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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

_11 八月长安(现代)
  “我真的希望他不是那么好,这样我可以尽早回头是岸。”
  “别找借口了,”朱颜笑,“看不破就是看不破。我敢说如果有天你发现他很差劲,一定比现在还难受,”她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毕竟他是你的全部青春。他如果很不堪,那你的青春好像白费了一样。”
  “别说的这么文艺腔。”洛枳有点不自然,不想承认自己其实赞同朱颜的想法。
  “不过,其实你对他的大部分认识,还是出于你自己的想象和推断。我直觉那个男孩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完美,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快乐满足。”
  洛枳撇撇嘴,朱颜故意朝她意味深长地微笑,又眨了眨眼。
  “别冲我放电,没用。”洛枳心虚地说。
  五点多回到宿舍,百丽的催命短信一条条冲进手机,洛枳推开宿舍门,看到的就是她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举着手机的样子。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
  “我不知道穿什么。”
  “那么难挑选吗,虽说是酒会,但不至于穿礼服吧,要不然我可进不去门了。”
  “不用穿的特别正式,穿球鞋也可以进门。”
  “那你为难什么?别想着跟陈墨涵斗艳,你会死的很惨。”洛枳一边直接地戳她,一边把手放在暖气上面烤。虽然是坐朱颜家里的车回来的,可从东门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忘记戴手套的她还是冻僵了。
  “我知道。”百丽没有反驳。
  洛枳回头看了百丽一眼。今天的她平静得有点反常,看到洛枳疑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苍白脱尘。
  “我不会是看到圣母玛利亚了吧……你别那样笑行吗?”
  “我又作又闹你不让,我知书达理你也不让,你直接捅死我算了。”百丽从床上爬下来,“我穿你的衣服好吗?”
  她们两个身高和胖瘦都差不多,洛枳打开衣柜,说,“自己挑吧。你不是一直说我的衣服都是寡居的人才穿的吗?”
  百丽从衣服堆中抬起头,一本正经,“我的确在寡居。”
  
  她们都穿着最简单的休闲白衬衫和牛仔裤,百丽扎起了马尾,洛枳的头发还是散散地披着直垂到腰间。穿好了外衣,一出门就被风扬起的雪花迎面截击。
  又下雪了。
  学生会的酒会在交流中心的大楼二层。百丽托社团里面的熟人朝别的社团的大四学长要了一张邀请函给洛枳用。远远地就能看到二楼一排窗子灯火通明,有人影晃动。洛枳看了一眼表情肃穆仿佛赴死一般的百丽,有些不厚道地企盼这次老天能给她一个惨烈到不能收拾的结局,以便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现在看来,真正结局惨烈的不是百丽,而是她自己。她的人生经历了一个巨大的断层,她发着烧哑着嗓子从悬崖底下爬上来,喘口气,还是要朝前走的。即使面具已经被他戳烂了,她躲起来重新涂一层油彩就能继续撑着。
  如果一场病一场伤心能把她直接渡到彼岸多好。要么成佛,要么成魔,而不是尴尬软弱地站在中间。
  洛枳这样想着,无意间看到推着自行车跟自己相向而行的郑文瑞,穿着深紫色的羽绒服,用围巾和帽子自己把包裹得严严实实。洛枳和她眼神交汇,微微点点头笑了一下。
  上次见到她,正是那个梦幻的约会的结尾。这个女人怨毒地把自己的自行车踹得哗啦啦乱响,像个下蛊的女巫——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成功了。
  然而无论如何,洛枳从来都不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在意。
  郑文瑞却笑得很怪异。她歪着嘴角,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白了洛枳一眼,加大笑容偏开头与洛枳擦肩而过。
  是嘲笑。严重而明显的嘲笑。洛枳有些疑惑不解,倒是身边的百丽很直率地低声问,“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二楼楼梯口有很多看起来很忙碌的男生女生,很多人打着手机进进出出,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孩子急匆匆地走过,带过一阵香水的味道,金色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碰撞出好听的声音。洛枳朝百丽摊手,“我们穿得好像是太随意了点。”
  她正说着,百丽的目光早已越过了门口的众人。
  洛枳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屋里宽敞的水晶吊灯下,一个穿着雪白露背小洋装,头发盘得无懈可击的女孩子正背对着他们站着,她面前的人,正是穿着深灰色西装笑得犹如三月春风的戈壁。
  百丽定定地看着,没有一丝表情
左右为难
洛枳拉着百丽走进大厅。整个会场布置的有点古怪。既有漂亮的水晶吊灯,又有小学联欢会常见的彩带蜡花气球,甚至还有几个福字贴在墙上。会场靠门的前半部分是类似多功能厅小舞台的区域,看来晚上会有表演;再往里走有四列长桌,上面摆满了饮料食品和零食,是酒会的主要区域。最里面是一个半圆型布置的坐席区,众多座位恭维着两个圆桌,每桌大约十五六个座位。
  这是要干嘛?让大家围着坐看中间的人吃饭?这还吃得下吗?洛枳在心里嘀咕了半天,环顾会场,只能想到两个字,山寨。
  盛淮南挂掉电话,看到的是一副很有趣的景象。两个女生背靠背,闲闲地站在忙碌的人群中,都穿着白衬衫和牛仔,一个面带圣母般的微笑看着远方的舞台,另一个拧着眉毛抱着胳膊瞪着两个大圆桌。
  诡异的pose。
  他刚要走过去打招呼,手底下的小干事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他戈部长找他。
  今天的戈壁风光无限。大家都知道他带来了一个天仙般的新女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到今天修成正果,加上前一阵子学生会出事,他恰好是从风波中幸免于难并渔翁得利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无论如何今天的戈壁都一定是最开心的。平常总挂在脸上的阔少招牌笑容今天也变得更正经更真诚了。
  不过看到戈壁的目光盛淮南就头皮发麻。似乎戈壁一直认为他心情不好,或者说认为他应该心情不好,甚至几次发出邀请要陪他借酒消愁——他有点哭笑不得。前几周学生会的洗牌,他所追随的那一派的学长和老师是失败者。他对戈壁博大的同情心只能躲着走。
  他从背后拍拍戈壁,找我干吗?
  戈壁的女友像职业模特一样站得很优雅,朝盛淮南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他也大方地回了一个笑容,对着穿戴正式笑容官方的一对璧人,他还是把原本想要调侃戈壁的一句“你们俩今天结婚啊”给咽了下去。
  戈壁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陈墨涵,在W大上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墨涵,这是我们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我们校草,盛淮南。”
  “你什么时候把校草的头衔让贤给我了?”他笑,朝陈墨涵正式地点点头打招呼。
  戈壁扫视了一眼大厅,笑了一下说今儿个真是热闹,突然看着远处脸色一变。尽管他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陈墨涵还是注意到了,也朝着大厅的角落看过去。转头回来的时候笑得更灿烂,灿烂到了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盛淮南知道他在看谁——那个女孩子是洛枳的室友,她那天从自己手里用抢的方式拉走了行李箱。他最后一次以戈壁女友的身份见到她,好像还是上一次法律导论课下课后看到他们闹别扭。
  学生会的人都很八卦,谁都知道戈壁曾经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女朋友,而且,她在戈壁负责的许多工作中出过力,和各个元老以及小干事们都没少打交道。
  旧爱新欢齐聚一堂,也够头疼的。盛淮南借口接电话逃脱了和他们之间的无聊寒暄。
  他装模作样地把手机贴近耳朵,然后穿过大厅远远地绕到洛枳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他收回手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太过亲昵。
  人性本贱,他也一样。好像洛枳越冷淡,他就越喜欢靠近她。盛淮南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洛枳转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哦,新年好。”
  新年好……他嘴角抽了几下,“新年好。你为什么在这儿?”
  洛枳歪歪头看着天花板,“听说可以免费吃东西。你不应该去跟着指挥吗?”
  赶我走?他笑,闲聊是不可能了,眼前的这个人明显不想见到他。
  “我们一会儿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能陪你了,”他说到这里意料之中的看到洛枳皱了眉头,这让他心情大好,他自顾自地继续,“一会儿他们有安排表演和游戏,今天晚上好好玩,结束之后,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我想跟你谈谈。”
  洛枳思考了几秒钟,慢慢地说,“你忙你的,我没想过让你陪,我只是来吃东西的。至于结束后,”她看了看仍然神游在外的江百丽,“有没有机会聊天,要看情况。”
  盛淮南一下子明白,她是陪着室友来参战的。
  以前听戈壁说过自己女朋友能作能闹,联想到那天晚上取行李箱的时候江百丽牙尖嘴利的样子,再加上刚刚陈墨涵那一脸胜利女神的微笑,盛淮南对今晚的情况有些担忧。他叹口气说,“我知道了,短信联系,你……总之有事一定叫我。”
  江百丽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直直钉到墙上。
 
  闹闹哄哄了好一阵子,到场的人才坐入坐席区。台上的两个圆桌也坐满了,一桌老师,一桌学生。P大学生会有三个委员会,各设主席和会长,每个委员会还有一大堆头衔。戈壁所在的是团委,与学生会独立,更是一个臃肿庞大的机构。盛淮南是学生会执委会的15个部长之一。洛枳坐在角落里面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庞大的全家福,对百丽说,“我想起了我们小学的大队部。那是我参与过的最后一个权力中心。”
  百丽只是笑,不讲话,认真地看着舞台上面的两个主持人。
  “你能不能把你那圣母般的微笑抹下去?你让我觉得我已经升天了。”洛枳有些不习惯身边的百丽的反常,至少在她们两个从宿舍出发的时候她还是说说笑笑的,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沉默。江百丽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如果不是看着她换衣服并且连包都没有拿就来了会场,洛枳现在可能都怀疑她是不是准备了一瓶浓硫酸准备泼人或者在腰上缠了一圈炸药包等待同归于尽。
  酒会的开场和中国所有的大会一样漫长。主持人的插科打诨比冷笑话还冷,学生会主席新年致辞,团委主席新年致辞,副校长新年致辞,党委书记新年致辞,学生会监督委员会年度工作总结报告……洛枳打了个哈欠,中途看到盛淮南站在舞台后方一群部长的中间,鹤立鸡群般挺拔英俊,此刻也在打哈欠。他们看到了彼此还未合拢的嘴,盛淮南笑起来,而洛枳没有。她默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寒星一般闪亮冷清。
  盛淮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的老大刚刚失恋一个月就另结新欢;张明瑞从喜欢许日清到喜欢洛枳,转换的也那样自然;而他自己,和叶展颜分手之后一年单身,并不是因为他情深如许,否则在叶展颜回头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犹豫。
  那么洛枳呢?即使她清楚明白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可是自己这样对她,她又能等多久?
  他想彻底远离她,又怕等他得到一个无辜的结果之后那个曾经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微笑的女孩子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他疏理冷淡;他想靠近她,又怕她的确是条毒蛇。向来自诩干脆利落的盛淮南这次站在暧昧的中间地带,动弹不得。
  还是让我跟她说清楚吧。他想,但马上又否定。如果能说清楚他早就说清楚了。如果她是路人甲,他一定立刻找到这个女孩子当面质问清楚,甚至不用质问什么,他也许不会报复她,至少不会心疼也不会疑惑。不幸的是,她不是路人甲,她是洛枳,在他收到那条短信之前,他已经在后海吱呀呀的三轮车里红着脸认真地对她承诺,要努力成为跟她心有灵犀的那个人。这件死无对证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信谁。
  就像小时候他爸爸和他妈妈指着对方大声地训斥咒骂,他不知道是谁更义正言辞一些,所以光着脚穿着睡衣站在清晨冰凉的地板上,不置一词,任他们把东西摔了一地。花瓶的碎片溅到小腿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他回到房间才发现血像弯曲的小溪一样汇入地板。
  那时候他可以关上门把他们的是非纷扰关在外面。而这次,他必须做那个审判者。洛枳有那样清凉的一双眼睛,他总是觉得她是无辜的,可是她真的无辜,为什么自己含蓄的试探会让她那么敏感那么愤怒呢?
  何况,别人没道理要“诬陷”她。
  他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也许真的应该远离她。
  他原本是这样做的。但是没有成功。他一次次地去招惹她,电话,短信,甚至鬼使神差地跑去车站接她。
  凡人多做蠢事。
  第一次在游乐场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之后,他就试着远离她,可她不急不躁不冷不热的样子让他又一次靠近她。这次,他更是连一步也没走开。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这么多天,他满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不停盘桓。
  身边人推推他,他反应过来,全场已经暗下来,只有舞台上有斑斓的灯光,文艺表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他其实早就不用站在这里了,这场新年酒会跟他没什么关系,既不用他筹划也不用他看护,于是他从侧门退出去,走到二楼尽头的窗前看窗外细碎的雪花。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接起,一个好久没有响起的甜美声音出现在耳畔,他一时目光迷茫。
  “我是叶展颜。”
浮华
看演出,要么精彩纷呈水平高超让人欲罢不能,要么台上的人是你的朋友或敌人而你正等着他们出彩或者出丑,否则没有看的价值。洛枳看的昏昏欲睡,更惨的是因为底下有校长书记等等坐镇,场上的气氛更是虚假官僚,再冷的笑话都有人捧场。身边的江百丽仿佛已经到达波罗密,话都不说一句。洛枳的目光巡边全场,因为灯光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戈壁不在,陈墨涵也不在,……盛淮南也不在。
  她悄悄戴上耳机,用头发掩埋好,开始听从网上下载的《寒蝉鸣泣之时》的篇末独白。其实耳机里面的女人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只是那种感觉很好,坐在暗处,听着清冷的音乐和清冷的女生独白,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隔绝开。
  又是一年了。她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百丽推了推她,灯光已经大亮,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朝长桌子上的自助走过去,圆桌上面的领导也纷纷动筷子吃东西。洛枳以为百丽会跟她讲话,于是手伸到口袋里面把独白暂停,结果百丽只是说,我去洗手间,你自己转转吧,一会儿我回来找你。
  她又按了开始键,开大音量,站起身揉揉发麻的屁股,快步走到餐桌旁。
  谁也没有她吃的尽兴。免费的食物有好多是用来凑数的,但是也有味道不错的。身边的很多华服美女都不敢吃的太快,更何况总有精神抖擞的人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走到旁边寒暄,都没话说了还是不肯走,洛枳同情地看着身边的一个一边跟师兄微笑闲聊一边小心翼翼地想把红烧鸡翅吃得优雅得体的可怜小女生,非常庆幸于自己谁也不认识。没人注意到她,没人打扰她,也听不清楚周围的谈话声,她吃得不慌不忙悠闲自如。
  打了一杯柠檬茶,她往盘子里面放了八九块点心,决定回到座位上面去慢慢享用最后的甜点。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人,洛枳小心地扶住盘子,柠檬茶洒了一点在地毯上,不严重。她确定点心都安然无恙之后,站稳,也不看眼前的是谁,说了一句实在对不起就打算绕过对方往坐席区走。
  “你吃的真是认真。”
  她隐隐约约听见对方说了什么,但是耳机声音太大她听不清,何况现在腾不出手来摘下耳机,只能抬起头痴呆一样地望着对方。
  挺好看的一个男人,一只手挽着西服外套,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挂着笑。
  “我说你吃的很认真。”他又说了一遍,洛枳还是听不大清楚,但是语气好像不是问句,所以她咧嘴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绕过他,目光紧盯着左手的柠檬茶。擦身而过的时候感觉左耳边的头发被撩了起来,她转头看,那个男人手里捻着她的头发,眼睛盯着她的耳机,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往旁边撤了一步,头发从他手里滑出垂下来重新盖住耳机,然后说,“抱歉。”
  回到座位上慢慢地把蛋糕都吃完,她觉得自己圆满了。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柠檬茶,把用过的盘子送到回收处,她想离开了。
  可是江百丽去了整整半个小时洗手间。洛枳端着柠檬茶满场转,圆桌上面的领导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撤退了,随着他们一离开,底下的学生们就活跃多了,时不时有集体哄笑怪叫出现。她听不真切,只是想赶紧找到百丽。
  巡视的目光又撞到那个男人身上,对方正在和戈壁聊天,两个人各执一杯红酒,那个场景有点像前几天回家的时候陪妈妈看的某部电视剧里面出现过的,有点别扭。男人好像背面也长眼睛了一样,隔着这么远也很快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洛枳,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了一下。
  如果是戈壁做这个举动,她可能早就笑喷出来了。但是这个人举手投足都极自然,算得上气度不凡。洛枳想,男人的年龄果然不是白长的,平常看起来比一般男生大气成熟的戈壁在此人面前也只是个愣头青。她立刻撤回目光,混迹于人群中,余光看到戈壁疑惑地在人群中寻找刚才被致意的是谁。
  柠檬茶都喝完了,她绕场两周,连江百丽的影子都没有。走出会场的门,走廊里面也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她去了一趟女洗手间,喊了两声百丽的名字。
  “江百丽?”一扇门被推开,洛枳低头看到一双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的银色高跟鞋。
  陈墨涵的声音很甜美,但是没有什么特点。洛枳还是认为照片中笑容灿烂长发飞扬的少女更灵动一些,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全副武装笑得滴水不漏,好像发布会上面的女明星。
  洛枳假装没见过陈墨涵,朝她点点头,“对,我在找她。”
  “你是谁?”
  “我是她的舍友。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你去戈壁附近找吧。”陈墨涵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打开深棕手袋拿出化妆包开始对着镜子补妆。洛枳站在背后看着镜子里面左侧脸右侧脸比对个不停的陈墨涵,突然觉得江百丽说话的确不是一般地没水准。眼前的这个陈墨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描述出来的那个独立洒脱不落凡俗的美人。当然,她并不是说美人不可以化妆,只是陈墨涵眼角眉梢的那股浮躁和戾气,让她失望。
  洛枳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陈墨涵倒是个敏感的人,冷下脸转身看她,“你笑什么?”
  洛枳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你让我去隔壁附近找,可是隔壁是男厕所啊!你在男厕所看见她了?”
  在陈墨涵目光里杀机四伏的瞬间洛枳转身跑出洗手间。
 
  门口拐弯处撞上了盛淮南。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仰头看到盛淮南在笑。
  “你站在女洗手间门口笑得一脸春风,真让人浮想联翩。”洛枳说
  “我本来心情不大好,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你说话,于是站在门口听了半分钟。其实隔壁不是男厕所。”
  洛枳歪头一看,的确,男厕所在楼梯的另一边。隔壁是清洁工的休息间。
  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越过他走进会场。
  江百丽一直没有出现。洛枳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重新戴上耳机。过了一会儿盛淮南和陈墨涵也重新进入了会场,洛枳所处的位置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把手肘拄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他们,盛淮南在人海中仍然那么扎眼,却跟戈壁的扎眼不同,他是和善内敛的,左右逢源的,但又不流于油滑。
  朱颜说的没错,不管她如何委屈怨恨,自己心里面的盛淮南永远是完美的,万能的,甚至从来不需要考虑一下这背后是否有什么艰辛苦楚,就好像大家仰望太阳,没有人会多想一下,它为什么发光,又会不会有一天燃尽。
  而陈墨涵挽着戈壁的胳膊,是会场中的另一对儿发光体。P大学生会的女孩子们尽管今晚看起来都是精心修饰过的样子,不免还是有些土气,无论是颜色搭配还是款式都有点古怪,更重要的是,陈墨涵穿着露背的小洋装好像穿着普通的T恤一样自然,其它穿礼服的女生往往举手投足都有点羞怯,带有一种既怕别人觉得自己出风头又怕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小家子气。
  这就是气质吧。洛枳微笑着,想起的却是穿着黄色吊带裙的活像村姑的自己。
  “这种场合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女孩子。”洛枳听到有人说话,摘下耳机,看到自己右边的座位上出现的是那个年轻男人,不觉呆住了。
  “没听到我说什么吧?我再说一遍,这种场合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其实并不是那个女孩子。”他说着,用目光示意自己所指的是正在戈壁身边巧笑倩兮的陈墨涵。
  洛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礼貌地接一句话。
  “真正让人注意的是你这样的女孩,很简单的打扮,坐在阴影处远离灯光和莫名其妙的寒暄。”
  “你是想夸我吗?”洛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很特别。”
  她笑起来,“不管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就当我自作多情吧,奉劝你省省力气,我喜欢女人。”
  洛枳重新戴上耳机回到原来的姿势观望会场中的众人,没有看到身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领导走光了之后,会场中的人群组成开始分化。大一小干事们都在自助餐桌附近徘徊,大二以上的核心骨干全都聚拢到那两个硕大的圆桌周围,八卦,聊天,拼酒——洛枳坐在底下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戈壁不停地在被灌,陈墨涵并不拦着,戈壁几杯下去红光满面,看得出周围人开始八卦他的新恋情,陈墨涵时常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头,而戈壁除了笑还是笑,别人灌他他也不回绝,热闹的是旁边几个上蹿下跳的男孩子,其中一个男生总是不自觉地把眼光斜向陈墨涵的胸部。
  洛枳皱起眉。
  而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戈壁的笑容,并不是当初江百丽跟她吹嘘的那种“男孩子般单纯喜悦的笑容”,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得意,甚至说不上哪里有点苦涩。
  江百丽真是看小说看多了,说话连个准儿都没有。洛枳长叹一口气,右耳的耳机突然被人拔出去。
  “你在听什么?”
  那个男人居然还没走。洛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又□,自来熟地朝她笑,“原来你喜欢Tori Amos,真是想不到。”
  他居然在自己身边默默无声地坐了这么久。洛枳拉住耳机的线把它从他手中拽回来,说,“你是谁?”
  “你终于有兴趣知道我是谁了。”男人的笑容成竹在胸,仿佛在对洛枳说负隅顽抗假装清高是没有意义的。
  “顾总。”
  洛枳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盛淮南。
圣母在人间
洛枳想起刚刚戈壁站在此人面前一副尚需修炼的愣头青样子,反观这时的盛淮南,还算是气定神闲,不过有点戒备,像是后背的毛都戒备地竖了起来一样。
  那个被他叫做顾总的男人闲适地后靠,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着眉头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在等盛淮南自我介绍。
  盛淮南却没有再说什么,走到洛枳左边坐下,伸手取下洛枳左耳的耳机,“在听什么?”
  态度那样亲昵自然,洛枳一晃神,别开眼。
  “我也喜欢这首歌,是不是叫China?我听过现场版,你没说过你也喜欢Tori Amos。”
  洛枳默默无语地盯着他。
  他突然凑近她,在她耳畔轻轻地说,“拜托,我在帮你脱身。那个人是今年学校新年晚会和今天的跨年酒会的赞助,家族企业的阔少,我不知道领导都走了他为什么现在还留在这儿。”
  “所以呢,”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异样的感觉,往旁边躲了躲,结果他反而凑得更近。
  “所以你要是不想成为被包养的女大学生就离他远点。”
  洛枳失笑,“你见过包养我这种姿色的女大学生的富翁吗?满场的美女结果就挑上我?”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侧过脸努力不让身边的那位顾总听到。
  “你不能否认他不是暴发户,暴发户怎么会知道Tori Amos?暴发户都听《狼爱上羊》,所以也许他看中了你的气质也说不定。”
  “他精神不正常吧。”
  “谁知道呢,也许他看上你,就是他精神不正常的最好证据。”
  “我真该谢谢你。”洛枳咬牙切齿地说,夺过他手里的耳机塞回耳朵。
  “不谢。”盛淮南嚣张地一笑,像个得胜的十岁男孩,眼光若有若无地瞟过冷眼看着他们的顾总,示威一般伸长右臂把手从洛枳背后伸过去搭在她的右肩上。
  洛枳身子一僵。
  她缓缓抬起手挪走他的手,然后把手伸到口袋里按下停止键,耳机里面Scarlet’s Walk现场版在开篇的那个尖利的高音处戛然而止。
  “盛淮南,你自重。”她说。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酒桌那边吸引过去了。一个鲜红的身影出现在酒桌边,充满敌意地瞥了一眼陈墨涵,然后一脸假笑地对戈壁说,“你们喝酒怎么都不叫我啊,上次我们不是还说其实谁都拼不过江百丽吗?戈壁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跟我们五朵金花拼酒的时候你家江百丽超级护着你,以一敌五那叫一个壮烈。江百丽去哪儿了?今天她不应该不在啊?”
  喧哗的酒桌霎时一片寂静,陈墨涵的脸色仿佛刚从地窖里爬上来一样寒,而戈壁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喝多了,看不清表情。
  红衣女生带着笑容环视全场,突然又一次大叫起来,“江百丽,过来啊,你不是最能护短了吗?你家男人又被灌了!”
  洛枳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百丽已经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面了。
  看客们虽然也很尴尬,但是各个都抱着胳膊看热闹,谁都不讲话。
  更有趣的是,洛枳看到顾总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他先是迅速地顺着红衣女生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江百丽,又扭过头来看洛枳,神色惊讶而尴尬,仿佛刚刚得知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江百丽缓缓站起来,表情平静安详,仿佛真的是一个圣母,一步一步从阴影走进光线下的酒桌,朝着红衣女生勉强地一笑,苍白而隐忍,一颗眼泪恰好落下,被所有人清楚看到眼里,然后轻声说,“我不是他女朋友了。”
  戈壁就是这个时候抬起头,洛枳惊讶地看到,他眼睛红红的,脸上居然有泪。百丽温柔地一笑,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下,这几天瘦下来下颌的曲线看起来很美。
  “不能喝就少喝点,我知道你高兴,但还是身体要紧。”
  百丽说完,就留下张大嘴巴石化的众人朝会场的出口走过去。白衬衫勾勒出她干巴巴的可怜背影,此刻看起来,倒是决绝干脆。
  这一幕真是太绝了,要说之前没有走场排练,洛枳都不敢信。
  不过耍帅永远是需要别人来善后的。洛枳站起来越过顾总走到百丽刚刚坐着的位置上拿起她遗留下来的蓝色羽绒服也跟着朝门口走过去。而盛淮南则拎起洛枳位子上面毛茸茸的白色外套跟了上去。
  江百丽刚走出交流中心的大门就被洛枳追上。
  “行了,幕布都落下来了,也该穿上外套了。我早就说过你很有cosplay的天赋。简直是玛利亚下凡。”
  百丽接过衣服穿上,朝洛枳笑,笑着笑着就扑到她怀里哭起来。
  好了,终于落入人间道成肉身了,洛枳一颗心回归原有的位置。
  “你这招真狠。”洛枳拍着她的后背,即使曾经江百丽的善妒和戈壁的花心人尽皆知,但是今天之后,江百丽算是把圣母形象普及到了每个人——包括戈壁——的心中。自从一个星期前戈壁提出分手,她不哭不闹,甚至在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小干事找到她帮忙的时候仍然不遗余力,让戈壁大为震撼。今天戈壁红红的眼睛告诉洛枳,其实他还是有点愧疚之心的。
  江百丽胡闹了这么久,也终于算是扳回一城。
  “我不是圣母玛利亚,”百丽含着眼泪朝洛枳恶狠狠地一笑,“我不会罢休的,我管他爱谁,总之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放开洛枳,指着她背后拎着外套的盛淮南大声说,“洛枳是好女孩,你要是敢对不起她,咱们就走着瞧!”然后大步离开。
  她还是当圣母比较有前途,洛枳想着,嘴角抽搐不已。她转身朝盛淮南尴尬地半鞠躬,说,“对不起,她精神不大好,你大人大量,就当笑话听吧,不过我的确算个好女孩。”然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外套打算逃跑。
  盛淮南不松手,洛枳揪着帽子,他扯着衣角,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
  洛枳抬头,看到盛淮南没有笑容的脸。他还穿着衬衫,领带已经松开,呼吸间白气缭绕,耳朵和鼻头冻得有些红。
  “进屋行吗?有点冷。”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后脑勺,人畜无害的笑容让洛枳楞了一下,结果被他抓到先机抽走了外套。洛枳上前一步去抢,他顺势把外套藏到背后,结果她没站稳,一鼻子撞上了他的胸口。
  鼻子很酸,她疼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不清他的脸。
  “盛淮南,你是不是想玩死我?”
  洛枳轻轻地说,已经不知道眼泪到底是因为鼻子的疼痛还是别的。
  下一个瞬间,已经被他拉进怀里。
  她的脸颊贴在领带上,冰凉丝滑的触感并不温暖,甚至还没有她自己的眼泪温暖,然而大脑已然当机,他的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轻轻地搂着她。
  “我……对不起。“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洛枳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挣脱了几下都挣脱不开。
  “我原来只以为你是非观特别,总为奇怪的事情道歉。没想到你道歉的方式更特别。”她冷冷地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冷嘲热讽,轻轻地放开她,却没有松开那只紧紧抓着她的手。
  “别冻坏了,进门去说吧。”他牵着她走进门。
  洛枳一直低头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牵着她一前一后地走,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八卦的“天啊”,盛淮南是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的那些惊讶的同学们的她一点也不知道,只能低着头努力让头发更多地遮挡住自己的脸。
  然而会场的场景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是的,桌子掀翻了。大部分人都站在自助餐区,一片狼藉的桌边只有一个红衣女孩站在那里。
  盛淮南转头去问门口的一个小干事,出什么事了?
  “学长你不知道,刚才可是吓死我了,我们正在这边玩果冻拼图,就突然听见一声巨响,盘子和碗都碎了一地,大家全都愣住了,后来……”女孩子手扶在胸口一个劲儿地喘气,突然被身边的男孩打断。
  “是戈壁部长的女朋友和刘静学姐吵起来了。刘静学姐把桌子掀了。”
  洛枳感激地看了那个男孩一眼,感谢他冒着被女生翻白眼的危险做出了简单而切中要害的回答。
  盛淮南用力地捏了她的手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不许跑,等着我。”然后快步走到人群中去了。
  他仍然紧紧攥着自己的外套。洛枳认命了一样靠在墙上看戏。
  从被他拉进怀里那一刻直到现在,狂跳的心就没有平息过。但是咚咚的心跳声却没有淹没理智。
  你看,又来了,又要重来一遍了。她笑起来,轻轻地告诉自己,洛枳,如果你长了脑子……你知道应该……如果你长了脑子。
  没有人可以耍你,除非你自己乐意。
  注意力渐渐被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吸引过去。
  身边的女孩子小声说,“喂,是不是因为团委老师们都走了才没人出来拉架的啊?”
  这样闹下去可真是丢人丢大了,洛枳心想,为什么没人管呢?
  很快,她看到盛淮南和三个男生两个女生走到风暴区,女孩子们跑过去安抚那个叫刘静的红衣服女孩,另外几个男生则把醉倒在椅子上面的戈壁架起来,盛淮南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示意她离开这里,洛枳才看到陈墨涵的小洋装上面有一块清晰的棕红色污渍,不知道是被泼上了什么液体。她突然委屈地扑到盛淮南怀里,盛淮南大吃一惊倒退一步,然后迅速紧张地地侧头看了一眼洛枳。
  洛枳原本惊讶地张着嘴,看到他慌张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反倒噗哧一声乐出来。
  她加大了笑容,嚣张地直视狼狈不堪的盛淮南。
  哈哈哈——这是她对今晚所有事情的评价。
 
  在其位,不谋其政的
  天下的学生会,是不是都一样?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盛淮南仿佛篮球场上面证明自己没有小动作一般摊开并举高双手,洛枳的外套慢慢滑进他的臂弯。陈墨涵刚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后背上□的皮肤,他头皮发麻,被动地嗅着她带来的香水味,而远处的洛枳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靠。盛淮南皱了皱眉,轻声说:“那个,同学你平静点。这儿这么多人,你肯定也不希望让自己和戈壁难堪。”
  陈墨涵哭得耸动的双肩滞住了,然后慢慢从他怀里撤出来。
  她用手轻轻挡在眼前,作出抹眼泪的样子,然而盛淮南清晰地透过她的睫毛膏看到,她根本就没哭。
  这时候,学生会主席才歪着嘴笑着站出来,说,“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跨年就先到这里吧,文艺部所有的人都留下,把东西收一下然后结算。其他同学早点回去休息吧,大家新年快乐。”
  他才是最幸灾乐祸的人。盛淮南心想。
  学生会这个新年过得很不太平。
  他是外联部的部长,今年新年晚会的赞助本来都已经搞定,可是十二月中旬的紧要关头那家电子公司反悔。听说是公司内部大洗牌,自然没工夫管他。其实真正的原因,在学生会主席身上。名义上所有的赞助都是从外联部走程序进来的,可是实际上都是学生会主席安排的,现在一下子撤走,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总不能把这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打成报告交给老师吧。
  盛淮南一下子成了千夫所指。他很累很累,偏偏又赶上和洛枳之间的冷战——当然不是冷战那么简单。
  P大的学生会执委会主席一直是个香饽饽,尤其是前些年大学生还没这么泛滥的时候,作为国内一流大学的P大学生会主席,面子无上光荣,实际利益同样巨大。无论是出去找工作还是保送研究生,基本上都等于手到擒来,同时利用职权之便捏着一些重要的校园项目,外快和回扣也不少,所以每年选举的时候各派争斗都暗潮涌动。最近几年大家出国读研和去外企的热情高涨,几乎成为主流,很多学生开始不屑于加入以官僚和复杂著称的学生会,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家仍然年年关注学生会换届选举,每年仍然有三分之一的大一新生争先恐后地冲进学生会当个小干事到处跑腿,搬东西发传单……尽管大二的时候能够熬成部长的人数寥寥。能力的问题自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前任部长或者更高层的提携指派,以及本人的毅力和投入。半学期过后大部分大一的小干事退部的退部,消失的消失。留下来的几个,只有一个能成为部长,其他人封为副部长——这个头衔自然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不过学生会不缺人手,每年都有大批的小干事涌进来,比留下的“副部长”们要听话要有干劲,也好骗得多。
  大二的部长们在下学期参选主席团,其中能有四五个幸运儿在大三成为副主席。大四的学生会主席就要从这四五个副主席中产生。
  金字塔一样的层级。
  然而这个世界上,向上爬永远不是一件容易事。要么你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要么有人托着你往上跳。
  现任学生会主席就是后者。成绩一塌糊涂,所在专业也属于P大中比较冷门的调剂专业,但是和团委的关系尤其好,选举前给众多选民砸的银子请的饭局也最多。这本来不算什么,在学生会内部早就见怪不怪,顶多咋舌一下今年排场尤其大而已。可是,现在托着学生会主席的人出事了——南方某省招生办的父亲被双规。查处过程中,也顺带扯出投其所好争先恐后给他儿子的学校项目赞助经费的几个公司的财务纠葛。眼看新年筹办的几个学生和校职工活动都撂在了那里,团委的几个老师急的火上房,却既不敢继续用人,也不敢贸然动他——毕竟,很有可能自己也不清白。
  但无论如何,现任学生会主席已经被冷冻了起来,说什么都不算,已然是傀儡皇帝。
  戈壁却在这时找来了那个家族企业的赞助顶上,也就是刚才那个搭讪洛枳的顾总——戈壁所追随的那一派本来就是胜利者,此举更是狠狠地甩了学生会主席这一派一巴掌。
  所以今天,场面乱成这个样子,学生会主席愣是站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出来镇场面。戈壁是今天挑大梁的人物,他上头的那些老师很巧合地都不在场。
  让这个丢脸的局面持续的时间长一秒,主席就更快乐一分。
  他终是看不过去,走进人群对主席说,您看怎么办?不管怎么样,传出去也不好听。
  主席才像梦游醒来一般对他说,找几个人,赶紧把刘静和戈壁还有他那个天仙女朋友给我弄走!
  盛淮南算不上是哪一派的,但他办事稳当,对底下的小部员没有亲疏之分,和其他部长不远不近,学生会聚餐一直都参加,每次承担的工作都是扶着烂醉的副主席们回宿舍。
  没有人知道他是想玩玩,还是真的想要往上爬。戈壁曾经认真地跟他说,中间道路是走不通的,你最好不要骑墙。
  于是他很随意地选择跟随自己很敬佩的学长,这位学长是现任主席的追随者,所以他也算是选择了一派。
  他也是部长中少有的能拿到国家奖学金的人。盛淮南自有精力和天分来平衡这一切,自然就什么都不放过。
  不过,也有他平衡不了的,那个人此刻就在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靠墙看热闹。
  本来他和戈壁的关系算是不错,所以才出头帮他收摊,但是刚才陈墨涵那惊天动地的一扑让他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撤退比较好。看到那个女孩子跟在架着戈壁的男生们背后慢慢地朝门口走过去,他长出一口气。
  自己不是文艺部的,现在可以撤退了。烂摊子还是不要管了。
  他快步走到人群中,迎着大家的目光拉起洛枳的手,满意地看着洛枳笑不出来的脸,然后把她拉走。
  就像他看到顾总一直在洛枳身边不怀好意地搭讪,突然间觉得心里极其不舒服,想都没想就霸道地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盛淮南笑了,握紧了她的手,虽然仍然迷茫,此刻却无比踏实笃定。
  无论如何,真的放不下。
  终于拿回了自己外套,洛枳连忙穿好,一边的盛淮南也穿好了外衣。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她认真地在没人踩过的地方烙上自己的脚印。
  “我觉得你绝对有处女情结,你看你,连看书都一定要新书,还喜欢踩没人踩过的雪地。”
  洛枳笑笑,不讲话。
  盛淮南和她远离了灯火通明的交流中心,也没有走行人很多的大路,而是选了一条人很少的小路。
  “你……还喜欢我吗?”
  洛枳刚刚一脚重重踏进雪中,听到他的话,立刻停住脚步。
  整个世界唯一在动的只有他们两个呼吸产生的白气,来势汹汹,然后很快变淡消散。
  “你有完没完?”她冷笑。
  盛淮南走近她,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他拉住手。
  “我这算不算耍流氓?”他举起她的手贴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贴在他的胸口。洛枳像看火星人一样瞪着他,他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果我想娶你的话,那就不算耍流氓了对不对?”
  盛淮南看着仍然石化的洛枳,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
  “洛枳,”他笑得胸有成竹,“我……”
谁关心真相是什么
“别!”
  他的话被拦腰截断,面前的女孩尖叫一声,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然而大喊一句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不动,祥林嫂一般,只有眼珠间或一轮,勉强证明她是个活物。
  “我……”她冒出个单字,顿了顿,笑起来,“放心,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刚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
  “你,你慢慢考虑一个月,如果还没变卦再来跟我说……说你刚才想说的话吧,三思三思。”这似乎就是她刚才考虑许久的结果了。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考虑了。”
  “不不不,同学,同学你冷静点,要考虑,一定要考虑,”她用力抽出手,一个劲儿边摆手边往后退,“我刚才算了一下,你基本一个月变卦一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我怕了你了……”
  “你才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盛淮南被她气红了脸。
  “我的确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啊。”她继续笑,可是他分明能看得到她的笑容像浆糊贴上去的,颤颤地,快掉下来了。甚至已经能窥见笑容下是怎样的悲哀和恐惧。
  盛淮南上前一步去拉她,她就更往后退。他看到她眼睛里面明显的惶惑——她应该是真的怕了他了。他垂下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对不起。”
  洛枳不再躲,也站在原地低下头,脚尖轻轻地摩擦着雪地,划出一道道的伤痕。
  “我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她的声音很轻,不像她以前说的任何一句话,即使在被他逼到愤怒的时候,她都是可以平静地开着玩笑反讽他的,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对他示弱。
  “你太自以为是了,盛淮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情被一桶冷水泼下,那句被她打断而没出口的话像咽不下去的馒头,梗在胸口,憋得越发难受。他也不再假笑,带着一点点情绪,说,“你不会以为我之前的行为都是精神错乱吧。”
  也许是感知到了他话里面的不悦,她抬头笑,“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都法外开恩了,我现在应该三呼万岁啊?”
  他越来越难堪,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把话说明白吧。你之前一直瞒着我不说,借口是怕我因为不得不进行低姿态的解释而受到伤害——我猜,也许你在想,万一我是无辜的,这样一折腾,也非常伤感情。但是,且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找到真相,会不会冤枉我,至少现在的这个情况,我不得不说,同学,我们已经伤感情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你说清楚吧。”
  她背着手,歪着头,笑得灿烂无邪。盛淮南突然觉得有些自嘲。他一个人周全了半天,竟然把一切都搞砸了,甚至还被埋怨。
  又不是演电视剧,何必玩这套。算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好吧。”
  “恩。”对方静待他摊牌。
  “有人告诉我,你喜欢我,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暗恋我,这是真的吗?”
  洛枳似乎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她低头,目光闪烁,“你说重点。”
  “你先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盛淮南有些脸红,他知道这不是重点,可是却觉得,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不是又怎样。”
  “你连喜欢我都承认了,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面拉锯?”
  洛枳苦笑,伸手紧了紧衣领,“不是的。这不一样。”
  “因为我高中有女朋友?”心中了然,有些苦涩。果然是这样。
  没想到洛枳啼笑皆非,“陈奕迅有老婆,不妨碍我喜欢他。”
  “那为什么不回答?”
  她沉默良久,眼里波光闪烁。盛淮南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洛枳偏过脸,好像有颗眼泪掉下来。他很诧异,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擦掉,手刚一碰到她的脸就被推开。
  “说重点。”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
  他收回手,苦笑,“那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暗恋我而一直……妒忌叶展颜?”
  洛枳并没有惊慌或者无辜地抬头瞪大眼睛看他,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从他开始问那个关于暗恋的问题开始,她回答问题的速度就变得很慢,每说一句话都要想很久。
  这副态度,让他越来越失望。
  “我没有。”她依旧低着头,慢慢地说。
  “你没有?”
  “我没有。”
  “那么,羡慕呢?如果你认为妒忌是带着恶意的话,那么羡慕……”
  “羡慕也许有一点,但是并非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
  缓慢而坦诚。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轻轻地问,“那你羡慕什么?”
  洛枳像安慰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地笑了,说,“我羡慕水晶背后的射灯。”
  他心理疑团更多,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对这些细枝末节那么感兴趣,是因为拖延着不想说出那些指控,还是单纯地感兴趣?
  他蓦然想起那天信誓旦旦的“心有灵犀”。其实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有千山万水阻隔着,只是他从来没有用心去看,而洛枳却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在他许诺的时候,她是不是在笑他?
  “好冷,你快说吧。”她的神情惨淡,却仿佛对他要说什么毫不关心了的样子。
  “对不起,我磨磨蹭蹭,只是突然觉得对你直说……很难为情。”
  “连我是不是暗恋你都好意思问了,还有什么难为情的?”
  盛淮南一怔。是啊,他到底在拖延什么。
  “我和叶展颜分手之后,”他有些艰难地说,“她是不是在大一寒假末尾,也就是临开学前找到你,跟你哭诉了我们分手的原因,然后让你帮忙捎一封重要的信给我,还有一个施华洛世奇的吊坠,让你开学之后带给我。而你并没有。你反而告诉她,信我看都没看就和吊坠一起扔到了垃圾桶。是吗?”
  他多想看到洛枳猛地抬头用一脸惊诧无辜的表情望着他。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姿势和表情都纹丝不动,安静地低着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情绪越来越平静的
  “难道是……真的?”
  洛枳抬起头,他发现她清清亮亮的眼睛里面竟然满是笑意。
  “你确定,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否则是什么样子?”盛淮南不得不承认,那副“很好笑”的样子不像是洛枳假装出来的。
  “是啊。对你来说,这确实是很恶劣的一件事情。”洛枳敛了笑意。“可我只是觉得,太可笑了。”
  盛淮南刚要张口反驳,突然洛枳又开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是在我们溜冰的那天半夜,才知道的。”
  “哦,怪不得。”洛枳浅笑,“你的意思是说,我从中作梗,破坏了你们两个?”
  “是。”
  “竟然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好像小说啊。真像小说。谁编的小说?真没水平。”
  “有人这样告诉我的。”
  “谁?”
  “洛枳,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到底有还是没有。”
  “谁?”
  “我不能告诉你……”
  “谁?”她微笑着,平淡宽和。
  盛淮南毫无头绪,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其实谁说的你不必知道……”
  “我最后问你一句,谁?”
  “好吧,”盛淮南耸耸肩,“她说她叫丁水婧。”
  洛枳的目光好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深的望不见底。
  “我知道了。那么你已经向叶展颜求证过了吧?”洛枳自顾自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要离开。盛淮南上前几步拉住她,“就这样?”
  “那应该怎么样?我应该一脸诧异泪流满面地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恩?”
  她嘴角上扬,笑容讽刺。
  “可是……”
  “我为什么要解释?你难道不知道无罪推定吗?”她边说边打着手势,“谁指控,谁举证。短信也好,通话记录也好,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我为什么要跟你在这件事情上面废话?”
  盛淮南松开手,她离开他继续往前走。
  “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肯回答我关于……关于暗恋的事情?”
  洛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听了他的问题又转过身来。这个问题好像是她不能提的死穴,她的眼里又开始流动着汹涌的情绪。
  “暗恋这件事,也是丁水婧说的?”
  “是……她们都这样说。”
  洛枳半眯着眼,目光迷离,穿过他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听说的时候,你开心吗?”
  盛淮南动了动唇。他开心吗。他忽然发现,真正是“重点”的部分好像完全被他们忽视了,兜来转去,他执着于一个关于暗恋的答案,而她,关心的竟是这件事。
  “如果不是听说你因为暗恋做了后面的这些事,我想我会开心的。”
  他不得不承认那天举着手机的茫然和愤怒。他并没有来得及开心。
  “所以,第二天和Jake的约定你放我鸽子,又用我喜欢你这件事情来试探我,用叶展颜的雨衣来接我?”
  “你果然是知道叶展颜的雨衣的。”
  “很多人都知道那件粉色雨衣。叶展颜很喜欢在班级说你们的事情。”
  盛淮南愣了愣,“她很喜欢讲吗?”
  “你不知道吗?”洛枳笑,“于是叶展颜那件雨衣是你用来报复我的?还真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报复呢。”
  “我……太冲动了……”
  “不过,你的举动没什么不对。你应该立刻相信的。怀疑反倒不对了,叶展颜没有必要诬陷我。何况她是你爱的人。”
  洛枳淡淡地说,那份事不关己的明事理,让盛淮南感觉到了莫大的难堪。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理解的。如果是我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妈妈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无条件相信他们所说的。你能来问问我,我很感谢你。”
  “洛枳,这跟亲疏没有关系。”
  “死无对证的事情,怎么与亲疏无关。”她摆摆手,留下了一个极其善解人意的笑容,好像在说,辛苦你了。
  洛枳前行时候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咯吱咯吱的,毛茸茸的外套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像童话中寻找回家的路的小动物。
  盛淮南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会再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刹那间他心里只想到了这点。
  “洛枳!”
  他脱口而出,“其实如果你说一句,你什么都没做过,我也许……我也许就能信任你。”
  “我什么都没做过。”
  洛枳扭过身子,淡淡地说,盛淮南措手不及,热血沸腾的一句挽留竟然被她的一句话浇灭。
  “所以你信吗?我现在说了。”她笑,“你不信。信任我,就不需要我说什么的。我们不熟,你没有必要这样,我都没怪你,你何必。”
  盛淮南突然厌恶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明明是讨伐的一方,明明是质问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一个胡搅蛮缠胡言乱语的小孩子?
  “你高中……怎么会喜欢上我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对话自始至终其实根本没有围绕着那个所谓的真相。
  甚至盛淮南觉得,真相如何,他其实不再关心了。
  他只是很想问她,如果她真的喜欢他这么多年——那么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们都不认识彼此。她为什么喜欢他?
  而她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回忆,却对真正的他这样抗拒,好像被他问起,不是值得欢喜的,而是莫大的屈辱和悲哀?
  她没有回头,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盛淮南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他僵硬的后背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把垂在身体两侧都有些冻僵的手轻轻插回羽绒服的口袋。
  眼前的女孩子,背影不复当初的单薄孤寂,她微扬着头,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有力,步伐舒展而明快。
  低头时候忽然发现羽绒服的拉链上面挂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一半绞在锁链中,一半随着风轻轻地飘。他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拽不出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盛淮南绕着学校散步很久,听到了十二点时候从某处传来的隐约的欢呼和“新年快乐”,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半夜一点十分。宿舍里面关着灯,但其他人都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统统在聊QQ,只有张明瑞不知去向。他进门的时候老六侧脸看了他一眼,笑笑,继续认真地跟老婆说情话。
  刷牙洗脸,换上睡衣爬到床上,手机设定好闹钟就扔在枕边。他仰卧着,看到天花板因为下面几个人的电脑屏幕而被映照出一片幽蓝。
  盛淮南闭上眼睛把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面。
  依稀听见老大说,张明瑞这厮怎么还不回来,约美女私奔了?
  老五笑起来,这你可错了,其实一直都是许日清约他。
  老大大叫一声,可能是想起盛淮南已经躺下睡了又捂上嘴,小声说,我靠我靠,不是吧?这小子中六合彩了吧?
  许日清……他想起那天,刚刚走到超市门口,许日清突然冲过来揪住他的袖子问,你以为你躲得了一辈子?
  这句话狠狠地雷了他一下,他不知道在那样的场合是应该一句话都不说冷淡到底,还是暂时缓和下来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突然,神兵天降。
  “同学,你是洛枳吧?”
  他其实是庆幸自己对人过目不忘的,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他去叶展颜班里同学聚会的饭店接她,叶展颜突然指着前方一个已经走出很远脱离众人的白衬衣女孩,说,喏,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洛枳,你看怎么样?
  什么我看怎么样?盛淮南闻到叶展颜身上的酒气,心想她果然糊涂了,匆匆地瞟了一眼,正好有人喊“洛枳”,那个女孩子就转头跟喊她的人讲话。清丽的样子,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长相看起来很舒服。他耸耸肩,说,挺好的啊,问这个干吗?
  叶展颜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和他之前熟悉的笑容完全不同,不知怎么,居然很悲哀。
  挺好的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叶展颜说完,潸然泪下。
  他一头雾水,赶紧掏出面巾纸帮她擦眼泪,她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的确挺好的,的确挺好的……你看,你马上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离我那么远。
  那副脆弱的样子和平常的叶展颜一点都不像。他从背后抱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下巴在她头顶磨蹭了一下,说,傻瓜。
  那天超市门口他叫出洛枳的名字给自己解围的时候,想起的,却是那个莫名落泪的叶展颜。
  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叶展颜。
  之后的一个月,他们只能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妈妈彻底控制了他的闲暇时间,先是把他打发到香港五日游,又让他陪表弟去马尔代夫玩了一个多星期,紧接着爸爸在上海的朋友发出邀请让他去给自己家的孩子辅导高三的数学,他的爸爸妈妈更是一口答应。他无奈,但是也觉得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之前还是顺着他们的心意比较好——结果竟然很快就到了要去北京报到的时候了。家里人去机场送他,叶展颜自然不方便出现。所以,很荒谬的,他居然再没见过她。在他寒假回家之前,他们就分手了。两个假期都不曾见过,因为没有任何联络。
  多可笑,他最后一次见到叶展颜,冥冥中竟然好像是专门为了引荐洛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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