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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上将张自忠传奇

李萱华(现代)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好男要当兵(1)
1914年的夏天,在东北奉天省(即今辽宁省)新民县。
这里虽说是北方,可夏季却仍然是很热的。火辣辣的太阳,照样可以晒得人们背上流油。可是在去新民屯的大道上,却有几个人冒着这炎炎烈日赶路。
这一行七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每个人肩上都挎着一个包袱,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们是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高大,长得来虎背熊腰,十分强壮,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给人第一眼的印象是英武刚毅。其余几个和他比起来,显得细皮嫩肉,文弱得多。不过,从他们的衣着上却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年轻学生。他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是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呢?
这几名学生都来自山东,他们是要赶往新民屯,前去投军的。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名叫张自忠,字荩臣,山东临清唐园人,今年23岁,现在是济南山东法政专门学校的学生。
这张自忠生于1891年8月11日。他的父亲名叫张树桂,继承祖业有数百亩地,在唐园可称首富。张自忠在兄弟排行中是老五。张自忠的父亲张树桂,在光绪二十六年捐了一个巡检,在江苏赣榆县青口就任。光绪三十一年,他因执法公道,忠于职守,由青口巡检署理赣榆知县,后来病卒于任上。
张自忠从小就以急公好义、好打抱不平闻名乡里。
有一次,他随父亲在任上,碰见一个无赖欺压善良百姓。他冲过去便和这无赖打了起来,最后打得那无赖头破血流,只得向他认错求饶,并保证今后不再作恶。这时的张自忠才16岁。他父亲知道后批评他好勇斗狠。他分辩道:“总不能看见为非作歹的事而闭眼不管吧!”父亲怕他小小年纪出事,便把他送回临清。
莫看张自忠青春年少,在乡里却小有名气。
乡里有困难,只要他晓得了,都会尽力帮助,所以唐园的青年中流传着一句话:“有困难,找五叔。”
麦收时节,他到自己田里,看见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地里拾掉下的麦穗,就说:“你们这么拾一天能拾多少?”他说着便在麦车上将收割的麦子,大把大把地拽下来,丢在地上让他们“拾”。
他在读临清县高等小学堂时,常常把自己的衣服、家里寄来的钱周济贫困同学。每学期家里给他一两千元,往往到寒暑假时,他却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了,还得把衣服、被褥典当了才回得了家。
1907年,张自忠由母亲主持,与本县咨议局议员李化南之女李敏慧结婚。1910年他的长子廉珍出生,张自忠当了父亲。这时他高等小学堂毕业,并于1911年考入天津法政学堂。学校里的进步思想和气氛对他影很大。他第一次接触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学说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资产阶级纲领,结合他过去所学的孔孟之道,所读的《三国演义》、《说唐》、《精忠说岳全传》等书,所崇拜的关羽、岳飞、秦琼的浩然正气、忠义行为,对他的一生产生了巨大影响。
这时正值中国民主革命进入高潮,10月武昌起义成功,辛亥革命风暴席卷全国。张自忠在学校也参加了同盟会,参与了一些革命活动。他觉得,要革命救国,就应该到军队里去。他曾对同学说:“民族国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还守着案头读死书,这哪能救国呢!”但是他的母亲却囿于民间传统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观念反对他当兵。他多次请求都没有得到母亲的同意。
当时济南有一所“山东省法政专门学校”,校长丁惟汾是山东省同盟会的负责人之一。1911年11月,丁惟汾发起成立山东各界联合总会,联合各派进步力量,迫使山东巡抚孙宝琦宣布独立。一时间,山东出现了和平革命的大好形势。张自忠便从天津法政学堂,转到山东省法政专门学校来,以便投身于山东革命浪潮中去。但是山东省的革命形势如昙花一现,很快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果实,大肆捕杀同盟会员,山东省同盟会负责人之一的徐镜心,被袁世凯谋杀于北京,丁惟汾也被迫潜回日照老家躲避起来。
张自忠要投笔从戎,母亲反对。张自忠一面与母亲讲道理,一面请出他的五舅出面向他母亲游说。通过多次的努力,冯老夫人见儿子决心参军,阻拦不住,只好应允。这下令张自忠喜出望外,便邀约了六个临清同乡一起去参军。但是参加哪支军队为好呢?他们打听的结果,决定投奔驻奉天的北洋陆军第二十镇(师)。因为第二十镇算得上是一支具有革命传统的队伍,其中有许多军官都具有反清的革命思想。1911年辛亥革命后,第二十镇在统制(师长)张绍曾率领下,曾于滦州举行兵谏,要求清政府召开国会,起草宪法。1912年1月,第二十镇第四十协(旅)第七十标(团)三位管带(营长)施从云、王金标、张建功等受同盟会指示,发动滦州起义,宣布滦州独立 ,成立“北方革命军政府”。当时任第二十镇第八十标第三营管带的冯玉祥,也间接参加了滦州起义,并被起义军推为参谋总长;商震(后来成为晋军将领)也以幕僚身份参加了滦州起义的准备工作。二十镇中有不少山东籍官兵。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好男要当兵(2)
张自忠等人商议要投奔的,正是临清老乡、第二十镇第二十九协第八十团团长车震。车震字百闻,是个老资格的北洋军人,他的这个团当时驻扎在奉天省新民县的新民屯。
因为天气炎热,几个人走得满头大汗,把衣衫的扣子都解开了,敞着胸膛走路。
“车团长会收留我们吗?”掉在最后的一个小个子青年问。
“只要我们心诚,投军的意志坚决,我想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张自忠满怀自信地道。
“你这一路问了几遍了!?你担心什么,五叔怀里还揣着三叔给刘先生的举荐信哩。三叔同刘先生是好朋友,刘先生是车团长面前的红人嘛。”另一个青年道。
原来张自忠怕车震拒不收留他们,得知三哥张自清与车震的家馆先生刘冠千熟识,便请三哥给刘冠千写了一封信,请刘引荐。
新民屯终于到了。他们问清了车震的住处,便径自前往。
车团长住在一个四周用围墙围住的小院里,门口有两个背枪的兵守卫着。
张自忠走到卫兵面前,抱拳问道:“请问两位兄台,这里可是车团长的公馆?”
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一行人,点点头回答:“不错,这里是车公馆。你们是什么人?问车团长作甚?”
张自忠道:“我们是来拜会刘冠千先生的。我们是刘先生的同乡,带得有他的书信。”
“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通报。”
刘冠千得报,山东老家有几个人要见他,便把张自忠等人请了进去。刘冠千在自己房中会见了他们。双方见面,刘冠千抱拳问道:“听说诸位兄台是临清来的,要见在下,不知何事?”
张自忠抱拳一揖道:“在下张自忠,代家兄张自清向刘先生问安。”
刘冠千道:“哦!老弟是张老弟胞弟。这可不是外人,请坐,请坐。”
刘冠千请大家坐下,让护兵送上茶来。张自忠从身边拿出三哥自清的信,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家兄给刘先生的信。我们几个人想来投军,还请先生能在车团长面前美言几句。”
刘冠千看完信后道:“自清老弟是我的好友,自忠老弟是他的胞弟,你们几位又都是临清老乡,也是车团长老乡。这个忙自然要帮。你们几位一路辛苦了,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就去见车团长,跟他说说。”
刘冠千问了几人的情况后,安排大家暂歇,然后便去找车震去了。
几人等了老半天,方见刘冠千回来。刘冠千告诉张自忠道:“我已和车团长说了,他答应明天一早接见你们。今天诸位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饭以后,刘冠千便带着张自忠等七人去见车团长。
车震已听刘冠千介绍了他们的情况,见他们到来,便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他认真地打量了每一个人后才开口说道:“你们的情况和来意,我已经听刘先生说了。你们都是临清人,都是我的同乡,来投靠我,我很高兴。作为年轻人,要投笔从戎,报效国家,其志可嘉。按理我应该支持你们,接纳你们。但我还是劝你们不要来当兵的好。”
“为什么?”七人不禁一齐问道。
车震笑笑说道:“当兵是很苦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吃得下来的。我听刘先生谈了你们的情况,你们都出身于富家子弟,像张自忠老弟的家,在唐园是首富,其他几位据说也不差。在家里有吃有穿,又不缺钱花,而且现在都在上学读书,将来毕业以后,不愁没有出路、没有好前途。何必要来投军当兵呢?当兵是个苦差事,打起仗来还有生命危险。投军的人,大都是家境贫穷,生活困难,没有出路的人。你们出身富家子弟,哪里能吃得下这个苦,所以劝你们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回家去好好读书,那样免得吃这些不必要的苦,而且今后的前程,比这投军当兵要远大得多。我说这番话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考虑考虑吧。”
车震的话,说得十分诚恳,张自忠等也完全能够体会得出,但是这七个青年人,怀着一腔热血前来投效,哪里能为这么一番话就打退堂鼓呢。
张自忠道:“我们知道,车团长的话也是为我们好,怕我们吃不下这个苦。但是,我们前来投军当兵的心是很坚决的。我们不怕吃苦,什么苦都能吃。古人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当兵的决心已定,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所以车团长的好意,我们表示感谢。但我们仍然恳求您把我们收下,成全我们几人的投效报国的心愿和诚意吧。”
其余几人也纷纷要求留下来,表示不怕吃苦的决心。在这样坚决要求下,车震劝阻无效,只好答应收录了他们。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好男要当兵(3)
车震虽说答应收留他们,但却暂时没有把他们补入军队的正式名册中去,更没有把他们下到连队里去,而是仍然让他们住在团部。由于尚未正式补入名册,所以也没发给他们军服。当他们问及为什么还不发给军装时,被问的人只好笑着回答:已经报上去了,等批下来了就发。
车震见得多了,这些公子哥儿们,让他们吃一点苦,你不撵他,他都会自个儿走人的。
这时正值六月间,在东北来说,正是麦收时节。车震的军队驻扎在这里,很大一部分给养要靠军队军垦收获的粮食来补给。所以他们种了大面积的小麦。这时军垦田里的麦子,也正是成熟收割时。全团全体士兵,都下田抢收。
张自忠等七人,自然也不例外要随团部的士兵一起下田参加麦收劳作。
当他们得到副官的通知后,几个人倒是兴高采烈,兴奋得很,都说这是入伍后的第一关,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给车团长看看,他们是不怕吃苦的。可是这一次,张自忠却没有多说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张自忠等七人,每人也领了一把镰刀,在副官的带领下,来到屯外的军垦田。这麦田好大啊,一眼看去,只见重重金黄麦浪,望不到边。
副官道:“这块麦田由我们团部负责,大家就动手割吧。”一声令下,大家便一齐下田割起来。那些士兵们,每人割四垄。副官对张自忠等七人道:“你们过去没有干过这类活,就割两垄吧。”
开始,他们还勉强可以跟得上进度,可以和其他士兵齐头并进。可是没有好一会儿,除张自忠外,其余六人,都远远掉在了后面。到了后来,张自忠也被拉了下来,而那六个人却掉得更远了。一天下来,那些士兵们,四垄麦割到了头;张自忠他们每人两垄,张自忠割了一半,而那六人却最多割了不到四分之一。
太阳落山了,该收工了。他们七个人,腰酸背疼,两条腿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了。那六人刚开工时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一个个都变成了苦瓜脸。每个人的手上,都打起了好些泡,还被拉了好几条口子,有的是被镰刀割伤的,有的是被麦草划破的。脸上也是花得像大街上乞讨的叫花子。
回到住处,一个个像散了架一样,脸也不想擦,就往床上一倒,嘴里哼哼唧唧:“哎哟!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再也不想动了。只有张自忠还算例外,他虽然也显得十分狼狈,但他没有往床上躺,更没有哼哼唧唧地呻唤。其实张自忠也和他们一样,过去从未干过这样的活,吃过这样的苦。一天下来,也是双手起泡,腰酸腿疼,疲惫不堪。他和大家一样,也想哼哼,但他咬咬牙忍住了。他没往床上躺,而是站在屋里,对六个伙伴说:“大家咬咬牙,挺一挺吧,把这几天熬过去就好了,万事开头难嘛。我们不是在车团长面前拍了胸脯,说我们不怕吃苦的吗。如果这样一天下来,我们就喊挺不住,那车团长又会赶我们走了。那多没面子哇。”
这六个人一想,张自忠的话也对,如果就这样喊吃不消,那岂不是太丢人,太没面子了吗。他们咬紧牙关,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洗了澡,吃了饭。晚点名解散后,没有等吹熄灯号,那六个人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几个人咬紧牙关,硬撑了下来,大家手上都打满了血泡,但总算熬了过去。晚上,除了张自忠外,这六个人,都躺在床上哭了一场。
第三天,这六个人几乎都不愿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在张自忠的催促下,才硬撑着下了床。六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显然是昨夜哭了的结果。
开过早饭后,他们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来到麦田里,跟士兵一起又割了起来。
这七个人,除张自忠外,第一天那股“锐气”早已荡然无存,所以没几分钟,他们便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本来张自忠还可以割得快一点,但他见伙伴们这么疲惫,也知道大家在家里都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吃过这份苦,所以他不能只顾自己,要多鼓励大家。为了让大家跟上自己,张自忠便帮这六人割一些。这样一来,这六人虽然能跟上他的进度,可却被那些士兵甩得远远的了。
在田里割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六个人把镰刀一丢,便在地上坐下来不割了。
张自忠割着割着,怎么旁边没动静了?他抬起头来一看,这六个人都坐在那儿不动了。
他直起身子来,吁了一口气,说道:“咋都停下了?”
那小个子双手蒙着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受不了啦,我不想干了!”
张自忠慌了,忙走上来道:“廉旺,别哭,别哭,让人家看见了,会笑话的,一个大男人,还哭鼻子哩!多不好意思。”
这小个子也是张自忠的堂侄,名叫张廉旺。张廉旺咬咬牙,抹了一把眼泪,对张自忠道:“五叔,这个活我吃不消。我不想干了,兵我也不想当了。我想回家。”
张自忠又望望另外五个垂头丧气的伙伴,这五个人也一齐说道:“我们也都不想干了,不想当什么军官了。”
张自忠沉默了一阵,然后点点头道:“好,这事等我们收工后晚上再商量。可今天大家还得咬咬牙坚持下来再说。休息一下我们再干吧,慢一点没关系,割多少算多少吧。副官说了,只要我们尽了力就行。”
这一天,这六个人是在张自忠的激励下磨蹭过去的。
晚饭以后,七人呆在屋子里,商谈今后的去留问题。
“五叔,我实在吃不消啦,我不干了,我要回家。”张廉旺先开了口。
其余五人也道:“我们也是。我们打算明天便去向团长告假去。”
“五叔,你呢?是不是和我们一道走?”张廉旺问道。
张自忠看看大家这几天晒得又黑又憔悴的脸和一双双打满血泡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们都走吧。不过,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要留下来。”
“那为什么?你还要吃这个苦?”张廉旺道。
张自忠说:“这个兵我当定了,什么苦也拦不住我。你们走吧,回去好好读书,今后好从其他方面去为国出力吧。”
同张自忠一起来的六个伙伴,实在是熬不住了。他们不等车震“撵”他们,都来向车团长借故请假,说有事要回临清去一趟。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好男要当兵(4)
车震是老得成精了的,怎么不知道这六个人心里的打算,也不点破他们,不但慨然允准,还给他们每人发了回家路费,并对他们说,如果家里有事来不了,需要在家耽搁多久都可以。如果你们愿意回去继续读书不来了,也是可以的。这实际上是点明,他们可以不必再回到部队上来了。
车震说:“你们都是我的老乡,中午我招待你们吃顿便饭,算是给你们送行吧。”
“怎么没见张自忠和他们一起来请假呢?”车震问副官。
“张自忠一早和士兵一起割麦子去了。”副官报告说。
“他家里没有事?”
“这个没听他说。”副官老实地回答。
“好吧。你去田里把他叫回来,中午和他们几个一起在我这里吃饭。明天让他去送送他们几个。”车震吩咐副官。
“是!”副官应道。
中午吃饭时,车团长问张自忠:“他们几个家中有事要请假回家一趟。你家中没有事?”
“我家中没事。”张自忠回答。
“你不请假?”
“我不请假。”张自忠回答得很干脆。
“那好,明天你也不要去割麦,去送送他们。你们都是一起来的,你送送他们,也算替我送送他们。我们都是老乡嘛。”车团长说。
“是。”张自忠应道。
那六个人走了。张自忠却在送走了他们以后一个人回来了。
车震原以为张自忠会和他们一块回山东的,听说张自忠一个人回来了,拿上镰刀又要去割麦,便让护兵把张自忠叫了来。
张自忠来了,向车震敬了一个礼:“报告团长,叫张自忠来,不知有何训示?”
车震指指椅子道:“你先坐下,我想和你谈谈。”
张自忠坐下以后,车震道:“他们六个人走了?”
“走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六个伙伴这次请假回乡,不会再回来了?”
张自忠说:“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他们吃不下来这个苦,所以只好走人不干了。”
“哪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道走?”车震问道。
张自忠说:“因为我没有想不干。”
车震道:“自忠老弟,当兵确实很苦,这收麦算不了什么,以后比这还苦的多着呢。我劝你也回山东去吧,回去读你的书吧。将来也可以报国嘛,并不一定要当兵嘛。你还是走吧。”
张自忠说:“我不走。我就是要当兵。他们吃不下来这个苦不等于我吃不下,我不怕吃苦。”
车震说:“你把你的手伸出来。”
张自忠伸出了那双大手。车震指着那双打满血泡的手道:“你看你手上打了多少血泡。你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今后比这还重还苦的活多的是,训练更艰苦。你何必非要硬撑呢?”
张自忠说:“团长,我张自忠要当兵是铁了心,别说手上打了这么几个泡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离开军队。你赶也赶不走我的。”
车震凝视了张自忠许久,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叫护兵唤来副官,对他道:“你带张自忠上军需处去领一套军服,把他补一名护兵。”
于是张自忠这才正式当上了兵。
张自忠补上了护兵一缺,便下到了棚(班)里。
张自忠穿上军装,来到棚里,受到全棚弟兄的欢迎。大家互相作了自我介绍。棚长王锡汀,也是山东同乡。同棚弟兄中,还有罗广泰、李友奇也是山东同乡。
“你们不是来了七个人吗,那六个人呢?”罗广泰问道。
张自忠道:“他们家有事,托人带了信来。他们向团长请了假回山东去了。”
“听说你还是读书人,是吗?”李友奇问道。
“来投军之前,在济南山东法政专门学校。也算读了几年书吧。”
“那好,”棚长王锡汀道,“我们棚里的弟兄,大都是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你老弟可就是我们棚里的秀才了。往后弟兄们要写个家书呀什么的,张老弟可得给弟兄们帮这个忙哇。”
张自忠一口应承:“那没问题,各位大哥要写个家书、条子什么的,请尽管吩咐,兄弟一定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就是。”
张自忠的豪爽,得到了全棚弟兄的喜欢。大家一见投缘,自然是处得十分融洽。
麦收结束了,张自忠经受住了第一次考验。
军营的生活果然十分艰苦,除训练之外,还有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挖壕、修路、扛米、抬煤炭等等。这对过去从未干过任何粗活的张自忠来说,开始自然是难以适应的,手打起了泡,肩膀也磨破了。不过,同棚弟兄也十分照顾他,知道他过去没干过这些,有时让他少干一点,干一些较轻的,实在太疲惫了,就让他休息一天,长官问起,就以张自忠代他们写家信为由搪塞过去。张自忠不管有多苦,都咬牙坚持,从不叫一声苦。他的这种精神,也令同棚弟兄敬佩。
几个月过去了。冬天到了,关外气候更为寒冷,野外训练和劳动更加艰苦,在冻土上挖壕,一镐下去一个白印,把手都震得生疼。
车震又几次劝张自忠回家求学,另寻出路。张自忠仍然咬牙坚持。他对车震说:“团长放心,我能坚持下来。不吃苦难,怎能成大器呢。”车震也被这个年轻人的坚韧不拔精神所感动。
这年冬天,张自忠给他七弟张自明写了一封信,这也是离家数月,投军以来给家里的第一封信。信中说了投军几月来的艰苦军旅生涯:
“……兄自济南到新民屯业经数月,所有军中一切情形,均已尝着。同来者六人,因吃不下苦头,均已回乡,惟兄一人硬着头皮干下去。当兄来新之始,车公几次劝兄回家求学,言外膏粱子弟,如何能吃此苦,勉强一时,决不能坚持到底,故不如早去为善也。塞外奇寒,值此严冬,每日下操,手足皮肤均已冻僵。操毕回营,须先立户外,稍缓须臾方可入室,否则冷热相激,骨节溶化,手指耳鼻即脱落矣。除下操外,扛米抬炭,掘壕堆土,终日工作,休息时间甚少。以故肩肿肤裂,筋骨酸痛,其苦况实有不堪言状者。当兄创重时,肩臂肿溃,不能荷物,同棚中友好,代兄工作,以兄替其写家信也。家中一切请弟代劳,并请禀告母亲,待我的成就后,再回家叩见,祝母亲玉体金安……。”
一年过去了,张自忠历经艰苦的磨砺,终于挺了过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现在他是什么样的苦都不怕了。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好男要当兵(5)
1915年初,车震升任第三十九旅旅长。同年秋,该旅奉命由新民县移防绥远平地泉(绥远,旧为省,后并入内蒙,平地泉今属山西)。
1915年到1916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仍然是个动荡的年代。1915年12月底,袁世凯复辟称帝。蔡锷等通电宣布云南独立,并组织护国军讨伐袁世凯。各省尤其是南方各省纷纷起而响应。
1916年初,张自忠所在的第二师,奉袁世凯之命南下援湘,镇压护国军。张自忠只是一名士兵,只能听上面的命令办事,是非曲直无权过问,也过问不了。
进入湖南后,第三十九旅驻长沙,第四十旅驻岳州。这样一来,就是身为旅长的车震,也成了袁世凯镇压革命的工具。
当时湖南将军汤芗铭,是袁世凯的亲信。第三十九旅入湘后,汤芗铭为了拉拢车震,便将该旅扩编为湖南第一师,升车震为师长兼长(沙)岳(州)镇守使。张自忠也被车震升任为师部参谋。
当时,湖南第一师师部设在长沙。张自忠调任师部参谋,自然也住在长沙。
这些天来,不仅是长沙,就是整个湖南,都像一锅烧开了的粥,乱糟糟的。谣言蜂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听得到这样、那样的谣言。说蔡锷已率大军从云南出发,要经四川,入陕西,挥师直捣北京,一路上得到各地的响应。南方各省都纷纷通电声讨袁世凯称帝。孙中山在广东要发动第三次革命,组织军队北伐。黄兴在南京、陈英士在上海也在组织讨袁军。熊克武、杨沧白在重庆讨袁,熊克武任四川护国军总司令。湖南四十八县代表在靖县宣布湖南独立,公推程潜为护国军湖南总司令,誓师讨袁。赵恒惕被任命为湖南护国军第一师师长,率部将攻打长沙,声称先捉汤芗铭,后讨袁世凯……
张自忠是同盟会员,从内心上讲,自然是拥护孙中山、反对袁世凯的,所以他也希望袁世凯失败。听到这些谣言,他是既兴奋又担心。他兴奋的是袁世凯叛变革命、恢复帝制毕竟不得人心,所以现在举国上下一片声讨反对。他担心的是,现在他所属的这支部队,已成为众矢之的,必然会受到护国军首先是在湖南的护国军的攻击,成败难料。这对他投军报效国家的前途,影响颇大。
他不赞成车震那种旧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缺乏政治远见,依附汤芗铭的做法。但他位卑言轻,左右不了车震改变立场,改弦更张。
到底该怎么办?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整个湖南,已是民心不稳,军心不稳。民心完全倒向了护国军;军心,普遍流露出一种厌战的情绪,不愿同护国军打仗。
1916年,谣言变成了现实,湖南护国军第一师在师长赵恒惕指挥下,大举进攻长沙。也不知是城内有间谍或者是军队里有护国军的内线,总之赵恒惕的第一师,很轻易地攻进了长沙城。城内顿时大乱。
袁世凯的心腹汤芗铭得报,慌忙化装逃跑了。
车震率领的湖南第一师,本就军心涣散,无心恋战,加上孤军无援,所以没有怎么抵抗便溃退了。湖南第一师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却因参加了非正义的战争,竟然不堪一击,全军覆灭。车震一看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也只好步汤芗铭的后尘,只身逃离长沙。这一战失败,使得他心灰意冷,便返回临清,从此解甲归田,不再作领军征战之想。
且说张自忠在乱军之中,也只好从师部逃出。由于仓促,他逃出长沙,才发现囊空如洗,身无分文。他也没法,只好随着逃难的人流,向北走去。但毕竟从湖南到山东,千里迢迢,这样如何能返回故乡呢。这时他的心情,倒没有为自己这次投军竟如此惨淡结束而伤感,却在为如何返乡而发愁。
他一路行来,走了几天,由于身上没带钱,只好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一点吃的,现在身上只剩一件衬衫、一条长裤,再脱就要赤膊露体了。肚子里咕咕叫着,他从昨晚到现在,已没有吃过东西了,难怪饿得咕咕叫。可这才接近湖北地界呀,到山东还远得很呢。
他正在愁眉不展、思谋出路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喂!前面可是荩臣老弟?”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看见后面匆匆走来了三个人。一看之下,不禁大喜,却原来这三人正是他的同乡,他投军后同棚的王锡汀、罗广泰、李友奇。
四人相逢,真个悲喜交集。
原来王、罗、李三人也不愿为袁世凯卖命,赵恒惕一进攻长沙,他们便丢下枪一起跑了。
王锡汀道:“还好,还好,我们几个同乡又见面了。这一路我们三人还在念叨你哩,说你在师部不知跑出来了没有呢。见到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四人可以一路返回山东了。”
张自忠苦笑道:“兄弟我逃是逃出来了,可是逃得太慌忙,跑出长沙后才发现身上没带一分钱。前两天把外衣都脱来换了吃的填肚子。现在就剩身上这一身了。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哩。”
王锡汀说:“哦!那没关系。我们三个身上都带有一点钱,节省一点,我想我们四人还是回得了山东老家的。荩臣老弟没吃东西,我们身边也买得有干粮,找个阴凉地方歇一歇,吃饱了再走。”
这对于张自忠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真令他喜出望外,连声称谢不迭。
罗广泰道:“别谢了,我们都是同乡嘛,出门在外,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嘛。”
张自忠便与王、罗、李三人结伴而行,在三人兄弟般的资助下,总算平安地返回了临清老家。
第一次投军就这样无结果地结束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张自忠却不甘失败,他仍雄心勃勃,决意要再度参军,要在军旅生涯中闯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来。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壮志再从军(1)
第一次从军失败了,张自忠回到故乡,但他当兵的心思并没有因为这次失败而灰心丧气。他要再度投军。
他回到临清以后不久,听说师长车震也回来了,便打定主意去拜访车震,求他为自己再度参军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转眼已是秋天,张自忠便专程前去拜访车震。
车震在长沙之役失败后,逃出长沙,回到故里。这个老军人,由此而心灰意冷,厌倦了那戎马倥偬、四处征战的生涯,决心从此解甲归田,隐居林下以度后半生。所以他返回故里以后,绝少外出,过着闭门谢客生活。这一天,用人来报:“老爷,外面有一个年轻人,他说是您的下属,也是您的同乡,特来看望您。”
车震有点奇怪,我的下属,又是同乡,要来看我?会是哪一个呢?他问用人:“你问过没有,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他叫张自忠。是唐园的。”
“哦!是他。这小伙子也回来了?他还记得我。好,该见见他。你去把他请进来。”
张自忠被请进客堂,车震从后屋迎了出来。
张自忠一见车震,便立正举手行了个军礼:“师长!”
车震笑道:“是荩臣老弟呀!这里不是军营,我也不是什么师长了,别来这些俗套。快快请坐。”
张自忠把提来的一盒礼品放在桌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师长,不成敬意,请师长笑纳。”
车震道:“你看你,这就不成话了。你来看我,我感到高兴得很,还送什么礼!这不显得过分见外了吗。我告诉你,下次来可不许这样了。”
张自忠笑道:“好好,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车震看看张自忠点点头道:“你能平安地回归故里,也令我宽心了不少。”
张自忠歉然地说:“在长沙没有尽到保护好师长之责,自忠十分惭愧。返乡后听说师长平安归来,方才少却了几分愧疚心情。”
车震叹道:“长沙之役,是我从戎带兵以来最为丧失颜面的一仗,真令人惭愧得无地自容呀。”
张自忠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从古至今,没有百战不殆的全胜将军。当年诸葛武侯都还有街亭之失哩。师长也不必挂在心上,还可以东山再起嘛。”
车震道:“要说长沙之役失利,闹了个全军覆没,倒不是我指挥不当,而是当时我没有留意老弟的意见,非正义之战必败。我们是不该为袁世凯而战。非正义之战,军无斗志,不败为何?这次失败,我已是心灰意冷,对戎马征战已成厌倦,从此只想老归林泉,不再作出山之想了。”
张自忠知道车震的性格,也不好深劝,只好说:“师长也不必为此而伤感,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也就是值得庆贺的了。”
车震道:“对,我们应该为我们平安无恙庆贺。荩臣老弟此番归来,当继续完成未竟之学业,争取将来的无量前途吧。”
张自忠道:“自忠此来,一是为师长的平安归来祝贺;另一方面,也是想就自忠个人的前途发展,求师长您的臂助哩。”
“哦!求我?我现在无官无兵无权,能帮助老弟什么?”
张自忠说:“自忠仍然想再次从戎投军,不想做书本学问之事。所以特来求教于师长。师长征战多年,军界这方面情况很熟,尚希能够予以指点、引荐。”
车震道:“我对军旅生涯已生厌倦。老弟何以对此却如此眷恋呢?”
张自忠说:“虽然辛亥革命推翻了清廷帝制,建立了民国。但,目下国家大势仍然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国内袁世凯复辟称帝,全国各地纷纷起兵反对。即或袁世凯失败,国内纷乱恐一时也难以平息。国势仍弱,国外列强仍虎视眈眈。在一个时期内,救国、保国主要仍需凭借军事力量,做学问以救国,经济兴国、实业兴国,恐将是较为遥远的事情。所以自忠认为当前我辈青年要报效国家,最直接有效之法莫若当兵。故自忠从军之志不改。”
车震听了点点头道:“好,你既然有这番志向,又能遇挫而不馁,我十分赞赏,也愿意帮助你。”
车震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对张自忠道:“那我便争取把你引荐给冯玉祥,到他的部队里去吧。”
“师长能不能把冯玉祥将军的情况给我讲讲?”张自忠道。
车震说:“当然可以。这冯玉祥同我是把兄弟。”
车震向张自忠介绍了冯玉祥的情况。
冯玉祥字焕章,原籍安徽巢县,1882年出生于直隶(河北)青县。他自幼因家境所迫,入保定“五营练军”当兵。1902年投袁世凯的新军五队。由于他勤奋好学、埋头苦干,逐步在新军中崭露头角。1910年升任第二十镇管带。此后,历任左路备补军营长、京卫军团长,治军才能得到充分施展。
他按照自行制定的标准招募的新兵,大多身材高大,体格强壮,作风淳朴,能吃苦耐劳,并易于接受组织和训练。他打破当时军队一般因循敷衍的陈规,创造了独具特色的训练方法,培养了一批能征善战的青年军官。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壮志再从军(2)
1914年,冯玉祥部扩编为第十六混成旅,总兵力约5000余人。手下有张之江、鹿钟麟、张维玺等一批能征战的青年军官。
车震认为,根据张自忠的情况,能够到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去历练一个时候,一定能成为一名好军人,是大有发展前途的。但最后他对张自忠说:“第十六混成旅听说现驻扎在廊坊。你稍候几天,等我把家里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可能还有事去一趟天津。到时你同我一道去见焕章贤弟。我要当面把你推荐给他。我想他会买我的面子,答应收下你的。”
张自忠听了自然是高兴不已。
1916年9 月,车震因事去天津,果然便带着张自忠一道,顺道去廊坊见冯玉祥。
冯玉祥得护兵禀报说车震前来拜望于他,很是高兴,忙把车震请了进去。
冯玉祥一见车震,忙迎了进来,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车大哥,可想煞兄弟了。”冯玉祥爽朗地笑道。
“我也很惦念贤弟,所以这次来天津办点事儿,特地前来看望你。”车震晃着冯玉祥的手道。
“长沙一役,兄弟听说大哥败在赵恒惕之手,倒令小弟担心了一阵子,后来打听到大哥已平安返回山东,这才放下心来。本来应该到临清去向大哥问安,无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个还得请大哥谅宥了。”
“贤弟军务忙,这个大家都经历过。哥哥我省得,不存在什么‘谅宥’二字。”
“现在看到大哥身体健朗,兄弟也就放心了。”
“贤弟你现在可更加精神了,看得出来吾弟是春风得意。愚兄也是高兴得很。”
“大哥今后有何打算?是否还想东山再起呢?”冯玉祥问道。
车震道:“长沙之役,愚兄身心俱疲,心灰意冷,对于戎马生涯、四处征战已感厌倦。我反复思虑良久,已决定从此再不涉及军旅之事,决心解甲归田,隐居林下,纵情山水田园,以娱余生足矣。不再作东山再起之想了。”
“大哥不想重振旗鼓,再现雄风,小弟不免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这事兄弟也不会勉强劝哥哥出山。大哥这样决定,倒也焉知非福。那小弟也就祝愿大哥得以安享清福,健康如意吉祥了。”冯玉祥道。
“谢谢贤弟吉言,我也祝你鹏程万里,威震华夏,前程远大吧。”
“大哥此来,一定在小弟营中多住几天,让我们兄弟俩好好聚聚。”冯玉祥道。
“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多耽搁,我还有事到天津去办,事完后尚得赶回家去。我来贤弟这里,一是我们弟兄多时不见,特来问候,一叙手足之情;二来我也特地带了一个人来推荐给你。”
车震这才唤过张自忠:“我来介绍一下。荩臣,这便是我给你说过的我的把兄弟,第十六混成旅冯玉祥旅长。”
张自忠立正,向冯玉祥行了一个军礼:“冯旅长。”
车震对冯玉祥说道:“贤弟,他叫张自忠,字荩臣,也是山东临清人,是我的同乡。前年我在奉天新民屯时,他从家乡前来投奔我,要求投军。在长沙时,他曾在哥哥我的师部任过参谋。长沙之役失败,他也回到临清老家,但他立志从戎投军初衷不改,所以我想到了贤弟,这次特领他前来,向贤弟推荐。据愚兄阅历之考查,荩臣老弟只要加以好好历练、磨砺,今后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人的。”
接着车震便把张自忠投军的经过和表现,向冯玉祥作了详尽的介绍。最后说道:“像荩臣老弟这样出身富裕家庭,又在山东省法政专门学校读过书的这么一个在优裕环境长大的知识青年,能够这样吃苦耐劳,不是具有大恒心、毅力的人,是做不到的。所以以愚兄的阅人眼光,荩臣老弟如得贤弟栽培,今后一定前途无量。”
冯玉祥认真地打量着张自忠,那眼光如同在审视一块出土的璞玉。他见张自忠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膛,眉宇间勃勃英气,身材健壮魁伟,虎背熊腰,给人一种沉稳刚毅、不可撼动之感。他听着车震的介绍,看着眼前这青年人,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待到车震讲完以后,他没有马上表态是否收下张自忠,而是问张自忠:“老弟家庭环境如此富裕,又是正在做学问的秀才,为什么还要来穿这一身‘二尺五’呢?”
张自忠简捷地答道:“在现在的国势下,自忠认为从军是报效国家最直接而有效的途径。做学问以救国,那是将来的事,所以我选择了这一条当兵之路。”
冯玉祥满意地点头,这才回头对车震道:“好!大哥推荐的这个张自忠,小弟收下了。”
车震和张自忠听了都感到高兴,好像一块石头从心中放了下来。
冯玉祥突然又问张自忠:“你字荩臣,这个‘臣’字可是君臣的‘臣’?”
张自忠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是君臣的‘臣’字。”
冯玉祥摇头道:“这个‘臣’字不好。我们现在已是民国,还讲什么君臣。把你那个‘荩臣’,不如改为‘荩忱’,竭忱以待之‘忱’。《诗经·大雅·大明》有‘天难忱斯,不易维王。’《书经·汤诰》还有‘上克时忱,乃亦有终。’这个‘忱’字有忠诚、信赖的意思,比你那个君臣的‘臣’好得多。如何?”
张自忠听了,肃然应道:“旅长这个‘忱’字改得太好了。自忠当然遵从。”
从此,张自忠的字便改成了“荩忱”。
看来,这冯玉祥虽然幼时家境贫寒,行伍出身,书还读得不少哩。
据说他对带有封建色彩的名字都反对,所以他手下的官兵,姓名中凡带有君臣、富贵、荣华、福泰等字眼,他都要亲自为之更改。如团长孙良臣改为孙良诚;冯治台改为冯治安;池凤臣改为池峰诚等。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壮志再从军(3)
冯玉祥收下了张自忠。张自忠从戎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了。入伍以后,张自忠被委任为中尉差遣。差遣,在当时是军队中一种编外附员,是要随初级官长班见习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就任军官,所以又称为“见习官”。
不久,张自忠由见习官升任排长,连长是后来颇有名气的“倒戈将军”石友三。
5
1917年7月,段祺瑞为推行武力统一政策,派兵入川、湘两省征伐南军,却连遭败绩,乃命令第十六混成旅前往湖南增援。
冯玉祥不愿同南军开战,率所部到达江苏浦口,便借故停兵不进,就地练起兵来。
在浦口期间,冯玉祥特别主持编写了一本《战地一补》小册子,发给全军官兵。这个小册子内容多系历史上的故事,如苏秦发奋刺股、田单守即墨、周亚夫细柳营等等。用意在于培养官兵勤奋学习、英勇无畏、机智灵活的精神。张自忠对这些古代名士、将领的风采,十分心仪。
第十六混成旅在段祺瑞的不断催促下,于1918年2月方离开江苏入湘,到7月才抵达常德。
在常德,冯玉祥又对部队进行了大规模的系统训练。
石敬亭、门致中前来投奔冯玉祥。这两人后来成为西北军的高级将领。其中石敬亭对张自忠的成长有较深的影响。
为了配合训练,冯玉祥还责成、组织人编印了几种精神教育的书籍,诸如《军人读本》、《精神书》、《义勇小史》、《告往勖来篇》和《国耻歌》等,令官兵阅读、讲解、背诵,连以上军官,由冯玉祥亲自考查。有时他还亲自给官兵们讲精神教育课和军事理论课,讲军纪,讲爱国精神,讲孙子兵法;有时也讲古代侠客故事。他还成立英文班、日文班,组织军官学习,目的在于使军官们了解和阅读外国军事书籍。这次军事训练很系统,分“学”、“术”两科,“学”是指系统的军事理论学习和精神教育;“术”指体能和技术训练,主要项目有射击、体操、障碍跑、荷枪行军、劈刺、刀术、拳击等。这对于张自忠后来治军具有深刻的影响。
1918年9月,冯玉祥为增进初级军官的军事知识和技能,在常德设立军官教导团,以炮兵团长鹿钟麟兼任团长,刘郁芬、石敬亭、刘骥、门致中等任教官,内分军官和士兵两个队。次年初,张自忠被派到教导团军官队学习。张自忠十分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学习勤勉刻苦,加上他文化基础好,所以每次考试,成绩都是名列前茅。鹿钟麟对他十分赏识,将他树为“标准团员”。所以后来冯玉祥评价张自忠说:“在教导团中,他又做了一个标准团员,当时鹿钟麟团长非常夸奖他。他非常勤学,对人处事都极其真诚友爱,又能刻苦耐劳,这时便显出他未来一定是个将才。”
在教导团学习半年,结业后恰逢第十六混成旅扩编新兵团。张自忠升任该团第二营第五连连长。新兵团团长是张维玺,佟麟阁为第二营营长。
为便于训练,招来的新兵,均按其文化程度分别编连。张自忠和第五连,全系由投军的学生组成,所以又叫学兵连。他这个连有120余人。
这期间,张自忠曾一度调任上尉副官,又调任水上陆战队第三队队长,驻河洑训练新兵。这水上陆战队实际上是沅江上的水上警察。张自忠不愿干这种非正规部队,又要求并经冯玉祥同意,重回学兵连当连长。
第十六混成旅在常德驻防两年。冯玉祥治军很严,不准部队骚扰百姓,所以军民关系十分融洽,整军、练兵取得很大成效。这对这支部队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1920年,作为南军的谭延■、赵恒惕等部攻占了长沙,敦促冯部离开湖南。这年7月,第十六混成旅向北撤入湖北,驻谌家矶。
由于皖系扣发军饷,部队给养困难,一度陷入困境,全旅官兵每日只能以少许杂粮和盐水勉强度日。
这一天,张自忠接到七弟张自明的家书,讲述家乡山东今年大旱,赤地千里,饥民遍野等悲惨景况。这封信,使张自忠忘却了自己亦在身处饥饿的困境,立即回书给七弟自明:
“……望弟尽家中力所能及赈济贫民,须知善无大小,能救一人,即有一人之功,能济一村,即有一村之善,勿乘人之危机以谋私利,勿藉公家之权力以济己私。当此饥馑之年,正我辈为善之日也。望我弟努力为之,勿以无力自馁也。闻上海广仁堂派委到临(清)馆(陶)一带放赈。吴越之人尚能见义勇为,况我桑梓之地,遇此凶年,何忍坐视不救。”
这个时期,冯玉祥将张自忠已训练有素的120名学兵拨给工兵营,另从河南、山东、安徽招募了一批学生,组成学兵队,直属旅部,冯治安任队长,下属两个连,第一连由冯治安兼任连长,第二连张自忠任连长。
冯治安比张自忠小五岁,待人诙谐风趣,而张自忠则显得刚毅寡言。两人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却配合默契,相知很厚。
张自忠训练新兵要求很严格,往往是在训练场上亲自示范。在修马路、挖壕沟等一切劳务中,他都与全连士兵一起干。这时给养困难,他和三个排长、一个司务长和一个文书,与士兵一起,同样吃粗米饭就盐水,绝不例外。他十分注重军纪,遇有违犯者,初犯则说服教育,再犯则严厉训斥,仍不改则军棍重责。故而士兵中流传一首歌谣:“教你学好不学好,鸭嘴军棍挨上了。”
三个月后,第二连在全旅军事考核中夺得第一,成为全旅模范连。全连126名士兵,后来几乎人人成才,仅军、师长就各出了5个。即:军长刘振三、刘汝珍、张人杰、李九思、吴化文;师长展书堂、王志远、安克敏、宋铁林、张国武等。旅长有李志远、葛开祥、彭秉信、孙厚禄、李继成、季振同、魏书琴、王丕襄等八人,至于团、营长就更多了。
这个时候,国内的政治、军事形势在不断地变化着。袁世凯死后,中国陷入军阀混战中。大大小小的军阀,为争夺地盘而相互征战。除孙中山以广东为根基的一股革命力量外,最主要的军阀力量是直系、皖系、奉系。
直、皖两系军阀为争夺中央权力,发生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直皖大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最终取胜,掌握了北京政权。
随后他们为进一步能控制全国,就要排除异己,将属于皖系的陕西督军陈树藩免职,任命第二十师师长阎相文为陕西督军。可是陈树藩却抗命不从。曹锟遂命阎相文率第二十师、第七师和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入陕以武力接收。
这样一来,冯玉祥部的军饷来源,总算得到了解决。
1921年2月,第十六混成旅进驻阌乡、灵宝,取道渑池、陕州入潼关,连战皆捷,陈树藩败逃陕西。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壮志再从军(3)
北京政府同意第十六混成旅于8月5日扩编为第十一师,兵力达3.5万人。
不久阎相文因兵饷无着,服毒自杀,冯玉祥继任陕西督军。于是,冯玉祥组建卫队团,团长由冯玉祥自兼,下辖三个营;张自忠任第三营营长,辖4个连。
在西安期间,张自忠还奉命具体负责了陕西新督军署的修建(因冯玉祥不愿入住旧督军署,改在旧皇城废墟上重建)。张自忠从实践中又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本领。新建成的督军署虽然像座兵营,但冯玉祥却很满意。以后张自忠自己带兵,碰上修建房屋,都是自己动手,从不愿请专人。
1922年春,中国大地上又掀起了一场大战,这便是直奉大战。这场战争在河北北部爆发。
吴佩孚急调第十一师东下驰援,并任命冯玉祥为后方总司令。
冯玉祥率部到达郑州。当时河南省督军是赵倜。赵倜表面上是支持直系的,但暗地里却与奉系勾结。1922年5月5日,赵倜派兵偷袭郑州。
第十一师便和赵军展开了激战。赵军有三个师的兵力,数倍于冯,但第十一师是经过严格训练之师,所以作战勇敢,士气高昂。冯玉祥亲自指挥了这次战斗。张自忠的卫队团第三营和李向寅的第一营护卫于冯的左右。
双方激战三日,到8月6日,赵军已呈不支败相。冯玉祥把握住这一时机,命令张自忠、李向寅两营精锐兵力,向敌军发起猛烈冲锋。冲锋号声一起,这两营士兵,在张自忠、李向寅两位营长率领下,一个个如出山猛虎,向赵军阵地猛扑过去。赵军顿时溃不成军,被彻底地打垮了。
张自忠营有一名副班长李致远,在战斗中表现勇敢,战后将缴获的一枝步枪、一块怀表和三十块大洋主动交公。这在当时军队中是少有的新鲜事。冯玉祥为树立“缴获归公”的好风气,特在全军通报嘉奖,并破格将李致远提升为排长。全军上下皆知“拾金不昧的李致远”。李后来升至旅长,成为张自忠的重要部将。这是后话不提。
这场直奉大战,最后还是直系获胜。奉系张作霖退回东北。
论功行赏,5月10日,冯玉祥被任命为河南督军。张自忠随冯玉祥移驻开封。
按照冯玉祥的规定,营以上军官,可以允许携带家属随军。这时局面稍为稳定,开封距山东亦不远,张自忠便写信把夫人李敏慧和长子廉珍(12岁)、次子廉静(5岁)接来开封,全家团聚。从此以后,他们夫妇便聚在一起,辗转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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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就任河南省督军后,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招募新兵,很快编成三个旅,使自己的兵力扩充成5个旅,总兵力达5万人。第二十一旅旅长刘郁芬,第二十二旅旅长鹿钟麟,第七混成旅旅长张之江,第八混成旅旅长李鸣钟,第二十五混成旅旅长宋哲元。另外还新编了两个补充团、一个学兵团。两个补充团团长为佟麟阁、门致中,每团2000人。
学兵团团长冯玉祥自兼,第一营营长张自忠,第二营营长张凌云。因为张自忠在全军练兵有相当名气,但资望不够,冯玉祥便责成张自忠以第一营营长名义兼管全团训练。实际上全团事务均由张自忠具体负责。
1922年10月,冯玉祥因忤吴佩孚,被吴佩孚免去了河南省督军职务,调北京任陆军检阅使。陆军检阅使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的闲差。
11月冯玉祥抵北京,驻南苑、通州。这倒给了冯玉祥一次专心练兵的机会。南苑练兵成为冯部常德练兵后的又一个黄金时期。
学兵团始驻北京,后移驻南苑,石敬亭为团长。
张自忠在石敬亭的领导下,全副精力抓紧练兵,使学兵团成为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富有生气的模范部队。石敬亭十分欣赏张的治军能力,并与他结拜为把兄弟。
张自忠开始治军以严,后来通过实践,他认识到仅靠严还是不够的,应该宽严结合,恩威并重,方能收到最好的效果。无恩而威,一味严惩,只能徒增怨恨。官长与士兵要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才能带出一支百战而不殆的部队。
1924年,张自忠被升为学兵团团长。他觉得自己才能、资望不够,上书恳辞而不准,只得就任。第一营营长为鲁崇义,第二营营长为吴宝善。张自忠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起来。
有一天,张自忠正在操场为士兵们作步枪劈刺示范,一个冯玉祥的护兵前来找他:“张团长,师长请你去一趟。”
张自忠立即随护兵来见冯玉祥。见了冯玉祥,他便立正行了个礼:“报告师长,学兵团团长张自忠,奉命赶到。不知师长有何训示?”
冯玉祥摆摆手:“荩忱来了,你先坐下,我正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哩。”
张自忠说:“什么事,请师长指示,自忠坚决完成任务。”
冯玉祥待张自忠坐下后方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永定河因雨季到来,连降大雨,造成河水上涨,洪水泛滥,丰台西南段决口,给当地百姓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今年眼看雨季很快又要来到,这段河道如不整治,洪水一来,势必又会给百姓带来灾害。所以我请了专家来进行规划设计,打算将旧河床疏浚,使河水回归故道,免除洪水之患,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所以特地把你叫来,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学兵团去完成。你觉得如何?”
张自忠起身立正道:“学兵团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冯玉祥说:“这次工程必须争取在春泛到来之前完成。时间短,任务重,你们有把握吗?”
张自忠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坚决按时在春泛前完成。”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壮志再从军(4)
冯玉祥说:“那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学兵团了,你和专家好好研究一下设计规划,商量一下施工方案,回去立即率领全团,开赴丰台施工现场,在专家的指导下进行施工,争取春泛前完成疏滩工程,让老百姓不再受洪水之灾。”
“是。”张自忠应道。
在赶回驻地后,张自忠立即召集连、排以上军官,传达了冯玉祥的命令,然后全团集合,简短地作了动员。学兵团立即开拔到丰台永定河畔,搭起简易帐篷,马上投入施工,开始了艰苦的劳动。
这时恰好是春节刚过不久,在北方,正是春寒料峭,冰雪尚未消融,土地亦未完全解冻,碰上那冻土层,一镐下去,就只是一道白印。去年洪水决堤,故道泥沙淤积,变成一片沼泽,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泥水陷至膝盖,水寒刺骨。没有长靴,士兵们只能赤脚踩在这烂泥塘里施工。干不了两个时辰,脚便冻得麻木没有知觉了。士兵们只好上来烤烤火,喝上几口烧刀子,等暖和过来了再跳下去干。
工具除了铁锨、十字锹、条筐、扁担外,连运土的手推车都找不到几部,全靠肩挑背扛。
为了赶工程进度,张自忠把全团官兵分成三班,昼夜不停地干。
张自忠除了在整个工地上往来检查、指挥,进行督导外,也和士兵们一起挖土、抬筐。手打起了泡,磨破了皮,肩上也肿了,他都不在意。团长亲自带头苦干,这在当时社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张自忠这个团长,却带领全团军官这样做了。一个团长,身先士卒,令全团官兵深受感动,更受鼓舞,干起来人人争先,劲头十足,工程进度很快。
这一带的老百姓,得知学兵团官兵在此疏浚河道,是为了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在今年起不再受洪水危害后,也十分感动。他们经常自动送来面粉、蔬菜、红枣、鸡蛋等物品前来慰问。端茶送水,更是邻近村庄那些老太太、小姑娘的经常事。还有些大嫂子、大姑娘们跑到工地上来,帮助官兵们洗涤换下来的脏衣服,出现了一种少有的军民融洽的景象。
正当工程进展十分顺利的时候,突然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正在施工紧张的阶段,老天爷竟然不作美地下起雨来。这一下就是好几天。张自忠得报,说永定河上游下得很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年春泛可能会提前,而且弄得不好马上就会有一峰洪水经过施工地段。
张自忠立即紧急下令,要全团官兵紧急行动,加快工程进度,注意水位,防止洪水突然来到,以致溃堤而让洪水冲毁工程,冲毁农田、村落,为附近村庄百姓造成灾害。
为了防止万一出现险情,在危险地段,他还让士兵们准备了大量石块、装满沙土的麻袋等抢险物资。张自忠穿着雨具,日夜泡在工地上指挥着,查看水位,查看险情。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不停地下着,永定河的河水还在一寸一寸地往上涨着。
张自忠的眼睛熬红了,眼圈变黑了,国字脸变瘦变长了,那浑厚的嗓音也变得嘶哑了。官兵们怕自己的团长累病了,都再三劝他回帐篷里去歇歇,可都被他一口拒绝:“在这节骨眼上,我也睡不着。”
洪峰突然来了。那河中浊浪滔滔,浪头一个接一个地如疯狂的猛兽撞击着堤岸。平时看似文静的永定河,这时变得十分狂野。
在这种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张自忠立即命令号兵吹响紧急集合号。正在换班休息的所有官兵齐上工地。张自忠命令一部分人紧急挖掘导水沟,以便导流洪水,自己却带着一部分官兵,前去堵住水头。可是水势太猛,丢下去的石块和沙袋,刚一丢下去,就被洪水冲得个无影无踪。如果让洪水一旦冲垮这隔挡洪水的土堤,那辛苦这些时日的工程将前功尽弃,而洪水还将冲毁田野庄稼,吞没村落房舍,百姓遭灾……后果堪虞。
眼看土堤已是禁不住洪水的冲击,很快便要被冲坍了。在这紧急关头,张自忠一下跳入水中,振臂高声喊道:“弟兄们,我们就是用我们的身体,也要护住这土堤,不让洪水把它冲垮!用我们的身体,也要把洪水堵住。大家上呀!”
他边喊边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隔断洪水对土堤的冲击。官兵们看见团长这样,也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了水中,大家胳膀挽着胳膀,肩并肩地组成了一道长长人堤,紧紧地护在那土堤与洪水之间,用他们钢铁般的脊背,扛住了洪水巨浪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洪水发出轰轰雷鸣般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人堤……
人堤岿然不动,土堤在颤动,大地在颤动,浑浊的洪水,夹着泥沙,漫上每个人的头,泥水顺着人们的头上流下,流进眼里,流进嘴里,一股泥腥味令人欲呕,他们腾不出手来抹去这些泥水。冰冷的水,冲刷着他们的脊背;浑身湿透的学兵团官兵们,冻得嘴唇发青,全身发抖。但他们却和张自忠团长紧紧地臂挽着臂站在水中,站在一起,屹立着一动不动。
他们面前的土堤,由于有这些无畏的官兵们钢铁般的身体支撑着,在洪水的冲击下,也自岿然不动。
风仍在无情地吹,雨仍在无情地下;人和洪水的搏斗仍在继续着。突然远处人声鼎沸,锣鼓声大作。这附近的村民,闻讯赶来了。那青壮年,也跳了下来,和官兵一起,扎起人墙来阻挡洪水,年龄稍大的男人和妇女们拿起铁锨、锄头,帮着官兵们开挖导水沟。
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导水沟终于挖通了,洪水顺着导水沟流了下去。有了宣泄的渠道,那凶猛如野兽般的洪水,一下变得驯服了。
防护工地的土堤安然无恙,工地安然无恙,附近的村落、田野也安然无恙。人们欢呼着战胜洪水的胜利。
张自忠和跳入水中护堤的官兵们,拖着冻僵的腿爬上岸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妇女和孩子们忙端来一碗碗滚烫的姜汤,让官兵们心中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张自忠的手,激动得泪水顺腮而下:“谢谢长官,谢谢弟兄们。今天要不是你们,我们这附近的几个村子,又该遭劫了啊!”
工地保住了,在下一次大水到来之前,他们终于疏浚通了这一段永定河的旧河道,使滔滔如脱缰野马的永定河水,乖乖地回归故道,安稳地向下流去。附近的村庄、田园,不会再受洪水的危害了。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捉曹锟长辛阻援兵(1)
1924年秋天,冯玉祥把学兵团和卫队团合编为卫队旅,孙连仲任旅长,张自忠任第一团团长,冯治安任第二团团长。
就在这时,发生了历史上有名的“北京政变”。
早在1920年冯玉祥驻湖南谌家矶时,孙中山就派徐谦、钮惕生带着他的亲笔信来见冯玉祥。徐、钮二人与冯玉祥是旧识,大家也都信奉基督教,二人劝冯玉祥和孙中山一致从事革命工作。冯玉祥也认为北方大都受清廷遗毒,误国害民,全国民众和有志气的将领都仰望孙中山。后来冯又派秘书任佑民到广州拜访孙中山,表示只要孙中山用得着他,他无不尽力以赴。
冯玉祥与孙中山的交往,是引起吴佩孚对他仇视的原因。
曹锟以贿选手段,使自己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大总统“宝座”。
由于吴佩孚对冯玉祥的仇视和排挤,冯玉祥对曹、吴十分不满。加上曹锟贿选丑剧,激起全国反对,冯玉祥自然也十分反感。况且冯玉祥对孙中山十分钦佩,本有相机反曹、吴之心。第二次直奉大战的爆发,终于给他带来了反曹、吴的机会。
9月23日,冯玉祥下令部队回师北京。鹿钟麟、蒋遇鸿与孙岳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鹿钟麟率部率先入城,与孙岳的第十五混成旅在城中的部队会合。士兵们一律佩戴蓝布白字的臂章,上写“誓死救国,不扰民,真爱民”。政变军队分兵把守各重要路口,并戒严断绝交通,迅速占领各部、署衙门。
曹锟在事先一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抓住幽禁了起来。
这次“北京政变”真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一举获得成功。
1924年10月24日,冯玉祥在北苑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应付北方时局。出席会议的有孙岳、胡景翼、黄郛、王正廷等人。
这次会上,冯玉祥被推为国民军总司令兼第一军军长,胡景翼、孙岳分别任副总司令兼第二、第三军军长。
鉴于孙中山是否北上尚无确切消息、吴佩孚率军攻击杨村等情况,孙岳提出请段祺瑞出山,以联络皖系的山东督军郑士琦,以阻止直系援军北上。
会上还决定成立摄政内阁。为着表示迎欢孙中山北上的诚意,阁员多为南方的老革命党员,如国务总理黄郛,外交兼财政总长王正廷,国民军总长李书城,参谋总长李烈钧等。
会议决定让曹锟下令停战,免去吴佩孚本兼各职,并宣布自动退位。
鹿钟麟入城有功,升任师长,并任北京警备司令,驻扎在东单帅府园。
冯玉祥派鹿钟麟和警察局长张璧率警察和卫士进神武门到故宫与溥仪谈判,迫溥仪及其妃嫔迁出故宫,退居摄政王府。
8
张自忠奉命率领卫队旅第一团,从古北口直趋长辛店,其任务是截击吴佩孚的交通兵团。能否阻住这支军队进入北京,是关系到这次“北京革命”成败的很重要的一环。
张自忠接受任务后,召集全团连以上军官开了一个简短的会。张自忠简要地向大家说明了这次军事行动的任务和目的。最后他说:“师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全团的信任。这次阻击吴佩孚交通兵团的任务完成与否,关系到北京能否抓住曹锟,逼迫吴佩孚下台,以迎孙中山先生北上主持国事取得成功的关键。我们拼死也要完成这个任务。时间很紧急,大家回去立即召集队伍集合出发,我们一定要在北京发动前赶到长辛店,作好战斗部署,严阵以待敌人。”
他们强行军于9月22日赶到长辛店。张自忠命全团立即投入战斗准备,在铁路上设置路障,挖掘战壕掩体,命令一营、二营在铁路两旁埋伏,三营在车站正面阻击敌人,还在铁路两旁敷设地雷。所有的轻重武器,都对准了即将到来的满载敌人的火车。
他们严阵以待敌人,而从北京城不断传来的好消息也极大地鼓舞着全团官兵的斗志。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捉曹锟长辛阻援兵(2)
吴佩孚的交通兵团,应是直系军队距北京最近的一支精锐部队。在曹锟北京被囚禁后,吴佩孚当即电令直系各部队进援北京,他自己率领身边的部队向杨村发起了攻击,想把那里作为反击北京政变的指挥中心,向北京冯玉祥等部发起反攻。
交通兵团得到电令后,立即乘一列火车,直扑长辛店,要打开北京的通道,与吴佩孚会合,消灭“叛乱”的冯、孙、胡等部。
火车鸣着汽笛,车轮滚滚,像一条钢铁巨蟒,风驰电掣地向长辛店冲来,势若奔雷,不可遏挡。
埋伏在铁路两旁和车站的各营,都接到了信号,一齐进入了战斗的准备。听着那远远而来的车轮声,车轮在铁轨上飞驰地振动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埋伏在这里的张自忠学兵团官兵们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火车头拖着长长的“尾巴”,像一只巨兽,咆哮着迎面扑来。近了,近了,猛然间,火车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也许是那兵车司机发现有段钢轨被拆除了,代之的是一道高高的路障。他又惊又惧,紧急地刹车并拉响了示警的汽笛,但晚了,制动阀闸死了车轮,但巨大的惯力却推着火车向前冲着,车轮与钢轨激烈的摩擦,迸发出一溜长长的火花,发出尖厉而刺耳的“吱吱”之声。轰隆一声,火车头冲出了被拆去钢轨的轨道,整个地落在了那碎石铺就的道上,终于停了下来,后面冲上来的车厢,被前面已停住不动的火车头一挡,一下子一节撞一节,都出轨了,有的被前面一挡,后面一顶,便脱钩立了起来,在一连串乒乒乓乓声中,突然爆发了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顿时火光腾起,火车车厢引爆了埋在铁轨下的地雷,好几节车厢被炸得稀烂。碎石烂木断肢残臂漫空飞舞,喊爹叫娘的惊叫之声一片,车厢里炸死炸伤的人不少。
吴佩孚交通兵团的官兵,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遭受到这样的袭击,一下乱了阵脚,纷纷打开车门,蜂拥着向车外跳。正在这些官兵们呼天抢地、喊爹叫娘之际,“叭!叭!叭!”三颗红色信号弹升在空中,划出三道红色弧虹,这时铁路两侧、车站内外,顿时枪声大作,轻重机枪、步枪,一齐响了起来,如同炒豆一般,子弹呼啸着,漫空飞舞,发出撕破空气的啸声。
刚刚从车上跳下来的交通兵团的官兵,立刻被打倒了不少,其余未中弹的人都被这突兀的伏击吓懵了,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似地在这狭长的铁路路基上乱窜,有的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了。只有少数士兵利用倒翻的车厢作掩护进行还击。
忽地响起一阵冲锋号声,伴随着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张自忠的卫队旅第一团官兵一个个端着刺刀枪、挥舞着大刀,如出山的猛虎从掩体冲了出来,向敌人冲了过去。
吴佩孚的交通兵团已被这突然的伏击给打懵了,现在已是全无斗志,看见四面八方的敌人向他们扑来,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没有什抵抗就弃枪举手投降了。
张自忠团这一仗可以说赢得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把前来救援吴佩孚的交通兵团消灭了,缴获了大量的枪支弹药,保证了北京政变的胜利。
由于交通兵团被歼,北边的部队又败于张作霖,东线北上的直系援军也为山东郑士琦等所阻,吴佩孚已是孤军无援。冯玉祥派孙岳、张之江等分扑保定、杨村各线解决吴佩孚的残部。吴佩孚见大势已去,只得下野,逃往南京。张之江入驻天津。
后来皖系和奉系军阀又互相勾结,张作霖背弃奉军不入关的诺言,和皖系勾结乘虚而入,赶走王永斌,占领了天津。
段祺瑞和张作霖联袂到北京,段祺瑞作了执政,黄郛被迫辞去内阁总理职务。安福系官僚跟着进京争名夺位,大局直转急下,闹得乌烟瘴气。冯玉祥又被皖、奉军阀排挤。孙中山先生到了北京,冯玉祥已无力控制局势,请孙中山主持国事的打算也成空。孙中山目睹国事日非,又患不治之症,不久在北京病逝。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京革命”,却以失败告终。
第一部分:好男要当兵丰台挫英军(1)
张自忠率领的卫队旅第一团,在获得长辛店的胜利以后,又接到命令,让他率团移驻丰台。
这丰台车站已被英军盘踞多年,驻扎有一个营的英军。张自忠团奉命移驻丰台,当然也有监视英军的目的,因为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是得到英帝国主义支持的。这次倒曹、吴的“北京政变”,肯定对英帝国主义的利益有影响。防止、牵制丰台英军的介入,对保证倒曹、吴斗争的胜利是必要的一步棋。
这些帝国主义的军队,当时在中国的土地上是横行霸道惯了的。虽然清王朝被推翻了,袁世凯也死了,但是各系军阀,仍然纷纷投靠帝国主义,以寻求他们经济、军事上的支持,使自己能够在中国掌握军政大权。例如奉系军阀、皖系军阀是投靠日本帝国主义的,而直系军阀投靠的是英帝国主义。由于有这么一层关系,所以各系军阀的官员和军队,仍然怕外国人,更怕外国军队。
张自忠率部来到丰台车站时,竟然受到蛮横的英国军队的阻拦,不准他们进入车站。由此双方发生了争执,对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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