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感到满意。极有可能由于我不太明白我该作出怎样反应,又不
想过于冷淡了海伦娜。所以我指出她谈到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经历
时是在夸张。不正是她自己告诉过我她一生中真正的情人是她丈
夫吗?
海伦娜随即开始了沉思(她坐在长沙发上,脚放在地板上,
腿稍微张开,肘支在腿上,右手拿着空杯子),然后平静地说:
“的确。
”
也许她认为有一个强烈的真诚限制着她刚享受过的那种同样
强烈的感情经历。“的确。”她重复道,接着又补充说,为了今天
的奇迹(这个词她用来描述我们的做爱)而贬低某种过去曾有的
东西,这也许是在犯错误的。她又喝了一杯,突然开始口若悬河
地讲起来,我们不可能对生活中那些最有影响的经历作出比较。
对一个女人来说,在二十岁和三十岁时发生的爱情是完全不同
的。她希望我明白她的意思:在心理上和肉体上都是完全不同
的。
接着(不合逻辑地跳跃)她宣称,实际上我和她丈夫有某种
相似!她不能很准确地指出哪点相似。我跟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但她不可能错,她有一个永不犯错的直觉,能够使她看到人们内
心世界,他们的外表里面。
“我很想知道我和你丈夫哪一点相似。”我说。
她要我别生气。这个话题我先提到的,要求她给我讲他的情
况我也是要求过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淡到他。但如果我想知道全
部事实,她愿意告诉我,在她一生中只有两个人如此强烈,如此
彻底地吸引住她—
——她的丈夫和我。我们两个的共同点是,她
说,我俩的身上有一种活力很神秘,并且从身上都发射出一种快
乐来,是一种青春永驻和青春力量的快乐。
海伦娜试图把我与威尔
·泽门尼克的相似之处讲清楚,使用
的词汇也许相当含糊,但无疑她看到和感觉到了这个相似,并顽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强地固守己见。我弄不清她使我震惊,还是叫我生气,但听她的
看法如此荒诞倒使我吃惊。我走到椅子跟前,开始穿衣服。
“我说错话了吗,亲爱的?”她试探着问,觉察到我不高兴。
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她开始抚弄我的脸,恳求我不要生她的
气。她尽力停止我穿衣服(由于某种奇怪的原因,我的裤子和衬
衣成了她的敌人)。接着她想尽办法让我相信,她真的爱我,绝
不是在滥用这个词。她会用一切方法来证实这一切。当我问到她
丈夫时她立刻就明白了—
——谈他是没有意义的。她不想要别的男
人,任何陌生人阻在我们中间。是的,陌生人,因为她丈夫早已
对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我已有三年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傻瓜。只是因为小兹德娜我们才没离婚。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
的。我们实际上行同路人。他不过是我的过去,很远的过去而
已。
”
“是真的吗?”我问。
“千真万确。”她说。
“你在说谎。我不相信你。”我说。
“我不是在说谎。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但不是像男
人和妻子那样。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真正生活在一起了。
”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情妇。她不停地向我保证她讲
的是真话。她没有在企图欺骗我。我没有必要嫉妒她丈夫。这一
切都已过去。即使今天她也没有做什么不忠的事,因为没有任何
人需要她的忠诚。我没有必要烦恼:我们的做爱美好而又纯洁。
突然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她看出了
这点,从容了许多,放松了一些,立刻缠着要我告诉她我相信
她,要我大声告诉她。然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并极力要
我也倒一杯(我拒绝了)。她吻我,这使我皮毛紧张,但我不能
转过脸去不看她。我被她那愚蠢的蓝眼睛和她的光身子(依旧生
气勃勃,劲道十足)吸引住了。
—#"!
—
玩笑
可是现在我看她的裸体换了种新的眼光。这是被劫掠了的裸
体,被劫掠了魅力的裸体,在此之前这个裸体还一直跟随着时代
的一切过错,我觉得这其中我看见了海伦娜的婚姻、她凝聚在一
起的过去和现在,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她的裸体有吸引力。既
然她现在赤裸着站在我面前,没有丈夫,没有夫妇之间的连结,
就她独自一身,那么她被剥夺了魅力的肉体就失去了刺激我的能
力。它也成了它自身—
——一个缺乏魅力的肉体而已。
我怎样看她,海伦娜已不再知晓。她愈来愈醉,愈来愈满
足。她很高兴,我相信了她的爱情宣言,但她不太知道该如何表
达她的高兴,她在收音机前突然蹲下(背朝着我),打开收音机,
开始调波段。她收到爵士音乐,于是站起来,眼睛闪闪有光。她
蠢笨地模仿了一下扭摆舞的起伏动作(我恐惧地盯着她的乳房左
右飞舞)。“这样对吗?”她笑道,“你注意到没有,我从来不跳这
些新舞蹈?”她又笑起来,声音大得很,并张开怀抱朝我走来。
她要我同她一道跳。她非常恼怒于我拒绝了她。她说她虽然不会
跳这些舞,可是她愿意学,教会她跳这些舞是我的职责。她希望
我能使她变得年轻,她要我告诉她她仍然年轻(我照办了)。她
觉察到我穿着衣服而她却光着身子。她大笑起来,这对于她简直
妙极了。她问,住在这儿的那个人有没有穿衣镜,她想知道我们
像什么样子。没有镜子,只有一个书橱的正面装有玻璃。她努力
想从玻璃里辨认出我们,但是影像很模糊。她走近书橱,一看见
那些书名就又大笑起来《圣经》,加尔文的《基督教原理》,帕斯
卡的《致外省人书》,胡斯的著作。她取出《圣经》,做出严肃认
真的样子,随意地翻开书,开始用牧师的声调读起来。她问我她
是否会成为一个好牧师。我说她读《圣经》很合适,但现在她该
穿上衣服了,因为科斯特卡先生随时有可能回来。“现在是几点
钟?”她问。“六点半。”我说。“骗子!”她大喊一声,抓住我的
左手腕,看一眼手表,“差一刻钟才到六点!,你想脱离我!
”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我企盼她离开,企盼她那太物质性的肉体失去物质形态,融
化,变成小溪流走,或者蒸发,飞出窗外—
——但是它还在那里,
这个肉体不是我从任何人那里偷来的。我在这个肉体上没能报复
任何人,没能毁掉任何人,这个肉体已被抛弃了,被它的搭档遗
弃了,一个我原打算利用可它反而利用了我的肉体,这个肉体此
刻正在恬不知耻地庆祝它的胜利,狂欢做乐。
要结束我那异乎寻常的爱折磨是我力不能及的。她开始穿衣
服时都快六点半了。在戴胸罩时,她注意到我在她手臂上打的一
块红痕。她拍拍它,说这是个纪念品,她将带着,直到她再见到
我。她马上纠正自己:这个纪念品在她身上远未消失之前,她肯
定会见到我!她就这样站在那里面对着我(腿上穿着一只长袜,
另一只拿在手上),要我答应,我们在那之前将会见面。我点点
头,但这还不行,我得答应我们在那之前将见很多次面。
她穿衣服用了很长时间。她差几分到七点时才离开。
我打开窗子,企求一阵微风吹走这个倒霉的下午的一切记
忆、吹走气味和情感的所有痕迹。接着我迅速把瓶子拿开,把长
沙发上的垫子弄直,当我觉得已经把她的一切痕迹擦抹掉时。我
一屁股坐在靠窗户的椅子里,急切地等待科斯特卡,期待着他那
充足男子气概的嗓音(我渴望听见男人深沉的声音)。他那平坦
的胸膛和修长瘦削的身材,他那平静的谈话方式,既奇怪又伶
俐,期待着他能告诉我有关露茜的任何情况。与海伦娜形成对
比,露茜是那样令人感到愉快、精神、抽象,远离一切冲突,紧
张和戏剧性,然而又那样大地影响我的生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
念头:她影响了我的生活,就像占星家觉得星球的运动影响了人
类的生活一样。当我舒适地坐在椅子里时(在仍在消除海伦娜的
气味的打开的窗户下),我突然觉得我懂得了露茜为什么要在这
两天一下子出现的原因:是为了使我的复仇失败,为了把我来这
儿的目的变得虚无缥缈。因为露茜,我深深爱着而到最后从我身
—#"!
—
玩笑
边不知何故跑掉的露茜,是逃跑女神,是徒劳无用追求的女神,
是虚幻不实的女神。她的手仍然捧着我的头。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第六章科斯特卡
我们一直没见面已有多年,实际上我们一生中只见过几次
面。但说来也奇怪,我在想象的世界中的确经常见到卢德维克
·
扬,我自言自语时把他总是看做是我的主要对手。我已经十分习
惯了他的无形的存在,以至于昨天一旦碰到活生生的他时我简直
猝不及防。
我把卢德维克称作我的对手。这样做是我的权利吗?每次遇
见他我似乎都正好处在一个濒临绝望的境遇,每次都是他帮助我
摆脱了困境。然而一个内在的不和的深渊存在于我们表面的同盟
下。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强烈地意识到了这点。显然他把我们
表面的一致看得比我们内在的张力更重要。他对表面的敌手一直
冷酷无情,而对内在的不和却很宽容。我不是这样。我恰与他相
反。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卢德维克。正如我们爱我们的对手一
样,我爱着他。
一九四七年我第一次见到了他,在那个年代震荡着所有高等
学院的一次激烈的会议上。国家的命运危机重重。这一点我们都
感觉到了,包括我本人,因此在所有的讨论、辩论和投票中我都
站在共产党少数派一边。
许多基督教徒—
——一无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
——都反对
我。他们把我当作是叛徒,因为我把自己的命运联系到了一场将
无神论刻在盾牌上的运动上。今天当我碰到这些人时,他们料定
过去十五年已足以显示出我的道路走错了。但是我只能使他们失
望。一直到现在我也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的观点。
共产主义无疑是无神论,然而除了那些不愿除掉自己眼中大
梁的基督教徒们以外没有任何人会因无神论而指责共产主义。我
说:“基督教徒们”。可他们究竟是谁呢?瞧瞧周围,我所见的全
—#"!
—
玩笑
是一些伪基督教徒,他们只不过像异教徒一样生活。作一名基督
教徒就等于选择了过完全不同的生活。就等于走基督走过的路,
模仿基督。就等于放弃个人利益、舒适和权力,面对着穷人,被
蹂躏的人以及受苦受难的人。教会是在做这些事吗?我父亲是一
个劳动者。虽然经常失业,但他一直忠诚于上帝,坚持对上帝的
谦卑信仰。他不断将他虔诚的脸转向上帝,但教会却从没有把脸
转向他。因此即使在他最亲近的人中间他仍是孤独的,在教会时
依旧是孤独的,不认为他的上帝和他在一起,直到他最后生病去
世。
教会不认为工人阶级的运动是被蹂躏被压迫的人祈求正义的
运动。教会不愿为他们工作,也不愿与他们一起在人间创造一个
天国。它们与压迫者一起共事,导致了工人阶级的运动失去了上
帝。现在它们却反过来指责这个运动不信上帝。这些法利赛人!
是的,社会主义运动是无神论的,然而它正暗示了对每一个基督
教徒的神圣审判。正是谴责了我们对于穷苦大众缺乏同情。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做些什么呢?我能对教会成员的减少感到
震惊吗?我能对学校里教的那些反宗教宣传感到震惊吗?多么愚
蠢!世俗权力的认可对于真正的宗教没有任何裨益。世俗的反对
只会加强宗教信仰。
或者难道是我们使社会主义成了无神论,我就应该同它作斗
争吗?那更愚蠢!我只能痛惜导致社会主义丧失上帝那个悲剧性
错误。我可以试着把个别错误阐述清楚并努力校正它。
可是,为什么要震惊恐惧,基督徒兄弟们?发生的一切都是
顺应上帝的意志发生的,我经常思考探寻,上帝是否在有意给人
类一个明示,人是不可能不受惩罚而稳坐他的宝座的,没有他的
参与,哪怕公正的世俗制度也是注定要失败和腐朽的。
我记得在那些年里,这里的人们认为他们离天堂很近。他们
多么骄傲,这制度就是他们的天堂,他们进入天堂而无需上帝的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帮助。然而突然间它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总之,在二月政变之前,我作为一名基督教徒却一直在帮助
共产党人。他们喜欢听我阐述福音的社会内容,抨击旧世界及其
私有财产和普遍战争的腐朽,论证基督教和共产主义的密切关
系。毕竟,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吸引最广泛的支持,因此
他们也努力争取宗教信徒的支持。然而,政变后不久,事情开始
发生变化。作为在大学一名讲师,我保护了几个由于父母的政治
观点而将被开除的学生。由于我的抗议,我与行政当局发生了矛
盾。于是突然间人们开始提出怀疑,社会主义青年的教育是否能
由这样一个基督教信念如此坚定的人来承担。看来我似乎不是不
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接着有一个名叫卢德维克
·扬的学生在一
次全体党员的会议上公开为我辩护。他宣称,如果忘记我在政变
前对党做的贡献,那将是卑鄙的忘恩负义。当他们提出我的基督
教信仰时,他说,它们肯定只是我正在经历的一个不成熟阶段,
我还年轻,随着逐渐成熟我就会超越这一阶段而不是停留于此。
我去见他,感谢他为我辩护。然而,我不想欺骗他,我告诉
他我并非像他所想的那么年轻,根本不要指望我会“超越这个阶
段,放弃我的信仰”。很快我们就对上帝存在与否,有限和无限,
笛卡尔对宗教的看法,斯宾诺莎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地位,以
及许多其它问题进行了辩论,在所有的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最
后我问卢德维克,他现在是否因为我辩护而后悔,既然他已看出
我已无药可救。他回答说,宗教信仰是个人的私事,除了个人任
何人没有理由参与个人的事。
我在大学里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结果我们的生活道路极其相
似。我们谈话后三四个月,扬被开除了党籍和学籍,六个月后我
也离开了大学。我是被赶出来的?被驱逐出来的?我说不上来。
我只知道,又出现了对我和我的信念的怀疑。我的一些同事暗示
我最好还是按照无神论的路线做一次公开声明。在课堂上出现一
—#"!
—
玩笑
些令我不愉快的场面,一些受寻衅的党员学生企图侮辱我的信
仰。显然已经风传我要离开这一学校了。但我也得说,我在学院
里有几个尊敬我的党员朋友,因为他们欣赏我在二月革命前的立
场。也许我稍微做出一点要为自己辩护的暗示,他们就会来帮助
我。但我不愿那样做。
“跟我来。”耶稣对他的门徒说,他们就跟着来了,撇下了渔
网、渔船、房子与家庭。“接受了我派给他的工作,却不全身心
投入去做的人,不配进天国。
”
如果我们听到基督的呼唤,我们就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它。即
使在福音里的这番话也许很亲切,但在现代听起来却像神话。在
我们平凡的生活中还能指望什么呢?一旦我们撇下渔网,我们将
走向哪里?我们将跟从谁?
然而,我们留神注意倾听,今天的世界上,仍有发出那个呼
唤的声音能传入我们的耳中。它不是像一封挂号信通过邮递传
来。它是经过乔装打扮而来。它很少把自己打扮成某种很先锋和
迷人的东西。“不是你所选择之行为,而是违背你意志,你头脑,
你愿望放在你身上之行为。此乃你必践行之路,我于彼处呼唤
你,至彼处你便成为主的门徒,此乃你的机会,此乃主所践行之
路。”马丁
·路德写道。
有许多理由使我留恋大学的职位。这个职位相对来说是舒适
的,我有大量时间从事我自己的研究。而且很有可能把它作为终
身职业,并最终当上教授。但同时我又因为自己对它的留恋感到
不安,看到大批人才,教师和学生,都被迫离开了大学,我更加
感到不安。对舒适生活的留恋使我自己感到不安,这种生活的平
静和安全使我疏远了与那些命运坎坷的同胞的距离。我感觉到大
学里那些反对我的声音是一个呼吁。我听见有人在对我呼唤,在
警告我提防一个会锁住我的头脑,我的信仰和我的良知的舒适的
职业。
—#"!
—
世界文学名著百部
当然,有了一个孩子的妻子,尽力劝我为自己辩护,保住我
在大学的职位。她除了我们的儿子和家庭的未来什么都不关心。
因为她那已显老相的脸,对明天和来年的忧虑,对所有明年和来
年的责任、无穷无尽的可叹和忧虑,我感到不安起来。
这些忧虑所潜在的责任使我感到不安。在我的内心,我听见
耶稣的话:“因此不要担心明天,明天自有明天的忧愁,当天的
苦恼就够受的了。”
我的敌人巴望我会因懊悔而痛苦,而实际上我却感到一种始
料未及的愉快。他们认为我会觉得这发生的一切限制了我的自
由,而事实上我却找到了自由的真正意义。我意识到人没有什么
可失去的,在哪里都可以找到他的位置,凡是耶稣到过的地方。
换句话说,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他的位置。
等最初的不安和后悔过去了,我决定迎面反击我的敌人的恶
意。他们加于我身上的中伤我只把它看做一个译成电码的呼吁来
接受。
共产党人以一种明显的守教态度认为,一个在党面前犯过罪
的人只要同工人阶级一道参加必要的体力劳动就可以获得大赦。
二月政变的许多岁月里,许多知识分子都去了矿井,工厂、建筑
工地和国营农场,在那里经过一段神圣又让人不解的涤罪后———
有时很长,有时不那么长—
———他们又可以被批准回到办公室、学
校以及其他公务部门。
我向大学行政部门提交了辞职书而不是关于申请职位的申请
书。我的那些党员同事们,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按照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