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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大教堂

_3 伊德方索·法孔内斯(西班牙)
“不是,葛劳,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而且事实就在眼前。你如果没有这份慈悲,至少也要替你自己着想。你把柏纳留在这里,总比让他在外头流窜好。他不会离开巴塞罗那,他要的是自由。你如果不收留他,你这个逃犯亲戚会带着一个小孩在巴塞罗那流浪,而他们右眼上方都有个弯月形胎记,就跟我一样!”
葛劳·卜伊格定定注视着妻子。他本想开口,最后只是甩甩手,然后走出了客厅。贾孟娜就这样默默听着丈夫的脚步声踩上通往卧房的楼梯。5
“你儿子就留在大宅邸,贾孟娜夫人会照顾他的。等他长大了,就进烧陶作坊去当学徒。”
柏纳愣愣地听着昭明对他说的这番话。大总管一大早就来了宿舍,所有家奴和学徒一阵惊慌地从草席上爬起来,仿佛见了鬼似的,接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踩着遍地的草席离开了宿舍。柏纳静静聆听着大总管的一字一句,他说亚诺会受到妥善的照顾,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学徒,一个拥有专长和自由的人。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大总管问他。
柏纳不发一语,昭明气得出言咒骂。
“可恶的乡下人!”
柏纳不甘受辱,正想反击时,昭明突然端出一张笑脸,他只好打消念头。
“就这么办吧!”昭明说,“免得你妹妹夹在中间难做人。我再次向你重复重点:乡下人,你在这里,每天要勤奋干活,就跟大伙儿一样,以劳力换吃住。至于你儿子,交给贾孟娜夫人就可以了。你不准踏入宅邸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犯这个禁忌。还有,因为待满一年又一天才能取得自由之身的规定,你也不能离开作坊,只要作坊里出现闲杂人等,你得回避。你不能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任何人,连作坊里的人也不行,只是,你这个胎记啊……”昭明摇头一叹。“好了,以上就是老爷和贾孟娜夫人最后达成的共识。你没问题吧?”
“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我儿子?”柏纳问他。
“这个不关我的事!”
柏纳合上双眼。初见巴塞罗那的那一刹那,他曾向儿子承诺,一定会让他过自由的生活。他的孩子不应该有主人!
“我要做哪些事情?”柏纳还是妥协了。
土地的奴隶 土地的奴隶(23)
搬运木柴。数以千计的粗壮木柴,都由他搬运到火炉边,以供烧陶之用。他还必须看着炉子,确保炉火始终烧得旺。他还得搬运陶土,清洗陶罐,清理炉灰。日复一日,只见他终日挥汗如雨,不停清理炉灰,打扫着总是烟灰满布的作坊。他和其他家奴合力把烧好的陶罐搬到阳光下曝晒,昭明犀利的目光始终盯着他不放。这位大总管负责作坊里的所有事项,终日穿梭在工人之间,不时叫嚣怒骂,常见年轻学徒被他刮上重重的耳光,家奴们更是经常惨遭虐待,只要他看不顺眼,随时祭上鞭子大法。
有一次,他们搬运大型陶瓮时,一不小心失了手,陶瓮落地后滚了几圈,昭明见状,鞭子一甩,把家奴狠狠抽打了一顿。事实上,陶瓮毫无破损,大总管却像着了魔似的咆哮着,毫不留情地用力踹着和柏纳一起搬运陶瓮的三个家奴;当时,大总管一度高举着鞭子,作势要抽打柏纳。
“下次再犯,我就宰了你!”大总管恶言恐吓,柏纳漠然以对。
昭明犹疑了半晌;接着,他又涨红了脸,将鞭子往三名家奴的方向狠狠甩了过去,只是,这三名家奴早已机灵地躲远了。昭明鞭长莫及,气得追上前去。见他离开,柏纳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之,柏纳继续认命地卖力干活,无须他人叨念催促。盘子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他真想告诉那个替他们料理伙食的胖女人,狗都吃得比他们丰盛!不过,当他看到家奴和学徒们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决定默默承受。他和其他人一起睡大通铺,所有私人物品和逃亡时带出来的钱币则藏在草席下面。不过,他勇于抵御昭明,倒是因此赢得了所有家奴和学徒的尊敬,甚至其他几位总管也敬他三分呢!正因为这样,在那个跳蚤四处爬窜、汗臭酸味扑鼻、隆隆鼾声如雷的大通铺里,柏纳倒也一向睡得安稳。
所有的苦他都忍下来了,就为了一周两次能够见到由摩尔女奴抱来的亚诺,通常都是孩子在襁褓中熟睡,或是贾孟娜不需要女奴打扫干活的时候。柏纳把儿子抱在怀里,闻着孩子的奶香……他摸着儿子身上干净的衣服,温柔地拨弄着孩子的头发。接着,为了避免吵醒儿子,他轻轻掀开孩子的衣服,就为了看看他的小手小脚,还有那鼓鼓的白嫩肚皮。这孩子长大了,也长胖了。柏纳摇晃着怀中的孩子,但最后还得把儿子交还给年轻的女奴艾碧芭。有时候,他试着去轻抚孩子,只是他那双粗糙长茧的手弄疼了孩子幼嫩的肌肤,艾碧芭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把孩子抢了过去。不过,日子久了,他和女奴默默达成协议——这女奴从未对他说过半个字,柏纳总算可以用指背轻拂孩子圆润的两颊;当他碰触那张小脸时,甚至激动得直发抖呢!最后,父子相聚的时间结束,女奴向他使个眼色,要他把孩子还给她,柏纳只得在交出孩子之前,心有不舍地亲吻儿子的前额。
过了几个月后,昭明发现柏纳足以担任作坊里比较重要的工作。两人相处多时,早已学会彼此尊重。
“那些家奴全都不牢靠!”大总管有一回这样告诉葛劳·卜伊格,“没有鞭子在一旁伺候,他们做事就不认真。不过,您的大舅子……”
“不许你说他是我大舅子!”葛劳严厉地驳斥他。
“喔,那个乡下人呢……”大总管立刻改口,“那个乡下人倒是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做事够仔细,连小细节都照顾到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把炉子清理得像他这么好啊!”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埋首检视文件的葛劳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们可以派他去担任比较重要的职务,再说,他的工资那么便宜……”
一听这句话,葛劳马上抬头看着大总管。
“你别搞错了……”他说道,“我们在他身上花的钱不会比家奴多的,他将来也不可能会拿到学徒合约了,当然啦,我们也不会付总管等级的工资给他的……但是,我告诉你,他是所有员工当中花我钱最多的一个!”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葛劳再度低头看着文件,“你觉得怎么安排最好,那就怎么做吧!不过,我可要先提醒你:这个乡下人绝对不能忘了自己在作坊里该有的分寸。若有什么闪失,我就把你开除了,你就永远当不成师傅!懂吗?”
昭明点点头。不过,从那天开始,柏纳的工作变成工头们的左右手;他甚至需要指导那些无法掌控大型陶坯模型或烧陶温度的年轻学徒。这些瓶口小而窄短、底部平坦的巨型陶瓮,容量可观,专门用来运输豆类或酒类。在此之前,昭明至少需要派两位总管来做这件差事;有了柏纳在旁协助,一个总管已经绰绰有余。
昭明一直很担心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还好,结果让他非常满意:作坊的产量大幅增加,柏纳的工作态度依旧仔细认真。当昭明见到柏纳和其他总管一起在陶瓮底部盖上师傅的印章时,他不禁在心中赞叹:“他比总管更优秀啊!”
土地的奴隶 土地的奴隶(24)
昭明试着去揣测这个乡下人的心思,然而,柏纳的眼神温和平静,完全看不出一丝仇恨和悔意。他经常暗自忖度,这个乡下人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他和卜家师傅其他的亲戚完全不同;所有出现在作坊门口的穷亲戚都是来要钱的。柏纳却不是这样……瞧他温柔轻抚儿子的模样啊!他渴望自由,也为自由而努力,为了自由,他比任何人更勤奋!
昭明和柏纳之间的互信互谅,使得作坊产量一再向上攀升。有一次,昭明为了盖个师傅印章而走近柏纳,柏纳却垂下眼帘,低头盯着瓮底看。
“你就永远当不成师傅!”葛劳曾经威胁他。每当昭明想对柏纳表露更多善意时,这句话总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昭明突然干咳几声。他推开尚未盖印的陶瓮,视线转往乡下人指给他看的部位——瓮上有个细小的裂缝,这就表示陶瓮在炉子里就已经裂了。昭明勃然大怒,把负责的总管痛斥一番;柏纳也挨了骂。
总算过了法律规定的一年又一天,柏纳父子从此可以自由生活了。葛劳终于当上了他垂涎已久的巴塞罗那“百人委员会”一员。昭明却看不出这个乡下人有任何特殊反应。换了别人,一定会立刻着手申请市民资格,然后出门狂欢庆祝,召妓买醉……但是柏纳一如往常。这个乡下人究竟是怎么了?
柏纳依然活在铸铁房少年学徒的阴影里。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罪;谁叫那个可恶的家伙阻挡了他儿子的未来。只是,如果他死了……现在,他确实可以从奴隶制度中获得自由了,但即使过了一年又一天,他并没有因此而免于杀人致死的法律制裁啊!贾孟娜劝他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的确也照办了。他不能冒险;说不定巴老爷下令追捕他的罪名不只是脱逃这一项,还包括谋杀?如果他被逮捕了,亚诺怎么办?杀人会判死罪的。
他的儿子继续健康成长,而且越来越结实了。这孩子还不会讲话,但已经开始学步了,偶尔发出咿咿呀呀的童音,总叫柏纳振奋不已。虽然昭明与他仍旧保持距离,两人从未私下交谈,但是现在的柏纳甚至赢得了同事们更大的敬意,而摩尔女奴带着孩子来找他的次数也比较频繁了,如今,孩子来见父亲时多半活蹦乱跳,而且这一切都是贾孟娜默许成全,当然也因为她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丈夫的官位上了。
柏纳不能外出去见识巴塞罗那这座城市,因为那样恐怕会毁了儿子的前途!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1)
一三二九年圣诞节
巴塞罗那
亚诺已经年满八岁,是个文静聪明的孩子,栗色的头发又长又卷,披在肩上,衬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明亮澄净的蜜色大眼睛格外讨人喜欢。
葛劳家正在大张旗鼓迎接圣诞节。当年那个必须跟着父亲向慷慨的邻居筹措经费才得以到巴塞罗那学艺的十岁男孩,此刻已功成名就,偕妻等候宾客光临。
“大家是来向我致敬的!”他这样告诉贾孟娜,“有谁看过贵族和商人到一个陶艺工匠家里的?”
她只是默默听着。
“就连国王陛下都支持我呢!你知道吗?国王陛下哩!阿方索国王啊!”
那天,作坊里没开工,柏纳和亚诺坐在堆放陶罐的空地上,忍着严冬的寒风,看着所有奴隶、职员和学徒在卜家忙进忙出。八年来,柏纳未曾踏入卜家一步,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柏纳一边拢着亚诺的头发,心里暗想:儿子就在身边,此时就靠在他怀里,父子相依,夫复何求?这个孩子跟着贾孟娜过日子,有得吃住,甚至还跟着卜家家教上课:他和表姊弟们一样,已经学会了读书、写字和算术。不过,这孩子也知道,柏纳才是他的父亲,因为贾孟娜不时会提醒他这件事。至于葛劳,他对这个外甥的冷漠态度始终如一。
亚诺在卜家非常守规矩;对此,柏纳一再告诫儿子,一定要听话。每当亚诺笑嘻嘻地跑进作坊里时,一见到儿子的笑脸,柏纳也跟着心花怒放了。作坊里的家奴和职员们,甚至包括昭明在内,大伙儿见到这个笑口常开的男孩在空地上又跑又跳时,总是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接着,亚诺会乖乖坐在空地上等柏纳,只要柏纳暂停手边的工作,这孩子就会立刻跑上前去紧紧抱着父亲。然后,他再回陶罐旁乖乖坐着,静静望着父亲干活,脸上始终挂着可爱的笑容。有时候,作坊收工之后,艾碧芭会默许亚诺偷偷溜出去找父亲,好让父子俩多一点谈笑聊天的美好时光。
昭明依旧严厉执行着总管这个角色,不过,许多事情已非旧日局面。葛劳已经不关心营业收入,心思早已不放在陶罐生意上头。还好有昭明这个左右手替他管理陶罐作坊,他的陶艺公会代表以及“百人政务委员会”委员要职始终稳当得很。事业发达的葛劳·卜伊格已无后顾之忧,于是,他一头栽进政治,积极涉入巴塞罗那城的财政事务。
一二一九年,刚继任王位不久的海梅二世,一心想在加泰罗尼亚建立封建寡头政治,因此,他积极寻求各个自治城市和百姓的支持,于是,巴塞罗那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早在佩德罗大帝时代,西西里已经纳入王国版图;因此,当教皇准许了海梅二世攻打撒丁岛的要求时,巴塞罗那子民也乐于提供那场战役的作战资源。
地中海域两座岛屿陆续纳入王国版图,所有加泰罗尼亚人都乐见其成:一来,这样可以保证加泰罗尼亚的谷物供应不会有短缺之虞,二来,加泰罗尼亚因此掌握了西地中海的霸权,有了这个优势,加泰罗尼亚得以主导航海经商路线;此外,王国也得以在两座岛上开采银矿和盐矿等资源。
葛劳·卜伊格并没有赶上那个年代。他的机会在海梅二世死后才出现。一三二七年,阿方索三世继任王位,同年,科西嘉人在撒丁岛上的萨萨里城叛乱暴动。与此同时,热那亚王国忧虑加泰罗尼亚王国逐日扩张的商业霸权,决定向加泰罗尼亚宣战,并在海上攻击所有悬挂加泰罗尼亚王国旗帜的商船。国王与商人们不约而同:平定撒丁岛叛乱与对抗热那亚之役,皆应由巴塞罗那市民资助。就在城市代表葛劳·卜伊格的大力奔走之下,国王顺利筹足了作战资金;葛劳不但大方捐出大笔资金,并且多次在公开场合慷慨陈词,终于说服所有顽固抵制的商人。国王本人甚至公开赞扬了葛劳的大力协助。
正当葛劳一再往窗口探头张望宾客是否抵达时,柏纳轻吻了儿子的脸颊,催促孩子赶紧进屋里去。
“外头太冷了,亚诺,你还是赶快进去吧!”孩子一脸不愿意。“你们今天会有很丰盛的晚餐呢!对不对?”
“我们会吃公鸡肉、杏仁糖,还有蛋卷。”孩子一口气说完当天晚餐的菜色。
柏纳轻轻拍着孩子的小屁股。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2)
“赶快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聊。”
亚诺正好赶上晚餐时间;他和葛劳那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和他同年的贾蒙,以及比他年长一岁半的玛格丽塔,三个孩子留在厨房用餐;年纪较大的约森和赫尼则在楼上和父母同桌。
陆续抵达的宾客把葛劳的情绪搅得更紧张了。
“所有的事情我来打理就好。”准备庆典期间,他对妻子贾孟娜说,“你只要负责招呼女宾就行了。”
“可是,你怎么顾得了这么多事情?……”贾孟娜正想反驳,葛劳已转身对艾丝特兰亚交代工作,那个臃肿痴肥的势利厨娘一边恭恭敬敬地听着主人吩咐,不时还斜眼偷看无奈的女主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贾孟娜心想,“我不是你的秘书,也不是公会和百人政务委员会的成员,你认为我没有能力应付你那些宾客,对不对?你认为我不够资格,是不是?”
即使如此,贾孟娜还是背着丈夫指挥仆人做事,就是希望这场圣诞庆典能够成功圆满,但是,到了圣诞这一天,葛劳已经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连宾客们奢华的斗篷如何放置都要关切,尽管诸事繁杂,贾孟娜也只能顺应丈夫要求退居二线,她唯一的任务就是端着一张笑脸应付那些趾高气扬的女宾。葛劳看起来就像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领,一面和宾客寒暄谈笑,同时还忙着吩咐仆从该做什么事,该服侍哪个客人;然而,葛劳的指令越多,仆从就越慌乱。最后,除了在厨房做菜的艾丝特兰亚之外,所有家奴都上场去应付葛劳的差事了。
大伙儿在宴客会场忙得不可开交,厨房倒成了无人看管的自由地带,玛格丽塔、贾蒙和亚诺大口吃着公鸡肉、杏仁糖和蛋卷,三个孩子又笑又闹,艾丝特兰亚和几名帮手在后面忙着做菜,无暇看管他们。突然间,玛格丽塔捧起了一壶没加盖的红酒,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霎时,她满脸通红,两颊泛起了红霞,但是,女孩神态非常沉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她叫弟弟和表弟也偷偷喝口红酒。亚诺和贾蒙听命照办,但是两个小男孩喝了酒却猛咳嗽,忙着找水喝,他们用力咳个不停,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然后,他们彼此看了看,再看那壶红酒,看看艾丝特兰亚硕大的臀部,三个孩子忍不住笑成一团。
“你们到厨房外面去!”厨娘再也受不了这群孩子的吵闹,气得大声赶人。
三个孩子跑出厨房,一路又笑又叫。
“嘘!”守在楼梯口的一名家奴要他们保持安静,“老爷不准小孩到这里来!”
“可是……”玛格丽塔正要辩解。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奴隶要他们赶快走开。
这时候,艾碧芭正好下楼拿酒。刚刚她在楼上替某位客人斟酒时,酒壶居然只倒出几滴酒就空了,当时,主人看在眼里,气得怒目逼视她。
“把小孩看好啊!”艾碧芭经过楼梯口时,特别吩咐守在一旁的奴隶,“快点拿酒来!”跨进厨房前,艾碧芭急着先对厨娘大喊。
葛劳担心摩尔女奴错拿了平常在家里喝的普通红酒,特别跑下楼来再三叮咛。
孩子们已经不敢笑闹。他们静静站在楼梯口看着大家疲于奔命,包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葛劳。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葛劳一见到站在奴隶旁的三个孩子,当场怒斥:“还有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跟艾碧芭说,一定要拿旧陶罐的酒!你给我牢牢记住啊!要是搞错了,我就宰了你!孩子们!上床睡觉去了!”
那个奴隶一溜烟地冲进厨房里。三个孩子面面相觑,脸上挂着酣笑,眼神闪烁着酒精燃起的火花。上床睡觉?玛格丽塔望着半掩的家门,双唇一抿,皱起了眉头。
“孩子们呢?”艾碧芭追问跑来传话的奴隶。
“旧陶罐里的酒……”奴隶一直叨念着这句话。
“孩子们呢?”
“旧陶罐,一定要装在旧陶罐里的酒!”
“我问你孩子们在哪里?”艾碧芭坚持要问个清楚。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3)
“在你床上睡觉呢!老爷叫他们去睡觉了。他们刚刚跟老爷在一起。一定要旧陶罐里的酒!知道吗?要不然,老爷会宰了我们的。”
圣诞节晚上的巴塞罗那街头,不见任何人影,大概要等到子夜弥撒前才会有人上街。皎洁的月光,从大街小巷一直蔓延到汪洋大海外的地平线上。三个孩子望着海面上的银色夜空。
“今天的海边不会有人的。”玛格丽塔喃喃说。
“没有人会在圣诞节到海边来的。”贾蒙补上一句。
姐弟俩转过头去看着亚诺,但是亚诺一个劲儿猛摇头。
“没有人会知道的。”玛格丽塔依旧不死心,“我们一起去,去一下就回来,很快的。几步路而已。”
“胆小鬼!”贾蒙在一旁责备他。
三个孩子一路狂奔到弗拉梅诺斯修道院,这座方济各会修道院位于城墙西侧终点,濒海矗立。到了修道院前,三人远眺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延伸到巴塞罗那东侧边界的圣克莱拉修道院。
“哇!”贾蒙惊叹着,“这是城市的舰队呢!”
“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海岸呢!”玛格丽塔在一旁附和。
亚诺一双眼睛睁得像圆盘似的,拼命点头。
从弗拉梅诺斯修道院到圣克莱拉修道院,整条海岸线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放眼望去,海岸上没有任何建筑物,辽阔海景一览无遗。大约一百年前,海梅大帝下令禁止在巴塞罗那海岸建造房舍;有一次,葛劳和孩子们跟着家庭教师到海边去见识他的商船装卸货物,当时,他曾经跟孩子提过这件事。为了水手们可以停靠船只,海岸必须保持空旷状态。只是,孩子们并没有听出葛劳话里的重点。船只停靠在海岸,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船只一直都停在岸边呀!葛劳和家庭教师互看了一眼。
“在我们的敌国或商业竞争对手的港口里,”家庭教师解释,“船只并不是停泊在海岸上的。”
葛劳的四个孩子猛的回头望着老师。敌国!这倒是他们很感兴趣的议题。
“没错!”葛劳在一旁搭腔,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家庭教师在一旁面露笑容。“我们的敌国热那亚拥有一个地形极佳的天然港口,因此,所有船只不需要停靠海岸。我们的盟国威尼斯则有澙湖为港,藉由多条狭窄水道进出港口。至于比萨港则有亚尔诺河与海相通,就连马赛都有个可以躲避恶劣天气的天然港口。”
“很久以前,希腊的福西亚人福西亚,古代爱奥尼亚城市,位于土耳其伊士麦省北部海角,为希腊殖民地中心。福西亚人大约在公元前十世纪到达安纳托利亚,由于缺少耕地,福西亚人在达达内尔海峡的兰萨库斯、黑海的阿米苏斯以及克里米亚半岛建立了殖民地。就使用过马赛港了。”家庭教师在一旁补充。
“这么说来,我们的敌国拥有比较优良的港口啰?”排行老大的约森问道,“可是,我们还是征服了他们呀!我们是地中海的霸主!”约森激动地说,这是他多次从父亲口中听过的话。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赞同。“为什么会这样呢?”
葛劳示意家庭教师解说。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4)
“因为巴塞罗那一向拥有素质最精良的水手。只是我们现在没有港口就是了。然而……”
“我们怎么会没有港口呢?”赫尼突然开口,“那个是什么?”他指着前方的海岸。
“那个不是港口。所谓的港口应该是个周围有屏障的地方,至于你说的这个……”家庭教师举起手来指了指广阔的海洋。“你们听着……”他对四个孩子说道,“巴塞罗那一直是个水手城市。从前,好多年以前,我们是有港口的,就像你们的父亲刚刚提到的那些城市一样。早在古罗马时代,船只都是停泊在塔贝山下,大概就在那个地方……”家庭教师指着城内的方向。但是,海岸线逐渐外移,所以那个港口也消失了。后来,我们曾经有个康塔港,也不见了,最后一个港口是海梅一世港,一个小小的天然海港,就在法西耶山下。你们知道法西耶山在哪里吗?”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接着,他们一致转过头去看着父亲,此时的葛劳一脸狡黠,偷偷背着家庭教师指着地上。
“这里?”四个孩子异口同声。
“没错!”家庭教师答道,“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当然啦!这个港口也消失了……而巴塞罗那至今仍然没有新港口,但是,我们巴塞罗那人一直都是水手,以前是非常优秀的水手,以后也是……即使没有港口也一样。”
“那么……”玛格丽塔突然问道,“港口到底有多重要呢?”
“这个就要请你父亲来解释了。”家庭教师这样回答,葛劳也点头应允了。
“港口很重要,非常重要啊!玛格丽塔,你看见那艘船了没有?”葛劳指着岸边一艘大型帆船给女儿看,帆船四周围绕着许多小舢板。“如果我们有港口的话,就可以在码头轻松卸货,不需要劳动这么多船员划着小舢板去把货物运上岸来。还有,如果现在刮起了暴风雨,停靠岸边的这些船只,既不在航行状态,又如此靠近海岸,必须马上离开巴塞罗那港才行。”
“为什么?”玛格丽塔继续追问。
“因为,万一刮起了暴风,船只停靠在这里,既不能躲避天灾,而且也无处可逃。巴塞罗那港口区海事管理法甚至规定,一旦有暴风雨侵袭巴塞罗那港,所有船只必须转往邻近的其他港口避难。”
“原来我们没有港口啊!”贾蒙难掩失望神情,兀自咕哝。
“我们的确没有港口。”葛劳笑着紧搂着小儿子,“但是,我们依然是最优秀的水手啊!贾蒙,我们是地中海的霸主呢!而且我们拥有海岸,航海期结束后,船只可以停靠在海岸边,修船、造船都在那里进行。你看见船坞了吗?就在那里,在海边那几座桥洞对面……”
“我们可以上船吗?”贾蒙问道。
“喔!不行!”葛劳的语气转为严肃,“所有船只都是很神圣的,孩子。”
亚诺未曾和葛劳父子一起出过门,几乎足不出户的贾孟娜更别提了。他一向和艾碧芭待在家里,不过,表姊弟们回家之后,总是会把所见所闻告诉他。当然,他们也把关于船只的事情跟他说了。
而在那个圣诞夜里,海岸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从小型的三角帆小船、中型的渔船到大型的划桨帆船,无论船只大小,根据王室规定,每年十月到第二年四月期间,所有船只禁止出航。
“哇!”贾蒙又是一阵惊呼。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5)
雷戈米尔城堡对面的船坞前,好几处火堆熊熊燃烧着,火堆旁站着好几位巡守员。从雷戈米尔城堡到弗拉梅诺斯修道院,大大小小的船只沉静地挺立在月光照拂下的海岸上。
“跟我来吧!水手们……”玛格丽塔举起右手,大声发号施令。
接着,海上风暴、海盗劫掠、撞船、海战……玛格丽塔船长带领着手下从这一艘船转移到另一艘,他们在各个船只的甲板上跳过来跳过去,征服热那亚人和摩尔人,也征服了撒丁岛,最后一并向阿方索国王欢呼致敬。
“是谁在那里?”
三个孩子在三角帆小船上愣住了。
“谁在那里?”
玛格丽塔探出半个头来。三支火把游移在靠岸的船只之间。
“我们赶快走吧!”贾蒙趴在三角帆小船上,扯着姐姐的裙子低声央求。
“我们走不了啊!”玛格丽塔答道,“路被挡住了……”
“如果往船坞的方向走呢?”亚诺问道。
玛格丽塔望了望雷戈米尔城堡。另外两支火把在那儿晃来晃去。
“还是不行!”她喃喃说道。
所有船只都是神圣的!三个孩子同时想起了葛劳这句话。贾蒙又急又怕,当场哭了起来。玛格丽塔要他别出声。此时,一片乌云遮蔽了明月。
“跳海!”女船长下令。
三个孩子站在甲板上,一一纵身跳进海里。玛格丽塔和亚诺必须把身子缩进海水里,个子较小的贾蒙则刚好浮出一个头。三人密切注意着在船只间移动的火把。当火把逐渐靠近岸边的船只时,三个孩子就赶紧往后退。玛格丽塔看着天上的月亮,暗自祈祷着,就让乌云继续遮月吧!
冗长的巡逻仿佛进行了一生一世,不过,倒是没有人往海里看,即使有人看见他们……刚好是圣诞节,又是三个吓得惊惶失措的小孩……而且全身都湿透了。这天夜里格外寒冷。
回家途中,贾蒙连走都走不动了。他的牙齿不停地打颤,膝盖一直在发抖,而且全身抽搐。玛格丽塔和亚诺一路搀扶着他,为了早日到家,他们还刻意走了捷径。
回到家里,所有宾客早已离去。葛劳和所有奴隶正打算去找溜出家门的三个孩子,此时刚好也在家门口。
“都是亚诺的错啦!”贾孟娜和艾碧芭正在打点贾蒙泡热水澡时,玛格丽塔把责任全推给亚诺,“是他怂恿我们去海边的。我根本就不想去……”为了让谎言更真实,玛格丽塔甚至挤出了两行泪,这么一来,她父亲更是深信不疑。
无论是热水澡、毛毯或是热汤,全都起不了作用。贾蒙的高烧继续攀升。葛劳找来了医生,只是,医生的诊疗于事无补;贾蒙高烧不退,并且开始咳嗽,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我也无能为力了。”丰特医师第三天来替贾蒙看病时,终于坦承自己束手无策。
贾孟娜双手掩着苍白憔悴的脸庞,突然号啕大哭。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6)
“不可能!”葛劳大吼,“一定有办法。”
“的确是有个办法,不过……”丰特医师非常清楚葛劳的个性以及他厌恶的事情……不过,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你应该去请哈富达·蓬森约尔医师来!”
葛劳默不作声。
“快把他找来!”贾孟娜哭着哀求他。
“犹太人呢!”葛劳这样想。牵扯到犹太人,等于招惹恶魔,这是他年轻时候接受的教诲。小时侯,葛劳常和其他学徒追着出门提水的犹太妇女跑,妇人们一紧张,经常失手摔破提水的陶罐。直到国王应巴塞罗那犹太区请求而下令禁止凌辱犹太人,葛劳才停止了欺负犹太妇人的行为。他痛恨犹太人。他这辈子最唾弃的就是这些胸前挂着黄色圆盾的犹太人。他们是异教徒;他们杀死了耶稣基督……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走进他家里?
“快把他找来!”贾孟娜嘶吼着。
凄厉的哭号响彻整个小区。柏纳和大伙儿一样,蜷缩在草席上听着声声哀号。他已经三天没见到亚诺和艾碧芭了,不过,昭明倒是一直在帮他打探最新状况。
“你儿子很好。”趁着四下无人,昭明偷偷对柏纳说了一句。
哈富达·蓬森约尔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到卜家。这位犹太医生穿着一身俭朴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圆盾。葛劳刻意留在饭厅远观。犹太医生佝偻着身子,一边摸着浓密的长胡须,一边专注聆听着丰特医师解释贾蒙的病情,焦急的贾孟娜则在一旁等着。“把他医好,犹太人!”葛劳与老医师凑巧四目相接时,他默默对老医师发出了这样的讯息。哈富达·蓬森约尔对他点了点头。蓬森约尔是个博学之士,早年专注于哲学和《圣经》经文研究。他曾受海梅二世之托,完成了《智者与哲人语录》一书,不过,除了钻研哲学之外也行医,而且,他是犹太区最具权威的名医。然而,检视过贾蒙的状况之后,蓬森约尔医师也只能摇头叹息。
葛劳听见了妻子的哭号。他赶紧跑到楼梯口。贾孟娜由冯医师陪着下楼,蓬森约尔医师则跟在后头。
“犹太鬼!”葛劳忿忿地在老医师脚边吐了口水。
贾蒙又撑了两天。
才进家门,一身丧服、刚办完儿子葬礼的葛劳立刻差人叫昭明来见他和贾孟娜。
“我要你现在就把亚诺带走,从此以后,不准他再踏入这个家门一步。”贾孟娜在一旁默默听着。
葛劳把玛格丽塔叙述的事发过程都跟昭明说了:亚诺怂恿了另外两个孩子。他的儿子和女儿不可能有溜出家门的念头。贾孟娜静静听着丈夫的冷言冷语和尖刻控诉,他怪她当初不该收留哥哥父子。贾孟娜非常清楚,不过是个年幼孩子顽皮捣蛋,不能把这个不幸结果怪罪到侄子头上,但是,小儿子猝死让她肝肠寸断,她已经无力驳斥丈夫了;再说,听了玛格丽塔对亚诺的指控,她再也无法面对那个孩子了。那是她哥哥的儿子,她并不想伤害那个孩子,但是她宁可不再见他。
“还有,把那个摩尔女人绑在作坊的横梁上!”昭明正要出去找亚诺时,葛劳再吩咐了这么一件事,“你把所有工人、仆从统统叫来集合,叫全部人在横梁周边围着。”
葬礼进行期间,葛劳一直在想这件事:都怪这个摩尔女奴,她应该好好看管孩子的。接着,当身旁的贾孟娜悲伤痛哭,祭坛前的神父正在诵念祈祷词时,葛劳眯着眼睛自忖,该用什么方式来惩罚这个失职的女奴。法律明文禁止他杀死女奴,也不能断她手脚,但是,如果她因为遭受体罚而丧命,没有人会指责他的。葛劳从来没碰过事态这么严重的事件。他思索着过去曾听说过的各种虐待方法:滚烫热油淋身——艾丝特兰亚在厨房会有足够的油可用吗?囚禁在地牢里——太便宜她了;把她痛打一顿,双脚套上脚镣……或是鞭打她!
“用的时候可要小心啊!”他拥有的一艘商船船长送他这份礼物时,特别做了叮咛。“只要你鞭打一下,挨打的人恐怕会粉身碎骨呢!”接下这份礼物之后,他一直好好收藏着:那是一条充满东方风味的精致皮鞭,皮革厚实,却很轻盈,使用起来相当顺手,皮鞭尾端宛如一撮马尾,全是锋利的金属薄片。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7)
这时候,神父已经念完祈祷词,几位少年在棺木旁摇晃着熏香。贾孟娜咳个不停,葛劳叹了沉重的一口气。
摩尔女奴双手被反绑在横梁上,脚尖踮着地面。
“我不想让儿子看到那种场面。”柏纳语气坚决地对昭明说。
“在这种时候,恐怕由不得你啊!柏纳……”昭明好心劝他,“别给自己惹麻烦……”
柏纳还是猛摇头。
“柏纳,你这一路走来,如此艰难,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你就别给儿子找麻烦啦!”
身穿丧服的葛劳穿越一大群奴隶和学徒筑起的人墙,来到艾碧芭身旁。
“把她的衣服脱光!”他对昭明下令。
艾碧芭发现昭明正要掀起她的上衣,急得猛踢腿。过了半晌,她一丝不挂的深色胴体上,淋漓汗水闪闪发亮……葛劳的皮鞭已经在地上等着。柏纳用力抓着亚诺的肩膀,因为这孩子已经吓哭了。
葛劳的手臂往后一举,然后,皮鞭狠狠抽打在那副裸露的躯体上;皮鞭落在艾碧芭的背上,而那撮锋利的金属尾端则绕过身体,最后卡在她的胸部。艾碧芭黝黑的背部出现了第一道渗血的伤痕,胸部已是皮开肉绽。摩尔女奴仰望天际,不断发出痛苦的惨叫。亚诺浑身抖个不停,不停地哭求葛劳不要再打了……
葛劳的手臂依旧挥得猛。
“你应该好好看着我的孩子!”
这场鞭打酷刑实在教人惨不忍睹,柏纳赶紧把儿子转过身来,紧紧把孩子的脸贴在他的腹部。可怜的艾碧芭依旧尖声号叫。亚诺紧贴着父亲不停地哭喊。葛劳继续鞭打着摩尔女奴的背部、颈部、胸部、臀部和双腿……直到她的身体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
“你去跟你家主人说,我辞工不干了。”
昭明紧抿着双唇。他差点儿就忍不住上前去拥抱柏纳,可惜,旁边有几个学徒盯着他们看。
柏纳看着总管慢慢往卜家走去。他一直想办法要跟贾孟娜聊聊,但是,他妹妹始终不愿见他。打从前几天开始,亚诺一直待在父亲的草席上;他坐在那张父子共享的床垫上,呆呆望着大伙儿替艾碧芭疗伤的地方。
贵族的奴隶 贵族的奴隶(8)
那天,当葛劳离开作坊之后,大伙儿赶紧松开艾碧芭的双手,但是,她一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大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扶她才好。艾丝特兰亚急忙跑去厨房拿了油脂和膏药,只是,当她看见那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忍不住摇头叹息。亚诺在远处看着所有过程,始终不发一语,泪水也没停过;柏纳劝他到别处去,但是这孩子坚决不从。当天晚上,艾碧芭伤重不治。临死前,她一整天发出类似新生儿哭声似的呜咽,到了夜里,游丝般的呜咽还是停止了。
葛劳静静听着昭明转述大舅子的意愿。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情景:这对艾斯坦尤家的父子,眼上印着弯月形胎记,走遍巴塞罗那大街小巷,到处找工作谋生,偶尔跟人聊起他这个妹夫……一听到他这个声望如日中天的大名,所有人一定会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想到这里,他的胃部一阵痉挛,嘴巴突然又干又苦——葛劳·卜伊格,巴塞罗那代表、陶艺公会代表以及“百人政务委员会”委员,居然窝藏着逃亡农奴!贵族们已经视他为眼中钉。巴塞罗那对阿方索国王提供的资助越多,国王对各地领主的依赖度就越小,这么一来,那些领主贵族能从国王那儿得到的好处也少了。而促成巴塞罗那大力资助国王的最大功臣是谁?就是他,葛劳·卜伊格。而谁又对逃亡农奴最反感?正是那些拥有大笔封地的贵族。葛劳无奈地摇头叹息。他何尝不希望这对父子赶紧离开,偏偏这个逃亡农奴还得住在他家才行!
“你去把他找来。”他吩咐昭明。
“昭明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柏纳一出现在面前,葛劳说道,“听说……你想离开这里!”
柏纳点头承认。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找个工作养活儿子。”
“你没有任何技能。巴塞罗那多的是像你这样的人:无法靠耕种养家糊口的农夫,来到城里又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落得饿死的下场。再说……”葛劳刻意再补上一段,“你连个公民证都没有,虽然你在这座城市居住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公民证是什么东西?”柏纳问道。
“只要在巴塞罗那居住满一年又一天,你就可以申请这份证件,有了公民证,那就证明你是自由公民,不属于任何一位贵族领主……”
“哪里可以申请这份证件?”
“这份证件是由城市代表核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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