守将风闻夏都统万已破,乃弃城西奔,奚斤遂克蒲坂,并乘势进克长安。次年,夏人复据长安,太武帝又遣将急戌蒲坂以拒之。北魏神麚三年(430年),魏主遣将南镇蒲坂,以逼长安,自率军大军从北翼奔袭平凉、安定。夏长安孤悬,其守将驱众西奔,关中遂入于北魏。
  东、西魏对峙时,高欢两度率大军攻西魏关中,主力均自蒲坂而入,还在浦津架设浮桥,以利大军通行。西魏大统三年(537年),高欢大败干沙苑,退回东方。东魏秦州(治蒲坂)别驾薛善斩关献城,投降西魏,宇文泰遣军迎降,遂据蒲坂。此后蒲坂便成了宇文泰攻略东魏山西纷、绛地区的—个前进基地。自此以后,西魏屡屡东出,攻略河南、山西,变战略守势为攻势。
  隋代在蒲津架河桥以通河中,河北诸州租调转输关中的线路即取道蒲津。隋仁寿四年(604年),汉王杨谅在太原起兵时,部下裴文安自请为前锋,直入蒲津,并建议“王以大军继后,风行电击,顿于灞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 隋纪四 ] 后来杨谅改变主意,只断河桥,遣军守蒲州。杨素潜军渡河,遂拔蒲州,进讨杨谅。
  唐初李渊自太原西行入关,也自蒲津渡河。唐代也在浦津架河桥,以通河东。“安史之乱”时,叛军占领河北、河南、关中,山西却始终在唐军的控制之下,监控着叛军从范阳至长安的漫长战线。在李泌谋划的战略反攻计划中即充分利用了这一态势:“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人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絷具四将也。” [ 注:《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九 唐纪三十五 ] 河东郡治就在蒲州,自长安至洛阳经由崤函之险的狭长通道即处在河东的监控之下;郭子仪以河东“居两京之间,得河东则两京可图。” [ 注:《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九 唐纪三十五 ] 于唐至德二年(756年)率军攻占河东,并一度袭占潼关,威胁叛军长安与洛阳、范阳之间的交通线。唐大历年间,在宰相元载等人的提议下,唐廷一度将蒲州建为中都。
  唐末朱温崛起,纵横于中原,有取唐而代之之势,惟河东李克用是其最大劲敌,也是他代唐的最大障碍。朱温屡兴大兵强攻河东。唐光化四年(901年),朱温发兵攻李克用,欲先攻取河中(治蒲坂),截断河东与长安之间的联络,以困弊河东,乃召诸将谋曰:“我今断长蛇之腰,诸将为我以一绳缚之。” [ 注:《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二 唐纪七十八 ] 朱温一面遣军围攻河中,一面亲自率军自汜水渡河,出含山路(今闻喜县),袭取晋、绛,派兵扼守,阻断李克用自太原派来的援兵。河中遂陷,河东势力被大大削弱。
  金和蒙古攻关中,也都依托河中。金攻关中时,金将完颜讹可说:“河中背负关陕,南阻大河,此战守之要资也。” [ 注:《金史》完颜讹可传 ]
  蒙古攻金时,大将石天应说:“(河中)实用武立功之地,北接汾、晋,西连同、华,地五千余里,户数十万,若起漕运以通馈饷,则关中可克期而定;关中既定,长河以南,在吾目中矣。” [ 注:《元史》卷一百四十九 石天应传 ]
  若从中原方向来看,如果说潼关是关中的正门的话,那么蒲津关可说是关中的侧门。潼关依托崤函,地形险要,易于固守;蒲州与关中却是隔河相望,除非平素经营已久,否则不易固守。东西方对峙,往往胶着于潼关,此时,东方的势力便可从蒲坂找到机会。从蒲坂渡河,已出潼关之西,而使潼关的地位大为降低。东汉末曹操击马超、韩遂之战和北魏长孙稚讨萧宝寅之战中,便采取了这种策略(详见关中部分)。所以,欲固关中之险,亦必加强对蒲坂的控制。
  (四)长治与滏口、天井关
  长治地势高峻,犹如一个堡垒,俯临河北、河南。其上有长治、壶关等重镇。从长治东下太行进入河北的通道主要是浊漳水等河流穿切的河谷低地,重要关隘有太行第四陉滏口;由下河内之路有太行第二陉天井关,秦汉时期也称太行道。关南即太行山之羊肠坂道,极为险要。
  河北恃太行山为其西部屏障,河北南部便处在长治盆地的俯瞰之下,当河北政权的重心处于河北南部时,长治盆地的战略地位尤为突出。
  前秦王猛伐前燕,即按苻坚的指示“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入邺:”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二 晋纪二十四 ] 克壶关、破晋阳,尽夺前燕在太行山以西的军事据点,然后,出潞川,击破前燕军主力,乘势东下太行,进围燕都邺城。此前,前燕大臣皇甫真、申绍提醒燕主加强壶关的守备(详见河北部分),但燕主未从。
  北魏尔朱荣自晋阳前往河北镇压葛荣起义军,率军东出滏口,下太行山,进攻在邺城外的葛荣起义军,葛荣猝不及防,准备不足,被尔朱荣击破。北周攻北齐,先破平阳(今临汾),继克晋阳,然后自滏口东下太行,攻破齐都邺城,北齐灭亡。
  在山西与河南之间的争夺中,太行道是必争之地,也是攻守的要点。秦昭襄王四十四年(前263年),白起攻韩之南阳(今河南修武)、野王(今河南沁阳),断太行道,截断了韩上党地区与韩国都之间的联系通道,韩上党太守降赵,从而引发了秦、赵之间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之战。白起歼灭赵军四十余万,又分兵略定太原、上党,尽占山西全境。秦占领河内、上党地区,遂“折天下脊” [ 注:《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六 杜牧传 ] 。
  楚汉战争时,郦食其为促成一种明朗的东西对峙的态势出现,让“天下知所归”,建议刘邦扼守太行山诸往来通道,——“杜太行之道,拒飞狐之口”, [ 注:《史记》卷九十七 郦食其传 ] 其中,“太行之道”即天井关。
  东汉初,刘秀南定河内,遣寇恂、冯异同守河内。冯异与更始帝所遣洛阳守将李轶通书,轶不复与异争锋。冯异遂得以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更始政权覆灭后,更始所置上党太守田邑以上党降东汉。刘秀藉以争雄天下的根据地——河内地区遂得稳固。
  魏晋南北朝时期,匈奴刘渊攻西晋洛阳、北魏尔朱荣、高欢先后据晋阳而制北魏洛阳,遣兵南攻之时,大军每自太行道而下。
  唐初,李世民攻王世充于洛阳,窦建德率军救援王世亢,被阻虎牢。窦建德部下凌敬建议窦建德:“大王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更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则郑围自解。”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九 唐纪五 ] 其用意在于取河内、入天井关、攻上党,以略李唐河东地区。建德不用,结果被李世民击败于虎牢。
  朱温与李克用角逐时,天井关是双方出入的重要通道。后梁开平二年(908年),李克用趁朱温围攻沧州之机,袭占潞州(今山西长治),大破梁军的反扑,牢牢控制上党地区。潞州(今长治)的攻占遂成为双方角逐的一个转折点。此前,晋(后唐)的势力基本上被遏制在山西以内,而自此以后,晋(后唐)完全控制了太行山,从而可以根据形势随时东出以攻后梁,东向而争河北。
  赵匡胤代后周而建北宋,后周昭仪节度使李筠在潞州(今长治)举兵反赵匡胤,其部下邱仲卿建议李筠:“南下太行,自抵怀(沁阳)、孟(孟县),塞虎牢,据洛邑,东向而争天下。” [ 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 ] 李筠未采纳,赵匡胤遣石守信等进击李筠,并敕石守信曰:“勿纵筠下太行,急引兵扼其隘,破之必矣。” [ 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 ] 赵匡胤的部署可谓洞见双方攻守的要点。石守信遂引兵疾趋太行,先扼天井关之险,阻李筠下太行之路。李筠困守泽州(今晋城)而败。
  (五)太原与井陉关
  太原是太原盆地的重心,也是整个山西的重心,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太原的西侧是吕梁山的层峦叠嶂,吕梁山外侧更有黄河环绕,外部势力从这个方向入侵的可能性不大;东面是太行山,有井陉关连通河北中部,却极尽险峻,由河北仰攻殊为不易。在太原的其它方向则有其它区域及其重镇作为屏蔽:北面是大同和忻、代,中隔雁门险要;西南是临汾(古平阳之地)和蒲州,外有龙门和蒲津险要;东南有上党,外有天井关和滏口等重要关隘。
  太原盆地居山西之中,四面均有屏护,同时又足以应接四面,控扼四方。太原城址地势形胜,依山临水,攻之不易。历史上,智伯攻赵襄子于此,引汾水灌城,不能破城。前秦王猛攻前燕,遣杨安攻前燕晋阳(即太原),强攻之下,也未能破城,后王猛引兵来援,掘地道潜入城中,才得以破城。宋太祖赵匡胤攻北汉,三次率军强攻太原,也采用了包括引水灌城之类的强攻手段,仍不能破城。所以,经营好太原,可以坐制山西,进而控制北方形势。诚如顾祖禹所论:“太原为河东都会,有事关、河以北者,此其用武之资也。” [ 注:《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 山西二 ]
  战国初,韩、赵、魏三家分晋,赵国据有太原。赵立都邯郸,南阻漳水,西恃太原而守太行。这种态势在后来对抗秦的侵逼时尤具意义。后来,秦夺韩之上党、赵之太原,夺太行屏障,尽占山西之地,赵之战略形势才渐趋不利;到秦发起统一战争时,秦之攻赵,常起两军:一路出河内而逼漳水,攻邯郸之南;一路出井陉而下太行,攻邯郸之北。
  楚汉相争,刘邦能够改变双方战略态势,亦赖韩信入山西,灭魏、平代,控制河东、太原,而后东下井陉,破赵、降燕、下齐,从北面完成对项羽的战略包围。
  最早藉太原而坐制整个北方形势的却是北魏末年的秀容酋长尔朱荣。尔朱荣趁北魏末年的衰乱局面,崛起于开州,两下河南而定洛阳之局势,东出滏口而破葛荣百万之众,东面肃清燕蓟,西面平定关陇。他在晋阳(即太原)建大丞相府,先后以柱国大将军、大丞相的身份,坐镇晋阳,遥制洛阳政局。
  尔朱荣死后,代尔朱荣而起的是高欢。高欢消灭尔朱集团后,也以晋阳四塞之地,山川险固,乃效尔朱荣故智,在晋阳建大丞相府,亲自坐镇,遥控朝廷。北魏分裂后,东魏、北齐以邺城为国都,与西魏、北周对峙,但是从高欢到高澄、高洋,都以晋阳为军事重心,亲自坐镇。晋阳的地位不啻为陪都。
  隋朝仁寿年间,汉王杨谅在晋阳起兵,遣兵四略,给隋的政局造成很大影响。隋末,太原留守李渊在晋阳起兵,西入关中,开建大唐基业。李渊入关不久,刘武周即引突厥兵南下,攻占太原,占据山西大部。李渊欲弃河东,李世民反对。他说;“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富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七 唐纪三 ] 李渊遂遣李世民率军入山西,击败刘武周,收复河东。后来唐行五都之制.以太原为北都。
  太原“国之根本”的意义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叛军初起,连陷河北、河南,但对山西的进攻却被郭子仪、李光弼挫败。郭、李二人以太原为根据地,屡屡率军东出井陉,袭扰叛军后路,使叛军疲于奔命。
  唐末,李克用以剿黄巢之功,得以专制河东,割据山西,成为朱温代唐的最大障碍:李克用以太原为根本,充分发挥山西内线作战的地位,对抗朱温的优势兵力。朱温屡兴大兵围攻河东,但终不能一举击灭河东。李克用死后,其子李存勖继续凭藉山西而与朱温所建后梁争霸,并终于灭掉后梁,建立后唐。后唐以洛阳为都城,建太原为陪都,号为北京。
  后唐末年,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石敬塘据太原起兵,并以许割幽云十六州之地为代价,乞援于契丹。在契丹兵的帮助下,石敬塘自太原南下,击破后唐兵,进入洛阳,代后唐而建后晋。
  后晋失和于契丹,很快便为契丹所灭。后晋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见中原人心尚可收拾,遂在太原称帝,南下收拾中原局面,建立后汉。
  后汉很快又为郭威所代。时后汉宗室、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位刘崇镇守太原。郭威代后汉,刘崇遂在太原称帝,建立北汉。后周周世宗和北宋宋太祖都曾屡兴军旅,进攻北汉,却未能成功。直到宋太宗时,宋军才攻破太原,平定北汉。
  北宋先后与辽、金对峙,太原与真定、中山、河间并称四镇,成为北宋在北方的国防重镇。金人以武力威胁要求割让三镇,李纲、张所等人以太原“国之屏蔽”、“国之根本”,坚决反对。
  元末,元将扩廓帖木尔与元室不和,盘据太原,拥兵自重,割据山西,元廷不能制。明朝北伐,也是在攻占大都之后,才攻打太原,驱逐扩廓。
  自太原藉井陉通道可出河北中部,执河北之中枢。井陉为太行八陉之一,《吕氏春秋》称“天下九塞,井陉其一”。控制井陉对于太行山形势至关重要。相比较而言,山西地势高峻,河北地处平原,自河北逆井陉而仰攻山西较难,而自山西穿越井陉东下太行却较易。历史上,自山西出井陉攻河北的成功战例居多。王翦、韩信攻赵、拓跋珪伐后燕,主力均自井陉东出;“安史之乱”时,郭、李之军亦屡东出井陉,打击叛军后路。而在那些从河北攻山西的成功战例如慕容垂伐西燕、高欢攻尔朱兆,主力均自滏口进兵,只从井陉发起牵制性进攻。
二 山西在北方的枢纽地位
  山西的几个盆地分别面向不同的方向,显示出不同的战略意义。在山西面向外部的几个主要方向都有重要军事据点。由于地势的原因,通向外部的几个交通孔道,又多是利于外出而不利于入攻。自山西向任何方向出关进取都有高屋建瓴之势,而由外部入攻山西则属仰攻,易被阻扼,这都是山西内线作战的有利条件,也是山西在北方的枢纽性地位得以形成的基础。
  历史上,据山西起兵者大多能利用山西的这种地理形势而充分发挥其内线作战的优势。其中,以匈奴刘汉灭西晋之战、北魏的兴亡和五代的迭兴比较典型。
  西晋时,匈奴人刘渊在山西离石起兵反晋,建立刘汉政权。其侍中刘殷、王育建议说:“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一周,而颛守偏方,王威未震。诚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鼓行而南,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如指掌耳。” [ 注:《晋书》卷一百零一 刘元海载记 ] 刘汉打败西晋派来镇压的军队,然后遣将四略,东出井陉以略河北,南下太行以攻河南,西经蒲津以攻关中,扫荡河南洛阳外围,破坏西晋的战争潜力,孤立洛阳,直至最后灭亡西晋。刘汉攻西晋的战略,正是充分利用了山西俯瞰三面的地理形势。
  北魏前期以山西为根本,纵横四出,东平后燕和北燕,西灭赫连夏和北凉,北创柔然,南夺刘宋河南之地,扫平群雄,统一北方,并在与南朝的对峙中始终占据优势。北魏末年,尔朱荣以山西为根据地,两下河南而定洛阳之局势,东出滏口而破葛荣百万之众,东面肃清河北,西面平定关陇,然后,以晋阳(即太原)为根本,遥控北魏政权,实亦控制整个北方的形势。继尔朱荣之后,又有高欢以山西为根据地,控制北魏政权。高欢与北魏朝廷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了北魏的分裂。
  在唐末藩镇割据的混乱局面中,李克用割据山西,与朱温争雄于北方。李克用采取典型的内线作战的方式,朱温则采取典型的外线作战的方式。山西与其外部联系的几个主要方向,都曾是双力角逐的战场。朱温攻河北,李克用遣兵东下太行,与朱温大战于邢、洛、磁一带;朱温攻关中,李克用则南下汾、绛,胁其归路。朱温多次发大兵进攻山西,其中最大的一次发兵六路,分别自天井关(今晋城南)、滏口、井陉、飞狐口、马岭关(今山西昔阳东南百里与邢台接界处)、阴地关(今灵石西南)等山西四境的主要交通孔道进兵,分进合击,会攻晋阳,试图一举消灭李克用。朱温大军一度合围了晋阳,但以补给不继而退兵,显示出面对山西地理形势时外线作战的不利。直到朱温代唐自立,也未能制服李克用。李克用死后,其子李存勖称晋王。晋转入战略攻势后,凭借河东的地理优势,根据形势变化随时东出以攻后梁。晋大将周德威或东出井陉,以攻赵州(今赵县),或北出飞狐口攻取幽州。李存勖所建后唐政权最终灭掉了后梁,大体统一北方。
  后唐凭藉山西而崛起,也因山西而灭亡。后唐灭后梁后,迁都洛阳。后唐北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石敬塘以疑惧而反,据太原起兵,建立后晋,并引契丹入援。后唐军进讨不利,兵败国亡。
  继后唐、后晋之后据山西而崛起的还有后汉。后晋亡于契丹后,后晋北京(太原)留守、河东节度使刘知远见中原人心尚可收拾,遂在太原称帝,建立后汉,号令四方,率军南下,收拾中原残局。
  后汉很快又为郭威所代。郭威代后汉时,镇守太原的原后汉宗室、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刘崇在太原称帝,建守北汉。北汉割据山西,抗衡后周、北宋数十年。
  纵观五代迭兴,竟有三代起自山西。他们兴起的基础都得益于山西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也显示出山西在北方的枢纽性地位。
  北魏百年兴亡的历程最能反映出山西在北方的地位。下面,我们以北魏的兴亡为例,简述其兴亡的全过程,进一步考察山西在整个北方地区的枢纽性地位。
  东汉南匈奴内迁后,鲜卑拓跋部自大鲜卑山(今大兴安岭)南徙至匈奴故地。西晋末,匈奴刘渊在离石起兵时,鲜卑首领拓跋猗卢应东晋并州刺史刘琨之请,出兵相助。刘琨遂表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猗卢以封邑去国悬远,民不相接,乃率部落自云中入雁门,并向刘琨求陉北之地(今山西宁武、代州一线以北)。刘琨欲倚之为援,遂将陉北之民内迁,将代北之地尽与猗卢,拓跋部遂入居代北,日渐繁盛。晋愍帝建兴三年(315年),晋廷进封拓跋猗卢为代王。十六国时,代国为前秦所灭。
  前秦瓦解后的北方局势更加混乱,姚苌在关中建立后秦,慕容垂在河北建立后燕,山西一度为鲜卑慕容部的慕容永所据。拓跋珪在塞北复国,重建代国,改国号魏,史称北魏。
  在塞北复国的拓跋珪雄心勃勃,意欲进图中原。慕容垂消灭了慕容永在山西建立的西燕。北魏因支持西燕而与后燕交恶。北魏登国十年(395年),后燕远征北魏。北魏在参合陂(今内蒙古丰镇北)大破后燕军主力。次年,拓跋珪大举伐后燕,遣军一路由东道出军都(今居庸关),以袭后燕幽州一带,自率主力南下太原,然后东出井陉,攻后燕都城中山。经过近两年的围攻,中山、邺城、信都等后燕重镇被攻破,后燕残余势力一部分北逃辽东建立北燕,一部分南逃山东建立南燕。后燕灭亡,河北纳入北魏版图。北魏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明元帝拓跋嗣时,北魏趁南朝刘裕新丧之机,发兵南下,夺占刘宋河南之地。
  太武帝拓跋焘时,北魏一面西攻关中的赫连夏,一面与刘宋在河南相持,并多次远征漠北,重创柔然。拓跋焘四次发军攻夏,先后攻破夏长安、统万、安定、平凉。夏残余势力逃往陇西,亡于吐谷浑,关中俱入于北魏。后来,北魏还消灭了辽东的北燕、河西的北凉等割据政权。刘宋为争夺河南之地,曾两度大规模北伐,但都被北魏击败,北魏在反击刘宋的第二次北伐时,还乘势南进,兵临瓜步,饮马长江,威震江南。在与刘宋的对峙中,北魏始终占据着优势。(见图3—1—2)
  这样,起自代北的北魏,以山西为基础,历道武、明元、太武三帝的东征西讨,东灭后燕、北燕,西平赫连夏、北凉,南夺刘宋之河南,北创柔然,终于扫平北方群雄,统一了北方。北魏的兴起可谓山西在北方枢纽性地位的显示。我们从曾辅佐过北魏道武、明元、太武三帝的一代奇才崔浩在北魏不同时期战略决策时的议论中可见其一斑。
  明元帝时,代北遭遇灾荒,有大臣建议魏主迁都河北邺城,崔浩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是:“(迁都之后)旧都守兵既少,屈丐(赫连夏)、柔然将有窥窬之心,举国而来,云中、平城必危,朝廷隔恒、代千里之险,难以赴救,此则声实俱损也。今居北方,假令山东有变,我轻骑南下,布护林薄之间,孰能知其多少!百姓望尘慑服,此国家所以威制诸夏也。”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七 晋纪三十九 ] 他反对迁都邺城,实际上是反对以一时的灾荒放弃代北根本之地,而使北魏在战略上陷入被动。
  刘裕北伐后秦,北魏群臣担心刘裕名为西进,实欲北上,建议发兵阻击。崔浩又反对。他判断刘裕志在灭后秦,发兵阻击只会交恶于刘裕,对北魏诸多不利。最后,他针对群臣们的担心,断言:“且南北异俗,借使国家弃恒山以南,裕必不能以吴、越之兵与吾争守河北之地,安能为吾患乎!”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八 晋纪四十 ]
  元嘉七年刘宋北伐前夕,北魏太武帝正谋划远征柔然,群臣们顾虑刘宋北进,不同意攻柔然。崔浩判断刘宋的意图只不过是想保住淮北。他针对群臣们的顾虑,又断言:“况南北殊俗,水陆异宜,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 [ 注:《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 宋纪三 ]
  崔浩的判断后来都被证明是正确的。他之所以每次都敢作那样的断言,所恃者仍是北魏所据的地理形势。北魏立足山西,建都平城,左据河北,右拥关中,虎视中原,居高临下,威制四方。
  北魏定都平城近百年、统一北方半个多世纪之后,到孝文帝时,迁都洛阳。迁都洛阳之举本是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的一部分,对鲜卑拓跋部迅速完成封建化进程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孝文帝在推行汉化的过程中也留下来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到孝文帝死后,由这些问题演变出的动荡遂构成北魏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其中最突出的是北方六镇的问题。
  还是在立都平城的时代,北魏为防备柔然,在沿北方边境一线设守了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等六座军镇,恃为藩卫,镇御北方。那时六镇的地位很重要,镇守者皆近宗勋臣贵戚,待遇优厚。迁都洛阳后,国家的重心改变,偃武修文,对外战争减少,并且主要是针对南方,六镇地位渐渐下降。到胡太后秉政时,六镇已形同流放之地,镇民的地位更是悲惨。
  北魏是以消灭北方的其它少数民族政权而统一北方的,国中的民族成份和民族关系本来就比较复杂。北魏后期,政治腐败,境内的民族矛盾遂渐趋尖锐。孝明帝正光四年(523年),终于由破六韩拔陵首倡,引发了六镇军民起义,进而引发了河北和关陇地区各族人民的大起义。北魏政局由此而混乱不堪。这种混乱的局势却给山西秀容酋长尔朱荣的崛起提供了机会。
  尔朱荣的先祖尔朱羽健曾率部族助拓跋珪攻后燕有功,拓跋珪遂以秀容川(今山西忻州西北百余里)周围三百里地封之。尔朱氏世居秀容川,畜牧为业。到尔朱荣的父亲尔朱新兴时,秀容川牲畜兴旺,马匹以色别分群,漫山遍野,不可胜数。大量的马匹在那个时代无疑是重要战略资源。尔朱荣继承他父亲的位置时,也继承了这笔雄厚的资源。这时,北魏各族人民大起义已经爆发,尔朱荣见四方兵起,遂利用其畜牧资财,招合骁勇,结纳豪杰,阴图大事。
  北魏镇压北方各族人民起义不利,尔朱荣却趁机在山西迅速扩充其势力,兵势强盛,令朝廷惮之。尔朱荣上表朝廷,自请率兵赴河北镇压起义,被朝廷抑制。北魏孝庄帝永安元年(528年),胡太后鸩杀魏主元诩,先诈立一女子为帝,又改立一名三岁的小孩,图谋继续控制朝政。尔朱荣闻讯大怒,遂与其从弟尔朱世隆、并州刺史元天穆等密谋兴兵入洛。这年二月,尔朱荣率铁骑南下洛阳,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沉胡太后及幼主于黄河,并在黄河南岸聚杀北魏宗室及文武大臣二千余人,史称“河阴之变”。其后,尔朱荣将自己的心腹亲信安置在洛阳朝中,自回晋阳,以柱国大将军、录尚书事,遥控朝廷。
  这时,河北的葛荣兼并其他义军,声势浩大,正围攻邺城。尔朱荣亲率精骑七千前往镇压。他倍道兼行,迅速东出滏口以下太行,直趋邺城。在邺城外,葛荣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被尔朱荣击破。尔朱荣生擒葛荣,槛送洛阳。自己复以大丞相的身份回晋阳坐镇,继续遥控朝廷。
  “河阴之变”后,北魏宗室幸存者大批南逃。南朝梁武帝萧衍欲以魏图魏,遂于梁大通元年(529年)派陈庆之率兵拥北魏北海王元颢转战北上,进入洛阳。魏主元子攸北逃,元颢在洛阳登位。尔朱荣闻洛阳有变,当即火速南下,边行边部署各部迅速南下集结,拥魏主进兵洛阳。尔朱荣缚材为筏,强渡黄河。元颢及陈庆之军溃败,元颢被杀,陈庆之逃回南朝。魏主重回洛阳,加尔朱荣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仍回晋阳,遥制朝廷。
  其间,尔朱荣还派大都督侯渊率兵平定蓟城的河北起义军余部韩楼;派尔朱天光、贺拔岳等平定关中万俟丑奴、萧宝寅。河北、关陇悉定。这样,北方各族人民大起义基本上被镇压下去了。尔朱荣在晋阳,一面遥制朝廷,一面以围猎训练士卒。尔朱荣控制北魏政权,实亦控制整个北方的形势。从他在晋阳练兵时谈其志向来看,大有澄清海内、统一天下之意。魏主不甘心受尔朱荣控制,设计诱尔朱荣入洛。尔朱荣在缺乏戒备的情况下被杀死。
  尔朱荣帐下汇集了当时北力最优秀的将才,如高欢、贺拔岳、宇文泰之属。尔朱荣死后,这些人遂从其翼下脱颖而出。
  尔朱荣曾称高欢是惟一可代他统领其众的人。尔朱荣死后,尔朱家族与北魏遂成水火不容之势。尔朱集团叛魏,合兵攻洛阳,高欢遂谋脱离尔朱集团。他先取得尔朱荣之子尔朱兆的信任,统领流入山西的原葛荣所部二十万六镇降民,然后,以就食为名,东出滏口,来到河北信都。在当地大族的支持下,高欢举起了反尔朱氏的大旗,奉立北魏宗室元朗为帝。韩陵一战,高欢以少胜多,击破尔朱集团主力,并乘胜进兵洛阳,改立平阳王元修为帝,是为孝武帝。高欢在朝中安置亲信,控制朝政。北魏孝武帝永熙元年(532年)七月,高欢由滏口、井陉两道进兵,会攻晋阳。尔朱兆大掠晋阳后,北走秀容川,不久被高欢袭破。
  高欢见晋阳四塞之地,尔朱荣凭此而控制北魏朝政,乃效尔朱荣故智,在晋阳建立大丞相府,亲自坐镇,遥控朝廷。
  贺拔岳、宇文泰等则控制了关陇地区。贺拔岳初随尔朱天光征讨关陇,高欢反尔朱集团,尔朱天光出关会攻高欢,贺拔岳在宇文泰的建议下,安抚关陇。贺拔岳死后,部下共推宇文泰为首,宇文泰遂据关陇。
  孝武帝不甘心作傀儡皇帝,对高欢不满,联络朝中斛斯椿、关中贺拔岳及荆州贺拔胜等文武大臣,欲图高欢。永熙三年(534年)五月,孝武帝以伐南朝为名,征集河南诸州兵马,准备讨高欢;高欢将计就计,兴兵二十余万分道南下,向洛阳挺进。孝武帝见势不妙,率诸王西奔关中。高欢进入洛阳,另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并迁都邺城。北魏自此分为东魏与西魏。北魏灭亡。
  从北魏百年兴亡的历程看,其兴、其亡均与山西息息相关。北魏在前秦瓦解后北方群雄割据、南与东晋南朝对峙的纷乱局面中,以山西为基础,东灭河北的后燕、辽西的北燕,西平关中的赫连夏、河西的北凉,南夺刘宋河南之地,北创塞外的柔然,扫平北方群雄,统一了北方,开创了十六国北朝时期北方最兴盛的局面,显示出了山西在整个北方地区的枢纽性地位。
  在北魏末年的衰乱局面中,由六镇起义引发的北方各族人民大起义的狂澜席卷了河北、关陇,迁都河南后的北魏朝廷风雨飘摇。尔朱荣以山西为根据地,两下河南而定洛阳之局势,东出滏口而破葛荣百万之众,东面肃清河北,西面平定关陇,然后,以晋阳(即太原)为根本,遥控北魏政权,实亦控制整个北方的形势。继尔朱荣之后,又有高欢以山西为根据地,控制北魏政权,并逼北魏孝武帝西奔关中,从而最终导致了北魏的灭亡,再次显示出了山西在北方的枢纽性地位。
三 北方统一进程中的山西
  历史上,除明朝是以南方统一北方外,其它全国性政权都是以北方统一南方。一个政权能否统一全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统一北方。在北方的统一进程中,居枢纽地位的是山西。
  在北方分裂的混乱局面中,关中和河北二地易于建立起局部的秩序。争雄北方的势力大多起于这两个地区。山西高原像一个巨大的楔子,楔入关中与河北之间,面向中原。无论是哪一方,要想兼并对方,统一北方,进而统一天下,都必须首先取得对山西的控制权,否则不可能打开局面。能否取得对山西高原山地险要的控制对于双方都是存亡攸关的事。控制山西,以攻而言,足以舒展其侧翼,包卷中原;以守而言,足以保障其侧翼的安全。
  山西东西两侧的山脉分别构成河北和关中的屏障。东侧太行山脉为河北的西部屏障;西侧吕梁山、中条山与黄河一道构成关中的东部屏障。自关中东出之路不外三条:蒲津、潼关和武关。其中,经由潼关、蒲津的路线处在山西的监控之下。因此,对于关中来说,无论是出关进取,还是闭关自守,都须加强对山西的控制。河北的三个层次与山西的三个主要盆地之间平行对应,藉太行通道而相联系,这样,山西的这几个盆地连同太行山共同构成河北西部屏障,翼蔽河北右侧翼的安全。
  关中险要和河北形胜都须以对山西高原山地的控制为前提。当河北与关中对峙之际,双方极易在山西陷入争持的僵局。双方决定性的争夺往往发生在山西。在山西角逐的胜败也往往会产生决定性的后果。
  秦、西汉均以关中为基础统一天下,其统一进程都是从山西打开局面的。战国前期,山西为三晋诸侯所控制。魏据安邑,控制河西及晋西南之地,控崤函之险,成为秦东进的主要障碍。秦欲出关争利,归路处在魏的监控之下。这一态势早在春秋时的秦、晋崤之战中已表现得很明显。在那决战役中,秦军以在崤山险地中遭晋军伏击而全军覆没。商鞅在策划秦的霸业时对秦孝公说:“秦之与魏,譬如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据岭隘之西,都安邑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魏……必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 注:《史记》卷六十九 商君列传 ] 秦孝公遂采商鞅之议,令商鞅主持对魏的战争。秦经过长期的战争,终于迫使魏国迁都大梁。到秦惠王时,秦已尽夺魏河西之地。到秦昭襄王时,又在沿黄河及太行山脊岭一线发起猛烈攻势,夺魏之安邑、韩之上党、赵之太原,尽占山西之地,为以后秦始皇消灭六国、统一天下创造了极有利的战略态势。
  西汉统一天下的进程差不多是循秦之故辙。刘邦还定三秦,率诸侯联军袭楚之彭城。自彭城败归后,刘邦在成皋、荥阳一带与项羽相持,却另派韩信率军渡黄河入山西,灭魏、平代,然后东下太行,破赵、降燕、下齐,完成对项羽的战略包围,使楚汉对峙形势彻底改变,为西汉在楚汉最后决战中的胜利打下了基础。
  十六国初期,前赵据关中,后赵据河北,双方在北方对峙。后赵石虎因争前赵在河东的重镇蒲坂而引发前、后赵在洛阳的大决战,前赵刘曜一战被擒而兵败国亡。立足河北的后赵遂完成北方的第一次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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