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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处男

_6 梁广程 (现代)
  “为什么?”
  洛伟奇:“我养的四只小鸡还没喂食呢。”
  这时男女口号员高喊“打倒右派分子洛伟奇”、“打倒大地主洛伟奇”、“打倒大土豪洛伟奇”、“坚决镇压现行反革命分子洛伟奇”。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大家没有思想准备,所以响应的人很少,变成了口号员的干嚎。
  主持人又宣布:“现在由省公安厅负责人宣布洛伟奇的犯罪事实和对他的判决。”
  一个穿灰色军服的人拿着宣判书在话筒前大声宣读:“宣判书。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洛伟奇。男,汉族,1934年3月3日生,出身成分:大地主大土豪。政治面貌:戴帽右派。查,洛伟奇在‘文革’中,顽固坚持反动立场,不思悔改,以文艺作为向党进攻的武器,用国民党反动文人王云五的‘四角号码’为引子,泡制出大毒草《忠字舞》,使之流毒全国。为弘扬正气,打击反革命分子的嚣张气焰,消除其反动影响,现判决如下,对洛伟奇执行枪决,验明正身……”他正说到这里,突然有两个红卫兵来到他跟前,把他从话筒前拉走,他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同时有红卫兵带开了洛伟奇,并给他解开了绳索。一位红卫兵对他说:“洛老师,快走,离这里远远的,别再回来。”
  只听得司马素兰对着话筒大声高喊:“把大阴谋家、大野心家、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瑞英揪出来!”
  刘瑞英正在为自己渡过难关而庆幸,也为自己一手导演的下半场戏剧的成功而高兴。忽然间,整个过程发生了逆转,她莫名其妙地被两名红卫兵押上了舞台。
  司马素兰指着刘瑞英大声说:“就是这个刘瑞英,在不到两个钟头前在这里宣布:她代表江青同志授予我大理地区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称号,还说,云南大理地区创作出全国有影响的《革命歌曲舞》和《忠字舞》,这是对文化大革命的巨大贡献,江青同志让我代表她向参加创作的全体同志问候,并致以崇高的革命敬礼。希望云南省的革命同志们再接再厉。创造出更辉煌的成绩。大家都可以作证。”司马素兰问:“刘瑞英,你说过这话没有?”
  刘瑞英不回答。两个红卫兵把她的头使劲往下摁。刘瑞英疼得不行,便说:“说过又怎么样?”
  司马素兰:“可是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还是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又把一起参加创作《革命歌曲操》的洛伟奇老师定为反革命?而且立即枪毙。同志们,这是不是搞阴谋?”
  台下数千人一起高喊:“是。”
  司马素兰:“她是不是反对江青同志?”
  台下数千人一起高喊:“是。”
  司马素兰:“她是不是反对文化大革命?”
  台下数千人一起高喊:“是。”
  司马素兰:“像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打倒?”
  台下数千人一起高喊:“应该。”
  刘瑞英挣扎着说:“我是省革委会副主任,是副省级干部,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台下有人高声说:“放狗屁!什么省革委会副主任、副省级干部,她只不过是个卖豆腐的婆娘,绰号叫老豆腐西施。上个月我还吃过她家做的豆腐。嘿嘿,她还是个秃子呢,头上的黑发是假的,不信把她的头套拿下来看看。”说完这人走上舞台,揪掉了刘瑞英的假发,露出雪白雪白的头皮。台下发出一阵哄笑声。
  有人朝天空放了一枪,引起整个会场的混乱,小孩哭,大人喊。本来已经被人救出现场的洛伟奇,看到场面混乱,怕伤着老人和孩子,又返回到台上,对着话筒大喊:“大家不要乱,乱了会伤人的……不要乱,乱了会伤人的……”但是扩大器没有了声音。他急中生智,从地上捡起刚才从自己头上掉落的高帽子,倒过来当作喇叭,对广场大喊:“安静,安静,按次序出场,安静,安静,按次序出场……”但是人群在极度恐慌当中,仍旧各自夺路而逃,谁也不注意他说的话。他干脆跳下舞台,直接指挥群众疏散,人们才逐渐平静了下来。省公安厅的工作人员看到洛伟奇,包抄着又要过来抓他。说时迟那时快,从南边传来了震耳的螺号声,一大队喇嘛骑着骏马掀起灰尘呼啸而至。为首的喇嘛高举红旗,红旗上写着“喇嘛红卫兵”五个大字。一匹高头大马飞也似的来到洛伟奇跟前,蒙着脸的喇嘛一弯腰就把洛伟奇抱上了马。只听得一声口哨声,整个马队飞也似的奔出会场。
  第三章 桑戛活佛(13)
  马队已经跑出很远,穿着喇嘛衣服的小豆子策马来到洛伟奇座马旁说:“伟奇哥,我们救你来了。”
  洛伟奇一看是小豆子,便大声说:“快去救司马素兰。”
  小豆子策马跑回会场,找了一会儿才见到司马素兰正和一个秃子在台上打架,他们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破口大骂,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刘瑞英双手死死揪着司马素兰的头发,司马素兰双手死死勒着刘瑞英的脖子。
  小豆子:“司马老师,我来了,快放开手跟我走。”
  司马素兰:“这臭不要脸的揪着我的头发,我脱不了身。”
  刘瑞英恶狠狠地:“你才是臭不要脸的,你坏了老娘的好事,今天我跟你没完。”
  小豆子:“司马老师,你放开手,让我来对付她。”小豆子手拿马鞭使劲往刘瑞英身上、腿上、头上、屁股上一阵猛抽。疼得刘瑞英不得不放开手。小豆子就势把司马素兰拉了起来,回手往刘瑞英脸上狠抽一鞭,这一鞭恰巧抽在她的左眼上,疼得刘瑞英在地上打起滚来。
  小豆子把司马素兰抱上了马,自己一个燕子翻身,策马飞奔而去。后面追来好多警卫拿枪向他们射击,子弹“啾”、“啾”地从他们头顶飞过。
  司马素兰:“嘿,豆子哥,你的马骑得真好,刚才上马的动作好利落,什么时候也教我骑马。”
  小豆子:“求你了,逃命要紧,先别说话,别分我的神,后面有人朝我们开枪呢。”
  司马素兰:“我不管,你先答应我。”
  小豆子:“好,好,我怕了你还不成。”
  小豆子追上了马群,洛伟奇看到司马素兰,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马群又往前奔跑了大约二十分钟,进入森林。又听得一声口哨声,马群才慢慢朝前走去。
  洛伟奇对司马素兰说:“司马老师,咱们终于脱险了,谢谢你。”
  司马素兰:“不用谢,是豆子哥他们救了我们。”
  洛伟奇:“小豆子,桑戛活佛呢?”
  小豆子故弄玄虚地:“怎么啦,是不是想他了?”
  洛伟奇笑笑说:“嘿嘿,是想他,但不是想他这个人,是想他做的气锅藏獒,还有他做的佛跳墙,哎呀,太好吃了,全世界就他桑戛活佛会做呀!刚才要枪毙我的时候,还想过吃完这两道菜再死呢。”
  和洛伟奇同骑一匹马的桑戛活佛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妈那个巴、巴、包脚布的,我救你两次命你都不放在心上,却只想着我做的气锅藏獒和佛跳墙,你算是哪门子好朋友……不过我做的气锅藏獒和佛跳墙确实不错,值得想念。” 桑戛活佛看到旁边有个小姑娘,便马上改口,把脏话稍加修改。
  洛伟奇笑笑说:“嘿嘿,嘿嘿,原来桑戛活佛就坐在鄙人后头呀,真是有眼看不见后面的泰山,多多得罪了。你不是在西藏吗?”
  桑戛活佛:“我答应过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我敢离开大理一步吗?”
  洛伟奇介绍说:“桑戛活佛,这位就是刚才把我从枪口下救下来的司马素兰老师。别看她年纪轻轻,长得文文静静,可是个泼辣聪明、敢作敢为的四川辣妹子。”
  桑戛活佛:“司马老师好样的,谢谢你救了我们这位永远长不大的书呆子。”
  司马素兰用惊诧的眼光看着桑戛活佛:“噢,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桑戛活佛啊!刚才豆子哥在路上向我介绍说,你长得很丑,我看一点也不丑嘛。相反的,你神高马大,粗眉大眼,浑身充满阳刚之气,我觉得长得很帅呀!”
  桑戛活佛朗声大笑:“小豆子,你又出卖朋友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做成汽锅小豆子。”
  ■
  马队来到一处水草茂盛的地方,桑戛活佛举起马鞭,领头的大喇嘛吹了一声唿哨,整个马队停了下来。大家都下了马,让马歇息吃草。
  桑戛活佛招手示意,让洛伟奇、小豆子和司马素兰围拢过来。
  桑戛活佛笑着说:“哈哈,哈哈,我们刚才那么一闹,太过瘾了。不过云南公安厅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看来大理是不能呆了,本活佛想把你们三位都送到拉萨,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司马素兰高兴得拍起手来:“太好了,我从来没去过西藏,听说那边有好高好高的山,湛蓝湛蓝的天,一望无际的草原,早就想去那边看看。豆子哥答应教我骑马的,那个地方骑马好玩,所以我要求豆子哥和我一块去。”
  第三章 桑戛活佛(14)
  小豆子:“我答应教司马老师骑马,可没有答应和她一起上西藏。我想和伟奇哥呆一段时间。”
  洛伟奇:“嘿嘿,小豆子,我能够照顾自己。既然司马老师想去西藏看看,你就陪她去吧。否则她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桑戛活佛粗眉一挑,用大眼瞪着洛伟奇:“呆子,那么你呢?”
  洛伟奇:“嘿嘿,本呆子坚持留在云南找植物新物种。希望活佛成全我的夙愿,给我找一处有茂密的原始森林、人烟稀少的地方。”
  桑戛活佛:“好吧,我一定成全你这呆子。但是预先说好,那个地方虽然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却非常封闭,非常贫瘠,人烟非常稀少。”
  洛伟奇两手相搓:“太好了。不知活佛这次安排我干什么营生?”
  桑戛活佛:“仍旧当你的小学老师,不过那里连间像样的校舍都没有,而且校长是你,教导主任是你,教师是你,管理员是你,上课打铃的是你,买菜做饭的是你。就教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学生。薪水发不发得出来也没准,原先的教师受不了这个苦,开溜了。你受得了这个苦吗?”
  洛伟奇:“桑戛活佛,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连死都经历过两次,难道还有比死更难过的吗?”
  桑戛活佛用鼻子唔了一声说:“你的话未必正确。俗语说‘死罪易过,活罪难熬’。你情缘没了,很难说劫难就不再找上门来。好吧,就此别过。小豆子和司马素兰随大队去拉萨,呆子去独龙乡,我去泰国。这一别,天各一方,别时容易相见难。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赶快说,有什么眼泪、鼻涕要流,赶快流。以后再找这种机会就难了。咱们十年之内别想再见面。呜—呜—呜—呜—”他取出脏兮兮的大手帕,一边哭,一边大擤鼻子。哭声还挺像。
  小豆子戚戚地说:“伟奇哥,你一定要多多保重,别再犯呆。”
  洛伟奇也戚戚地说:“小豆子,你一定要照顾好司马老师,同时要好好向司马老师学文化。司马老师,请你多多帮助我这个小老弟。桑戛活佛,你也要多保重。有机会时,别忘了托人给我带两坛子佛跳墙,一坛素的,一坛荤的。”
  桑戛活佛:“嘻嘻,好家伙,你还想得挺美。”说完他轻轻拍掌,过来了一位长得高高白白的喇嘛,牵来两匹马,马背上放了不少东西。桑戛活佛说:“我预料呆子不肯离开云南,早替你想好了。你就跟洁思格勒去独龙乡。独龙乡那边的风土人情和我们汉族有很大的不同,我怕你这个呆子很不适应。现在我请这位得道高僧送你去,他是独龙族人,关于独龙乡那边的情况,可以向他请教。但是他把你送到独龙江后要返回西藏。丑话说在前头,马背上这些东西,吃的是给你的,用的是借给你的。你不能善心一来,就充阔少爷全都送了人。呆子,听懂了吗?”
  洛伟奇:“嘿嘿,听懂了。”
  桑戛活佛:“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的护身符还在吗?”
  洛伟奇:“在,挂在腰上呢。”说着洛伟奇撩开衣裳,露出护身符。
  桑戛活佛:“这就好。记住,这个护身符一刻也不能离身。遇到大麻烦时,亮出护身符,也许会帮你逢凶化吉。”
  洛伟奇:“知道了。”
  小豆子跳起来搂着桑戛活佛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说:“活佛爷爷,我也要一个护身符,好让我遇到麻烦时也逢凶化吉。”
  桑戛活佛:“下来,下来,你不呆不傻,要这个玩意儿干什么。”他大手一挥说:“走,出发吧。”
  ■
  洛伟奇和洁思格勒骑马走进浓荫密布的小道,阵阵凉风带着雾气迎面吹来。小道两旁密密麻麻地长着各种亚热带的植物。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大地一片翠绿,洛伟奇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他的眼睛不断四处搜索着,希望能发现什么新的稀奇植物。走着走着,路径变得越来越依稀,路旁是高高的茅草和连绵不断的榕树气根,头顶上是密不见天的枝叶。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热带雨林,各种植物交叉缭绕,盘根错节,太阳光成了缕缕细丝;只听得马蹄单调的声响,阴森森的瘆人。洛伟奇初时还不觉得怎么样,时间一长,心里发毛,好像密林中有一对对野兽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不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不远处一阵啪啪啪的声响传来,吓得洛伟奇一跳。原来是一群孔雀受惊,掀动翅膀飞走了。
  第三章 桑戛活佛(15)
  洁思格勒却心静如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
  洁思格勒白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皱纹,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有多大岁数。他一路上沉默着,眼睛眯成一线,手里不停地数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为了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洛伟奇很想和洁思格勒说说话。
  洛伟奇:“洁思格勒高僧,我……”
  洁思格勒闷声闷气地:“莫叫我高僧。”
  洛伟奇:“洁思格勒大师,我……”
  洁思格勒:“莫叫我大师。”
  洛伟奇:“这就怪了。请问我应该怎样称呼你才对?”
  洁思格勒:“你就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或者叫我杂役僧。”
  洛伟奇:“为什么不能称你大师或高僧?”
  洁思格勒:“高僧是经过数十年读经的僧人,大师是得道的喇嘛。我只不过是个卑微的杂役小僧。”
  洛伟奇问:“洁思格勒,你是怎么当的喇嘛?”
  洁思格勒沉默着,不作回答。
  洛伟奇骤然长出恶作剧的心态,他思忖:“你洁思格勒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非让你说出来不可。”
  过了一会,洛伟奇又问:“洁思格勒,为什么不回答我的的问题?桑戛活佛不是说有事可以问你吗?”
  洁思格勒:“桑戛活佛没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洛伟奇:“好吧,那么我可以请教你关于独龙族的问题吗?”
  洁思格勒:“请问吧。”
  洛伟奇:“独龙族和汉族的最大区别在哪里?”
  洁思格勒:“我们独龙人肚子里的肠子直,汉人的肠子弯弯多。”
  洛伟奇不解地:“嘿嘿,这话怎么解释?”
  洁思格勒:“独龙人耿直,对你好,可以在瞬间把心掏出来送给你;对你有仇,马上拔刀相见。哪像你们汉人,对你好,却闷在心里,半天不说,最后耽误了大事;对你有仇,上午还开大会表彰你,下午就宣判你死刑枪毙你。”
  洛伟奇想了想说:“有道理。我们现在去的地方独龙人多还是汉人多?”
  洁思格勒:“那还用说,当然是汉人多。全国的独龙人加起来才四千三百来人。”
  洛伟奇饶有兴趣地:“那么独龙人是我国人数最少的民族了?”
  洁思格勒:“是。”
  洛伟奇:“全世界的独龙人就四千三百多人吗?”
  洁思格勒:“不,还有两万多独龙族人在缅甸那边,我爷爷说他们都是从我们云南这边迁移过去的。”
  洛伟奇:“噢,那么独龙人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吗?”
  洁思格勒:“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语言属于藏缅语族的一个独立语支,只有很少的独龙人通晓汉语。”
  洛伟奇:“独龙民族是怎么形成的呢?”
  洁思格勒:“我们独龙人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古人留下的传说极多,可惜因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历史轨迹不明显,过去连明确的族称都没有,往往以其居住的地区或河流作为自己的名称,如‘独龙’、‘迪麻’等。我们独龙族先民最早的活动区域在金沙江、澜沧江一带,以狩猎和捕鱼为生,后来族民发展到独龙江一带。至今我们仍称自己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搬迁来的。据《元统一志》丽江路风俗条载:‘丽江路,蛮有八种,曰磨西、曰白、曰罗洛、曰冬闷、曰峨昌、曰撬、曰吐蕃、曰卢,参错而居。’其中‘撬’为‘俅’的同声异写,即今日我们这个独龙民族。我们是金沙江、澜沧江、独龙江最早的主人。我们独龙人得天独厚,世世代代居住在风景极为秀丽之处。解放后,因族民居住于独龙江一带,而定名为独龙族。”
  洛伟奇:“独龙族有自己的宗教吗?”
  洁思格勒:“有,独龙族人信仰万物有灵,崇拜山、水、日、月、风、雨、雷、电、大树、巨石等等自然现象和自然物,崇拜多神,亦崇拜祖先,每当发生旱、涝、雹等自然灾害,便要杀牲祭供自然诸神,以消除自然灾害,祈求五谷丰登。当人畜病痛、死亡,则认为是鬼怪作祟;凡遇节庆、婚嫁、生育、出行、收割新粮等都要请祭师杀牲祭祀、念经祈祷,以求消灾避难,保佑安康。主持祭祀或打卦的祭师,我们称之为‘纳木萨’,他们直接传达神的旨意,又是为大家治病的大夫。”
  第三章 桑戛活佛(16)
  洛伟奇问:“洁思格勒,你是独龙族人,怎么不信你们自己的宗教当纳木萨,却去当喇嘛?”
  洁思格勒又沉默起来,不作回答。
  洛伟奇心想:“这个洁思格勒确实古怪,我一提这个问题你就沉默不语,内中肯定有什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你越是不愿意说,我就非让你说出来不可。”
  过了一会,洛伟奇又问:“洁思格勒,为什么不回答我提的问题?”
  洁思格勒:“你的肠子弯弯太多,转了好多个小圈子又回来问我这个问题。我说过了,桑戛活佛没让我回答这个问题。”
  洛伟奇:“好吧,那么我可以请教你别的问题吗?”
  洁思格勒:“请问吧。”
  洛伟奇:“藏传佛教和禅宗有什么区别?”
  洁思格勒叹了好大一口气说:“天呀,这个问题太大,很难回答清楚,你问简单些的问题吧。”
  洛伟奇:“好,请问何为喇嘛?”
  洁思格勒:“这个问题也不小。我试着回答吧。喇嘛是梵文‘guru’一词翻译成藏语的谐音,原意是佛教中的高僧或导师。在古典藏传佛教中,‘喇嘛’的称呼只对大寺院的主持、高僧而言,表示被称呼的僧人修行到很高的道行。现在把所有藏传佛教的僧人都称为喇嘛,是一种泛泛的尊敬。把藏传佛教称作喇嘛教,把藏寺称为喇嘛寺都是不准确的。在政教合一的西藏,藏传佛教的僧人的等级制度非常严厉。西藏长期处于封建农奴制度,除转世活佛和贵族子弟外,一般僧尼多是在七八岁时被做奴隶的父母送入寺庙的,一是为了摆脱世世代代当奴隶的困境,二是穷苦人家为子女另谋一条出路。也有应寺院征集僧差而被迫入寺的。这些孩子就成为寺庙中最底层的杂役僧。通俗地说,就是在寺庙里干些打扫卫生、烧水煮饭、砍柴买菜、倒屎倒尿,烧香点灯的杂活。他们的命运是早就决定了的,从幼至大,从老到死默默地度过一生。”
  洛伟奇:“所以你刚才说,你是个卑微的杂役僧……洁思格勒,那么藏传佛教中的活佛又是怎么回事呢?”
  洁思格勒:“我知道你一定会提出这个问题。根据古典藏传佛教的教义,修持者经过长期修持后,其中的觉悟者可以得到果业而成佛,称为佛果。佛果又分成四类果位:即生有成佛、死有成佛、中有成佛、转生成佛四类果位。得此果位者,现生或转生都是佛的‘化身’,大家把佛的‘化身’称为‘活佛’。”
  洛伟奇:“你这个杂役僧好好修持,今世一定有可能成为活佛。”
  洁思格勒苦笑着说:“教典中是有现生成佛这一条,但从来就没听说过杂役僧会现生成佛的。”
  洛伟奇笑笑说:“那么你来世有可能成为活佛了?”
  洁思格勒说:“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转生成佛,是说前生是菩萨,或者前生已经修炼成高德大师者才能转化成佛。藏传佛教最高地位的达赖喇嘛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他是藏传佛教格鲁派,也就是黄派的教皇。第二高位的是班禅,是无量光佛的化身,是札什伦布寺的主持。其他较低位置的活佛称为朱古喇嘛,地位分为大、中、小不等,都是前生已经修持成高德大师转化而来,或者是圆寂后追认的。从来就没听说过杂役僧转生成佛的。”
  洛伟奇:“洁思格勒,既然你今世当不成活佛,来世也不可能成为活佛,那么你为什么出家当喇嘛?”
  洁思格勒眉头紧皱,再一次沉默不言。
  过了一会,洛伟奇又问:“洁思格勒,为什么我一问到你为什么出家当喇嘛,你就沉默起来,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洁思格勒说:“桑戛活佛向我介绍说,你是个大大的呆子,要我好生照顾你。我看你一点都不呆,你的弯弯肠子比谁都多。你转着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的圈子,转来转去,就是想着法子让我回答这个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洛伟奇:“嘿嘿,我确实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洁思格勒黯然:“可是你想过吗,每个人都有一些封存在心里边最深处的东西。”
  洛伟奇:“这我知道,但是你越是不说,被你勾起的好奇心就越强烈,心里痒痒死了。”
  第三章 桑戛活佛(17)
  忽然,洁思格勒把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洛伟奇不要说话。洁思格勒下马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儿,说:“有一个十来匹马的马帮,他们从右边过来,离我们大约有一里多路。”
  一会儿,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铃铛声,洁思格勒侧耳细听,缓缓地说:“不要紧,是本地拉岩盐的马帮。这个地方靠近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的汇合处,是个三不管地区,经常有国民党军人和鸦片走私犯出没。桑戛活佛要我保证你的绝对安全。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铃铛声越来越清晰,洁思格勒示意洛伟奇下马靠边站。
  随着铃铛声的靠近,来了六七个汉子赶着十多匹驴马走了过来。每个汉子都斜披独龙毯,身背巨大的土猎枪,腰挂砍刀,自有一种粗犷的流露。领头的大汉看到洁思格勒喇嘛,便双手合十表示敬意,洁思格勒也合十回敬。那大汉用独龙语说了几句话,洁思格勒也回答了几句话。其他的赶马人围了过来,一起喃喃地说着什么,并向洛伟奇表示问候。洛伟奇也向他们合十还礼。
  洁思格勒对洛伟奇说:“他们是独龙人,是和我们同路去独龙乡拉岩盐的。我对他们说,你是桑戛活佛的好朋友,所以他们向你表示问候。这位马帮领头人,我们独龙人称为‘大锅’,大锅说,天就要黑了,前面的路晚上不好走,需要在这里过夜,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们一道吃晚饭?”
  洛伟奇;”你的意见呢?”
  洁思格勒说:“我当然愿意。省得我们生火做饭了。而且我们独龙人非常好客,一定会倾其所有拿出最好的东西款待我们。”
  洛伟奇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一听说有好东西吃,馋涎立刻溢了出来;“嘿嘿,我也愿意。”
  洁思格勒对马帮头人说了几句话,头人十分高兴,当即吩咐手下烧火做饭。
  洛伟奇没想到赶马帮的独龙人如此慷慨,让他们在野外吃上一顿如此丰富的晚饭。
  洁思格勒指着丰盛的菜肴对洛伟奇说:“这是独龙人招待尊贵客人最丰盛的宴席。”
  主客频频互相敬酒。洁思格勒用独龙语大赞宴席的丰盛和菜肴味道精美。主人们听到赞扬十分高兴。可能因为洁思格勒喝多了烧酒,所以话语多了起来,他满怀激情地向洛伟奇介绍家乡的菜肴。他指着一种有特殊风味的鸡肉说:“这是我们独龙族特有的风味佳肴‘戛拉’,翻译成汉语就是醉鸡。‘戛拉’的做法是将鸡肉切成小块,用酥油爆炒一下,倒入很多自制米酒,不放盐,放一点此处特产的野花椒,盖好盖焖熟即可。一般一只鸡就要用酒两到三斤,那种特殊的野花椒味,是其他任何调料都无法比拟的。戛拉中的酒对身体有极强的滋补作用。”他又指着另一道菜说:“这道菜叫‘吉咪’,翻译成汉语就是‘臭笋’。‘吉咪’的做法是选用新鲜肉嫩的竹笋,洗净晾成半干,然后在室外挖一坑,坑四周铺一层芭蕉叶,把晾干的竹笋放入坑内,再用芭蕉叶盖好,封上土,每天泼一点冷水,几天后,竹笋发酵,即可食用。这个菜闻起来奇臭,吃起来极香。就像北方汉人爱吃的臭豆腐,越吃越爱吃,其中妇女对这道菜情有独钟。不得了,不得了,她们吃起来没个够;这一道野猪肉烧松蘑菇,是地道的野味山珍;天啊!还有烤蜂蛹,这是上好的大野蜂蛹烤成的,是我们独龙人最爱吃的美味。记得我小时候为了吃烤蜂蛹,不知被大野蜂蛰了多少次,头上起满大包……这是我们独龙人自制的烧酒,味道清醇。这是我们独龙人特制的董棕树芯粉制作的小饼……好长时间没回家乡了,好长时间没有尝到家乡的美食了。真想家呀!”在篝火的照耀下,洛伟奇看到洁思格勒眼里沁出了泪花。
  对洛伟奇来说,这些菜肴真是闻所未闻,更不用说品尝了。每道菜吃起来味道都有点怪,然而越吃越香。特别是那道烤蜂蛹,把一只只雪白透明的巨大蜂蛹从蜂巢中掏出,串在竹针上,在火上烤成半生熟,再沾一点戛拉汁,吃起来简直是绝了去了,使人联想起人类的祖先在原始时代的饮食文化,令人回味无穷。
  饭后大家一起喝酥油奶茶。
  也许是喝多了米酒,也许是旅途的疲倦,也许是和独龙人一道过夜感到安宁,洛伟奇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才被赶马人叫醒。
  第三章 桑戛活佛(18)
  洛伟奇惊讶地发现洁思格勒不见了,那两匹带来的马也不见了。大锅用不大熟练的汉语对洛伟奇说:“洁思格勒喇嘛已经回去了,你的行李都在其他马的身上。洁思格勒请我们把你送到独龙乡。你放心的好了。”他又拿出一个布包说:“这是洁思格勒要我交给你的六十元人民币和三十个银元,说人民币是桑戛活佛给你的,是这几个月的生活费,银元要你交给一个叫亚兰的大妹子。洁思格勒说有急事先走了。”
  洛伟奇接过布包说了一声谢谢。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洁思格勒不是说非常想家吗?一说到故乡,眼泪鼻涕一起流,然而为什么马上就要到家了,自己却不进家门……为什么自己不把银元亲自交给那个叫亚兰的大妹子,要我转交……是怕我追问他为什么当喇嘛的事吗……不至于怕到这个样程度吧?难道我就不能到独龙乡去打听你的情况吗?这个洁思格勒不但人长得怪,来历也怪,真的怪了去了……”
  ■
  翻过一座大山,大锅指着远处的大河对洛伟奇说:“这就是独龙江。”首先进入洛伟奇眼帘的是碧蓝碧蓝的江水。远远的,越过茂密的森林看到了蜿蜒的独龙江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这些从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如此圣洁深幽,使独龙江犹如一位仙女轻轻抖动一条碧蓝色的绸带,缭绕在云雾的群山之中。慢慢地接近了,独龙江碧蓝的水,透明得如同水晶一般。他激动异常,心里叹道:“原来祖国的边陲有一条如此圣洁美丽的大河……”
  马帮来到一处河谷,河边上散落着十多户人家。
  大锅对洛伟奇说:“到了。”
  洛伟奇看到好美好美的一处山谷,高山上都长满了密密的古树,山岩中有好几个直挂下来的瀑布,一边就是美丽的独龙江,山谷中散布着用竹子和茅草围成的院落,房前屋后茂盛地生长着各种植物。
  大锅把洛伟奇带到一处人家,敲敲门,黑糊糊的门洞里露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小小个子,身子单薄,脸上刺满了花纹,眼光却炯炯有神。她手里拿着一个大竹筒做的烟带锅,嘴里吹出一口浓烟,差点没把洛伟奇呛晕过去。
  大锅说:“这是我们独龙乡的乡长祖祖环素。”
  洛伟奇对祖祖环素说:“乡长大妈好。”
  大锅又用独龙语说了一大通,洛伟奇猜测,大概是把自己的情况向乡长作了说明。
  祖祖环素对洛伟奇说:“你就是桑戛活佛介绍来的老师吧。走吧,我带你去学校教室和你的宿舍看看。”
  洛伟奇没有想到祖祖环素的汉语说得如此流利,只是很明显地带着云南腔。
  祖祖环素带着洛伟奇一行人,牵着马匹,带上行李物品,一起往山坡走去。绿树中隐隐露出高高的、翠绿色的琉璃瓦顶,引得洛伟奇浮想联翩:“这所学校的环境如此优美,房子又是如此漂亮,恐怕是世上少有的学校了。”走近一看,失望之极。原来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小庙宇,正门横匾上模模糊糊地看出“武侯祠”三个字,门的两边有一副对联,左边刻着“孔明一生唯谨慎”,右边是“七擒六纵×××”,有点不伦不类。两扇大门早已不翼而飞。
  祖祖环素指着武侯祠说:“这就是学校教室和你的宿舍。左厢房是教室,右厢房是宿舍,后面有厨房,厕所自己搭,洗澡到村后的温水河。”
  洛伟奇往庙里面一看,里面空空的,只有几张破桌破凳,满地稻草,墙壁上布满蜘蛛网,里边的窗户也成为大大的窟窿……祖祖环素和大锅他们帮着把行李等物搬进庙内。
  洛伟奇笑笑说:“嘿嘿,满不错的。”但心里却想:“这里冬天怎么好上课呀?”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追了过来,一个个衣衫褴褛,不穿鞋子,面有菜色。有的说汉语,有的说独龙语,叽叽喳喳,对洛伟奇显出异常的亲热,他们一起动手帮着搬东西,帮着打扫屋子。
  祖祖环素说:“今天是农历初七,星期五。下个星期一正式开课可以吧。我们这个学校是大家凑钱办的,老师的薪水每月十五元,学生就十几个人。你要记住,老师的任务就是教好学生,其他的事尽量少管。贵重的东西,都要随身带好……”
  洛伟奇说:“嘿嘿,知道了。谢谢乡长大妈和各位大哥。”
  第三章 桑戛活佛(19)
  祖祖环素和赶马人离开后,孩子们一起围住了洛伟奇。一个脸上刺满花纹、丹凤眼、翘鼻子、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用汉语问:“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洛伟奇笑笑说:“嘿嘿,是的,我姓洛,就叫我洛老师吧。怎么,你们看我不像老师吗?”
  孩子们一起回答:“像,像,太像了。”同时大笑起来。
  那个刺了脸的小姑娘红着脸说:“像。不过你个子高高,脸白白的,长得太漂亮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老师。”
  一个小男孩说:“莫赛尔喜欢上洛老师了。没羞啊!”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莫赛尔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我就是喜欢这个新来的老师。”说完拉着洛伟奇的手说:“洛老师,我莫赛尔是第一个说喜欢你的,是不是?”
  对莫赛尔的话,洛伟奇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便说:“我证明,今天大家都是第一个喜欢我,是不是?”
  大家一起高声说:“对……”
  莫赛尔急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洛伟奇看到情形有点不对,便马上转变话题:“莫赛尔,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听,你脸上刺的花纹也真好看。不过我不明白,你好好的脸上为什么要刺花?”
  莫赛尔高兴地说:“我快满十四岁了,我们独龙人的女孩子,十二岁就刺脸,一刺脸就证明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找相好了。老师问我这件事,说明老师喜欢我。以后谁也不能抢我的朋友。”
  这次轮到洛伟奇脸红了,他急着说:“小莫赛尔,你才十三四岁,我们刚见面,你也不问问我结婚没有,就急着和我交朋友。我家里已经有妻子了。”
  莫赛尔:“好啊,我有个姐姐了。我们独龙人的女孩子可以找好多个男朋友,男人也可以找好多个女朋友。”说着搂着洛伟奇的腰,把脸贴在洛伟奇的胸前,轻声说:“我都来红两年了。”
  洛伟奇轻声问:“什么是来红?”
  莫赛尔大声说:“老师真笨,连什么是来红都不知道,还说结婚了呢。来红就是来月经啊。”
  孩子们一起大喊:“没羞呵……”
  莫赛尔:“我就是没羞……”
  洛伟奇大吃一惊,他的脸更红了。心想:“活佛啊活佛,你怎么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你让我这个呆子怎么办?”同时他环顾这些孩子们,发现除了莫赛尔外,其他四个小女孩都还没有刺脸,才稍稍放心。
  洛伟奇:“莫赛尔,这件事我们慢慢再说,大家干了那么多活,一定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不点们听说有东西吃,不约而同地:“好啊……”
  洛伟奇虽然说请孩子们吃东西,但到底带来的东西里面有些什么心里没有底。他逐一打开麻袋。发现带来的食品十分丰富,不仅有大米,还有腊肉、腊鸡、腊鱼和米粉、粉条、干菜之类的东西,内中居然还有一小袋水果糖和炸米条和各色小点心。洛伟奇一看就知道这是小豆子的心意,不由得联想起了若鹃姐来,眼眶里就冒出了泪花。他怕孩子们看见自己的眼泪,产生误会,便笑着说:“咱们每人先吃些点心。然后再煮饭吃好吗?”说着,给每一个孩子都分了些水果糖和小点心。孩子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只见每个孩子接过东西都不吃,眼睛定定地盯着洛伟奇。有一个小不点打开水果糖,用舌头舔了舔,又包了起来。
  洛伟奇:“你们为什么不吃?是不是嫌老师给少了?”
  一个男孩子含着眼泪说:“不是嫌老师给少了,而是我们这里非常穷,这么好的东西我们舍不得吃,要回家和弟弟妹妹和妈妈分着吃。”
  洛伟奇高兴地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来,咱们一起做饭吧。”
  好在各种做饭的家什都带来了,孩子们好像个个都是做饭的能手,有人洗米,有人用砖块做成炉子,有人找来木柴,还有人到外头采撷野菜,不一会儿,一顿像样的饭就做好了。那特殊的腊肉香味让孩子们不断咽着口水,一个个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企望着能够早早吃到让人馋涎满嘴的东西。洛伟奇忽然发现没有那么多的碗筷,大家怎么吃饭啊?
  只听得莫赛尔说:“布露露,你去找几块新鲜的香蕉叶;黄冬,你去找细竹子做成筷子,其他人去找些砖头石块当坐子, 然后快洗手,不洗手不让吃东西……”
  第三章 桑戛活佛(20)
  孩子们还真听话,一个个分头干活去了。
  洛伟奇:“嘿嘿,莫赛尔,他们怎么那样听你的话,你是班长吗?”
  莫赛尔骄傲地说:“我不是班长,大家听我的话是因为在这里我是最大的女孩子,而且刺过脸了。我们独龙人女人说话算话,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洛伟奇笑着问:“莫赛尔,那么我也得听你的话了?”
  莫赛尔笑着说:“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汉人,又是老师。不过遇到我们独龙人的一些特别的事,你也得听我的,要不你会走厄运的。比如我们独龙人爱洗澡,每天都要洗,大家都在村南头的温水河里洗,女人和小孩子在上游洗,男人在下游洗。如果男人走到上游洗澡,或者偷看女人洗澡,就会招厄运,还会招人笑话。以前的老师就干过这种蠢事,让家长和同学笑话他。”
  洛伟奇点点头。心想:“没想到这丫头人小鬼大,什么事都懂。”
  不一会孩子们都回来了。莫赛尔把香蕉叶撕成许多块,并叠成漏斗状,在上面盛上米饭菜肴,分给每人一份。大家拿到食品后,却不急着吃,一起盯着莫赛尔。
  莫赛尔说:“我先说一句话,我们这里穷,老师每个月的工资很少,吃过这次饭后,大家谁也不许再来老师这里吃饭。别吓跑了洛老师,听清楚没有?”
  大家一起说:“听清楚了。”
  莫赛尔:“好,谢谢洛老师,吃饭吧。”
  大家又一起说:“谢谢洛老师。”随后狼吞虎咽起来。
  洛伟奇:“吃慢点,别噎着,锅里还有呢。”
  洛伟奇看到孩子们饿成这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眼睛潮湿了。心想:“这些孩子多可爱啊,一定要想办法教好他们。”
  洛伟奇问:“莫赛尔,以前的老师是因为你们在这里吃饭,把他吓跑的吗?”
  莫赛尔把嘴一撇,不屑地摇摇头,不作回答。
  布露露抢着回答:“不是吃他的东西吓跑的,他小气着呢,从来不请我们吃东西。他是因为庙里闹鬼吓跑的。”
  洛伟奇一惊:“庙里闹鬼?”
  莫赛尔严厉地说:“不许胡说。”
  ■
  洛伟奇听说庙里闹鬼,与其说感到害怕,还不如说感到稀奇。他思忖:“自己从小就听说过许多有关鬼的故事,又因为在劳改农场和监狱都呆过,什么事情没听说过?什么牛头鬼、马面鬼、吊死鬼、淹死鬼,听人说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从未见过真正的鬼。实际生活中,有些人却比鬼可怕得多。比如那个号称金云一枝花的刘瑞英,长得白白净净,面目清秀,心肠却赛过毒蝎。现在听说庙里闹鬼,还真想见识见识。”
  晚上,一个人睡在孤零零的破庙里,门窗空空,无遮无拦。野外的过山风吹过,吹响了树梢,那声音好像有人哀怨地诉说着什么;远处的森林中又似有孤狼在嚎叫,好悲伤好凄凉……心里不由得有点不自在。这时他理解了为什么前任老师会干不下去了。
  既然睡不着,他就想想下周开学的事:“课桌椅子都破烂不堪,课本,纸笔都还没着落,门窗都要修理,岁数大小参差不齐的孩子们怎么分班?……”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刚亮,莫赛尔领着孩子们来到小庙。看到洛伟奇还没有睡醒,莫赛尔示意大家放轻动作,蹑手蹑脚走进屋去。莫赛尔一把掀飞了洛伟奇的被子,吓得正在做梦的洛伟奇“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以为真的闹鬼了。孩子们一齐大笑起来。
  莫赛尔笑着说:“洛老师是个大懒虫,天都大亮了,还不起床。快穿衣,我们一起修理桌椅。”
  孩子们还带来了木工工具,一起动手修理桌椅,锯的锯,锤的锤,不一会就把桌椅修好了。
  莫赛尔在给洛伟奇做早饭,她对洛伟奇说:“老师,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洛伟奇:“什么事?”
  莫赛尔:“昨晚庙里闹鬼了吗?”
  洛伟奇:“不知道闹鬼没有,反正我一觉睡到天亮。如果不是你掀我被子,我还要睡下去呢。”
  莫赛尔:“这我就放心了。”
  洛伟奇轻声说:“莫赛尔,以后不许掀老师的被子,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第三章 桑戛活佛(21)
  莫赛尔笑着说:“你是我的相好,我掀你被子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
  洛伟奇:“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当你相好了?”
  莫赛尔说:“昨天。”
  洛伟奇:“昨天我没说同意啊。”
  莫赛尔笑着说:“但是你没说反对。按我们独龙人的习惯,不反对就是同意。”
  洛伟奇:“我们汉族人和你们独龙人不一样,不兴找许多相好。”
  莫赛尔说:“不对,你们汉族男人坏着呢,尽骗我们独龙姑娘。”
  洛伟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同意。我不是交许多女朋友的那种人。”
  莫赛尔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不把你当相好也可以,但是你要当我的亲哥哥。”
  洛伟奇认真地说:“当亲哥哥也不行,我是你的老师。”
  莫赛尔也急了:“你要不同意,我就到处说昨天我和你一起睡觉了。”
  洛伟奇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生气地说:“岂有此理,你不是要挟我吗,我要生气了。”
  莫赛尔欣喜地说:“老师真漂亮,生气时的样子更可爱了,真想亲你一下。”
  洛伟奇苦笑着说:“莫赛尔啊莫赛尔,原先我以为你只是个鬼精灵,现在我才知道你简直是个小妖精。”
  莫赛尔认真地说:“你说得对极了,我嬷嬷也是这样说的。”
  洛伟奇问:“嬷嬷是你什么人?”
  莫赛尔自豪地:“我嬷嬷就是我妈妈的妈妈。昨天你不是见到了吗。她是我们独龙村村长祖祖环素,是远近闻名的‘纳木萨’。”
  这时洛伟奇想起洁思格勒喇嘛路上说的话,思忖道:“看来这个小妖精说得出做得出,假若我不答应收这个妹妹的话,她真的到处乱说我跟她如何如何,那我跳到独龙江也洗不清……”
  洛伟奇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认你这个妹妹就是。不过你要记住,在人多的地方,你还得叫我洛老师。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叫我哥哥……”
  莫赛尔:“我同意。”
  洛伟奇:“我还没有说完呢,还有……”
  莫赛尔急了:“又怎么了。”
  洛伟奇说:“还有就是你必须保证在十八岁之前不找相好。因为你太聪明了,是块学习的好材料。一定要等你上完中学再说。”
  莫赛尔紧张地:“那怎么成,我们这里到十四岁时女孩子还没有相好,人家会说是老姑娘了,以后再也找不到相好了。”
  洛伟奇说:“你同不同意,不同意我就不收你这个妹妹。说不定我马上离开这里返回大理去。”
  莫赛尔想了想,忽然哭了起来,她认真地说:“好吧,我发誓,如果不照你说的去做,就变成树上的大乌鸦。我回家要嬷嬷给我吃点药,让我长出胡子来,就不会有男孩子和我交朋友了。但是你从现在起不许在这里交女朋友,否则让我知道了,我让阿嬷对你施咒法,让你三天三夜肚子疼。”
  洛伟奇伸了伸舌头,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说:“哎呀,好可怕呀。”
  莫赛尔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话,你别当耳边风。”
  洛伟奇:“知道了。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莫赛尔:“你说。”
  洛伟奇:“咱们村有个叫亚兰的大姐子吗?”
  莫赛尔:“是汉人还是独龙人?”
  洛伟奇:“我也不清楚?”
  莫赛尔:“岁数有多大?”
  洛伟奇:“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叫大妹子,岁数肯定比你大,但不会超过三十岁。”
  莫赛尔:“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待我问问阿嬷,让阿嬷打听打听。”
  ■
  独龙村其实是个很小的村子,总共不过二十六七户人家,其中一多半是独龙族家庭,一小半是汉族家庭,还有几个单身汉人。汉人在这里以开采岩盐为生。独龙人家的男人主要工作是用马帮把盐拉到县城,卖给盐商,再买回生活用品拉回独龙村。由于盐的产量越来越低,所以独龙乡的人家都很穷。孩子们个个衣衫褴褛,没有鞋子穿。
  这天晚上,洛伟奇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隔天就要开课了,但是开课的许多事情还没有眉目:上学的孩子有十六七人,最大的十四岁,原先上五年级;最小的才七岁,刚上学。这就难为了洛伟奇这唯一的老师:“这十几个孩子如果分为五个班级,是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的,也教不好。但不分班,又很难兼顾到每一个学生的文化水平。”想来想去,总找不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他想起桑戛活佛他们来:“桑戛活佛,你在哪里呀?这位活佛大哥倒真讲义气的,一诺千金,怪不得他到处都有朋友了。当时他要我叫他一声爷爷,我不叫;要收我作徒弟,我不答应,气得他暴跳如雷,装出要打我的样子,真有趣……如果我当时同意当他的徒弟,会怎么样?穿上喇嘛服,跟他走四方,也很不错嘛,何必在这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活受罪……不知小豆子和司马素兰现在在什么地方,恐怕还没有到拉萨吧。他们俩好像挺谈得来,如果他俩谈上恋爱,将来结婚生子,倒是挺不错的一对。看来他俩还真有点意思呢阿贡爷爷、桑戛活佛、小豆子和司马素兰都是一些讲原则、讲义气的人,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这样的知心朋友,得到一个就够幸运的了,我却得了四个,真是吉人天助。每次危难关头,这些朋友都挺身而出,救我出险。哎呀,桑戛活佛的佛跳墙真好吃,几时还能再品尝品尝。桑戛活佛说他做的佛跳墙是集五湖四海、山珍海味于一坛,虽说有点夸张,但味道确实一流……”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到给孩子上课的事:“咱们就把孩子们合在一起上课,不管岁数和文化程度,全体学生放在一个层面上从头开始学习,就学唐诗、学心算、科学常识和英语四门功课,让水平高的教水平低的,学得快的教学得慢的,这种方式就叫做‘佛跳墙方式’吧。”洛伟奇越想越兴奋,干脆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点着油灯,在桌子上写起教案来。
  第三章 桑戛活佛(22)
  写完教案,洛伟奇揉揉眼睛,眺望窗外。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月色像水一样清柔,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与秋虫鸣唱汇成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哭泣,轻轻地,断断续续地,但听得出声音中深藏着幽怨与悲怆,还时不时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附近没有人家呀,哪来的女人哭声呢?”他马上想起孩子们所说的“闹鬼”的事来,便举起小灯,绕着小庙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回到小庙,躺卧床上,聚神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女人的哭声:“哦,原来是幻觉……”
  又是夜里,洛伟奇在灯下批改作业。一阵山雨随风而至,哗啦啦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雨过天晴,一弯月儿显得十分清秀,窗外面的旷野又回到先前的静谧。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左右,他又听到女人的哭声,哭泣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话语:“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呀,救救孩子吧……”声调是那样的哀伤与无助。洛伟奇的秉性是自己可以受苦,但看不得别人受苦,特别是看不得女人受苦。如果说上次他听到女人的哭声感到意外和揪心的话,那么这时的他,却从心中升起无名的怒火。他起拿着油灯往外走,顺着声音的来向寻去。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坟场。声音便停止了。他逐一查看每一座坟墓,这里杂草丛生,还有根连根的巨大榕树,树影丛丛,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从他脚边逃去,吓了他一大跳。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回到小庙,洛伟奇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首先,这不是鬼哭,是有个女人受到迫害;其次,这里面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不会把人藏在野外。我洛伟奇一定要破解这个秘密,把人救出来。”直到东方露出晨曦,他才睡着了一会儿。
  早上,孩子们来上课。洛伟奇把莫赛尔叫到房间。
  莫赛尔:“亲哥哥,叫我有什么事?”
  洛伟奇:“轻点轻点。叫哥哥就行了,不要加个亲字,叫得我浑身肉麻。”
  莫赛尔:“就叫亲哥哥,你肉麻不肉麻我管不着。你想不想让我在大家面前叫你亲哥哥?”
  洛伟奇:“好吧好吧,你愿意怎么叫就怎能么叫吧。好妹子,我要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莫赛尔听到洛老师喊自己为好妹子,兴奋得小脸通红,欢喜地说:“亲哥哥,你问吧,问一百件事也行,好妹子一定老老实实告诉你。”
  洛伟奇:“庙里真的有鬼吗?”
  莫赛尔的脸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你夜里听到鬼哭了?”
  洛伟奇点点头说:“听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莫赛尔的脸色更加暗淡:“亲哥哥,你不会像以前的朱老师那样被鬼吓跑吧?”
  洛伟奇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是那种怕鬼的人。我夜里到野外找了两次。可惜没找到。”
  莫赛尔的脸色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我告诉过大家,不让他们再说闹鬼的事,怕你害怕。”
  洛伟奇:“哎,你还没有回答我,庙里到底有没有鬼?”
  莫赛尔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过庙里闹鬼,但我一次也没亲眼见到过。”
  洛伟奇:“你嬷嬷没说起过这件事吗?”
  莫赛尔:“我问过阿嬷,她说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
  洛伟奇:“明白了,先上课吧。这件事好妹子不要往外说,怕吓着同学们。”
  傍晚,莫赛尔和洛伟奇来到祖祖环素家里。房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莫赛尔高声喊:“阿嬷,洛老师来看你啦。”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只如同小牛般的巨大山羊从房子里冲了出来,用犄角抵向洛伟奇,吓了洛伟奇一跳。
  莫赛尔大喝一声:“咕咕,回你窝去。”老山羊乖乖地退了回去。莫赛尔接着说:“别怕,这是我阿嬷的神羊咕咕。”
  祖祖环素大妈从屋里出来,笑着说:“贵客临门,热烈欢迎。”
  莫赛尔用独龙语和嬷嬷说了好多话,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祖祖环素大妈开怀大笑起来,后来,大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得出很不高兴,她用汉语对洛伟奇说:“洛老师,我不是对你说过,教好你的学生就行,不要管闲事吗?”
  第三章 桑戛活佛(23)
  洛伟奇听到祖祖环素大妈的话有点不高兴,他说:“我们村里有人受迫害,你是一村之长,不但不闻不问,还说我多管闲事,合理吗?”
  祖祖环素不解地看了一眼莫赛尔说:“你不是说洛老师夜里听到鬼哭的事吗?怎么又变成有人受迫害了?”
  洛伟奇:“是人哭,不是鬼哭。那个夜里哭的人是因为受人迫害才哭的。”
  祖祖环素:“是你亲眼看见的?”
  洛伟奇:“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我亲耳听到了,是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婴儿在哭。”
  祖祖环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你亲眼见到以后再说吧。”说完再也不理洛伟奇,转身进了房子。
  洛伟奇讨了个没趣,心里很不是滋味,细细一想:“人家说得在理,我到底没有看到真实情况,怎么就轻率地肯定有人受迫害呢。也许真的是幻觉也说不定……”洛伟奇看到莫赛尔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嘴角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讥讽,便问:“妹子,你刚才和阿嬷说了些什么,怎么好好的忽然间她的圆脸变成长脸?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莫赛尔:“冤枉。我对天发誓,一句对亲哥哥不好的话也没说。”
  洛伟奇:“我不信。你把刚才对你阿嬷说过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莫赛尔:“好吧。开始时,我对阿嬷说,这个新来的洛老师特别好,对我们和气,从来不拿尺子打我们,还请我们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我们特别爱听洛老师讲的课,他还教我们学外国人说的话。洛老师答应把我们送上中学,有条件的还送上大学。阿嬷就开心得笑了,说这次的老师找对了。你看,我没有说亲哥哥的坏话吧?”
  洛伟奇:“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莫赛尔:“我后来说,洛老师心地好,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很漂亮,我想跟他做相好。阿嬷笑得更开心了,问我成了吗。我说开始时洛老师同意了,可后来又反悔了。阿嬷问为什么反悔?我说洛老师嫌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
  洛伟奇:“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脸上刺的花不好看了。”
  莫赛尔:“你别赖,你是说了的。”
  洛伟奇惊讶的:“我从来没说过这个话。”
  莫赛尔:“说了,你第一天见到我时,就说我的脸好好的,为什么刺上花。”
  洛伟奇:“我记得我原话是这样的:‘莫赛尔,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听,你脸上刺的花纹也真好看。不过我不明白,你好好的脸上为什么要刺花?’我是赞你脸上刺的花好看啊。”
  莫赛尔:“你看你看,你是说了吧!你说‘我不明白,你好好的脸上为什么要刺花’,就是说,我的脸原本长得好好的,但是刺上花以后就不是好好的了,不就是说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吗?”
  洛伟奇:“你真是蛮不讲理。后来呢?”
  莫赛尔:“后来啊,阿嬷就大大的生气了。她是远近闻名的刺花能手,连缅甸那边的独龙姑娘都过来找她刺花,我脸上的花是大家一致认为刺得最好的。你说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就等于说所有她刺的花都不好看,你说她能不生气吗。后来我又说到你夜里听到鬼哭的事。这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伟奇气愤地:“你真是个胡搅蛮缠的小妖精。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莫赛尔:“谁信呀?亲哥哥,你不靠我能找到大女鬼和小女鬼吗?”
  洛伟奇站住:“你说什么?你是说能找到那个夜里哭泣女人和婴儿吗?”
  莫赛尔骄傲地扬起了头。夕阳的照耀下,洛伟奇分明看到莫赛尔的脸变成一只彩色斑斓的大蝴蝶。
  ■
  这天中午放学,莫赛尔对大家说:“老师说下午大家回去抓紧时做功课,不许到处乱走。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三个人留一下,老师还有话要说。”
  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三个人都是十一二岁的男孩。待别的孩子走后,莫赛尔对他们说:“今天下午我们和老师一道要执行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布露露把自家的老猎枪背来,黄冬把家里的梯子搬来,素素金多把家里的大黄狗牵来。我回家找绳子和手电。一点钟准时集合。同时这件事要保密,谁要透露出去我会打烂他的屁股。”
  第三章 桑戛活佛(24)
  黄冬问:“赛尔姐,是什么任务,要用上老猎枪这些东西?”
  莫赛尔:“上山找鬼。”
  黄冬:“我不去,我怕鬼,我听我妈说,这鬼是得麻风病死的,脸上的肉都烂没了,身上还在流脓呢,可怕极了。”
  素素金多也说:“我也不去。我爸说他亲眼看见这个女鬼。蓬头散发的,一边尖叫着一边追人,吓得我爸那么大的汉子还尿了裤子。”
  布露露哆嗦着说:“我们村早就听说闹鬼了,吓得人人晚上不敢出门。我就不敢夜里起床上茅房,已经尿过几次床了。赛尔姐,你饶了我吧,要是我爸知道我拿走了家里的老猎枪,不把我打个半死才怪呢。”
  洛伟奇:“大家放心,不是找鬼,是去救出一个被人折磨的女人和一个婴儿。这是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而且大白天的,一点都不可怕。如果这件事办成功了,我请你们吃一顿饱饱的腊肉米线,每人分一大块腊肉,让你们吃得满嘴流油。”
  莫赛尔:“我们都是少先队员,救苦救难是我们的义务。谁要不敢去,我就告诉全村的人,说他是个怕死的孬种。”
  孩子们听说不是找鬼,而是解救受苦的人,还能吃到香喷喷的腊肉,便个个高挺胸膛,高声声明一定准时把东西带来。
  待布露露他们离开后,莫赛尔认真地对洛伟奇说:“亲哥哥,你来我们独龙村时间不长,对这一带地形不熟,一定要格外小心。阿嬷说,那女人就藏在离坟场不远一棵大榕树下的天坑里面,那里天坑连着天坑。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掉进深坑,一切要听我的指挥。”
  洛伟奇:“好妹子,原来你阿嬷也知道我们找‘鬼’的事呀?”
  莫赛尔:“什么事能瞒得过我阿嬷?是她出主意让我们带上这些东西的。她还说这个事非常非常复杂,弄得不好会影响村子里独龙人和汉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不好亲自出面。”
  洛伟奇又问:“什么是天坑?”
  莫赛尔:“天坑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因为下雨流水形成的深坑,有些天坑入口很小,但里面深极了,有人进去迷了路,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有的天坑里面还有河流。”
  洛伟奇:“我明白了,天坑就是喀斯特现象形成的岩洞。我一定听好妹子的指挥。”
  莫赛尔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早就说过亲哥哥离不开好妹子。”
  大黄狗领着大家往山上的丛林中走去,找到了许多个岩洞口大黄狗都有没有反应。当来到一处茂密的芦苇丛时,大黄狗快速地奔了过去,大声吼叫。大家正要走进草丛,突然,一个大汉高举大砍刀奔了过来,高声说:“谁要敢进洞,看我把他砍成三段。”这人中等身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老远就闻到他满嘴酒气,吓得孩子们一个个躲在洛老师背后。
  只见莫赛尔手拿老猎枪大声说:“钱老三,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不把你打成马蜂窝我就不是人。”
  洛伟奇正颜厉色地说:“你残害妇女儿童,犯了大罪你知道吗?还不快快放下砍刀,还要逞凶不成?”
  钱老三恶狠狠地说:“我才不管犯罪不犯罪呢,这个女人是我花钱买来的。谁要抢我的财产,我就跟谁拼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着举起大砍刀一步一步走向前来。洛伟奇怕这疯汉伤了孩子,立即从莫赛尔手里夺过老猎枪,对着钱老三大声说:“你若敢再上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钱老三:“你少来这一套!开枪啊,就对着我胸口打,老子眨一眨眼就不算好汉。”说着又走上几步。
  洛伟奇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说自己从来没有摆弄过这玩意,而且也下不了决心扣动扳机。眼看着这凶汉越走越近,洛伟奇盘算着:“如果钱老三真要行凶,就用枪托和这凶汉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声音在钱老三的背后响起:“钱老三,把你的砍刀放下。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撒野?别忘了,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你刚到我们村时怎么向我保证的?”
  不知什么时候,祖祖环素大妈来到钱老三背后。她声音不大,但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慑力。钱老三就像一条被养蛇人摆弄的毒蛇,立即软了下来。他把砍刀扔了,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祖祖环素大妈,你要给我做主呀,洞里的婆娘是我花钱弄来的。现在我赌钱输海了,除非你们出钱买下这个婆娘,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你们面前,也不让你们进洞。”
  第三章 桑戛活佛(25)
  洛伟奇:“你要多少钱才肯放人?”
  钱老三:“我花了十个银元买来的,你看着办吧。”
  洛伟奇:“好,我就给你十个银元,你立刻放人。”
  钱老三跳了起来高兴地说:“太好了,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莫赛尔:“你得立下字据。”
  钱老三:“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祖祖环素大妈:“你先回村吧,我们说话算话。把开锁链的钥匙拿来。”
  钱老三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交给祖祖环素大妈。
  祖祖环素拨开乱草,来到黑糊糊的洞口。祖祖环素说:“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你们带着东西先下山,人多了进洞,怕吓着婴儿。”
  岩洞弥漫着一股植物腐烂和粪便的混合臭味,随着手电的光芒,洛伟奇看到一个巨大、空旷、死寂的溶洞,从洞穴的顶端垂下数不清的石笋,每一支石笋的形状都十分怪异:有的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有的像面目狰狞的鬼怪。洞里不时传来滴答声,在洞内回声,越发显得这个洞的阴森和寂静。他不由得打起寒战,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用手电往洞的深处照去,突然,他看见石壁下有一堆乱草,一个全身赤裸、瘦得像骷髅般的女人躺卧在草中,她的一只手被铁链锁着,婴儿”哇”的哭叫声也从草堆中传过来。几只肥大的耗子,在灯光下四处逃窜。
  那女人发出低低的哀求声:“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哪,救救孩子吧……”
  祖祖环素大妈说:“洛老师,那大妹子光着身子,你不能过去,把手电交给我。把外衣外裤脱下来,我先给那女人穿上。”她自己脱下一件外衣交给莫赛尔说:“快把那孩子包起来。”
  大妈给那女人开锁,帮她穿上衣裳,然后抱起婴儿说:“莫赛尔,你来打手电。洛老师,你过来背起这个大妹子。我们快下山。可怜的大妹子和孩子饿坏了。”
  下山的路上,那女人在洛伟奇的背上不断打寒战,反复说着胡话:“天呀,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呀,救救孩子吧……”
  洛伟奇心中燃烧起满腔怒火,眼中注满泪水,他真想大喊一声:“钱老三,你这个王八蛋。”
  祖祖环素:“洛老师,你好大方,一张嘴就给那个痞子十个银元,你知道十个银元顶多少人民币吗?比你一年的薪水还要多,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洛伟奇:“嘿嘿,救人要紧,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钱是人家放在我这里的,以后再还吧。”
  祖祖环素:“年轻人呀年轻人,你把那些贪得无厌的人看简单了。”
  莫赛尔:“阿嬷,这个大姐和孩子身上到处流脓、流血,不会是什么大病吧?”
  祖祖环素:“不碍事,是因为长期不见太阳,洞里潮湿长的湿疹,找些草药煮水给她洗澡,再到温水河洗洗,很快就好。”
  莫赛尔又问:“阿嬷,这个大姐和孩子住在什么地方好。”
  祖祖环素:“就住在学校这边吧。她是汉人,住在我那里有些事不好办。我让大家再给洛老师搭一间草房。洛老师,你看行吗?”
  洛伟奇:“好的,不过请大妈和莫赛尔帮帮我,买一只鸡做气锅鸡,让她们补补身子。”
  祖祖环素:“难为你想得周到。不过还是先让她们喝点董棕糊糊好,饿的时间太长了,容易出问题。”
  洛伟奇:“祖祖环素大妈,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什么钱老三的心这样歹毒?”
  祖祖环素:“我也正在想这个事。”环素大妈叹了口气又说:“钱老三刚到我们这里时并不坏,一直在打盐队工作得很好。后来学会了吸毒和赌博,人就变了,变成六亲不认、无恶不作的人渣。这个大妹子是怎么弄来的,到现在还是个谜。”
  洛伟奇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祖祖环素他们刚回到学校,洛伟奇把自己的床呀,被子呀、褥子呀,全都给了那大妹子和婴儿用。莫赛尔张罗着煮水给她们母女洗澡……不一会儿,村里好多人过来帮着搭草房,嬷嬷们听到从天坑里救出女人的消息,纷纷来到学校,想看看被当成鬼的母女俩。
  祖祖环素对大家说:“大妹子和孩子吃完东西刚躺下,身子很弱,以后再来看她们。”
  第三章 桑戛活佛(26)
  钱老三也紧跟了过来。大家看到钱老三,都对他指指点点,往地上吐唾沫,大骂钱老三缺德,把个好好的大妹子作践得人不人、鬼不鬼。
  钱老三对祖祖环素说:“村长大妈,你说话要算话,赶快把十个银元交给我。”
  祖祖环素:“我说话当然算话,但你必须把这个大妹子情况详细告诉我们。她姓什么叫什么?原来家住哪里?你是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你不说清楚,我们不能把钱交给你。”
  钱老三:“哎哟,村长大妈。这女人是我正正经经明媒正娶过来的。”
  祖祖环素:“正正经经娶过来的?谁相信呀?如果是正正经经娶过来的话,你为什么把她藏在山洞里,为什么还用锁链把人锁起来,为什么折磨她。你们的结婚证书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钱老三马上翻脸撒野:“这些事我都不能告诉你。你给不给钱?不给钱我立即把人带走。”
  祖祖环素:“你敢,你看看你后头是谁?”
  钱老三回头一看,两个身背猎枪的独龙族大个子就站在身后。钱老三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村长大妈,你们独龙人最守信用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怎么变卦啊!”
  祖祖环素:“你快说,这女人是怎么来的?别忘了我还是独龙村的民兵连长。如果你不老实交代,就根据你迫害妇女这一条,我有权对你实行专政。”
  钱老三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便说:“我说,我说,这女人叫房秀越,今年二十一岁,是在今年三月我到缅甸那边赌钱时,赢了朱平原十个银元,他还不起赌债,把她作为赌债送给我的。”
  祖祖环素:“你为什么把她关在天坑里,还用锁链锁起来。”
  钱老三:“回家路上,遇到一个和尚,和尚说,这个女人是扫帚星下凡,身上有邪气,必须用锁链锁住,关在洞中九九八十一天,才可以放出来见人,否则她会克夫。”
  祖祖环素摇摇头:“你说谎也不挑挑日子。你把她关在洞里快半年了。”
  钱老三:“胡说,谁说的。”
  祖祖环素:“我已经去过天坑两次了。大妹子把事情都对我说了。”
  钱老三;“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说实话吧。她在路上逃跑过两次,我怕她再跑。”
  祖祖环素想了想说:“好吧,我们暂且信你的话。你留下一张收条,拿到钱后马上离开我们村。”
  钱老三:“好,好,我拿到钱后立马就走。不过我不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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