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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的一生

_16 明璧 (当代)
  
    更何况,徒单氏自己的身份,委实也敏感了点儿……
  
    我们前面说过,徒单氏自己没有生出儿子,就把李氏所生的儿子完颜充作为自己的儿子,情同亲生;而这个完颜充虽然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但他也留下了四个儿子,年纪也都已成人。既然都是完颜亮兄弟的儿子,比照从前大金的先例,他们也都是血统够正、个个都有可能翻身做皇帝的啊!
  
    ——这太后,自己本来就是敏感人物,又有梁子卡在完颜亮心里,做事怎么就少点分寸呢?
  
    而现在,她非要和拥有军国重权的将军聊个没完,还说什么皇帝不听自己的——别人又怎么能不去琢磨:她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来看,徒单氏肯定是有点冤枉,毕竟没见到其它的辅助举动和准备嘛。但是,冤枉不冤枉,又怎么能凭一张嘴说得清楚呢?就算她本意只是和老护卫闲聊一会儿天,由于多年熟稔所以才说话不怎么避讳,可是她又如何让别人也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呢?
  
    你说的是一,别人非理解为二,你有什么办法?
  
    解释?分辩?
  
    可如果解释和分辩都有用,几千年来、古今中外,还会有“冤案”这个东西存在吗?
  
    ——还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作为太后身边侍女的高福娘,自然也把这次不寻常的会见,和太后所说的那些含义暧昧的话,径直报告给了完颜亮。徒单氏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从不提防的侍女,竟然也是皇帝的线人;而从时间上看,高福娘应该是过了一段日子才上报的,也许,她也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吧……
  
    突然听到这些以后,完颜亮真的是震怒了——如果说,从前太后劝告自己不要伐宋,或者她跟自己的生母有着天然的妻妾之别,自己多少还可以容忍、装装乖儿子也就过去了的话,那么现在,事件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发展到直接威胁自己皇权的程度了!何况,现在仆散师恭已经到了前线,他手中的兵权,已经直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了!
  
    我们可以说,完颜亮多疑,也可以说他是把一件小事看得太大了。但是,在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事件发生时,无论大小,他可曾有过一次犹豫、有过一次手软?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挑战,在他看来都是天大的事情;别的都好商量,这个苗头,无论如何必须扼杀。
  
    ——哪怕涉及皇太后,也一样!
  
    马蜂窝被狠狠一捅之后,蜂群狂暴的反应当然是极快的——完颜亮立刻指定了四位宫廷守卫军官,命令他们带上四十名士兵,直扑太后所在的宫殿。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完颜亮明确点名:太后及她的妹妹,还有几位身边的人,必须杀掉!
  
    等到杀手们突然出现在徒单氏面前时,这位浑然不知大祸已然临头的皇太后,正在休闲地玩骰子呢——而杀手队首领、殿前点检(原文如此,似应为“殿前都点检”)大怀忠全无平时的礼貌,蛮横喝令徒单氏跪下听旨。惊愕之余,完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的徒单氏顺从地跪下了;另一位狠人,尚衣局使虎特末,则从太后脑后“击杀之”,疼痛不已的太后挣扎不休,“仆而复起者再”,几次奋力爬起,但最终还是被活活勒死——也真是可怜啊……
  
    五十三岁的东宫太后徒单氏,就这样被杀了。尔后,完颜亮下令在宫里架起柴堆,将她的尸骨就地焚化,然后将骨灰扔到护城河里;而与她关系近密的人,也被杀了一批……
  
    其中,那位曾经与徒单氏一起听到完颜亮弑篡消息的太妃萧氏,大概是由于她们平时经常在一起,也遭到了厄运——她和她的儿子、任王完颜隈喝,都成了铲除对象;事有凑巧,正好在这前后脚发生了“完颜撒离喝谋逆”大案,萧氏和完颜隈喝也就被顺手编排在从犯完颜宗义一案中,一并被杀掉。
  
    徒单氏的儿子完颜充本人早死,没什么大影响;而他的四个儿子,也就是完颜檀奴、完颜阿里白、完颜元奴、完颜耶补儿,又怎么能不受此案连累?刀光剑影之下,只有完颜元奴和完颜耶补儿成功逃脱,并一直藏匿在后来的金世宗、当时的曹国公完颜雍那里,算是拣回了一条命。[注]
  
    [注:《后妃传上》说四个儿子杀了三个,包括完颜元奴当时也被杀掉,此说和《宗本传》对照即可发现记载不确。《宗本传》中,清楚记载四个儿子只有前两位被杀,完颜元奴也和完颜耶补儿一样逃到了完颜雍那里,侥幸得活。尔后在金世宗大定年间,《后妃传上》认为已经被杀掉的完颜元奴,还就任彰德军节度使等职务,且政绩斐然。]
  
    而“阴谋勾结太后图谋不轨”的仆散师恭,即便对完颜宗干一家向来忠心耿耿,即便从前还大力扶助过完颜亮上台,那点儿功劳也不够赎买今日的一个“死”字儿——完颜亮将他从军中召回,二话没有就族诛了。
  
    至于那位揭发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的高福娘,则由太后侍女起跳,铛的一声就成了郧(音“云”)国夫人,并且还得到了完颜亮的亲口承诺,在南伐归来后,还要晋升她为妃、再赏两千两银子。而她那位诲人不倦的老公特末哥,也被直升为泽州刺史。不过,完颜亮考虑到绿帽子老公难免有想法,还专门告诫他:
  
      无酗酒殴福娘,殴福娘必杀汝!
  
    ——敢打你老婆,那就宰了你!
  
    以上二位活宝是不会再在我们的故事中出现了,这里也就交代一下他们的结局吧:金世宗上台后,大兴拨乱反正之风,高福娘、特末哥这二位自然也没被漏下。他们被戴上枷锁,从泽州一路押运到中都,然后也被杀了——所谓报应,大概也不过是个迟早的问题吧……
  
    完颜亮弑母的全过程,大概就是这些。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动辄猜忌的完颜亮,不惜背负杀母恶名,也要彻底根绝在他看来可能威胁自己至高皇权的后患。但是这一杀,又怎么能不让当时的人心更加浮动、朝野更加离心离德?
  
    而当“连母亲都敢杀”这个标签贴到完颜亮的脑门上以后,虽然也能算是事出有因,但毕竟是千夫所指的重大罪行——后世因此而骂他,怎么说,也是一点都不冤枉!
  
    回想从前,“如果”完颜亮硬下心肠,不按大氏的遗愿将徒单氏从上京接到身边,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惨剧了吧?而“如果”完颜亮当时再冷静一些,不行杀戮而是将徒单氏永远拘禁,虽然也很操蛋,但总归不至于落得如此恶名吧……
  
    但也如我们一再说过的那样,历史是没有“如果”的。他自己做下的事情,当然要为此负责;因为弑母而挨骂,正是罪有应得!
  
    徒单氏死了。
  
    她的死,让完颜亮周身又笼罩了一层浓黑的煞气,失尽了人心;但是,这个事件却也没有直接影响后来的政局变化——如果非说有,那也是很间接、很难定量的微妙促动而已。
  
    相比之下,另一位死人则更加明显地影响了大金的未来——她就是乌林荅氏,也就是完颜雍的妻子。这部分内容,我们将放到后文,在专文讲述将来的金世宗完颜雍时,一并予以介绍。
  
    而关于完颜亮后宫生活的介绍,到这里也就全部结束了。
  
    
  
    纵观我们这几章“后宫”,它起自“九恶人之四”的完颜乌带,止于“九恶人之八”的仆散师恭;而且无论是“起”还是“止”,所涉及到的这二位,都已经被杀了。
  
    那么,当年协助完颜亮政变上台的其他几位恶人,结局又如何呢?讲到现在,我们也该交代一下他们的下场了。
  
    我们还记得,以《完颜亮的一生【上】》中的出场顺序,这九位恶人依次是:
  
      第一位:萧裕
      第二位:完颜秉德
      第三位:唐括辩
      第四位:完颜乌带
      第五位:大兴国
      第六位:李老僧
      第七位:徒单阿里出虎
      第八位:仆散师恭
      第九位:徒单贞
  
    既然前文是从萧裕开始的,那么现在,我们也从萧裕讲起吧。
         四、恶人 1:诛友 
  
  
    隔了那么多章后,萧裕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记得,从前他以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猛安,结交了当时还是中京留守的完颜亮,并以
  
      留守先太师,太祖长子。德望如此,人心天意宜有所属,诚有志举大事,顾竭力以从。
  
    这样的话,煽动完颜亮的不臣之心;以至在《佞幸传》中,史官说完颜亮“竟成弑逆之谋,(萧)裕启之也”,也都成了一个定论。
  
    相对萧裕的早期介入而言,政变有功的其他八人,进入这个小圈子的时间都要晚的多;这也就不奇怪,完颜亮为什么始终对萧裕青睐有加了。日后,萧裕更是以自己的表现,获得了完颜亮的绝对信任,堪称是他的铁杆朋友、超级腹心:
  
    ——完颜亮受“学士张钧草诏”血案连累,被发配到行台尚书省、孤独无助时,就与时任同知北京留守的萧裕一起密谋,讨论武力政变的相关准备;
  
    ——完颜亮弑篡上台后,第一场杀宫大戏的总编剧,也是萧裕。他以七条大罪揭发完颜宗本、完颜秉德等人,又亲自逼劝完颜宗本的密友萧玉做伪证,最终铸成大狱,而杀绝了金太宗一支血亲、几乎杀绝了秦国王完颜宗翰一支血亲,加上其他宗室,共计一百五十多人。
  
    首启弑篡逆谋在先、首铸杀宫大狱在后,这两桩意义重大的事件,不仅帮助完颜亮坐上并坐稳了皇帝宝座,更让萧裕一飞冲天;很快,他就已经是从一品的平章政事、兼修国史了。
  
    而这个“监修国史”,按大金过去的规矩,那只能是由“首相”,也就是“尚书令”这个级别的人才能兼挂的职务,怎么也轮不到连左、右丞相都不够的“平章政事”来做。为此,完颜亮专门对萧裕说:
  
      太祖(完颜阿骨打)以神武受命,丰功茂烈光于四海,恐史官有遗漏,故以命卿。
  
    而这份信任,也是没话说了。
  
    从理论上讲,君臣既是君臣,那么朋友也就不再是朋友;可是完颜亮和萧裕,却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前面反复提到,完颜亮性好猜忌,基本对谁都有戒备之心;可凡事都有例外,他偏偏却对这个萧裕无比信任,相形之下也确实是非常扎眼的异常待遇了。
  
    ——也许,完颜亮还是忘不了自己尚为人臣时,萧裕就已经早早投靠过来的那份忠心吧?
  
    但是,问题从来就不是那样简单;也如我们前文所提到的那样,协助政变的九人之中,八人都进了《逆臣传》,唯独只有萧裕被打入了《佞幸传》。“幸”,自然是被皇上所喜欢;而所谓“佞”,按《说文》里的解释,则是“巧谄高材也”——不仅嘴要能说,还得有点真本事才行。
  
    萧裕,确实也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回想他第一次协助完颜亮杀宫的表现,我们就能看出:萧裕必定是看穿了完颜亮最担心的地方,才会设法布下天罗地网,并以身作则地率先跳了出来,最终帮助皇帝清除了难言之隐。而后,他不仅既有“上佳表现”,而且也没在关键问题上“捅娄子”,终于得到了完颜亮如此彻底而持久的高度信任。
  
    ——回想那位唐括辩,也有政变协助大功、也绝不是个笨蛋哪,最终,还不是因为自己不够收敛、不太识时务的表现,而被完颜亮恨在心头,并因此坏了卿卿性命?
  
    既有如此信任,“平章政事”当然不会是萧裕的官位终点;很快,他又被晋升为右丞相兼中书令。说起来,这个“尚书省三把手”也并不是最高职务,但是萧裕却当得很爽。以《佞幸传》的记载,他“在相位,任职用事颇专恣,威福在己,势倾朝廷”;这就是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限制的了他——三把手怎么了?照样当老大!
  
    最终,由于完颜亮“倚信之”,萧裕的威风一时无两,不说群臣,就是“他相”,也只有“仰成而已”。而能把官作到这个位置,还作出这种感觉,大概也就是仕途千万人的终极追求了吧?
  
    说起来,萧裕在这一点上,显然还是不够聪明;他肆意妄为无所顾忌,非要成为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以出头鸟的身份从猎枪阵地上飞过,难道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而这样的作派,又怎么能不引发别人的侧目?毫不意外地,一系列事情陆续发生了……
  
    萧裕与一位叫高药师(其人不详)的人关系不错,也曾经偷偷把完颜亮私下说的一些话告诉高药师。当然,“朋友就是拿来叛卖的”,高药师转身就把这些都上奏给了完颜亮,奏完之后,又加上了一句死无对证的话:
  
      (萧)裕有怨望心。
  
    ——“怨望”“怨望”,当然是“因怨生望”。可是这话说得很模糊,也不怎么合情理:萧裕“怨”的是什么?又能“望”个啥?如果说一人之下还要“怨”、万人之上还要“望”,那岂非是对帝位有了觊觎之心?
  
    而说萧裕要取代完颜氏,自立萧氏王朝——如此造谣,也得有人信啊!
  
    完颜亮当然就不信。
  
    他找来萧裕,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几句,根本就没觉得这算件什么事儿;所谓官照当、舞照跳,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太往心里去。
  
    之后,又有人举报萧裕专权。而完颜亮觉得,萧裕晋升很快,朝野肯定有不少人嫉妒他,这才故意编排他;因此,也还是不信!
  
    到现在,已经两次了——而当我们回顾完颜亮的一生,在他经常是捕风捉影尤嫌不够的同时,又可曾有过如此宽宏大量的时候?在想方设法置人于死地的同时,又可曾有过如此漠然视之的经历?
  
    由以上事实,我们不难发现:完颜亮,确实是把萧裕当作铁哥们儿来看的——别人不是嫉妒你萧裕权势太盛吗?好,我现在就堵住他们的嘴,还你一个清净!
  
    ——于是,萧裕的表弟萧祚,不再当殿前左副点检,而是派到京外,任益都尹;
    ——于是,萧裕的妹夫耶律辟离剌,不再当殿前左卫将军,而是派到京外,任宁昌军节度使。
  
    如此作为,正是准备消除对萧裕毁谤的根源。完颜亮明白,别人认为萧裕一家“势位相凭藉,遂生忌嫉”,所以把亲属调出去,“以绝众疑”——现在他们已经不同在京城,你们总该没那么多废话了吧?
  
    实事求是地说,完颜亮这种“保全”的策略,确实是相当对得起铁哥们了;以萧裕的聪明,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他事先就没有“多此一举”地和萧裕打招呼:哥们儿嘛,心都是相通的……
  
    ——可是,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萧裕这回,还就真的误会了。
  
    自己家人被接连发出京外,失去了宫殿守卫的重大权柄,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彻底不被“上头”所信任了?
  
    而大金自己的政治历史也清楚地说明,一位官员没有任何理由地突然从中央调任地方,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往往还只是坏事的第一步而已;何况,现在还不是一位,而是两位家人被接连调出!
  
    与此同时,完颜亮的弟弟完颜衮,当时正是太尉、领三省事,也兼位宰相。由于萧裕一贯我行我素,弄得完颜衮也很提防这位同事。而在萧裕看来,这位皇上的弟弟对自己有所戒防,难道不正是完颜亮本人的意思么?
  
    ——那么,完颜亮他要怎么对付我呢?
  
    “自是,(萧裕)深念恐海陵疑己”,从此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而与其莫名其妙、忧心忡忡地等死,还不如来个鱼死网破,给自己挣一条可能的生路!
  
    在这个彻底误会了完颜亮心思的想法指导下,萧裕真的开始谋逆了……
  
    从民族成分看,萧裕本是奚族人;而这个奚族,和契丹族又有着血亲渊源;比如他的这个“萧”姓,就是奚族与契丹族历代通婚后,双方共有的大姓。也因此,奚族和契丹族,实际上是两个非常接近的民族。这也就毫不奇怪,为什么萧裕打算针对女真王朝进行谋逆活动时,会首先想到契丹了——他联系了四位契丹族和奚族的官员,打算拥立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孙子为帝,去光复那个早就被灭掉的大辽。
  
    在这四位官员中,萧冯家奴(曾任真定尹)、萧招折(曾任御史中丞)都是已经被免了官的休闲干部;博州同知遥设,在我们前文出现过,就是那个伪造密信的小小令史;最后一位,则是萧裕自己的女婿遏剌补。
  
    ——老实说,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扯淡;就靠如此几位官员,没兵没马的,居然也打算拥立新皇帝?以萧裕的智力,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政变班子无法成事;而他非要率意如此,也只能说是在超大恐惧的压力下,思维已经完全变形了。
  
    为了抓住枪杆子,萧裕又派亲信萧屯纳赶往西北路,去和该路招讨司的招讨使萧好胡联系。
  
    而这个招讨司,当年只在大金的西北路、西南路和东北路才有;以今天的概念来说,就是边境军区。它的首长就是招讨使,为正三品,任务是“招怀降附、征讨携离”,说白了就是确保边境平安,必要时是要出兵打仗的。
  
    对于突然收到如此惊人消息的招讨使萧好胡来说,这无论如何都是件必须严肃认真对待的大事:做好了,自己的正三品顶戴必然会因为“从龙之功”而大大升值;做不好,自己顶戴下面的那颗脑袋,也是必然要和脖子说再见的。于是他对信使萧屯纳说,这事太大,你回去,找个说话更有分量的人来。
  
    于是,萧裕又把休闲干部萧招折派去了。萧好胡就问他,除了你们几位,还有谁也参与了?萧招折当然不能说眼下没别人了,于是告诉他,还有五院节度使耶律朗(并非《辽史》中那位叛臣耶律朗)。
  
    这下坏了,萧好胡本来就和耶律朗尿不到一个壶里,如今计划中的同伙里居然有他,那怎么行?反过来再看看这位来使萧招折,过去也是个靠背信弃义、揭发检举而窜起来的主儿——他过去能卖别人,现在就不会卖自己?
  
    萧好胡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可能是自己从龙的机会,反倒该是个邀宠的捷径;于是他来了个反客为主三部曲——先抓萧招折,再捕耶律朗,最后派人上告完颜亮。
  
    与此同时,我们文中多次提及的“令史”二字,也再次出现了:过去曾是令史、曾经伪造密信的遥设,同时也给如今的另一位令史(具体说,则是小小的“笔砚令史”)白答写了密信,要他协助萧裕成事。
  
    写到这里,1001n都有点糊涂了:这遥设,还真是把自己发家史中的那个“令史”职位当成吉祥物了还是怎么的?要说陷害人,让令史搞点儿文书,多少还有些用;可现在打算拥立新皇上,去找那个小令史又能做什么呢——要矫诏或者调兵,恐怕也不是令史这个级别的人物,一个人就能做到瞒天过海的吧?那又会是什么事呢,总不会是没人起草即位诏书吧?
  
    晕死……
  
    而这封密信,也被令史白答给举报了——所谓成也密信、败也密信,起也令史、终也令史,遥设同志的一辈子,全被“令史+密信”这四个字给写完了!
  
    按说,远有京外的招讨使萧好胡上告,近有京内的令史白答揭发,萧裕这次算是彻底栽了吧?
  
    只不过,信息到达有先后,京内白答的揭发才是近水楼台,也就先让完颜亮知道了——可谁能想到,完颜亮压根就不怀疑萧裕;听了这些揭发,他当即认定是诬告,命令旁人把白答拖到宫外砍了!
  
    这边厢白答正被垂头丧气地拖出皇城的宣华门,那边厢却急匆匆赶来了殿前都点检、九名恶人之九的徒单贞。他刚接到萧好胡的上告,正准备启奏完颜亮,突然在路上见到了白答;惊讶之余的一问一答,白答才算没变成白搭,也终于拣回了自己的一条命……
  
    徒单贞拿出萧好胡的奏本后,完颜亮还是不信。他不相信自己的铁哥们儿萧裕竟然会做这种事情,而且,他也没法想通——萧裕的真实官职,虽然还算不上“位极人臣”,但实际权力却早就仅在自己之下,说句“权极人臣”也并不过分;如果不是打算亲自当皇上的话,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让他动心?而这次,萧裕却要执意拥立本来就没谱的辽皇室遗脉,成功希望之渺茫且不说它,就算成功了,他也还是人臣,还能比现在更爽不成?!
  
    ——于情于理,这都不符合逻辑啊!
  
    只不过完颜亮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打算保全萧裕的行为,又给萧裕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就这样,面对他人证供百思不得其解的完颜亮,就叫宰相过去问问萧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穿了,完颜亮也不过是想从萧裕本人那里获得一个否定的回答而已,毕竟他本来就不相信嘛;否则,还用派人去问?以他过去的习惯做法,必定是直接抓过来就开审了——如果不是当即就杀掉的话。
  
    可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奉旨问话的宰相一到,萧裕“即款伏”,全部承认了!
  
    现在,莫名其妙的完颜亮只能把萧裕找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你萧裕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一段在完颜亮时代堪称罕见、君臣相互之间直言不讳的对话就这么开始了:
  
      萧裕:大丈夫所为,事至此又岂可讳?
  
      完颜亮:汝何怨于朕,而作此事?
  
      萧裕:陛下凡事皆与臣议,及除祚(指迁调亲属)等乃不令臣知之;
         领省国王(即完颜衮)每事谓臣专权,颇有提防,恐是得陛下旨意。
  
    除此以外,曾经一同协助完颜亮上台、然后也曾在太庙盟誓、最终还是被完颜亮杀掉的唐括辩,也在萧裕心中留下了重大的阴影:
  
      萧裕:陛下与唐括辩及臣约同生死,辩以强忍果敢致之死地,臣皆知之。恐不得死所,以此谋反,幸苟免耳。
  
    ——说到底,“恐不得死所”,才是萧裕出此下策的最大动力;而“谋反”,也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而当着完颜亮的面,提到他不守信誓、杀掉唐括辩的旧事,然后直言自己因此才会担心“不得死所”,不是此情此景,又有谁敢开这个话口呢?
  
      萧裕:太宗子孙无罪,皆死臣手,臣之死亦晚矣!
  
    从以上不难看出,萧裕这番话,确实没有隐讳什么;为人臣子,最怕的,不就是一个“死”字么?而现在萧裕情知死期已至,包袱放下以后,也才能说出这样坦白的话吧。
  
    完颜亮听后,显然也是动了感情;对于萧裕的几个疑问,也一一做了回答。
  
      完颜亮:朕为天子,若于汝有疑,虽汝弟辈在朝,岂不能施行?以此疑我,汝实错误!
  
    是啊,如果真的疑心你了,就算你表弟等人在京中,我就不能对付你了?而因为这个就怀疑我,你确实是错得太远了!
  
      完颜亮:(诛杀)太宗诸子,岂独在汝?朕为国家计也!
  
    君主动为臣开脱,也是够意思了;总的来说,即便是出了谋逆大案,完颜亮依然很看重自己这或许是唯一的一位铁哥们,依然不想取他性命:
  
      完颜亮:自来与汝相好,虽有此罪,贷汝性命,惟不得作宰相,令汝终身守汝祖先坟垅。
  
    以历朝历代的常例来看,谋逆首犯还能有此“处理”,法外容情之余,绝对算得上皇恩浩荡了;而也如我们前文反复提到的那样,完颜亮对动摇皇权的任何企图,从来都是毫不手软,即便是皇太后,不也是连问都没问就给处死了么——可这一次,完颜亮能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主动表示放首犯一马,绝对也是破了天荒了。
  
    那么,他心底究竟有多看重萧裕这个朋友,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萧裕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萧裕:臣子既犯如此罪逆,何面目见天下人?但愿绞死,以戒其余不忠者。
  
    这下可好,一个想赦,一个求死;在完颜亮时代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这次算是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话已至此,完颜亮也没什么办法了。他拿刀刺破自己的左臂,将流出的鲜血涂抹在萧裕的脸上,说:
  
      汝死之后,当知朕本无疑汝心!
  
    这个动作,基本就是前文所述“剺额”的变形,不过是换成了刺胳膊而已;而按“剺额”的本意,表达的正是对死者极度的留恋。如此情意,萧裕也被感动了,说:
  
      久蒙陛下非常眷遇,仰恋徒切,自知错缪,虽悔何及!
  
    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后悔了。但是,后悔药从来就是世间不传之宝,他就是后悔,又能如何挽回呢?
  
    该说的话都说开了以后,完颜亮终于尊重了萧裕自己的要求,将他杀掉了。而在送萧裕出门上路时,完颜亮哭了——回想两人当年的种种交情,这一回,完颜亮肯定是真的伤心了……
  
    我们知道,完颜亮一贯善于表演,也就有史家因此认为,这回完颜亮和萧裕二人,表演的正是个精彩的二人转。究其用心,一个是假装大度,一个是求死心切,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而说出来的,也全都是扯淡的话。
  
    但这一次,我确实不相信他是在伪装给别人看;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回想完颜亮杀过那么多次人,有哪次会用“剺额”式的方法表达自己的不舍?在他龙颜大怒的时候,即便杀掉嫡母徒单氏,又可曾掉过一滴眼泪?
  
    篡位之初,他的忠勤表演是为了蒙骗君臣;
    继位之后,他的俭朴表演是为了蒙蔽史官;
    面对嫡母,他的孝顺表演是为了博取孝名;
    而现在,面对着这么一位十恶不赦、板上钉钉必死无疑的“谋大逆”臣子,他又有什么必要去殚精竭虑地表演呢?
  
    或许,纵是如他这般视别人生命如草芥的皇帝,毕竟也是个人、毕竟也会有过朋友,体会过友情的宝贵;而现在眼睁睁看着铁哥们犯下无可饶恕的重罪,而且还要应好友之请,亲手送他上黄泉路——这份椎心之痛,也是情不自禁吧?
  
    无论怎么看,完颜亮毕竟也并不只是一件辉煌耀眼、了无生气的龙袍,或只是一把血色腥气扑人的屠刀,他首先是个人——而这一点,为什么总是会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呢?
  
    之后,涉案人员纷纷落马:
  
    写密信的博州同治遥设,被杀;
    萧冯家奴及其妻、及其子萧谷,被杀;
    五院节度使耶律朗,被杀;
    第一位信使萧屯纳逃跑,被抓获后弃市;
    第二位信使萧招折,被杀;
    萧裕女婿遏剌补逃跑,后来上吊身亡。
  
    一起本来就不靠谱的惊天大阴谋,就这样迅速地被平息了。在萧裕一党纷纷人头落地的同时,告发他们的人,也就毫不意外地大发利市:
  
    招讨使萧好胡,被提拔为“枢密副使(国防部副部长)”,并被赐名“怀忠”;
    笔砚令史白答,被提拔为“牌印”(可能是“牌印令史”,也可能是“牌印祗候”);
    首先上告的高药师,被提拔为“起居注”,散阶也晋为从五品中的“显武将军”。
  
    其中获益最大的,当然是萧好胡,也就是现在的“萧怀忠”。但是,这个获益最大,也不过是“当时看起来最大”——我们记得,萧好胡曾让信使回京,换个更重量级的再来商量;这一去一回,时间可就久了。而这“逾年乃执招折上变”一事,最终也被完颜亮知道了,也因此,他心中又种上了名叫“萧怀忠”的一根刺。
  
    及至前文所及,负责讨平契丹耶律撒八叛乱/起义的仆散师恭,由于和太后徒单氏有来往而遭族诛时,完颜亮借题发挥,把当时同在远征军中的萧怀忠一并杀掉,然后按籍族灭。
  
    ——萧怀忠,不,萧好胡,如果他能看到日后全家被抄斩的境况,当时还会做出如此选择么?
  
    又是一次没有“如果”的假设……
  
    
    萧裕的结局,大致就是这样。
  
    而以九人榜来看,从排名第一的萧裕开始,到后面的第二人完颜秉德、第三人唐括辩、第四人完颜乌带,都已经陆续被完颜亮诛杀。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九人名单的第五位,也就是大兴国后来的结局吧。
     五、恶人 2:无题
   
  
  
    第五人:大兴国
  
    这位曾经贴身伺候金熙宗的寝殿小底,借政变之功,直升为正三品的广宁尹,一步便跨入高级干部行列。而细细说起来,正由于他关键时刻的开门矫诏,才使完颜亮等人有了入殿弑篡的机会,这份功劳自然也便是分外的不同——不出意外,他还额外得到了“金紫光禄大夫”的散阶封赏,那可是正二品上的级别啊。
  
    如前文所说,完颜亮专门赐予他奴婢一百口,让他也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此外,还赐了犀带一根、玉带一根,同时与别人一样,再赏钱、牛、马和铁券。考虑到出身不同、功劳特殊,在以上这层层封赏之上,完颜亮又额外赏赐他一千万钱、四百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四匹好马、一乘驼车、三头橐驼,此外还有真珠巾、玉钩带、玉佩刀和玉校鞍辔等等玩意儿;折算下来,这可真是一大笔收入啊……
  
    不过,从这些泛滥的金银财宝的赏赐中我们也能感觉到:其实,完颜亮只是把大兴国作为一个“贱人”来看待的——声色犬马无所不用其极,这哪象给国家真正堪用之人的酬答?
  
    能够作为一个例证的事实就是:大兴国的职务,就这么沉默了三年。终于,在天德四年(1152年),大兴国被任命为崇义军节度使。而从正三品的“尹”变成从三品的“某军节度使”,怎么看都是贬了官——为了表明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完颜亮又特地赐名“邦基”——所谓的“国家柱石”。从此,大兴国也就成了“大邦基”;只不过,咱们文中一直叫他“大兴国”,为了不至混淆,以后也还是这么称呼他吧。
  
    再之后,大兴国又历任绛阳和武宁节度使,最终又恢复了正三品的“河间尹”,而这也成为了他仕途的最终点。纵观他发迹后的十几年间,从来就没有被任命为更重要更关键的职务——而这,大概也是完颜亮对大兴国能力的总体认定吧。
  
    在政变九人中,大兴国的“仕途考试成绩”算是比较差劲的一个;但在另外某项考试上,大兴国却彻底战胜了他的昔日同事们——唯有他,陆续看到了其它八人的收场;或者说,他死得最晚。
  
    等到金世宗即位后,大兴国被废除了一切职务,凡是完颜亮赏赐的,也通通被没收。之后,人要倒霉,总会有石头能砸到脑袋——他的哥哥大邦杰(显然是跟着弟弟一起被赐名的),“自京兆判官还”,结果这位“活人备忘录”终于让金世宗想起来,这朗朗乾坤下,还有个被“废于家”的大兴国呢:
  
      大邦杰因其弟进,滥厕缙绅,岂可复用?
  
    于是“罢其子弟”,连他父亲的追赠官也一并被剥夺。再之后,当金世宗进一步肃清完颜亮流毒时(详情我们后文再讲),大兴国终于还是没逃过命运的劫数;就在遇弑身亡的金熙宗的墓地——思陵——旁边,大兴国被“磔”死了。
  
    而所谓“磔”,一般有两个意思:一是车裂,二是凌迟……
  
    九人榜第五位的大兴国,结局大致就是这样。下面,我们再来看看第六位,也曾经是卑贱小人,后来也飞黄腾达的李老僧吧。
  
    如前文所叙,李老僧曾是将军司的书吏,和大兴国有姻亲关系,也借此帮助完颜亮结识了大兴国。政变后,李老僧受赐一千万钱、五百匹绢、二百匹马、二百头牛、两千头羊,在从龙诸臣中,算是相当少的一个。然后,他被任命为正四品的“同知广宁尹事”,由此,又一段故事开始了……
  
    所谓“同知广宁尹事”,本是广宁尹的副手,负责协助广宁尹工作。但也正如前文所说,他其实是完颜亮派出的一根钉子,目的就是“盯”住广宁尹!
  
    而这时的广宁尹,正是我们在【上】部中提到过的韩王完颜亨。
  
    我们还记得,政变刚成功的时候,完颜亮和诸位有功之臣在太庙盟誓之前,先把完颜亨任命为殿前右卫将军,以预防金太宗一支对自己可能的人身威胁:
  
      尔勿以此职为轻,朕疑太宗诸子太强,得卿卫左右,可无虑耳。
  
    那么,完颜亮怎么就看中完颜亨了呢?
  
    以《金史》的话来说,完颜亨“性直,材勇绝人”;以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完颜亮看中他不会是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他勇、壮而已。
  
    不过,要想进入完颜亮的视野,光靠天赋的勇和壮,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我们这位完颜亨不仅是宗室,而且出身还不是一般的牛——他爹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金兀术”完颜宗弼!
  
    以此出身,完颜亨很顺畅地就被金熙宗封为芮王、赐予猛安,又加了银青光禄大夫(正二品下)。到了完颜亮上台,他又被加了特进(从一品中次),现在,这不已经担负起更加重要的职责了么——皇帝的警卫员,那得多受信任啊……
  
    为了书写这份信任,完颜亮还专门赐予他良弓一把,期许之意不言自明;可惜,我们的完颜亨“性直”,说话不过脑子只过声带:
  
      所赐弓,弱不可用。
  
    就这样,牛烘烘地回绝了完颜亮……
  
    有时候也是搞不太懂:这位“材勇过人”的完颜亨,到底是等着完颜亮换个更好的弓赏他呢,还是等着完颜亮弄死他呢……?
  
    还好的是,听到这话,完颜亮倒也没弄死他,只是说:金太宗的儿子们势力很强,主要分布在河朔和山东一带,而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的地理位置则是“据其冲要”;如果他们有什么变乱的话,还得指望和依赖你呢——于是,在这种“充分传达信任”的语境中,完颜亨的“殿前右卫将军”一职就变成了“真定尹”,从此被一脚踢出了京城……
  
    其实,完颜亮对完颜亨抱有戒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说踢球,完颜亨“天下第一”;说骑马,“马无良恶,皆如意”。有一回,他与完颜亮出行,路上莫名其妙地就遇到了一群猪——不是骂人,真的是猪——完颜亨的能量槽突然暴满,当即说:我能用锤杀它;然后奋力一掷,铁锤就击中了猪肚。
  
    砸到猪,其实也只能说明准头好,而惊人的地方是:这锤竟然破腹而入,嵌进了猪肚子里!
  
    作为一头时乖命蹇、遭遇冷兵器惨重杀伤的猪,在它闭眼的瞬间,所能留给完颜亮的唯一启示是:这样的人,要么为自己所用,要么……绝不能留!
  
    从真定尹开始,完颜亨历任中京和东京留守,而在这期间,他的家奴梁遵揭发他谋反。可是一查之下没有发现证据,梁遵于是以诬告的罪状反坐被杀。虽然这事儿被定性为诬告,可完颜亮终究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又把完颜亨调任广宁尹。
  
    按当时的规矩,宗室完颜亨有了新官职,各位公主宗妇也就都去向他母亲徒单氏致贺。结果,金太祖的长女、徒单斜也的夫人完颜兀鲁说:完颜亨的新职务虽然略微低了一些,但您别因为这个心里不舒服;朝廷本来就对“京城”和“外府”一视同仁,何况完颜亨年富力强,将来怎么会不显贵呢?
  
    结果,这话被徒单斜也的小妾忽挞告发了;由于语涉“怨望”“指斥”——啥叫“虽稍下迁”?啥叫“勿以为嫌”?皇帝给你什么样的任命,你也只有感谢的份,还敢挑三拣四不成——而且还说什么“何患不贵显乎”,居心何在?!
  
    不用说,事情当然就会按照此等逻辑进行下去:完颜兀鲁被杀、徒单斜也被免职,而告发的小妾忽挞,则按照我们故事的“惯例”,升任莘国夫人了……
  
    而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落下完颜亨的好?虽然他当时压根就不在京城,跟这事情也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也是到了这会儿,眼线、钉子李老僧终于登场,当上完颜亨的副手了。而“求其罪不可得”的完颜亮,委派给李老僧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伺察(完颜)亨,构致其罪”;当然,完颜亨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说起来,当时有一种游戏叫“博”或者“博戏”,实际上就是“双陆”,属于棋类的一种,大概相当于围棋+跳棋+象棋的杂糅体(黑白子;把马跳;跳到棋盘边缘算赢,步数由骰子决定),据说在隋唐时期由天竺传来,也是风靡辽金的休闲游戏;比如辽兴宗就酷爱“博”,可“博”不爱他,结果接连输给了他亲弟弟好几座城市,好不容易才被别人给劝住了,呵呵——在这里也捎带着提一句,周峰先生所著《完颜亮评传》中,将这个“博”解释为“赌博”,看来是不够确切的。
  
    不仅辽兴宗很喜欢“博”,完颜亨也很喜欢“博”,还经常和李老僧玩个不亦乐乎,对李老僧也很好。结果,政变前后从未沾过鲜血、也还算是相对清白的李老僧居然犹豫了,很不忍心按完颜亮交待的那样构陷完颜亨,于是“迟疑者久之”。这一来二去的,完颜亮可就着急了,于是派自己的寝殿小底讹论,专程去催促李老僧。到了这个时候,饶是李老僧不想下手,也没法不下手了……
  
    很快,在李老僧的指使下,完颜亨的家奴总管六斤终于勇敢地站了出来,指认了主人三条大罪:
  
    第一,“不足进马”:过去,完颜亨有好马,本来打算在龙兴节那天,献给完颜亮作为寿礼的。后来,他又想到那天献马的臣子肯定很多,“不能以良马自异”,就打算改天晋见完颜亮的时候再献上去。六斤揭发,完颜亨还笑着说,完颜亮不懂马的好坏,献了也是可惜了(“(完颜亮)不识马,不足进”);
  
    第二,“妄论铁券”:完颜亨的某位家奴从京城归来,详细讲述了政变九人之七、徒单阿里出虎被杀的经过(后文还会详细提及)。完颜亨说,他有(完颜亮亲赐的)铁券啊,怎么能杀呢?家奴说:铁了心要杀他,铁券又有什么用呢。完颜亨说:那么,将来也会轮到我吧!
  
    第三,“密遣刺客”:完颜亨要找机会刺杀完颜亮!详情和细节史书没有记载,这里也只好空留这么一句。
  
    有此等罪迹,那还了得?李老僧立刻把自己的上级逮捕,然后上报完颜亮。接着,国家司法链条环环启动,工部尚书耶律安礼、大理正忒里以钦差的身份前往审讯。一审之下,完颜亨说曾经谈论过铁券的事情,确实没有反心,其它的一概不承认;而那边的六斤看来也是个软骨头,招认自己揭发主人的动机,不过是因为自己曾和完颜亨的小妾私通,完颜亨大怒之余说过“必杀此奴”。
  
    查来查去,也只不过是“家奴总管挟怨报复”而已,实在没什么更新鲜的玩意儿了。于是,耶律安礼等人就带着案情卷宗,回京汇报。可完颜亮听后顿时大怒:照这么审,完颜亨还有罪吗?重审!
  
    而在重审之前,完颜亮也再一次地让臣下领教了他的读心之术:
  
      汝等来奏,欲测我喜怒以为轻重耳!
  
    你们跑回来上奏,不就是想看我的反应,好回去作为量刑的根据么——说句心里话:在心机如此灵动的皇帝手下,这两面不讨好的活,也真不是人干的啊……
  
    为此,完颜亮特意指定李老僧,也加入钦差法官队伍,会同审理。对这几位审判员来说,事情到这时已经很明白了:既然完颜亨无罪甚至轻罪的结果,都会让完颜亮很不满意,那么,只有照着死路去审讯,才是唯一的正途了。
  
    但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怎么审,完颜亨就是不服;而且,他的家奴(不是家奴总管六斤)也不服!上面压得紧,可犯人又不招,实在是坐蜡——最后,李老僧决定出面结束这场难堪的审讯:夜里他来到牢房,命人猛踢完颜亨,部位则正是秋菊所说“男人要命的地方”……
  
    完颜亨就这样被踢死了,而死前的剧痛,甚至让他的哀号“声达于外”。我们说过,李老僧在政变前后,双手是没有直接沾过鲜血的;也是他,对完颜亨一直怀有同情,乃至不忍心诬陷——但最后,也还是他,以这种比乱刀砍死金熙宗还要惨酷的手段,杀掉了这位曾经待他甚厚的完颜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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