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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男人

_3 马丁·瓦尔泽 (德)
  蓬比杜夫人的角色已经被占了,乌尔莉克说。
  母亲说:但是奥尔良的姑娘还空着。
  是呵,歌德大声说,这几天我一直这么猜测。
  乌尔莉克:我不想摸武器。
  她母亲还是不相信这两人的选择纯属不约而同。
  乌尔莉克说:没有什么比事实更令人费解。
  母亲: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她没往下说。
  歌德看见她以陌生的目光打量自己。为了打散她的视线,他用手在空中一抹。有效果。她突然凝重起来的面部表情瞬时化为摇头和大笑。在歌德用手干扰她的视线之前,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已经在喊她:阿马莉,我们上哪儿?伯爵说话还带着软绵绵的维也纳口音。
  过了一会儿歌德问乌尔莉克,他们是否应该去自助餐厅拿一份美味餐厅做的美食。说话时他看着她,她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她跟着去。自助餐厅给享用美味糕点的客人备有桌椅,可以站着吃,也可以坐着吃。乌尔莉克拿了她喜欢的白兰地酒心巧克力,歌德拿的是蛋奶烘饼。但是,他们刚刚找到一张小桌子坐下,边上就来了其他人。罗密欧和朱丽叶也来了,但小桌子边的座位已经全部占满,歌德就说:请坐。他这话是朝高个子金发女郎卡蒂说的,卡蒂半边脸苍白,半边脸红润。卡蒂手里端着好几个盛着美味的小盘子,她充满感激地坐下,大声说:这才叫老派绅士。歌德看着乌尔莉克,甩甩头,再用大拇指朝甩头的方向戳戳,乌尔莉克心领神会,他们不受干扰地去了户外。克勒贝尔斯贝格宫背后是一面草地斜坡。防风灯给道路带来微弱的光线。歌德一开始走在前面,后来让乌尔莉克撵上来。然后他们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着。他知道他不可以做任何再让他们接近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一段陡坡把他们引向一片老树林。
  在《维特》的第一稿里面,绿蒂的裙子上没有那浅红色蝴蝶结,只有一个肉色蝴蝶结,他说。
  如果用肉色代替浅红色,乌尔莉克说,我会非常喜欢。
  他说他不喜欢。浅红色不好听,但是肉色听起来更别扭。至少她刚刚还作为素食者鼓掌。
  她说她不是素食者,她永远不会变成素食者,啊,她哪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什么人。
  乌尔莉克,他说,走吧,我们回到人类中间去。
他盼着她说:还不行,我们再享受一会儿这雨后的清新空气。因为她不说话,他只好走,而且走得比自己所希望的要快,结果绊着一根粗大的树枝。他的双臂、双手在空中挥舞,寻找着失去的平衡。没有成功。他摔倒在地。倒地之前他保护性地伸出了右手,也弯起了右腿膝盖,但是两个动作都慢了半拍。他在最后一刻想避免正面冲撞。也只成功了一半。他的额头和鼻子撞到地上。他撞到右侧鼻翼,还有额头正中和右侧太阳穴之间那块地方。乌尔莉克一声尖叫。然后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她不住地说:不,不,不。她边说边哭。一阵恐惧袭上他的心头。这恐惧一直萦绕着他。千万别摔跤。在魏玛过冬的时候,他常常被迫洗耳恭听,听人讲谁谁谁又摔了,谁谁谁摔成什么样,什么大腿骨折啦,什么髋部脱臼啦。他给自己反复打气:你绝不会摔倒。现在他摔倒了。他跟乌尔莉克走在灯光昏暗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跤。他刚才纯属情绪冲动,这种情绪是他们交谈的必然结果。他翻过身来躺在那里。乌尔莉克一定觉得他像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他感觉到额头和鼻子上的伤口。也感觉到鲜血在他的脸上流淌。要站起来还真不容易。乌尔莉克想叫人帮忙。别,千万别,他说,他艰难地跪起来,然后更加艰难地站起来。现在他还是请乌尔莉克去克勒贝尔斯贝格宫悄悄把雷布拜恩大夫请出来。带上包扎用品,他冲她的背影喊道。雷布拜恩大夫来了,见状大吃一惊,他想架着歌德回到克勒贝尔斯贝格宫。因为那里面亮一些,但是歌德坚决反对,他说他没事儿,只伤着两个地方,请雷布拜恩大夫采取一点措施,把血止住就行了。雷布拜恩大夫给他清洗伤口,先擦后抹,然后观察效果,最后他说:我们很走运,不流血了。他想给歌德包扎,歌德拒绝。雷布拜恩大夫只好随他。枢密顾问先生,我在您这里派上用场,为此我感到非常遗憾,也非常高兴。他说他明天要看一下伤口。但是他现在要回大厅参加颁奖仪式。说完就走了。歌德和乌尔莉克面对面站着。乌尔莉克一再往上瞅他的伤口。失乐园,他想。一跤摔出了乐园。乌尔莉克不知所措。她显然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也许他努力站起来那一幕很恐怖。他倒地之前挥舞双臂、双手的样子她也永志不忘。
  他说他不再返回大厅。
  忒尔西科瑞的金色月桂冠,她突然对他说,口气判若两人,忒尔西科瑞的金色月桂冠。走吧。树枝当道,路面湿滑,灯光昏暗,谁碰到这种情况都可能摔跤。她在撒谎。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原因很简单,他七十四岁了。
  所以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七十四岁的人。
  她激烈地反驳说:您又言过其实了,阁下,您七十三岁。
  不,他说,我总是在每年的一月一日就变成了我将在八月二十八日变成的样子。
  乌尔莉克:但是您在我这里是七十三岁。不管您信不信,七十三是一个神奇的数字。数字也分好看的和不那么好看的。七十三是一个适合接吻的美丽数字。她把双手搭到他肩上,让她的嘴接近他的嘴,碰上之后再前进一点点。然后静止不动。他把手放她肩上,把她朝自己这边拉近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他们就这样站了不知多长时间。
  跟我来,阁下,她说。
主持人正在大厅里宣布颁奖仪式即将开始。他请国王殿下履行职责。大公的夹克没系扣,他那宽大的白色马甲就从敞开处往外挤,所以乌尔莉克说他像个面包师傅。现在他在台上宣布,由五个人组成的评委会一致投票决定把忒尔西科瑞的金色月桂冠授予绿蒂和维特这一对舞伴。四起的掌声证明这不仅仅是评委的意见,而且是观众的意见。歌德和乌尔莉克走上前去。乌尔莉克挽着他的胳膊。伤口再痛也得忍住。他们登上颁奖台,大公先把金色桂冠放在乌尔莉克的头上面,然后他准备以同样方式给歌德加冕,但是他捧着金色桂冠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他大声说道:尊敬的朋友们,高贵的来宾,你们的评委会主席差点忽略这一对舞伴最值得奖励的地方。当这一对舞伴用深情的舞蹈深深地打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时候,我在很受欢迎的朦胧灯光中没有看见塑造维特的作家如何给再现维特的想法画龙点睛。现在,在这一刻,在我站在他们跟前的一刻,我才看见--也许我们中间有人跟我的体验一样--现在我才看见是什么让维特成为维特:是额头和太阳穴交界处的枪伤!好,我亲爱的朋友,我尊敬的诗人,太好了!众人鼓掌。公爵把桂冠端放在歌德的头上,说:我们不庆祝我们的伤口庆祝什么!祝贺你,我也祝贺你,迷人的美人,没有你就没有维特。掌声四起。乌尔莉克挽住她的朋友的胳膊,挽得空前地紧。音乐。乌尔莉克和歌德鞠躬致谢,回到座位。乌尔莉克给母亲和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讲了歌德摔跤的事情,二人都大惊失色,但是歌德几乎是得意忘形地说:我不过是给了大地母亲一个吻。
  舞会继续进行。尤丽叶?封?霍亨索伦想拉歌德跳对舞,歌德指指自己的枪伤。她说歌德为了避免和她跳舞显然不惜采用任何手段。
  这一夜他不得安宁。额头和鼻子都痛。施塔德尔曼很高兴自己的地位从未像现在这么重要。他必须给主人头上冷敷。歌德睡不着。他请施塔德尔曼把书记员约翰叫醒。约翰带着一脸的殷勤赶到,但并非毫无怨言。枢密顾问可不是头一回非夜半三更口授其灵感不可。
  陛下,国王陛下,他开始口授,然后直奔主题:他冒昧地恳求他的朋友、恳求最仁慈的君主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证明他们的友谊,即以歌德媒人的身份恳求封?莱韦措夫人将其大女儿乌尔莉克嫁给他。臣知奢望,倘若陛下以为不妥,尽可置之不理。君为主,在下为仆,但是仁慈的君主常常友善地呼臣仆为友。臣仆可否得到意外的恩赐,全由英明的君主决断。臣下恳求之事可为不可为,全由最仁慈的君主明断。叩谢。您的歌德。
  然后他说:上午抓紧誊写,亲爱的约翰,以便中午送到对面。
  如果她的吻是怜悯,他写这封信就等于丢丑。忒尔西科瑞的桂冠,乌尔莉克-绿蒂,她的吻,她给这一吻轻轻施加的力量!摔这一跤足以毁掉这一切。夜色,下雨,树枝,全完了。七十三,多好的数字。但是她动了感情。这不是怜悯之情。她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惊魂未定,然后--这就是现在让他热血沸腾的事情--她禁止他逃跑。她想和他一起进大厅。她知道,他也知道,忒尔西科瑞的桂冠非他俩莫属。他们在跳舞的时候,在跳绿蒂-维特双人舞的时候成为了同龄人,这个时候大局已定。
  随着这滔滔雄辩,他心头的想法被逐一毁灭。他必须防止毁灭得逞。这并不新鲜。他这一辈子都让毁灭的文本何来何去,也就是送到被挫败的营地。
  来自额头和鼻子的疼痛像一顶制造疼痛的头盔紧紧箍着他的头,让他通宵达旦激情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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