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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宋朝

_5 虞云国(宋)
  大约在天圣元年(1023年)以后不久,唃厮啰摆脱了李立遵的控制,把王城迁往邈川,以温逋奇为相,与宋朝的关系也日渐密切融洽。但温逋奇也野心勃勃,企图取唃厮啰而代之。景祐二年(1035年),他发动政变,将唃厮啰囚入陷阱,捕杀反对者。唃厮啰被一守卫的士卒释放,利用赞普的号召力,平定了政变。
  而后,唃厮啰权衡利害,再将王城迁至青唐城(今青海西宁)。自此,唃厮啰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真正统治者,河湟吐蕃进入了唃厮啰时代。这一政权把分裂的吐蕃部落基本统一起来,拥有数十万居民,以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实际控制着河湟地区(今青海东北和甘肃西南毗邻地带),汉文史籍即便在唃厮啰去世以后也仍以其名称呼它。
  在唃厮啰政权统治时期,丝绸之路中的河西走廊因西夏崛起而时有梗阻,青唐城便成为西域和中原商贾东西往来的交通枢纽,当地在此后百余年间也呈现出生产发达、商旅辐辏的繁荣景象。唃厮啰对外结好宋朝,以便在与西夏的抗衡中获得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联盟者,以保卫河湟吐蕃政权。
  而宋朝见唃厮啰强大,也一改以往的轻视和怀疑,对其封官晋爵也不断加码,希望借其力量对付西夏,在其后宋夏关系的旋律中,这一政策始终是一个明确的音符。唃厮啰政权的出现,直接威胁到党项在河西的霸主地位,双方的角逐不可避免。
  景祐二年(1035年),元昊听到温逋奇政变的情报,即派大将苏奴儿率兵二万五千进攻猫牛城(在今青海西宁东北),不料苏奴儿兵败被俘。盛怒之下,元昊亲率大军攻城,月余不克,便诈称约和,暗派士兵等其城门开启,即夺门攻入,大肆屠城。元昊还乘其内乱派兵攻打宗哥城、带星岭,进围青唐城,试图一举解决吐蕃问题。
  唃厮啰见元昊兵势正盛,便屯兵鄯州(在今青海西宁境内),坚壁不出,同时派兵十万,迂回阻断元昊退路。元昊渡宗哥河(即湟水,今黄河支流西川河)主动出击,并在水浅处插上标志作为回师向导,却被唃厮啰派人暗将标识移至深处。双方连续鏖战二百余天,元昊军队粮草不继,被唃厮啰击溃,士兵寻找标志争相渡河逃命,漂没溺死者大半,损失辎重无数。
  宗哥河之役对河西政治地图的划定是意义重大的。唃厮啰通过这一战役,保卫了刚诞生的河湟吐蕃政权,直到其去世,西夏军队再也未敢饮马湟水。但次年唃厮啰家族分裂为三,其原配妻子李氏所生的长子瞎毡和次子磨毡角分别逃离青唐城,各拥部族,不受唃厮啰统治,磨毡角的谋主郢城俞龙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元昊的儿子。唃厮啰见祸起萧墙,深怀忧虑,便携后妻乔氏移住历精城(今青海西宁西)。元昊这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专力对付回纥。
  景祐三年七月,元昊攻下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回纥,随即西进再克沙州(今甘肃敦煌),扼守了河西走廊的西大门,回师途中顺手把肃州(今甘肃酒泉)也占领了。至此,元昊彻底控制了河西走廊,最终结束了甘州回纥在这一地区的统治,而与河湟吐蕃则大体以今天的大通河为界确定了双方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自继位之日起,元昊就加快建国称帝的步伐。就宋朝来说,这时仍希望李德明的继承者保持臣属关系,故而使节不绝于道。但是元昊先是不出迎宋使,继而不肯跪拜受诏。虽然最终还是跪受了诏书,起来以后愤愤对大臣说:“先王大错特错,有这样的国家,还要向人臣拜吗?”
  继位当年,元昊就宣布改姓立号,认为唐、宋赐姓李、赵都不足珍惜,党项王族的姓氏改用“嵬名”;废去宋、辽所封西平王或西夏王的封号,用党项语自称“吾祖”(兀卒),即自尊为天子可汗之意。
  次年是宋明道二年(1033年),元昊一改使用宋朝年号纪元的旧例,借口明道年号冲犯其父名讳,改元“显道”,颁行国中,向宋朝发出了不奉正朔的明确信号。同时,下秃法令,严禁用汉人风俗结发,推行党项传统发式,境内三日不秃发者,众皆可杀。这年五月,升兴州为兴庆府,仿照唐都长安、宋都东京,扩建宫城,营造殿宇,为立国称帝做准备。元昊还颁行了官制和仪服制度。
  西夏官制与辽朝的南北面官制颇有相通之处,一方面采宋制立官职,一方面设立党项官,两个系统并行。汉制官职由蕃、汉分别担任,以中书省和枢密院分为文武两班,最高长官分别为中书令和枢密使,以下共设十六司。天授礼法延祚二年(1039年),仿宋制,增设尚书令,总管十六司。党项官职有宁令、谟宁令、丁卢、素赉、祖儒、吕则、枢铭等,专授党项人。仪服也同时推行:文官戴幞头,穿靴持笏衣着紫绯;武臣按等级戴冠,穿绯衣或紫色旋襕衫,束带,着靴,配短刀或弓箭。
  广运二年(1035年),元昊更新兵制。各部落年十五以上六十以下每二丁择取一人为正军,给马、骆各一,称长生马驼,每二正军,合用随军杂役一人。除步兵外,还设有“擒生军”十万,装备精良,直属皇室,在战争中专门掳掠生口充奴隶;另有名为“泼喜”的炮兵,负责在骆驼鞍上架旋风炮,发射拳大的石弹;骑兵中有三千“铁鹞子”,与后来金军的拐子马相似,是党项最骁勇的部队;侍卫军由擅长骑射的五千豪族子弟组成,号为“御园内六班直”,由元昊亲自掌握。
  全国共有兵员五十万,以兴庆府为中心,西北起贺兰山、东南至西平府的腹心地区共驻守有十七万兵力,其他兵力则驻扎在相当于地方军区的各监军司里,全国分左右两厢共划为十二监军司。兵制改革使党项部落军事组织完成了向国家常备兵制的过渡,极大增强了战斗力。
  大庆元年(1037年)五月,元昊为扩大政治声势,增设调整了所控制的州府,计有府、州、郡共二十个,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今宁夏同心南),北控大漠。
  七月,元昊改定礼乐制度。李德明时期礼乐悉尊宋制,元昊以为不足效法,名谟宁令野利仁荣以党项习俗改制礼乐,规定全国“悉用胡礼”,有不尊者族诛。
  十一月,元昊设立蕃汉二学院,而蕃学院地位特尊。汉字用于与宋往来文书,蕃书即西夏文字,用于国内以及对吐蕃、回纥和西域诸国往来文书。元昊精通蕃汉文字,借用方块汉字形成创意以后,即命野利仁荣以一年时间演绎制成西夏文字十二卷。文字的创制,对西夏立国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
  至此,元昊完成了立国称帝的所有必要的准备步骤,一个西夏帝国呼之欲出。在所有立国措施中,元昊一方面无不贯彻了强烈而近乎偏执的民族意识,另一方面则明显仿效他所敌视的宋朝制度和做法,看似对立的两种倾向在西夏立国措施中形成一种张力。
  大庆二年十月,元昊正式称帝,国号大夏,改元天授礼法延祚,追尊祖、父为太祖、太宗,封妻子野利氏为皇后,立儿子宁明为皇太子。元昊缔造了西夏王国,在称帝建国过程中,在促成与宋、辽鼎立的政治格局中,表现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的文治武功和雄才大略。
  西夏立国实现了中国西北地区的局部统一,其后近二百年各民族间的同化和融合,为元朝全国范围内的各民族的大统一奠定了基础。但当时者却不见得有这种放宽视野以后的宽容见解。元昊立国称帝,与宋朝成为平起平坐的主权国,这对一向强调大义名分的宋朝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而元昊正打算实现对宋朝“小则恣意讨掠,大则侵夺疆土”的抱负,宋夏战争便不可避免。对此,且听下回分解,这里先把元昊说个有头有尾。
  元昊为人有其雄杰、坚毅、果敢的一面,也有猜疑、凶鸷、暴戾的一面。前者使他成功,后者则使他受害。嵬名山遇是元昊的从叔,勇谋兼备,为元昊掌军政多年。对元昊执意侵宋,他以为“一二年间,必且坐困”,劝他“安守藩臣,岁享赐给”。元昊就想除掉他,示意山遇从弟惟序诬告其谋反,惟序将元昊意图泄露给山遇。大庆二年九月,山遇被迫破家投宋。不料宋延州知州郭劝不但无视山遇提供的情报,反而把山遇一行交还给元昊。元昊聚集从骑用乱箭将山遇父子活活射杀,其族人也尽数处死。宋方在处理这一事件上的虚弱和颟顸,更使元昊敢于断然向宋朝开战。
  在宋夏战争中,元昊皇后野利氏的兄弟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多谋善战,功勋卓著(关于野利后与旺荣、遇乞的关系,一说是兄妹,一说旺荣兄弟是野利后的叔父)。宋朝边帅对其恨之入骨,庆历三年(1043年)种世衡利用元昊猜疑心理,巧施反间计。种世衡亲书一封给旺荣的问候信函,闪烁其辞中若有促行私约之意,再选死士以苦肉计面见元昊行诈。元昊见信,派心腹将领假托旺荣所遣去见世衡,世衡确知来使真实身份后,假戏真做,当面痛骂元昊,盛赞旺荣弃暗投明,并赐以厚礼,让使者转告旺荣“速决不要迟留”。使者回报,元昊立即杀了旺荣,但对野利遇乞依旧信用。
  遇乞时驻天都山,故号天都大王。这年除夕,他领兵巡边,深入宋境数日而还,与他向来不和的元昊乳母诬陷他企图投宋,元昊将信将疑。种世衡获悉情报,即命细作盗得元昊赐给遇乞的宝刀,而后散布流言,声称遇乞已被诬陷而死,他将择日在边境上为其设祭。他把祭文写在板上,历述野利兄弟有意归顺,追忆除夕与遇乞晤面之快,痛悼其兄弟功败垂成。设祭当晚,故意以熊熊火光引来西夏巡边骑兵,逃离时存心遗弃祭器与盗来的宝刀,将祭文投入火堆。夏人扑灭余火,祭文清晰可辨,遂与宝刀一起送交元昊。元昊再中离间计,赐遇乞自杀。两位名将因元昊的猜疑而无辜就死,群臣人人自危。
  元昊妻室后妃众多,即为以后更是贪婪好色,欲壑难填。他最先娶母族卫慕氏,后因卫慕族首领山喜与其争权,企图谋害他,事泄,他不仅族诛了卫慕一姓,竟把自己生母也鸩杀了。其妻卫慕氏责以人论大义,他将其也幽禁起来。幽禁中,卫慕氏生下一子,宠妃野利氏向元昊进谗言,他把卫慕氏母子都给杀了。
  野利氏曾被立为皇后,为元昊生有三子。第三子早死,长子宁明被封为太子,因热衷辟谷之术,走火入魔,不能进食而死。次子宁令哥,状貌酷似乃父,深受元昊钟爱,被继立为太子。成年以后,元昊便为他聘娶党项大族没吚氏之女。不料元昊见没吚氏貌美,便自纳为妃,称为新皇后,还为她在天都山大起行宫。天都山守将野利遇乞难免有牢骚话,传到元昊那里,便对他心存恶感,终于堕入宋人的反间圈套。
  在野利旺荣、遇乞被杀后,皇后野利氏时向元昊哭诉两人死的冤枉。元昊也悔之莫及,便寻访野利氏遗口。遇乞之妻没藏氏因出家为尼得以免死,被元昊访得。见她美艳绝伦,元昊便接入宫中,与其私通。被皇后野利氏发现,元昊令没藏氏仍入兴庆府戒坛寺为尼,自己常去幽会,出猎则同行共帐。天授礼法延祚十年(1047年),没臧氏在出猎的营帐里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继承皇位的谅祚。因为没藏氏的身份关系,谅祚就由没藏氏之兄没藏讹宠抚养。
  元昊先是移情别恋没吚氏,继而宠幸没藏氏,野利氏时出怨语,终被废黜,幽闭别宫。宁令哥先是美妻被夺,继而母后被废,怨恨交加。而没藏讹宠兄妹,却为谅祚的皇位继承权,布下了借刀杀人之计。这时,没藏讹宠已升为国相,他派人与宁令哥密谋刺杀元昊。宁令哥信以为真,便联络野利族人约期下手。
  次年正月元宵深夜,元昊烂醉如泥,由侍从扶入卧室,宁令哥持剑直入,一剑削去了元昊的鼻子。而讹宠事先埋伏好的卫士来救元昊,宁令哥仓皇逃脱,径投讹宠府邸藏身。讹宠反而以谋反罪逮捕了宁令哥,将他与其母野利氏一起处死。元昊因鼻疮发作,不治而死,遗命由从弟委哥宁令继位。
  但没藏讹宠已控制了政局,朝臣们只得同意他的安排,立刚满周岁的谅祚为帝,上元昊庙号为景宗,尊其生母没藏氏为皇太后,讹宠以国相总揽军政大权。而由此为发端的母后干政,外戚专权,几乎成为西夏政治史的一大特点,其原因固然与后族基本上都是大族有关,也说明西夏政治在防范后戚擅权上还是远不成熟的。
 
 
  
细说宋朝28:宋夏和战
  元昊立国以后,军事与外交两手并举,一面出兵攻掠宋朝鄜延路地区(今陕西北部),一面遣使宋朝要求承认既成事实,“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宋朝当然不能容忍藩属成为敌国,宝元二年(1039年),削去元昊的赐姓和官爵,断绝互市,张榜沿边,有能将元昊俘获或斩首者即授以定难军节度使。
  当时的君臣都以天朝大国的观念来对待这一事变,认为元昊不过“蕞尔小丑”,大兵一出,就可诛灭。兴兵问罪,成为文武群臣舆论的主流。知集贤院吴育建议采取开国之初太祖对待江南藩国的方针,即稍易其名,故许其求,暂时顺抚,伺机收服,被宰相张士逊讥讽为脑子有毛病。
  既然外交上一无所获,元昊决定用军事手段来夺取。当时,延州(今陕西延安)和泾州(今甘肃泾川)分别是鄜延路和泾原路帅府所在地,范雍和夏竦以经略使和马步军都总管的多重身份分知延州和泾州。宝元三年正月,元昊率大军一举攻下延州外围重镇金明寨,直逼鄜延帅府延州。范雍急召屯驻庆州的鄜延副总管刘平、石元孙前来救援。
  二将率二万援军行至三川口(今陕西安塞东),元昊伏兵四起,双方发生激战,刘平耳朵中了流矢,依然率残部千余人与西夏军苦战两昼夜,最后与石元孙战败被俘。三川口战役结束后,元昊猛攻延州,七日而未能破城,时正大雪,西夏军不敌严寒,更恐切断后路,解围北归。
  三川口之败震惊朝野,这是宋朝自雍熙北伐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也让宋朝知道元昊是必须认真对付的。宋朝调整了西北的统帅,任命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韩琦以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舰知泾州,范仲淹以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在对夏方针上,韩琦主张主动进攻,根除隐患。范仲淹主张坚壁清野,固守抗敌,这一方针是鉴于宋朝长期边防不修,战斗力不强的实际作出的。
  岁末,仁宗召见了韩琦与两府宰执,决定采取韩琦主攻的方针,次年正月组织鄜延与泾原两路军队进讨西夏。但范仲淹一边派名将种世衡在延州东北修筑军事要塞青涧城,一边加强延州城的防务,同时上书说服了仁宗,允许鄜延路暂缓出兵。这样,韩琦的主攻政策也就不能原封不动地推行。
  宋朝的主动攻势还没有发动,元昊却先行一步。庆历元年(1041年)二月,元昊率十万大军准备进攻渭州(今甘肃平凉)。韩琦闻讯,即命环庆副都部署任福为大将,泾原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率部迎击。西夏军奉命诈败,一路丢弃马羊骆驼,宋军紧追至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北),见西夏军已设伏川口列阵以待,才知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但已无路可退。双方从清晨激战到正午,桑怿、任副都力战而死,宋军战死将士共达万余人。
  好水川之败使主攻派失去了发言权,韩琦被降一级,贬知秦州(今甘肃天水)。这一期间,范仲淹在知延州任上得到了元昊派人转达的议和试探,就致信分析了八条“逆顺”的道理,但元昊回信的措辞十分傲慢,范仲淹当着来使将其烧毁了,录了个副本转呈朝廷。对此,朝廷以“人臣无外交”的罪名予以追究,将他贬知耀州(今陕西耀县)。
  十月,宋朝中央将西北防务分为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以庞籍、范仲淹、王沿、韩琦分知四路帅府所在的延州、庆州、渭州和秦州,各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兵分四路,防地分明,但正如欧阳修所指出“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并不能改变“常战而常败”的局面。
  而范仲淹在对西夏和战问题上的战略思想日渐为仁宗所接受,这一方针集中体现在庆历二年正月他给仁宗的奏议中。他认为:对西夏应以有效防务为出发点,具体原则是“攻宜取其近而兵势不危,守宜图其久而民力不匮”;在这一基础上,“招纳之策,可行其间”,因为“兵马精劲,西戎之所长也,金帛丰富,中国之所有也”,既然“礼仪不可化,干戈不可取,则当任其所有,胜其所长”。但朝廷中反对议和的声音仍十分激烈,双方还不能立刻走到谈判桌边。
  庆历二年闰九月,元昊在试探议和未得到回复的情况下,再次兴兵进攻镇戎军(治今宁夏固原),泾原路统帅王沿急遣副总管葛怀敏率军迎敌。元昊故伎重演,逐步把宋军引向定川砦(今宁夏固原西北)。宋军一进入包围圈,就被四面围住,退入定川砦中死守。西夏军切断了水源,宋军只得冒险突围,仅行二里,就被西夏伏兵围歼,葛怀敏以下十四员大将战死,所部九千余名将士、六百余匹战马均被西夏俘获。而后元昊挥师直抵渭州城下,王沿令为数不多的守城军民竖起许多旗帜,部下疑兵阵,再学诸葛亮,才使元昊大军放弃攻打渭州,纵掠七百里后整军北归。
  定川砦战败,宰相吕夷简惊呼:“一战不如一战,可怕!”宋朝任命韩琦、范仲淹和庞籍为陕西安抚经略招讨使,总领四路军事。范仲淹与韩琦一方面在宋夏交冲地区修城筑砦,构建起牢固的军事据点。另一方面充分发挥乡兵、蕃兵和弓箭手的战斗作用。
  乡兵是从当地居民中抽点的汉族壮丁,蕃兵是由西北羌族中汉化程度较高者组成的西北地方军,弓箭手则蕃汉皆募,然后进行专门训练,三者都具有亦兵亦民的性质,尤其适用对待西夏军队的进扰。
  这些措施使得西夏军队不敢轻易来犯,他们敬畏的称范仲淹为“小范老子”,以区别于称为“大范老子”的范雍,互相告诫道:“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西北边民则用民谣称颂韩、范守边功绩:“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通过三次大战,宋朝原先那种一鼓荡平“蕞尔小丑”的豪气早已烟消云散,明白了自己在军事上根本不可能占上风。宋仁宗决定全力求和,双方议和使节开始往来。而议和对西夏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元昊立即响应,原因有三。
  其一,战争爆发后,宋朝停止了对西夏银绢钱的大宗岁赐,关闭了榷场,西夏境内粮食、布匹、茶叶等生活必需品奇缺,严重的影响了社会经济生活。
  其二,战争使西夏民穷财尽,物价昂贵,民间流传“十不如”的谣谚表示不满,连年战争使西夏“军民死亡,疮痍过半”,在兵力上也没有力量继续长期的战争。
  其三,元昊虽在三次战役中大获全胜,但也深知以贫穷落后的西夏,要全面战胜和长期占领地广人众的宋朝绝无可能,而从经济利益上看,战争掠夺远不如与宋朝维持和平获得的好处为大。
  还必须指出,宋、辽、夏三国关系在当时的互动变化,也促使宋朝与西夏必须尽快与对方媾和,对此,有必要多说几句。
  元昊联辽抗宋,辽朝也瞅准宋夏战争的机会向宋捞上一把。庆历二年正月,辽朝派出使者,照会宋朝:辽夏为舅甥之国,对夏有保护之责,宋朝攻夏为何不先与辽朝打招呼;职责宋朝在边境上营筑长城,填塞隘路,开掘水道,添置边军,有破坏宋辽盟约的意向。以此为理由,辽使向宋朝旧案重提,要求归还当年被后周世宗夺取的瓦桥关以南十县。这对处于宋夏战争泥淖中的宋朝来说,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有点穷于应付,更迫切要求尽快结束宋夏之间的战争状态。
  宋朝派知制诰富弼为谈判使节赴辽,答应在澶渊之盟所定岁币之外增加银十万两,绢十万匹,其中一半用以替代关南租赋,一半用以答谢辽朝约束西夏的。辽朝成为宋夏战争的唯一不花本钱的大赢家,它出卖了西夏,从宋朝那里得到了好处,又在宋夏两国之间充当调停者和救世主,提高了自己的政治地位。
  元昊受到来自辽朝的政治压力,十分不满,庆历三年又与辽朝发生了争夺边境部落的纠纷,双方关系急剧恶化,联盟开始破裂。为了防止宋辽联合而腹背受敌,元昊在庆历四年秋天,匆忙遣使向宋朝送上称臣的誓表,双方达成合约:元昊以西夏国主的名义向宋称臣,允许夏国自置官属;宋每年“岁赐”西夏银、绢、茶、采二十五万五千匹、斤;两国重开榷场,恢复互市贸易。
  其后不久,辽夏关系激化,辽兴宗亲率大军进攻西夏,元昊坚壁清野,重创辽军,而后见好就收,与辽议和。从此,北宋、辽朝和西夏之间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正式形成,而北宋在与西夏的关系上,最终似乎还是宋夏战争爆发前夕吴育所提出的“稍易其名,顺时而抚”的结局,看来还是算他头脑清醒些。
 
 
  
细说宋朝29:夏毅宗与他的儿孙
  从夏毅宗到夏崇宗在位期间,大体是西夏继元昊立国以后,与宋、辽三国鼎峙时期,可视为西夏历史的前期。
  夏毅宗谅祚即位于襁褓之中,朝政一切听命于国相没藏讹宠与没藏太后兄妹。毅宗初立时,诺移赏都等三大将各拥强兵驻守在外,讹宠还有点顾忌。当三大将逐一凋丧,他更为所欲为。讹宠连年侵扰宋朝沿边堡砦,福圣承道三年(1055年),又派兵侵占了宋朝麟州西北屈野河(今陕西境内窟野河)以西的肥沃耕地,令民种植,收入归己。宋方一再交涉,讹宠采取“迫之则格斗,缓之则就耕”的对策。
  没藏太后在元昊死后,先与前夫野利遇乞的财务官李守贵私通,后与元昊的侍卫官宝保吃多已偷情。李守贵忿妒之下,密派蕃骑数十,在没藏太后与吃多已出猎贺兰山夜归途中,将两人击杀。讹宠族灭了李守贵,让毅宗纳自己的女儿为皇后,以便在没藏太后死后继续控制毅宗。毅宗只得从六宅使高怀正、毛惟昌那里了解民间利弊和朝野舆情,因高、毛之妻曾哺乳过毅宗,故而深受其信任。讹宠听说,便在奲都三年(1059年)借故杀害了高、毛全家。
  毅宗深知这是杀给他看的,对讹宠专断朝政深怀不满,就对讹宠的政敌大将漫咩屈尊礼敬,结为心腹。讹宠的儿媳梁氏是汉人,与毅宗私通,白天入宫,晚上归家,其夫野久怀忿怼。奲都五年,讹宠父子密谋刺杀毅宗,恰被梁氏侦知,密告毅宗。毅宗抢先一步,诈召讹宠入宫议政,名漫咩捕杀其父子,诛灭讹宠全家。这年,毅宗才十五岁。
  毅宗亲政以后,立即废黜没藏氏,旋即赐死;同时改立梁氏为皇后,并任命梁后之弟梁乙埋为家相。毅宗随即作了几件大事。
  其一,亲政当年,即把屈野河以西二十里耕地退还给宋朝,派出使臣与宋朝划定边界。
  其二,亲政伊始就宣布不用蕃礼,改行汉礼;次年,向宋朝求取《九经》、《册府元龟》和朝贺仪制;两年以后,又恢复唐朝赐姓李氏。
  其三,亲政次年,增设蕃汉官职,新增的汉官有各部尚书、侍郎、南北宣徽使和中书学士,蕃官则增昂聂、昂里等职。
  其四,拱化元年(1063年),请求宋朝恢复榷场贸易。宋夏之间,早在李德明时期,就在保安军(今陕西志丹)与镇戎军(今宁夏固原)设立榷场。因没藏讹宠专政时期不断侵扰宋境,宋方关闭榷场,这对西夏经济影响颇大,故而恢复互市最为迫切。
  这些措施明显向慕汉文化,表现出对宋朝友好的意向。但宋夏之间和平相处的基础似乎比辽宋远为脆弱,这或许因为宋辽之间原先就有对等之国的前结构,而宋夏之间则由宗主与附庸升格为对等之国,因而原先的尊卑情节反而引起国家关系间的过分敏感。
  拱化二年,夏使吴宗赴宋贺正月,与宋朝引伴使发生争执,宋使声称“当用一百万兵逐入贺兰巢穴”。听了夏使的回报,毅宗认定宋朝侮辱夏国,决定以武力维护自尊。这年七月,毅宗率兵数万攻略宋朝秦凤、泾原诸州。其后二三年间,西夏的进攻持续不断。但这些似乎只是警告宋朝必须尊重夏国,交战期间,西夏派赴宋朝的使节依旧不绝。
  毅宗力图在三国关系间为夏国寻找一个支撑点;既不与宋朝闹翻,以免宋朝彻底断绝岁赐和贸易,让辽朝有机可乘;又必须向宋朝显示夏国的实力和尊严。拱化四年八月,毅宗又率步骑围攻庆州大顺城(今甘肃华池东北),身披银甲,头戴毡帽,亲临阵前督战,宋军箭下如雨,他被流矢射穿铠甲,死里逃生。时隔一月,他就遣使向宋请求时服和岁赐。在宋朝颁诏谴责时,他不失时机的保证履行前朝合约,于是两国关系恢复正常。
  毅宗在拱化五年岁末病死,年仅二十一岁。作为一个君主,他尊用汉礼以改蕃俗,求赐儒经以慕华化,却为元昊建国经营时从未有过的新趋向,这是民族融合过程中汉族影响加强的表现。
  继位的是毅宗之子秉常,这年才八岁,是为夏惠宗。其母梁太后临朝听政,由太后之弟梁乙埋任国相,梁氏子弟都位居要津,诸梁完全把持了朝政。乾道二年(1069年)梁太后身为汉人,却以惠宗名义宣布废除汉礼,恢复蕃仪。以致有论著说梁太后乃蕃化的汉人,是党项贵族的忠实代表。这点似乎令人费解,而在民族关系错综复杂的历史时期倒并不少见,北齐皇族高氏就是胡化的汉人。依附梁氏集团的有大将都罗马尾和贵族罔萌讹,夏景宗元昊之弟嵬名浪遇在毅宗朝曾参朝政,因不附梁氏,天赐礼盛三年(1072年)被免去都统军,阖家徙贬,两年后死在贬所,后族势力战胜了皇族势力。
  大安二年(1076年),惠宗开始亲政,但大权旁落。他向慕中国制度,大安六年,在皇族支持下,宣布取消蕃仪再行汉礼。次年三月,他准备归还侵占的宋朝领土,双方约合(宋方记载说是“以河南地归宋,秉常从之”,所谓河南地即指黄河河套以南包括西平府和党项发迹的平夏五州在内,这片广袤的土地是西夏立国根本,全部归宋,似乎不足为信;应是河、洮等州黄河以南原属宋秦凤路的领土)。梁乙埋得知消息,就把惠宗软禁在离皇宫五里之遥的木砦。
  支持皇族的将领各自拥兵自重,西夏保泰军统军禹藏花麻要求宋朝出兵讨伐梁氏。宋军五路进攻,双方战火再起,但宋朝不仅未得手,反而在大安八年永乐城之役中损失兵民近二十万之多。连年战争,宋朝岁赐和互市两绝,粱氏集团在政治和经济上更加内外交困,不得不在大安九年闰六月让惠宗复位,同时立梁乙埋之女为皇后。大安十一年二月,梁乙埋死,其子梁乙逋世袭国相,与大族仁多氏分掌东西厢兵柄。这年十月,梁太后去世,临死竟叮嘱惠宗向宋朝进献她的遗物,“示不忘恭顺之义”,真不知是临死前的悔意还是做作。惠宗复位,依旧政在粱氏,他作为傀儡孱弱无能,无力左右政局,次年在忧愤中去世,年仅二十六岁。
  惠宗长子乾顺继位,他只有三岁,是为夏崇宗,尊生母梁氏为皇太后,临朝听政,梁太后与梁乙逋兄妹重演母党专政的旧戏。他们凭借一门二后二国相的积威,扩张梁氏势力,在与分掌兵权的皇族嵬名阿吴和大族仁多保忠的权力角逐中,占据了上风。
  对外战争往往是转移国内矛盾的惯用手法。在梁太后听政的十三年间,他们对宋朝发起了五十余次大小战争,梁乙逋以此来傲视皇族:“你们嵬名家人有如此战功吗?”梁乙逋企图“独专国政”,对梁太后有时也掣肘。梁太后也不是好惹的,他在天祐民安三年(1092年)亲自率兵进攻宋朝环州(今甘肃环县),不再让其染指兵权。梁乙逋心知肚明,“叛状益露”。天祐民安五年十月,梁太后拉拢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先向乃兄下手,讨杀其人,诛灭其家。
  其后三年间,梁太后依旧对宋朝穷兵黩武,发动战争达二十余次,还经常挟持崇宗作御驾亲征。永安元年(1098年),她亲率大军三十万,大举进攻宋朝平夏城(今宁夏固原北)。西夏军队连营百里,建造了一种名为“对垒”的高大战车,能载兵数百,填濠直进。但连攻十三昼夜,飞石激火,平夏城依旧固若金汤。这夜狂风大作,战车折毁,西夏兵惊恐夺路。梁太后的脸面也被划破,大哭退兵。
  梁太后的御驾亲征,令人想起辽朝承天太后萧绰,如果说萧太后给人以女强人的印象,那么梁太后则更像女无赖,两人在各自国家历史上的作用也是截然相反的。次年正月,崇宗已十六岁,梁太后仍不按西夏惯例让他亲政,而上表辽朝又言辞怨怼傲慢。辽道宗遣使赴夏,用药酒鸩杀了梁太后,以支持崇宗亲政。
  崇宗亲政以后,对外执行依附于辽以结合于宋的政策。他一再向辽朝请婚,谋求政治联姻;而辽朝则遣使宋朝,调停宋夏和解;崇宗自己也向宋朝上誓表,以取得宋朝谅解。
  对内,崇宗则采取措施以巩固皇权。其一,削弱领兵贵族。亲政当年,他就以党附梁太后的罪名诛杀大将嵬保没、陵结讹遇;贞观四年(1104年),他又解除了仁多保忠的统军之职。其二,皇族加封王爵。他借用汉人封王制度,先后封庶弟察哥为晋王,委以兵柄;封宗室仁忠为濮王、仁礼为舒王,授以要职。
  建立国学是崇宗亲政中最值得称道的大事。西夏立国以来,蕃礼和汉礼之争,蕃学和国学之争,反复较量,未有定局。礼仪之争,前已述及,这里且说蕃学与国学。
  蕃学是在立国次年由元昊亲自创立的,命野利仁荣主持其事。选择蕃汉官僚的优秀子弟入学,用西夏文字翻译《孝经》、《尔雅》和《四言杂字》以供学习。学成以后,出题考试,对答精通,书写端正,酌授官职。州县也各置蕃学,配备人员教授。虽然元昊的根本目的是“以胡礼蕃学抗衡中国”,但实际上是仿照宋朝科举取士制度,培养具有西夏特色的急需人才,对西夏民族文化的发展应该说是功不可没的。元昊重视蕃学,朝中因蕃学而进用的多至数百人,可谓成效卓著;但他把蕃学与汉学(即国学)对立起来,未免缺少汉唐拿来主义的恢宏气度。
  不过,先进文化,不论是异族的,还是外国的,都是抵挡不住的,崇宗立国学正反映了这种需要。贞观元年(1101年),他下令在蕃学之外,特立国学,设置教授,收学生三百人授以儒学;另建养贤务,专供廪食。大体自崇宗以后,蕃学与汉学并重,而蕃汉礼仪之争也基本消歇,崇宗这一措施是顺应历史的。
  夏崇宗贞观年间(1101-1113年),宋朝正是徽宗前期,蔡京开边邀功,对西夏也频频用兵。在这一轮宋夏战争中,西夏的战斗力大不如前,便一再请求辽朝在政治和外交上对宋朝施加压力。元德元年(1119年),西夏军队终于在统安城重创宋军,连其熙河经略使刘法也被斩杀。崇宗再次请辽调停,在这轮战争中于理有亏的宋朝才被迫议和。
  而其时辽朝已受到金朝的强势攻击,作为联姻之国,夏国军队也多次出兵援辽,但都无济于事。元德五年夏天,辽天祚帝西逃云内州(治今内蒙古土默特左旗东南),夏崇宗还遣使到两国边境,请天祚帝前来西夏避难。
  但金朝使者随即出使西夏,以三款照会崇宗:第一,如果天祚帝前来,务须执送金朝;第二,如果夏以事辽之里事金,金朝将归还辽朝从西夏侵夺的阴山以南地区;第三款最具威胁性,“倘有疑贰,恐生后悔”。辽朝的必亡,领土的诱惑,本国的安全,稍作权衡以后,夏崇宗没有多犹豫,就在次年正月向金朝上表称藩,把结有秦晋之好的辽朝彻底抛弃了。
  其后,西夏与南宋、金朝依旧维持着三国鼎立的政治格局,它与金朝因直接接壤,难免偶有摩擦和战事,而与南宋因隔着金朝,已没有北宋那些恩恩怨怨了,只有金朝欺人太甚时,才会遣使通好川陕的宋军,指望他们能从背后掣肘金军。
  大德五年(1139年),夏崇宗去世。他在辽金之间的取舍,清人吴广成在《西夏书事》中慨叹其“顾忘旧好”。在国家关系上,利益第一,实力至上,没有永恒的盟国,自然没有必要与不能自救的“旧好”同赴灭顶之灾,夏崇宗在在这点上不值得非议。
 
 
  
细说宋朝30:庆历新政与党争
  吕夷简自景祐四年因与王曾纷争同时罢相以后,仅隔三年就第三次入相。在西夏侵扰政事蜩螗的形势下,康定元年(1040年),仁宗再一次起用这位能臣来应付危局。不过在对西夏的战争中,未见他有高明的胜算,倒还是他的后辈范仲淹与韩琦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他三次为相,以在刘太后听政时期安定政局的贡献最大。因当国日久,政敌不少,他在明道废后风波中泄私愤、黜台谏的作法,也为时论所非议。他已经老了,终于上书,自求罢相。新任谏官蔡襄抨击他要对西北的战败、国家的积弱和政府的涣散负担全部责任。宋朝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来的种种问题,尽管责任决不是完全在他的身上,但他宰相也做到了头。
  次年四月,吕夷简罢相,在此前后,宋仁宗调整了宰执班子。原枢密使兼同平章事章得象和晏殊同为宰相,其下执政有参知政事范仲淹和贾昌朝,枢密使杜衍,枢密副使韩琦和富弼。枢密使最先任命的是夏竦,但遭到台谏官强烈的论劾,说他为人“邪倾险陂”,在对夏战争中“畏懦苟且”,便改判亳州,这就埋下了他后来对范仲淹新政的嫉恨。当时的台谏官也有较大的调整,御史中丞是王拱辰,他在反对夏竦入主政府上也是很坚决的。名相王旦的儿子王素与欧阳修、余靖都被新任命为谏官,都是三十来岁意气风发的年龄。
  庆历三年,对西夏和战尚未定局,但宋朝许多弊病也在战时暴露无遗。这年五月,沂州士卒王伦率众起事,参加的主要是士兵,其后还有大量饥民加入。队伍从沂州(今山东临沂)北向青州(今山东益都),然后南下经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楚州(今江苏淮安)、泗州(今江苏盱眙),一直打到扬州,最后朝廷派出大军围剿,七月,才在和州(今安徽和县)被击溃。
  两个月后,张海和郭邈山在商山(今陕西商县东南)揭竿而起,起初只有数十人,后来不断有饥民和叛兵加入进来,他们转战京西十余州郡,最后韩琦调集精锐才将他们剿灭。
  令人惊骇的是,两支起事队伍所至州县,官吏不是作鸟兽散,就是“金帛牛酒,使人迎劳”,甚至把兵甲作为礼物,让起事首领入主县衙,充分暴露了地方吏治的废弛和腐败。类似的兵变和民变,时人惊呼“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强于一伙”。内乱外患所凸现的各种深层次问题,昭示了政治改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从年龄层次来看当时的宰执班子,首相章得象与枢密使杜衍六十开外,另一宰相晏殊与参知政事范仲淹五十出头,其他如韩琦、富弼等都在三四十岁之间。
  再来看他们的政治倾向。晏殊虽与范仲淹同属中间年龄段,但他以神童入仕,出名颇早,天圣时已做到枢密副使,范仲淹、韩琦和富弼都是他推荐进用的,他还是富弼的老丈人,在人事关系上,它与改革派相当密切,但在政治态度上,却比较持重保守。
  倒还是年龄比晏殊大十来岁的杜衍来的思想开通些,他是新入馆阁的著名诗人苏舜钦的泰山,对范仲淹和富弼抱有好感,但对范仲淹那些年轻追随者,例如石介、欧阳修的某些过激言论并不以为然。
  章得象为人“浑厚有容”,他看到仁宗进用范仲淹、韩琦和富弼,让他们经划当世急务,尽管与后一辈有着代沟,却也能够涵容,直到后来新政失败,他才对人说:“我们常见小孩蹦跳游戏,总禁止不得,一直到碰墙才会停止。当其举步时,势难阻遏。”这就是他对改革的根本态度。因而章得象、晏殊和杜衍地位虽高,却没有成为政治改革的领袖人物。
  早在仁宗亲政初年,范仲淹就以直言敢谏而被吕夷简指为朋党的核心人物,而今他位居执政,在处理西夏问题上也表现出远见卓识,在台谏与馆阁中有一大批都是他的追随者,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国忧民的担当精神,都使他成为众望所归的政治改革的领袖。
  九月,仁宗颁布手诏,点名要求他新提拔的范仲淹、韩琦和富弼条陈奏闻可以实行的“当世急务”,数日以后,范仲淹就呈上了《答手诏条陈十事》,标志着庆历新政拉开了序幕,而这篇《条陈》则被视为这场改革的纲领性文献。他所条陈的十件事,一曰明黜陟,二曰抑侥幸,三曰精贡举,四曰择官长,五曰均公田,六曰厚农桑,七曰修武备,八曰减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其内容大体可以归纳为整顿吏治(一、二、三、四、五、九、十诸条)、发展经济(六、八两条)和加强军备(第七条)三个方面。可见这是一次以吏治整顿为中心的政治改革。因此不妨先说其吏治整顿的具体措施。
  其一,改革官吏磨勘制度。此即“明黜陟”的内容。宋代文官以三年武官以五年为期,将政绩送中央考课院磨勘,无大过失,例行迁转,年资几乎成为升迁的唯一标准。十月,朝廷制定了磨勘新法,严格考核办法,延长磨勘年限,择优破格升迁。
  其二,改革恩荫任子制度。此即“抑侥幸”的内容。官员子孙以门荫得官的任子制度,宋代是其恶性发展时期,皇帝生日、南郊大礼乃至官员退休、死亡,都可以为子孙乃至门客求得一官半职。宋代冗官问题,这也是原因之一。不久,朝廷出台了新荫补法,作出不少限制性规定:皇帝生日不再荫补;长子以外的官员子孙年满十五,官员弟侄年满二十,才有荫补资格;荫补子弟必须通过礼部考试才能入仕为官等等。
  其三,改革科举学校制度。此即“精贡举”的内容。庆历四年,朝廷实行科举新制。规定举子必须在校学习三百日,才能参加州县试;参加州县试的士子必须有人担保其品质无大问题;考试内容改以发挥才识的策论为主,诗赋为辅,取消记诵为主的贴经墨义(贴经即以纸贴盖经文,让考生背诵;墨义即背诵经文的注疏)。这项改革的基本精神是把科举与学校教育结合起来,让科举制度能够选拔出合格的统治人才。与此同时,朝廷明令全国州县立学,一时间,州县学犹如雨后春笋。中央也在原国子监基础上兴建太学,成为最高学府,延聘孙复、石介等鸿儒执教,生源名额从七十名增至四百名,进入前所未有的发展期。史称“庆历兴学”。
  其四,严格选任地方官员。此即“择官长”的内容。地方长吏的贤否关系到一方百姓的休戚,范仲淹主张将年老、多病、贪污、不才四种不合格官员一律罢免。他命各路转运按察使按察本路州县长吏,京东转运按察使薛绅的四名部属专门奉命搜集各州县地方官的过失,官员们称之为“京东四瞪”。范仲淹自己圈定全国监司名单尤其严格,见有不合格者,即以笔圈去,富弼也感到他苛刻,提醒他“一笔勾去容易,你不知道被勾去的一家都要哭了?”范仲淹回答:“一家哭总比不上一路哭吧!”
  其五,纠正职田不均现象。此即“均公田”的内容。真宗时,国家向官员授职田,以补薪俸不足,但在实施中也出现了分配不均和扰民现象。范仲淹认为职田有助于官员廉洁奉公,主张朝廷派员检查并纠正职田不均现象,责其廉节,督其善政。
  其六,强调诏敕政令信用。此即“覃恩信、重命令”的内容。范仲淹要求仁宗下诏,今后皇帝大赦的宽赋敛、减徭役等项,各级官府不能落实,一律以违制论处;而政府颁行的条贯法规,敢故意违反者,也以违制处罚。
  发展经济的措施共两条。其一为兴修水利,以“厚农桑”。具体做法是在每年秋收以后,朝廷行文诸路转运使,督导州县开河渠、筑堤堰、修圩田,以期救水旱,丰稼穑,厚农桑,强国力。其二为省并县邑,以“减徭役”。范仲淹指出,县份划分过细,管辖人口太少,势必造成官吏人数多、人民负担重。庆历四年,河南府(治今河南洛阳)试点撤并掉五县,并准备将这一做法逐渐推广全国。
  加强军备的措施仅一条。范仲淹建议恢复唐代府兵制,在京师附近招募五万民兵,每年三季务农,冬季训练。这样,国家既不需耗费巨资募养禁兵,又能在敌军突然入侵时,随时组织军队,进行抗击。这条措施未及实际施行。
  总之,庆历新政的核心是吏治改革,唯有这一方面的具体措施不少都立即付诸实施,也在某种程度上损害了官僚集团的某些既得利益,引来了不少反对的声音。反对派首领是前朝老臣夏竦,“朋党”是反对派挥舞的大棒。而改革派在策略上的失误也激化了错综复杂的矛盾,促成了改革派与反对派两大阵营的力量消长。
  新政开始不久,知谏院欧阳修就上书指出两制官中奸邪者未能尽去,并指责两制推荐的御史台官“多非其才”。欧阳修早在明道“朋党”风波中就与范仲淹同为“四贤”之一,他的这一上书,尽管只代表他个人激烈的主张,却理所当然地被人视为传达范仲淹改革派的倾向,这就把两制官与以王拱辰为首的御史台官都推向了改革派的对立面,使得在改革吏治上原来可以合作的御史台与政府的关系一下子形同水火。
  监察御史梁坚弹劾权知凤翔府滕宗谅和并代副都部署张亢贪污公使钱,这两人向为范仲淹所器重,矛头所向十分清楚。公使钱是宋代特有的一种官给,有点类似官衙的小金库,虽大部分不能私入,但在实用上有不少模棱两可的余地。范仲淹不惜辞去执政之职为滕宗谅辩护,权御史中丞王拱辰也以辞职相要挟,并立即付诸行动,不到御史台供职。仁宗对滕宗谅在景祐初政时指责他“日居深宫,流连荒宴”记忆犹新,在台府之争中倒向了王拱辰,将滕、张两人贬官。
  范仲淹入京参政后,郑戬出任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他既是仲淹的连襟,也赞成筑城固守的方针,因而支持静边砦主刘沪修筑水洛城(今甘肃庄浪)。但郑戬不久调离,新知渭州的印洙原属韩琦主攻派,反对筑城,双方各有所恃,发生激烈冲突,尹洙命狄青率兵拘捕了刘沪。水洛城之争实际上是范仲淹的主守派与韩琦主攻派不同政见的延续,两位新任要人为自己器重的经世之才各执一词,最后仁宗只得将尹洙和狄青调离他用,平息了改革派内部的纷争。
  就在这场纷争的高潮中,仁宗问范仲淹:“自古小人结为朋党,也有君子之党吗?”范仲淹回答:“朝廷有正有邪,倘若结党而做好事,对国家有何坏处呢?”其后不久,欧阳修进献了《朋党论》,显然是针对仁宗朋党之问而发的。这是一篇议论风发的宏文,围绕“君子不党”的传统观点大做翻案文章,曲折反复,不说君子无朋,反说君子有朋,不说朋党不可用,反说朋党为可用,最后归结到一点:人君“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文学上的好文章在政治斗争中有时会是一着坏棋。这篇《朋党论》一是触犯了人主的忌讳,任何皇帝都不会鼓励臣下公开结党威胁皇权;二是触犯了被划在范仲淹为代表的改革派以外的那些官员,按照欧阳修的观点,不是君子之“真朋”,就是小人之“伪朋”,这样,改革派就在无意之中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庞大的反对派。正如南宋吕中所说:“君子小人之实不可以不辨,而君子小人之名不可以太分。有用君子之名,则小人者岂甘小人之名哉!正人既指小人为邪,则小人亦指正人为邪。”这样,党争就不可避免。
  在反对派中,夏竦起了十分恶劣的作用。前文提到,他原先是被仁宗任命为枢密使的,王拱辰率领包括余靖和欧阳修在内的台谏官先后上了十一疏,拱辰甚至拉着仁宗的袍裾要求他改变任命(由此也可见王拱辰最初与改革派并无成见),仁宗才改命杜衍。从到手的枢相到改判亳州,对夏竦来说当然是奇耻大辱。这事令支持范仲淹的国子监直讲石介异常振奋,写了一篇流传一时的《庆历圣德颂》,文中明确把仁宗起用改革派称为“众贤之进”,而把夏竦灰溜溜的与枢密使无缘说成是“大奸之去”。
  夏竦的反击就是从石介入手的。庆历四年,他唆使家中女奴模仿石介笔迹,篡改了石介给富弼的一封信,将“行伊、周之事”改为“行伊、霍之事”。伊指伊尹,周指周公,都是古代辅佐天子的贤臣;霍指霍光,他是西汉废立国君的权臣。此事传出,范仲淹与富弼都心不自安,请求出朝巡边。六月,范仲淹出为陕西河东宣抚使;八月,富弼也出为河北宣抚使,庆历新政陷入僵局。
  九月,仁宗罢了晏殊的相位,杜衍升任宰相。晏殊与新政集团保持着距离,但他是范仲淹、欧阳修等改革人才的引荐者,又是富弼的泰山,人们容易把他的罢相与新政派的失势联系起来。与此同时,仁宗任命陈执中为参知政事,新政派的谏官蔡襄和孙甫上奏说他刚愎不学,仁宗硬是把陈执中从外地召入朝中。蔡襄和孙甫见轰不走陈执中,便自求外放,仁宗同意,改革派至此丧失了与反对派较量的喉舌,台谏官清一色都是反对派。这时,改革派的领袖与骨干几乎都已经被排挤出朝,但反对派还是要把范仲淹的追随者从馆阁中清除出去。
  当时京师官署每年春秋都举行赛神会,同时置办酒宴,同僚欢饮。这年监进奏院苏舜钦发起进奏院的秋赛宴会,与会者王洙、刁约、王益柔、江休复、宋敏求等十来人都是范仲淹引荐的一时才俊,酒酣耳热,王益柔在即席所赋的《傲歌》中吟出了“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的诗句。王拱辰打听到这事,立即让监察御史刘元瑜弹劾苏舜钦和王益柔诽谤周、孔,并犯有大不敬之罪,要求处以极刑。仁宗连夜派宦官逮捕了全部与会者,令开封府严加审讯。后经韩琦等反对,才从轻发落,苏舜钦永不叙用,其他人受降官处分。王拱辰高兴得声称:“被我一网打尽了!”
  十一月,仁宗颁诏强调“至治之世,不为朋党”,不点名的批评有人“阴招贿赂,阳托荐贤”。范仲淹一见到诏书,就上表自求罢政。庆历五年正月,仁宗免去范仲淹的参知政事,让他出知邠州,富弼也同时罢政,出知郓州。二十天后,杜衍罢相,指责他“颇彰朋比之风”,把他视为新政朋党的总后台。韩琦上书指出不应轻易罢黜富弼,三月,他也被仁宗罢去了枢密副使之职。至此,新政派被悉数赶出了朝廷。在此前后,新政所退行的部分改革措施几乎全部废罢。
  宋代后来的学者批评仁宗对庆历新政“锐之于始而不究其终”,并对其原因大惑不解。实际上,仁宗当初锐意改革是出于应付庆历初年内政外患的需要。到庆历四五年间,宋夏和议已成定局,京东西的兵民骚乱也已经平息,宋朝统治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还出现了柳暗花明的转机。
  而改革派公然不避朋党之嫌,迫使仁宗把消除朋党之争的棘手局面放在首位,既然小人结党而不承认,那就只有把不避结党之嫌的君子逐出朝廷。欧阳修乃至范仲淹这些君子们,在朋党问题上的见解从道理上说是无可非议的,但政治斗争并不一定是道理之争,因而他们最后只能被小人欺之以方,被仁宗敬而远之。
 
 
  
细说宋朝31:宋仁宗与他的名臣们
  宋仁宗是宋朝在位最长的皇帝,《宋史》本纪说他“恭俭仁恕,出于天性”,对仁宗朝四十二年治迹的总体评价是:“吏治若媮惰,而任事蔑残刻之人;刑法似纵弛,而决狱多平允之士;国未尝无弊倖,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这段评价还是相当公允的。尽管有种种外患内政上的问题,但仁宗一朝无论如何还是宋朝的治世,除却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颇有些盛世气象。
  治世的出现,与仁宗“恭俭仁恕”的个人秉性与治国方针有关,他不是一个奋发有为的英主,甚至在历朝守成之君中也不是声誉卓著的明君。他的性格有柔弱游移等毛病,耳朵根子软,对后宫女色也有相当的兴趣。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宽容仁厚,能容忍各种激烈的批评意见,哪怕是对他私生活妄加非议,听了也从不挟愤报复。
  有关仁宗仁慈宽厚的遗闻轶事特别多,虽不无箭垛效应,但也折射了历史的光影。有一天早晨,他对近臣说起昨天夜里失眠腹饥,想吃烧羊肉,近臣问他为什么不降旨取索,他回答说:“宫禁每有取索,外间便为定制。我怕自此以后每夜都要宰羊,杀生害物。”
  大臣王德用进献佳丽送入后宫,谏官王素极论此事,仁宗对他说:“你是王旦之子,我是真宗之子,与他人不同,自是世交。德用确有其事,她们在朕左右,也很亲近,且留之如何?”王素说:“我欲所论,正是亲近!”仁宗有所感悟,命近侍赐德用所进之女各钱三百贯即令出宫,当即报来。王素表示:只要采纳进谏,不必如此紧急。仁宗说:“朕虽为帝王,但人情相同。倘若见她们眼泪鼻涕的不愿出宫,恐怕也就不忍心赶她们了。你就在这里等回报吧。”不久,内侍来报“事已了当”。
  君主制是家长制的放大。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之下,毕竟是才俊如云;但有时,在一个平易而宽厚的家长下,子弟倒也颇有出息。仁宗朝人才之盛,似属后者。在他的治下,不仅台谏官,即便其他官员和士大夫,也都能畅所欲言,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言论自由。
  有一件轶闻最能说明仁宗朝言论的宽容度。据说仁宗“尤恶深文”,有一个举子献诗成都知府说:“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这诗是完全可视为反诗的,知府囚械了此人,上报了此事,仁宗却说:“这是老秀才急于要做官才写的,可给他一个远小州郡的司户参军做做。”不必究诘这事的准确度,即便是附会,也真实反映了仁宗的为政风格。这种仁恕宽容对“忠厚之政”的风气,对人才的作育培养,都起了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
  说到仁宗朝人才,在宋朝历史上真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可以开列一长串名单:政治上被称为名臣的就有吕夷简、范仲淹、鲁宗道、薛奎、蔡齐、陈尧佐、韩亿、杜衍、庞籍、吴育、王尧臣、包拯、范祥、孔道辅、余靖、胡宿、田况、王素、韩琦、富弼、文彦博、种世衡、狄青、王德用等;活跃在神宗、哲宗乃至徽宗前期的赵槩、吴奎、张方平、唐介、赵抃、吕诲、范镇、曾公亮、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吕公弼、吕大防、吕惠卿、曾布、章惇、韩绛、韩维、韩忠彦、傅尧俞、彭汝砺、范纯仁、范纯礼、刘挚、王岩叟等一大批人才,实际上也都是仁宗一朝养育而成的。文学艺术上有张先、柳永、晏殊、宋庠、宋祁、尹洙、梅尧臣、苏舜钦、苏洵、欧阳修(以上文学,苏轼、黄庭坚兼擅书法)、蔡襄(书法)、燕文贵、武宗元、许道宁、赵昌、易元吉、文同、郭熙、王诜(以上绘画)等。思想学术上有孙奭、刘敞(以上经学)、胡瑗、孙复、石介、李觏(以上哲学)、张载、邵雍、周敦颐、程颢、程颐、吕大临(以上理学)、宋敏求、范祖禹、刘恕、刘攽(以上史学)等。科学技术上有王惟一、钱乙、燕肃、毕昇、沈括、贾宪、苏颂等。正如苏轼所说:“仁宗之世,号为多士,三世子孙,赖以为用。”而明代李贽更认为:仁宗一朝,“鉅公辈出,尤千载一时也”。这里只就政治人才略说起荤荤大者。
  第一个是范仲淹。南宋人以为“本朝人物以仲淹为第一”,元朝人说他“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宋代是士大夫自觉意识最高涨的时代,一种崭新的政治面貌已经浮现在儒家社群之中。如果要说有宋儒气象,那就是由范仲淹以身作则开出来的,故而朱熹说“本朝为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文正是仲淹的谥号)。作为一种人格典范,他对后人影响深远,完全当得起他在《严先生祠堂记》里所推崇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在《岳阳楼记》里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真是一种光风霁月的人格境界,令人高山仰止。李贽对他的人格精神评价最高,甚至以为“宋亡,范公不亡也”。
  欧阳修说范仲淹事上待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当礼官请仁宗率百官为垂帘听政的刘太后献寿时,他认为这是“亏君体、损主威”,上书明确反对,太后不悦,命宰执讨论,晏殊把他叫来,怒责他轻率坏事。虽说晏殊于他有推荐之恩,但他却坚定地说:“真没想到因直言正论而开罪于你。但倘若以为我疏而尽心不谓之忠,言而无隐不谓之直,而今而后就不知所守了!”晏殊惭愧的无以应对。
  范仲淹曾与吕夷简议论人物,吕声称阅人很多,却没见过节行之人,范说:“天下确有这样的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以这种想法待天下士,无怪乎节行之士不来。”范、吕人格高下,顿时立判。
  范仲淹一贯主张,“凡为官者,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无”。他曾就废后和用人问题,多次激烈抨击吕夷简。宋夏战争爆发后,吕夷简再次入相,推荐范仲淹经略西事,仲淹深知倘若没有夷简在朝支持,边事将“无以成功”,便主动修书消解旧日龃龉,说过去以公事冒犯,不意仍如此奖拔。为了公事,两位名臣尽释前嫌。
  在对待西夏问题上,范仲淹主张防御,韩琦主张进攻,朝廷一开始接受韩琦意见,尽管事实不久就证明防御比进攻更有效,但仲淹却毫无芥蒂,与韩琦不但交厚,而且言深。新政失败,仲淹对比他年轻的韩琦更是期待殷殷,希望他能够早日回到宰执大任上来,展示了他那“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襟怀和人格魅力。
  范仲淹自奉节俭,妻子衣食,仅能温饱,却轻财好施。他的宗族多聚居苏州,他在苏州近郊购置良田数千亩,作为义田,设立义庄,赡养饥寒贫苦的族人,每日米一升,每年布一匹,学试嫁娶病医丧葬都有赡给。范氏义庄对宋代以后的义田、义庄、义学做出了示范,加强宗族制度下人际关系的亲和力。
  再说富弼。司马光称赞他“温良宽厚,凡与人语,若无所异同者;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庆历二年(1042年),契丹瞅准宋夏交战之际,乘火打劫挑起边界争端,派遣使者向宋索要所谓关南之地。宋朝正被西夏折腾得焦头烂额,更担心与辽朝激化矛盾,落得腹背受敌的境地,想遣使赴辽,被选者都因恐辽症推诿不行。吕夷简一直对富弼不满,便让他出使。好友欧阳修引用唐朝颜真卿出使见李希烈而被害的故事,希望富弼不要去,他置之不理,临行对仁宗说:“主忧臣辱,我不敢贪生怕死!”
  这年四月,富弼出使辽朝。辽兴宗仍以武力相威胁,声称“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富弼针锋相对的指出:“北朝难道忘了真宗大德吗?澶渊之役,真宗若听诸将建议,北兵就不会安然北返。现在北朝要打,能保必胜吗?即便取胜,掳掠所得,归于臣下,还是归于人主?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却是一无所获。”辽兴宗被说得不住点头,但仍要争回祖宗的故地,富弼争辩说:“晋高祖割地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都是前朝旧事。如要各复旧疆,恐怕对北朝不利。”至此,辽方在富弼还击下,已完全理屈词穷,只能进入议增岁币的实质性谈判。
  七月,富弼带着宋朝的国书与仁宗的口谕再次使辽。辽朝要求宋朝在所增岁币的名称上,改称为“献”或“纳”。富弼据理力争:“宋辽乃兄弟之国,宋帝为兄,辽帝为弟,岂有以兄献弟之理!”辽兴宗无法折服富弼,派刘六符使宋再议。富弼回朝奏明他在辽廷已拒绝献纳之说,对方已知理屈,万勿答应其无理要求。但仁宗与吕夷简急于讲和以摆脱困境,在增岁币银绢十万两匹的同时,仍允许以“纳”为名,自折了锐气。富弼再次使辽,一次女儿死亡,一次儿子出生,都毅然不顾,慨然登程,显示了公而忘私的感人襟怀。他在宋朝明显不利的情势下,不辱使命,在对辽外交上展现了卓越才能,次年就迁为枢密副使。其后,他在任宗至和二年与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两度入相,与韩琦同为三朝重臣。
  文彦博早在庆历七年(1047年)就位至参知政事,年仅四十二岁。这年十一月冬至那天,贝州(今河北清河)发生了王则领导的士兵起义。王则原是涿州(今河北涿县)人,因饥荒流落贝州,投了驻扎当地的宣毅军,当上了小校。为了消除人民的反抗因素,宋代改进了唐末五代以来的募兵制,用心良苦的把“犷暴之民收隶尺籍”,让他们参军吃粮,把民间桀骜危险的力量纳入军队的管束。在宋太祖看来,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这种募兵制是消弭民众叛乱的最佳方案。于是,饥寒交迫的农夫,游手好闲的流民,都被投入了军队的大染缸。动乱根苗虽然暂时被转移进军队掩藏了起来,但一旦有风吹草动的诱导因素,就会转变为兵变形式爆发出来。宋代兵变相对频繁,原因即在于此。
  再说贝州地区,民间争相传习《五龙经》等图谶,鼓吹“释迦佛衰谢,弥勒佛主事”的谣言,这是弥勒救世信仰结胎与民间秘密宗教的一种表现。王则流亡前与母亲诀别,曾在其背刺上“福”字作为将来相认的记号,这时被用来大做文章,他也被信徒们视为崇奉的对象。
  王泽的信徒广布于河北、山东一带,约定明年元旦在河北同时起事。他们派党徒带着书函前往争取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留守贾昌朝,不幸被捕入狱。王则闻讯,提前在冬至起事,杀了通判,囚了知州,占领了贝州城,自称东平王,建国号安阳,建年号得胜,旗帜、号令都称以佛号,起事者脸上都刺着“义军破赵得胜”的字样。事发以后,宋朝一边在各州郡大索“妖党”,被俘者不计其数;一边立即派出知开封府明镐为体量安抚使前往进剿。在内应的帮助下,数百官军曾一度缒入贝州城内,但旋即被起事民众逐出城外。
  次年正月,文彦博见贝州仍未攻克,便主动请命,出任河北宣抚使兼体量安抚使,改明镐为副使。他与明镐听从军士献策,一面派兵佯攻城北,一面秘密挖通城南地道,选派强壮官兵二百名连夜攻入贝州城。这些官军乘着夜色攻上城头,杀了守城者,接应大队官兵入城,镇压了这次士兵暴动。王则被押往开封磔杀(肢解而死),贝州改称恩州。这次兵变被朝廷视为邪教暴乱,先后持续了六十六天,朝野大为震惊。事平当月,文彦博就进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也不把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称赞明镐“才大可用”,推荐他做了参知政事。
  至和二年(1055年),他再次入相。次年正月,仁宗在上朝时突然发病,扶入宫禁。文彦博考虑到政局大计,当即要求内侍及时通报仁宗病情,否则行以军法,同时与其他宰执在宫中日夜轮流值班。知开封府王素说有禁兵告发都虞候谋乱,文彦博了解到那个都虞候绝无谋叛事,便与同时任相的刘沆以诬陷罪签署了斩决那个士卒的命令,确保军队的稳定。
  不久,两个司天官受内侍武继隆的指使,上书请求皇后听政。文彦博拿到书状后,也不给其他宰执看,找来那两个司天官说:“司天官干预大政,可是罪当灭族的!今后可不能再犯。”然后把这事通报给其他宰执,其他宰执都愤怒的表示应将这些僭言之辈斩首,文彦博则以为:倘若斩首,皇后不安。直到仁宗病情恢复,文彦博与富弼等才回私第。
  以后,刘沆向仁宗密告文彦博擅斩告反者,彦博呈上刘沆也签署的判状,仁宗这才深感文彦博在处理这场危机中的老练与沉稳。史称文彦博“凝简庄重,顾眄有威”,历仕四朝,任将相五十余年。元祐更化时,他受司马光推荐,以八十一岁高龄第三次入相,平章军国重事,成为元老重臣的一种象征。
  说到仁宗朝的武将,狄青是不得不说的。他是汾州西河(今山西汾阳)人,行伍出身,在抗击元昊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他喜欢戴一副铜面具,披头散发的冲锋陷阵,这一史实后来被有关狄青的话本小说附会夸张。范仲淹认为他是良将之才,让他读《春秋左传》,对他说:“将领不知古今,只是匹夫之勇。”他从此折节读书,精通了历朝将帅兵法。皇祐四年(1052年),他因战功升至枢密副使,出身行伍而位居枢府,这在太宗以后未有先例。
  这时,南方侬智高起兵反宋正闹得不可开交。侬智高是广源州(今越南光渊)人,这里原是唐朝羁縻州,到侬智高时,因久受交阯压迫,起兵反抗,建立政权,请求归附宋朝。但宋朝不愿在边境生事,置之不理。皇祐元年,侬智高转而攻宋。皇祐四年五月,侬智高攻陷邕州(今广西南宁),建立大南国,建元称帝。他进而连下广南十余州,兵锋直指广州,围城近二月,未能破城,见宋朝援军相继而至,撤围退回邕州。
  仁宗调兵遣将前往征讨,但南方素来缺乏战备,不少守臣不是战死就是逃亡,仁宗深为忧虑。狄青主动请战出征,仁宗命其经制广南战事,但旋即任命一内侍为其副手,实际是不放心狄青独掌兵权。有人以为宦官监军不足为法,仁宗问宰相庞籍,庞籍也说“号令不专,不如不用”,仁宗这才下令岭南诸军皆受狄青节制,并亲自为他置酒壮行。
  狄青到达前线前就传令诸将不要贸然与敌人交战,一切听他的号令。但广西钤辖陈曙率兵八千主动出战昆仑关(今广西宾阳西南),大溃而归,殿直袁用等临阵脱逃。次年正月,狄青到达后,大会诸将于堂上,说:“军令不肃,所以兵败!”下令将陈曙、袁用等三十余人正以军法,在场诸将无不胆战心惊,军纪顿为改观。时正皇祐五年元宵,狄青下令大军休整十日,大肆张扬,麻痹敌人。料定敌探回去报告以后,狄青次日亲率大军,直扑昆仑关下。
  隔日黎明,诸将环立大帐前等待主帅发布进军令,过了好久才见有人传狄青将令,请诸将到关外朝食。原来他早就趁着夜色,换了便服与先锋官偷越了昆仑关,在归仁铺(今广西南宁东北)列阵迎敌。双方展开一场恶战:狄青挥旗指挥他从西夏前线带来的蕃落骑兵,与先锋张玉率领的前军形成夹击之势,大败敌军,逐北五十余里,斩首数千,生俘五百余人。侬智高纵火烧城,逃往大理国,最后死在那里,叛乱被彻底平定。
  侬智高之乱令岭南骚动,狄青的战功自然万众瞩目。回京以后,仁宗打算晋升他为枢密使,却招来一片反对声,连庞籍这时也以为狄青不宜久居枢府。然而,皇祐五年五月,仁宗还是让他当上了枢密使。他在枢密院四年,每次外出,围观者就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平民、士兵都把狄青视为自己的骄傲,这引起了朝廷的疑忌。
  宋代士兵入伍前,都要在脸上刺上番号,以免逃亡。据说,在擢迁枢密副使前,仁宗曾劝他把脸上的黥文消去,狄青想起韩琦曾当面折辱他说“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的才是好汉”,表示不愿消去黥文,并不无自信和自豪地说:“要让天下贱儿,知道国家有此名位相待。”然而,说他将危及朝廷的谣言与各种五行变异编排在一起不胫而走,台谏侍从要求罢免他执政之职的章奏接踵而至。
  嘉祐元年(1056年),狄青终于被罢政出知陈州。做这一决定时,仁宗说了句“狄青是忠臣”,宰相文彦博反问道:“太祖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吗?”狄青听到任命后,到中书去问为什么无罪出知州郡,文彦博两眼直瞪瞪逼视好久,才吐出一句:“无他,朝廷疑你!”狄青惊怖的倒退数步。到任后,朝廷每月两次派内侍前来“抚问”,实际上是不放心狄青,而每来就让他惊疑终日。不到半年,一代名将就在陈州忧愤而死。狄青之死,让人深切感受到宋代猜防武将的祖宗家法有多么森严可怕。
  在中国清官册中,位居第一的包拯也是仁宗朝明臣。关于他的小说戏剧大多于史无证,却为他赢得了好高的知名度(这种民间高知名度的宋代人物还有杨业、狄青、岳飞),这里说的当然是历史上的包拯。
  包拯知天长县时,有人来报告自家的耕牛不知被谁割了舌头。他知道这是一起邻里间的陷害案,不动声色的吩咐告状者回家把牛宰了卖掉,割了舌头的牛是难以活命的,只有这种处置办法。果然不出包拯所料:不久就有人来告发那人私自杀牛,因为私杀耕牛在宋代是违法的。包拯严厉责问告发者:为什么割了牛舌,还要诬告别人?那人措手不及,以为事情败露,只得伏罪。大约因为牛舌案,包拯断案如神的名声不胫而走,并为以后小说戏剧所敷衍。
  其后,包拯调知端州,这里是著名端砚产地。端砚是当时贡品,采石制砚极为艰苦,而到这里做地方官的,总以上贡为名十几倍、数十倍的搜刮端砚,带回京城去贿赂权贵。包拯到任后,自书座右铭道:“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幹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作为为官做人的准则,并下令只制作上贡的端砚数量,不多取一方,离任时也不带一方端砚。清正廉洁,朝野传为美谈。
  弹劾张尧佐一事也许最能说明包拯的“立朝刚毅”。皇祐二年(1050年),他入知谏院,张尧佐仗着是仁宗最宠幸的张贵妃的伯父,正担任着三司使。这是掌管全国财政的要职,地位仅次于二府宰执,往往是执政的后备人选。张尧佐没有干好的本事,包拯弹劾他“是非倒置,职业都忘”,却“洋洋自得,不知羞辱”。见包拯和其他台谏官纷纷上书,仁宗只得打消让张尧佐升迁二府的念头,免去他三司使的职务,但为安抚爱妃及其伯父,改命他为宣徽南院使、淮康军节度使、景灵宫使、同群牧制置使。
  包拯立即上章指斥张尧佐是“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抨击仁宗“失道败德”,有求他收回成命,但仁宗就是置之不理。朝会之日,御史中丞王举正与包拯、唐介等台谏官留下百官而谏仁宗,动用了宋代台谏向君主集体谏诤的特殊手段。仁宗大怒,下令今后台谏上殿先报中书取旨,这是他自废黜郭后以来再次动用君权与台谏对着干。但仁宗迫于舆论最后还是向台谏让步,免去了宣徽南院使、景灵宫使,保留了其他两使。
  过了一段时间,张贵妃又吹枕边风,仁宗见舆论平息,便重新任命尧佐为宣徽使。包拯得知,不管仁宗先前警告,不依不饶,领衔与其他谏官上奏再论。为了说服仁宗,包拯多次上殿争辩。一天,张贵妃还想为大伯说情,仁宗抢白道:“今天包拯上殿,唾沫都溅到我的脸上。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由于包拯等抗争,仁宗只得收回成命,并保证今后张尧佐再有升迁,必须听取台谏章奏。
  包拯后来出知故里庐州,堂舅犯法,照样依律处以笞刑。从此,仗势扰民的亲戚故旧肃然守法。至于请托,不论故人亲党,一概拒绝。他还为子孙立下家训:“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藏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嘉祐二年(1057年),包拯以龙图阁待制(后世因此称其为包龙图)权知开封府,在任仅一年半,却把号称难治的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首先,他惩治不法权贵,“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其次,他改革诉讼制度。原来诉讼者不能直接到开封府大堂投递诉状,府吏中转,上下其手,他下令大开府衙正门,让诉讼者直到大庭下向他自陈曲直,自此“吏民不敢欺”。再次,他严办无赖刁民。有一次,里巷失火,几个无赖子却趁机起哄,聚众问他:“救火是取甜水巷水,还是苦水巷水?”包拯当即把他们斩首,从此无赖帖然畏服。
  开封府肃然而治,童稚妇孺都知道他的名字,亲切称其“包待制”。他天性严峭,不苟言笑,人们就说让他笑就好比黄河清那样难。开封府则流传着“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的谚语,以阎罗来形容其刚正不阿和铁面无私。不久,他改任权御史中丞,与宰相富弼、翰林学士欧阳修、经筵侍讲胡瑗当时被称为“四真”,即真宰相、真翰林学士、真中丞、真先生。看来,包拯成为清官第一典型,却有其原型基础的。
  韩琦也是仁宗朝必须一说的名臣,就听下回分解吧。
 
 
  
细说宋朝32:宋英宗
  宋仁宗三十四岁前生过三个儿子,都夭折了;其后,虽生到第十三女,却未有儿子出生。他在位四十二年,多次“不豫”(皇帝病危的代名词),一不豫就人事不知,胡言乱语,这种病状在太宗长子赵元佐、三子真宗和南宋光宗身上,一再重现,似乎是赵宋宗室的家族病。嘉祐元年(1056年)正月,仁宗再次“不豫”,长达二十日,多亏宰相文彦博把持大局,才渡过了危机。这种局面令朝廷大臣们意识到确立皇位继承人已迫在眉睫。
  当年五月,知谏院范镇率先奏请立太子。在君主制下,立储问题是最为敏感的朝廷大事,即便是宰相也不敢妄议,以免疑忌于君主而身败名裂。范镇的奏议,引起朝廷震动。宰相文彦博责备他事先不与执政商量,范镇说:“我做好必死的准备,才敢上奏。与执政商议,若以为不可,我难道终止吗?”司马光在并州通判任上,鼓励范镇义无反顾,以死相争,并与御史赵抃先后上书支持他。
  仁宗把范镇先后送呈的十九道奏章交给中书,就是不表态,中书宰执也只得不置可否。朝廷升任范镇为侍御史知杂事,他以进言不用居家待罪百余日,须发尽白。仁宗被他所感动,流泪请他再等三二年,还指望能自生龙种。
  嘉祐三年,张尧佐去世,仁宗发牢骚:“台谏官总以为我用张尧佐,就像唐明皇用杨国忠那样,会招来播迁之祸。我看也不见得。”一旁的户部员外郎唐介接口说:“陛下一旦有播迁之祸,恐怕还不如唐明皇。明皇还有儿子肃宗兴复社稷,陛下靠谁?”仁宗气得脸色骤变,却无反驳理由,沉默良久才说:“立子之事,与韩琦已商量好久了。”
  韩琦这时正与富弼并相。他容貌凝重,令人望而生畏,但与人相交却浑厚温恭,说到小人忘恩负义倾陷自己时,也辞和气平,如说寻常事。庆历年间,他与范仲淹、富弼同为执政,上朝争事议论,下殿不失和气。为相以后,用人只据公议,所用之人未必谋面,甚至也不知道是他所荐。嘉祐三年,他任相不久,就向仁宗进言:应该吸取前代储君不立引起祸乱的教训,选择宗室子弟中的贤能者立为太子。仁宗因后宫有孕而迁延不定,但生下来的还是皇女。
  嘉祐六年闰八月,知谏院司马光也上了立储札,仁宗让他把奏疏交给中书,司马光请仁宗自己宣谕宰相。当天韩琦知道后让人传言司马光,争取把建言立储的奏札送到中书,否则,他作为宰相,欲发此议,无从说起。次月,司马光旧事重提,例举了相关的历史教训,仁宗叫他将所奏立即送至中书。
  司马光遵旨照办,并对韩琦说:“诸公倘若不及时议定大事,有一天,禁中夜半拿出一张纸,说立某人为嗣,那时天下谁也不敢吭声了。”韩琦等宰执同声应道:“敢不尽力!”司马光为此已先后七次上书。十月初,仁宗让韩琦看了司马光和吕诲的奏章,问宗室中谁最合适。韩琦趁机说:“这不是臣下所敢议论的,应出自圣断。”
  仁宗曾在宫中抚养过两个宗室子弟,其一是濮安懿王的十三子,名叫宗实。濮安懿王是真宗的侄子,仁宗的堂兄。宗实四岁入宫,八岁时,因仁宗次子出生,被送回王府。其间,仁宗曹皇后也在宫中抚养了自己的外甥女,姓高,名叫滔滔。两人年纪相仿,颇有点青梅竹马的味道。庆历末年,仁宗无子,对曹皇后说:“我们过去收养过的宗实和滔滔都大了,我们为他俩主婚,如何?”于是仁宗的养子宗实娶了曹皇后的外甥女(这就是后来元祐更化时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很是热闹了一番,宫中盛传“天子娶妇,皇后嫁女”的说法。如今从宗室子弟中确定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仁宗自然倾向于宗实。
  当时宗实正在为父亲濮安懿王守丧,朝廷命他起复,授以知宗正寺,以便为立储做准备。不料他先以父丧、后以生病相推托,不肯上任。韩琦向仁宗建议:“任命知宗正寺,外人认为就是皇子,现在不如立即为其正名。”八月,仁宗正式立宗实为皇子,改名赵曙。为了政权的稳定、天下的安宁,范镇、司马光等一大批朝臣,终于信念,勇于牺牲,一再犯颜极谏非臣子所宜言的皇位继承人问题,而韩琦作为宰相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次年三月末的夜里,仁宗突然去世,时距皇子之立仅隔半年。曹皇后制止了内侍出宫报丧,派人悄悄通知韩琦等宰执黎明入宫。韩琦赶到,即请曹皇后宣赵曙入宫即位。赵曙到场,连说“我不敢做,我不敢做”,转身就走。韩琦等将他抱住,七手八脚为他穿上黄袍。然后将翰林学士王珪找来草拟遗诏,他一时间惊恐得不知如何下笔,韩琦临变不惊,吩咐他按自己说的写。四月一日早朝,韩琦宣读遗诏,宣布仁宗驾崩,新皇帝已在昨日登基。这位新皇帝就是宋英宗。
  英宗的身体确实大有问题。四月八日,仁宗大殓,他在灵柩前狂号疾走,韩琦当机立断,拉下帏帘,命几名内侍护持皇帝,让葬礼正常进行到底。见英宗病体如此,韩琦与其他宰执商议,请曹太后仿天圣故事,垂帘听政。
  英宗病得不轻,性情也越发乖张,举止失常,对内侍毫无道理的说打就打。曹太后劝他注意自己皇帝的身份,他也往往出言不逊。双方左右,都有人多嘴多舌,两宫关系逐渐紧张。
  太后很不乐意,向韩琦等诉苦,韩琦回答:“我们在外朝,内朝护持全在太后。倘若官家有失照管,太后也不安稳。”太后很不高兴的说:“这话是何意思?我当然在用心照管。”见太后脸色骤变,其他人都为韩琦说话太重捏一把汗。韩琦依然正色说:“太后照管,众人自然也会照管的。”他知道,在这当口,有些话是必须由他来说的。
  曹太后垂帘不久,司马光就上了一奏,重提刘太后天圣恋权负谤天下的旧事,希望她“成谦顺之美,副四海之望”,意在防止母后干政。其后不同场合,韩琦与司马光等朝臣一再劝说太后忍辱负重,容忍英宗病中可能有的失礼和无理。他们费尽心力的调和两宫,用心就在于不让太后做出废立的举动,造成政局的动荡。
  十一月某日,曹太后派内侍送一封文书到中书,都是英宗所写的“歌词”和过失的举动。韩琦对着内侍当场烧了文书,传言太后:“太后不是常说官家心神不宁,这些何足为怪!”
  与宰执面见时,太后呜咽流涕给韩琦历诉英宗的不恭,韩琦譬解道:“这是有病的缘故。儿子生病,当母亲的能够不容忍吗?”参知政事欧阳修也说:“现在太后身居房帏,臣等五六个人只是措大,一举一动若不是仁宗遗命,天下谁肯听从?”曹太后默然,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英宗乃仁宗所立,倘不遵遗命,天下是不会听从的。
  他们再去劝英宗,针对英宗张口就说:“太后待我无恩”,韩琦说:“父母慈爱而儿子孝,这不足为道。只有父母不慈,儿子不失孝道,这才值得称颂。何况父母岂有不慈爱的?”英宗若有所悟,两宫关系略有缓解。
  即位后的大半年间,英宗身体时好时坏,到这年岁末,他已能够御殿视朝了。次年,改元治平,英宗已经可以不知疲倦的处理政务。曹太后原对朝政并无兴趣,这时却无还政之意,似与两宫不和有关。在韩琦等朝臣看来,女主垂帘乃迫不得已,久不还政更非盛世之象。台谏、侍从请求太后归政的奏章接二连三呈上来,迫使太后撤帘的舆论已到火候。
  一天,禀事以后,韩琦单独留下,要求太后允准他辞去相位,出灵州郡。曹太后明白他的意图,说:“相公岂可求退?老身每日在此,甚非得已,且容先退。”韩琦立即称贺太后还政,贤明超过东汉马皇后和邓皇后,追问道:“台谏也有章疏请太后归政,不知决定何日撤帘?”曹太后似有不悦,起身入内。韩琦大声喝令仪鸾司撤帘,帏帘拉开,犹能见到太后背影。
  一说,曹太后总把皇帝玉玺放在自己宫中,英宗外出巡幸时,他也带上玉玺同往。韩琦就安排太后与英宗出外祈雨,回宫后他当即以民众皆欢慰、台谏有奏章为由,奏请太后还政。太后恼怒道:“叫做也由相公,不叫做也由相公。”韩琦立在帘外,不撤帘就不下殿,曹太后只得被迫还政。
  尽管记载颇多异同,但曹太后归政迫于形势,出于无奈,在台谏官一再谏诤下,由韩琦主其事则毫无疑问。由于这种制约机制的有效存在,兼之宋代家法对母后干政约束甚严,两宋尽管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多达八人,却从未危乱政局。
  英宗亲政之初,颇欲有所作为,亲自点名把仁宗超颇有直声的谏官唐介召入朝,让他权御史中丞,做自己的耳目,去弹击奸邪小人。但他似乎并不像《宋史》本纪称颂的那样,是什么“明哲之资”。他缺乏根据的怀疑人,认定在他立为皇子一事上,三司使蔡襄向仁宗发过不好的议论,就违反宋代君主不得暗示台谏弹劾某官的做法,唆使谏官傅尧俞奏弹蔡襄,遭到拒绝以后,还是把蔡襄撵出了朝廷。英宗的生性固执集中体现在濮议上,这是牵动英宗朝的大事件。
  英宗立为皇子时,正在为生父濮安懿王守丧。位居九五之尊以后,血浓于水,他想把生父也升格为皇帝。治平二年(1065年),英宗把已故濮王的名分问题交给礼官和待制以上的朝臣去讨论。按照儒家礼制,帝王由旁支入承大统,就应该以先皇为父,而不能以本生父母为考妣;秦汉以来那些推尊其父母为皇帝皇后的做法,都是见讥于当时、非议于后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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