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永安调》作者:墨宝非宝

_11 墨宝非宝 (现代)
  我望着她的笑意,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年等待的赐婚,此时触手可及,若非是在这种境况,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叩头谢恩,可皇姑祖母何其多疑,只要我轻一点头,就等于推翻了刚才所有的话,我的一厢情愿都会变成我与李成器的暗渡陈仓,成为置他于死地的罪名。
  
  我紧攥着手心,身上每一处都因这巨大的压抑而疼痛着,轻摇头道:“永安愿为此事受任何责罚,却不愿嫁给永平郡王。永安心中只有临淄郡王,不管为奴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临淄郡王身侧。”此话出口,我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所有过往如潮般涌来,寂静无声地冲走了最后的希望。
  
  皇姑祖母端详了我片刻,眸中笑意尽去,只剩了冰冷。她沉声对殿外道:“婉儿,进来。”本是在外候着的婉儿忙快步走入,面色如常地行礼道:“奴婢在。”皇姑祖母不再看我,冷冷地吩咐道:“研磨,朕要下旨。”
  
  婉儿走到一侧案几处,敛袖研磨,提笔静候。
  
  皇姑祖母先是看了一眼跪地的仙蕙,道:“赐永泰县主下嫁周国公武承嗣之子,武延基。”仙蕙猛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被陛下冷冷的目光骇住,只能不停流着泪,肩膀颤抖着伏地谢恩。
  
  她静了片刻,接着道:“永平郡王恃宠而骄,不顾礼法,降封寿春郡王。永安县主欺君罔上,念其多年侍驾无错,仅削去封号,自武家宗谱除名,赐予临淄郡王为四品媵妾,临淄郡王侧妃王氏系望族所出,温良恭顺,封正妃,”婉儿手顿了下,皇姑祖母又道,“恒安王之女武永惠,生有大贵之相,赐婚临淄郡王为侧妃,年满十三即完婚。”
  
  待一切说完,她才深叹口气,道,“朕欠隆基一个武家县主,只能由你妹妹补上了。”
  
  我心知她仍是半信半疑,却终是放过了我们,只静静地叩了一个头,恭敬道:“永安谢皇姑祖母成全。”这一叩首后,太初宫中再无永安县主。
  
  -----------------------------------------------------------------
  
  次日黄昏,我便被送到了东宫,李隆基所住之地。清晨的旨意,让所有该知情的都已了然,宫中大多人却在猜测着,我一个受宠的武家县主,究竟是为何能受此重罚,堂堂一个临淄王妃,竟一夜间降为了四品媵妾。
  
  李隆基年纪尚小,不过只有王氏一个正妃和两个自幼的侍妾,我被安置在朝颜殿,洞房花烛夜,不过点了几盏喜灯,该有的赏赐倒是一个不少。
  
  我坐在喜床上,直到喜称挑开了一室光亮,才见李隆基紧抿着唇,将喜称扔给了一侧婢女,挥去了所有内侍宫婢。
  
  他倒了杯茶,走到床边,递给我,道:“若是累了,先睡吧。”我笑笑看他,接过茶,一口口喝着。他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坐又不坐,站也不知如何站,默了片刻才叹气,道:“若是不累,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拍拍身侧,道:“坐下说吧。”他长出口气,坐下道:“你还笑得出来?”我默了片刻,侧头看他道:“我和皇祖母说,我心只有你,不管为奴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你身侧。若是不笑,岂不令人猜测?”
  
  他愣了下,半笑不笑地,夹带了一丝无奈:“永安,记得我对你说的吗?若你当真嫁了我,无论我为父兄,为李家娶多少女人,无论她们出自哪个望族,都不会有人能欺负你。”我听他一字一句重复当初的话,早没了笑得力气:“我信,不过你也不能为我得罪了望族,毕竟你眼下再得宠,也是个被架空的郡王。”
  
  他蹙眉看我,道:“你以为本王连几个女眷都管不好吗?”我摇头,道:“该有的尊卑总不能破的,否则落到旁人眼中也是麻烦。”他凝视我,过了会儿才道:“这宫中无人不知我待你的心思,我在与她完婚那夜去找你,就为防着日后她欺你。”我对他笑笑,道:“我知道。”
  
  他没再多说,伸手替我摘着发髻上的梳篦,发钗,越摘越乱,不禁低声叹道:“本王可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看来,宫婢也是个手艺活。”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喜红的高烛,任他摆弄着,过了好一会,他才算摘完,一个个摆在掌心,走到妆台放好,又替我换了杯茶。
  
  我看他始终不停着,明白他有意如此,却不知如何去劝,只得起身灭了灯,又去吹熄了喜烛。
  
  他停了步子,待到渐适应了黑暗,才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今夜你睡床,我睡榻。”我点点头,走到床侧放下帷帐,听着他睡下的声音,才躺了下去。
  
  
  
  
  
  
  第39章 三十八 四品滕妾(2)
  这几日宫里因昆明来朝,皇姑祖母心境大好。
  
  大殿在设宴款待使臣,我则偷了闲,抱永惠出了东宫,一路向着倾阳湖走去。永惠偎在厚厚的皮裘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没有半分怕生,毫不像当年我初入宫时的局促,果真如义净大师所说,是天生富贵相。
  
  我见她困顿,走到一处坐下,正琢磨她是饿还是困时,就见远处叔父疾步走过,面带隐怒,他看到我,脚步顿了一顿,竟中途折了道,向我这处走来。
  
  他一走近,我就隐约觉得不妥,示意夏至和冬阳离远了些,行礼道:“叔父。”武三思敛眸看我,道:“小侄女好兴致,竟在众人陪着使臣时,来此处闲走。”虽是笑着,却难掩面上的戾气。
  
  我摇头,笑道:“永惠还小,我怕在人多的地方吓到她。”
  
  武三思挥去身侧人,将永惠接过去,逗弄着,道:“好在避开了,否则真会被吓到。今日御前,诸大臣自请降罪,如今殿外跪了一地人,哪里还有笙歌曼舞。”我心头一跳,诧异道:“使臣自苍山洱海而来,我朝中臣却在此时打扰,不知是何大罪,要挑这个时候求死?”
  
  武三思就势坐下,道:“不是求死,而是趁此求生。周国公为了一个舞姬,害人满门,此事若追究,还不是要追究到来俊臣头上?一再彻查下,满朝中怕有半数是来俊臣的亲信。众臣齐奏,若依附来俊臣,不过是孤身一死,若违了来俊臣,便是九族尽诛,是以委曲求全而保族人性命。陛下当即令人拿了来俊臣,七日后闹市问斩。”
  
  我听到此处,渐了然他的怒气所在。
  
  先有狄仁杰回朝,下一个就直指来俊臣,朝中半数重臣伏地认罪,若非有李家人撑腰,绝不会如此犯天子之怒。面上损失的是一个酷吏来俊臣,他真正恼怒的,只怕是李家能不动声色地牵动半数朝臣,撼动了武家一直以来的地位。
  
  武三思任永惠握着手指,道:“区区一个来俊臣,本王就隧了他的心愿,”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隐有锋芒,“算是聊以慰藉他的不如愿。”
  
  我迎着他的目光,在这和风旭日下,背上渐起了寒意,他话中所指的,是我不惜一死掩盖下的隐秘。
  
  此时,永惠忽然依依呀呀地,伸手要我抱,我忙伸手笑着接过,道:“叔父也别太动气了,不过是个外姓人罢了,听闻昆明使臣送来不少贡品,可有什么新奇的?”
  
  武三思屈指,弹了弹被压皱的衣袖,道:“苍山洱海盛产木雕,陛下今日将最出奇的千瓣莲雕赐给临淄王妃,却听说被隆基送到了你宫里,怎么?还未见到吗?”
  
  我听他这一说,才想起今晨送来的木雕,却未料到背后还有此事,只笑了笑,没有应话。
  
  他见我不语,笑叹着道:“隆基最是年少风流,风头更甚当年的成器,两者如今相较,竟有些不相上下之势了。”
  
  我见他句句提点,知他不肯放过此事,默了片刻,道:“永安明白叔父当年有意偏护,掩盖多年,只是这宫中事又怎能逃过皇祖母的眼,如今永安早已幡然醒悟,惟愿珍惜眼前人,过去事早已忘了。”
  
  他既已此为把柄,倒不如尽数点破。当日殿中唯有我和仙蕙,连婉儿也是拟旨时才得以入内,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求证,倒不如给他落了实处,只需他将信将疑,再去细想那圣旨,必会觉得蹊跷。
  
  如此抗旨之罪,皇祖母仅降了李成器一个封号,显见偏袒李家之心。而对于他,又多了分忌惮,少了个筹码,绝无坏处。
  
  他笑意如常,点头道:“你若如此说,本王倒也了却了心事。”我瞧着他,轻声道:“终归都是嫡亲的孙儿,落到皇祖母那处最多一句年少风流罢了,”我见他不再说什么,看了眼累得合眸的永惠,行礼道:“叔父若无事,永安就告退了。”
  
  他颔首,扫了眼永惠:“又是个美人胚子,临淄郡王好福气。”
  
  ----------------------------------------------------------
  
  回宫的路还长,永惠又睡得沉,我怕吵醒她,便吩咐冬阳去命人准备茶点,在临河的暖亭里停下来,想着等她醒了再回去也不迟。
  
  约莫过了会儿,天却下起雨来。
  
  河上有浮舟来,远见了两个内侍撑着伞,快步将两个年轻的少女迎上岸,身后有四个宫婢都被淋得湿透,却毫无遮蔽,想来是游玩时没有准备,只能任雨淋着。
  
  临近仅有这一处可避雨的暖亭,不过片刻,她们就已走到了亭外。
  
  两个少女进了亭,齐齐抬头看我,竟是生得极相像。我见她们裙衫有些南方的特色,又梳着反挽髻,颇有清河古韵,渐明白了她们的身份,起身行礼,道:“武氏见过两位夫人。”宫中自南方新来的,只有清河崔氏,李成器的新妾了。
  
  那两个对视一眼,大些的那个笑了声道:“原来是弟弟的新宠。”
  
  她笑中夹着细密的棉针,刺得我暗自苦笑。五族七姓自古联姻,李成器新纳的这一对崔氏姐妹,听说正是王寰的表妹,如今听这话中的味道,果真不假。
  
  我笑了笑,没接话。
  
  两个人又互看了一眼,年纪小些的扫了我一眼,吩咐身侧人,道:“让外边的都进来吧,如此淋着雨也不大好。”外头拿着伞得内侍愣了下,草草看了我一眼,这暖亭本就小,将将能容下五六人,此时我和夏至在,又添了这两人,外头却立着六人,怎么够站?
  
  那内侍犹豫了下,低声道:“小人们无妨的,夫人们不要淋雨就好。”小崔氏对我一笑,道:“那只能委屈妹妹了。”
  
  我早料到如此,只笑着道:“无妨,看她们也淋得湿透,还是避一避的好。”她的品阶在我之上,又是望族之女,就是让我站到雨中淋着,我也不能说什么。
  
  我示意夏至撑伞,走到亭外的亭檐下,将暖亭让给了他们。
  
  夏至低声询问,是否要表露小县主的身份,让她们让出亭子。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她们既知道我,便该知道我怀中的婴儿是谁,只不过是仗着刚入宫没几日,佯装不知罢了。过了今日再有人追究,或是问起此事,推脱两句也不会有人真计较什么。
  
  我又不是没伞,何必贪这一时义气。此时殿处正是天翻地覆,这处更该小心谨慎,宫中无处不是皇祖母的耳目,此处稍许纷争传入殿内,就不知会被人说成什么。
  
  崔氏姐妹是他的姬妾,若有错,总会牵连到他。
  
  过了半个时辰,雨势却没有小上分毫,我怕永惠忽然饿醒,正苦于如何回去时,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我,抬头才发现是几位郡王,估摸是因大雨散了跪地的众臣,他们才得以回宫。
  
  李隆基本是面带喜色,此时已僵在脸上,自内侍手中夺了伞,大步走来。李成义拉着李成器说了几句话,李成器静看着我这处,点点头,也向着我这处而来,虽不及李隆基快,却也敛去了笑容,双眸幽深,喜怒难辨。
  
  亭中众人此时才注意到来人,一时间尽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你这是在和谁斗气?大雨天的站在亭子外做什么?”李隆基拉住我的胳膊,低斥道,“还不去快进去!”我本是没什么气,却被他呵斥的恼火起来,瞪了他一眼。他被我瞪得怔住,摸了下我的手,声音柔了下来:“冰的吓人,先进去再说。”我本是想走,见他如此也不好坚持,只能随他入了亭。
  
  崔氏姐妹还半行礼着,他扫了二人一眼,道:“起来吧。”说完,接过我怀里的永惠,道,“我替你抱上一会儿,你先在暖炉处缓缓身子。你倒是给她裹的严,自己穿那么少。”
  
  他也是个聪明人,见那两个人就该能猜到七八分,也没再继续追问。此时,李成器正走进亭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见我裙鞋尽湿,微蹙了眉。
  
  我心中微酸着,含笑行礼,道:“郡王。”
  
  他颔首,道:“起来吧。”
  
  我站起身,走到暖炉旁,刚才所有的平静都已不复。这是我自嫁入东宫后初见他,此时彼时,竟已过了十数日。
  
  李成器看了一眼熟睡的永惠,才转而去看崔氏姐妹,沉声道:“跪下!”
  
  崔氏姐妹微怔愣下,立即跪倒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第40章 三十九 新怨(1)
  亭中顿时静下来,没人再敢出声。
  
  他走到两人面前,道:“永惠县主尚还年幼,若是淋雨受寒,本王如何与恒安王交待?武家的县主,临淄王的侧妃,岂能如市井小儿任你们摆布,此事若是传入皇祖母耳中,连本王也保不住你们,何谈清河崔氏!” 崔氏姐妹脸色惨白,不敢有分毫辩驳。
  
  他又低斥了数句,才看了一眼李隆基道:“将永惠抱回去吧。”李隆基颔首,将永惠递给夏至,示意内侍将伞给他,唤了我一声。
  
  我走到他身侧,向着李成器行礼道:“郡王,妾身告退了。” 他点头,道:“抱歉。”我心中一窒,抬头看他时,两个人的目光已交错而过。
  
  他敛眸盯着崔氏姐妹,我也不敢在久留,忙走出亭子,一脚踏入了雨中。此时,李隆基已在我头顶撑起一柄青伞,与我走在前边,几个内侍都守着夏至随着,不远不近的,落了五六步的距离。
  
  雨纷乱地砸着伞面,又急又猛,我和他却极安静。
  
  待走出很远,李隆基才低声道:“抱歉。”我微微笑着,没看他。他过了会儿,又涩声道:“我才说要护着你,就害你如此,难道连句抱歉也不愿听吗?”我停下脚步,瞅了他会儿,才笑问道:“皇祖母赏赐王氏的洱海木雕,你为何要送到我宫里?”
  
  身后随着的内侍也都停下来,静候着我们。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摇头,道:“偏宠我不止是让王寰忌惮,让日后入门的姬妾谦让,最要紧的是让皇祖母欢心,对吗?”
  
  皇祖母最喜赐婚李姓与武姓,就是为了日后能血脉相连,不至一门灭尽,而我虽被削了封号,却仍是武家的人,李隆基如此偏宠我,自然应了皇祖母的心思。
  
  更何况,在皇位传承的最关键时候,每一步微妙的胜算,都可能决定最后的大局。
  
  他凝视着我,没答话,我接着道:“你的偏宠,皇祖母已看在眼里了,这几日多往王氏宫中走走,睡床总比睡塌好。”他忽然拉住我的衣袖,低声道:“永安,你说的都对,可我绝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事,若是王氏,或是我宫中任何一个女眷,绝不敢如此欺你。”
  
  我拨开他的手,道:“我没有气你。”他静了下,眸中暖意渐散了去,片刻后才松开手,道:“我知道。”说完再没出声。
  
  -------------------------------------------------
  
  来俊臣被闹市斩首时,听闻场面极血腥,围观百姓撕扯尸身,挖眼剥皮,生啖其肉。
  
  冬阳边伺候我坐下,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我正听得心惊肉跳时,却见夏至眼浮了层水光,心中一动,给冬阳使了个眼色,道:“去换壶丁香花茶来。”冬阳应了声,端茶出了房。
  
  我虽不知夏至入宫前的身世,但见她如此,便也猜到十中有九是和来俊臣有关,不禁暗生感叹,对夏至轻声道:“宫中朝中,被来俊臣祸害的人不知有多少,今日既然他遭了报应,你若想哭就痛快地哭吧。”
  
  果真不出所料,话音还未落下,她就已僵了身子,立刻泪如泉涌般,软得坐在了地上。我看她如此哭着,想起多年前那天牢一行,正出神时,就见冬阳匆匆走进来,见到夏至吓了一跳,缓了下才对我道:“郡王来了。”她说完,赶忙上前扶起夏至,替她擦干泪。
  
  我站起身,一边寻思着李隆基是为了何事而来,一边迎到了屏风处。忽然,一股酒气扑鼻,一个人影摇晃了两步,砰地撞在了屏风上,我忙伸手去拉,他身后两个内侍已经稳稳扶住屏风,惊得对视了一眼。
  
  “永安,”李隆基眯起眼,定定看着我,道,“我很开心。”
  
  我知道他指得是来俊臣的死,边掩住鼻子,边点头笑道:“我知道,快先进去吧。”他紧扣着我的腕子,靠在我身上,任由我扶着进了房,我直接将他带到床上,替他脱靴盖被,忙完后才吩咐夏至去备热汤,冬阳则早已端来了热水。
  
  我接过温热的湿巾,为他擦了脸和手,他始终靠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也不闭目休息,看得我有些莫名。
  
  我将湿巾递给冬阳,接过夏至手中热汤,舀了一匙,凑到他嘴边道:“快喝了,喝完赶紧睡一觉。”他了小半口,重叹口气,打趣道:“娶进门大半年,竟到今日才喝了你一口汤。”
  
  我又舀了一匙,笑道:“你若再口没遮拦,我就把你送到正妃宫里了。”他摇头一笑,没敢再说什么,继续喝了几口汤,便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我替他放了床帐,坐在了帷帐外,估摸他这一睡怕要明日了,便吩咐内侍去准备他明日的衣裳,正拿起书准备静心看时,夏至已疾步走了进来,脸色青白地盯着我。
  
  我心头一跳,放了书,示意她近前,低声道:“又是什么事?”她扫了眼床帐处,低声回道:“王妃那处出了事。”
  
  王寰那处若有差错,十有八九是腹中孩子的事。我忙道:“说下去。”她紧着声音,道:“白日王妃和郡王大吵了一架,郡王甩袖而去,王妃一时心火上来摔了东西,也动了胎气,此时沈太医已来了,说胎儿定是保不住了,让郡王赶紧过去看看。”
  
  我蹙眉看了眼床那处,暗骂他沉不住气,走过去叫了他数声,他却已醉得人事不省,若要他去,怕是不可能了。
  
  可此事已发生,太原王氏绝不会罢休,必会将此账尽数算在李隆基头上,若是传入皇祖母耳中,也不知会如何惩治……我正想着对策时,外头已传来隐隐吵闹的声音,竟是冬阳和人争了起来。
  
  我心知不能再耽搁,忙对夏至道:“去将冬阳唤进来,紧闭宫门,就说郡王睡下了,”我又寻思了一下,索性放了书卷,起身道:“随我出去看看。”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带着夏至走出宫,站在石阶上,看着石阶下的几个宫婢,她们的眼和脸,都夹杂着畏惧和隐隐的恨意。
  
  我暗叹口气,冷声道:“郡王已经睡下了,若有事明日再说吧。”西凤恭敬行了礼,沉声道:“王妃那处已有小产迹象,若是郡王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我静看着她,不发一言,直到将她看得垂了头,才沉默着转身而回,令人紧闭了宫门。
  
  待回了殿,我坐回到卧榻上,拿起方才读了一半的书,继续看起来,终究是满心纷乱,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读下十个字。
  
  夏至满面疑惑地盯着我,冬阳则已沉不住气,低声道:“此事本和夫人无关,可这一露面,再紧闭了宫门,传出去就真成了夫人的错处了。”我依旧盯着书卷,随口道:“你们可以私下递出话,说我善妒成性,是郡王一时情迷,才误了今夜事。”
  
  她两个惊得对视一眼,不解看我,我轻声道:“你们两个都是自幼跟着郡王的,我也不妨明说,若是因我善妒而致此事,最多是被责罚嫉恨,若是郡王因此得罪了太原王氏,绝不是一两句就能善了的。”
  
  冬阳欲要再说,已被夏至拉住了袖子。夏至深看着我,行礼道:“奴婢退下了,夫人早些休息。”我点点头,看着她二人退出去,才紧捏着书卷,头一阵阵刺痛着。
  
  女人的嫉恨,本是因着男人的三心二意而起,可最终嫉恨的却是害自己失宠的女人。我又何尝不想避开这祸端?可即便是避了,也有牵连,倒不如就势将错都引到自己身上,若他醒来能好言好语地哄了,终归是夫妻名分,天长日久的总有化解时。
  
  房内外都静悄悄的,我几次起身想唤醒李隆基,都是徒劳,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呻吟了一声,低声叫着水。
  
  我倒了杯凉茶,扶着他坐起来,喂着他喝下,又在床边静坐了半个时辰,他才勉强睁了眼,盯着我看了半晌,撑起身靠在床边,哑声道:“占了你一夜的床,你就如此瞪了我一夜?”
  
  我咬唇看他,过了会儿才道:“王氏的孩子没了。”他惊看我,道:“什么时候?”我低声道:“昨夜。”他闷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意,道:“怎么不叫醒我?”我道:“我叫了数次,你根本都听不到,”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来我这处时,已经小产了。”
  
  他静坐了片刻,起身就走,脚步尚有些虚,却越走越急,片刻已出了宫门。
  
  我暗叹口气,心中也是隐痛着,手脚早已酸麻,缓了片刻才起身,走到宫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有人轻咳了声,才侧过头。
  
  沈秋背着药箱,衣衫被晨风轻掀起,瑟瑟而动,他立在几步外深看着我,细长的眼眸深晦难测。
  
  我无力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宫,他慢步跟在我身后,进了房才轻叹口气,道:“王氏怕是再不能生育了。”我倒茶的手一顿,没有答话,想到那眼眸灵动的女子,亦是心痛。
  
  他斜靠在案几侧,接过我的茶,轻声道:“你可知,昨夜赶走王寰的侍女,意味着什么?”
  
  
  
  
  
  
  第41章 四十 新怨(2)
  我吩咐夏至备下早膳,笑道:“一夜未眠,一起用膳吧。”
  
  他笑着点了头,靠在案几侧,趁着等候的空闲,闭目休息。本就是旧识,我也没太过客气,随手收整着昨夜的书卷,一册册放好后,夏至已备好一切。
  
  待用完膳,他才放了筷,出声道:“此事虽不致死罪,活罪总是难免的。”
  
  我看他清淡神色,不禁暗叹他早已算清了这一切。如今天下仍是武家为尊,皇祖母可以为了皇威杀我,但绝不会为了外姓人来杀武家人,况且她多年来有意打压李家血脉,曾数次赐药给诸位郡王的姬妾落胎,此中微妙,正是我的生机。
  
  我放了筷,道:“所以才要先吃饱肚子,再去亲自请罪。”他摇头一笑,轻弹了下茶杯,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多劝了,伸头缩头总要有一刀。小人会在尚医局会备下疗伤药,随时恭候夫人。”我听他语气轻松,不禁又笑又气:“好,若是医不好,唯你是问。”
  
  他点点头,起身背上药箱,沉默了片刻,道:“我若医不好你,自有人拿我问罪。”我明白他话中所指,顿时沉默下来。
  
  待沈秋离开后,我吩咐夏至与冬阳禁足宫中众人,着了身素色衣衫,未有任何首饰妆容,独自到王氏宫前,素身直跪,自请罪责。
  
  李隆基不过是个未有权势的郡王,我若不加争辩跪地请罪,便是临淄郡王的宫内事,旁人绝难插手,传入殿中,也算是给了皇祖母一个交待。
  
  想到此处,却是愧疚难安,这一跪是权宜之策,又何尝不是一场算计。
  
  望门之女,嫁入皇室,却要饱受冷落之苦,本是天大的喜事,如今却变成了终身的憾事。自完婚后,除了崔氏姐妹的有意刁难,她从未真正对我如何,不管是碍于李隆基的偏宠,还是别的什么,说到底,错不在我,终是因我而起。
  
  日头渐升起,王氏宫中因我这一跪,宫门紧闭,未有一人露面。
  
  我垂头盯着地面,什么也懒得想,看着影子自身前慢慢消失,才发觉已是晌午。因是寒冬,膝盖早就在半个多时辰后没了知觉。
  不禁想起了多年前李成器在雪夜所跪的那一夜,那时有冰雪在膝下,必是比此时更难捱吧?
  
  宫前没有人敢经过,只有我独自在,倒也落了清净。
  
  “谁让你跪了?!”忽然一个大力拉我,险些将我带摔在地上。李隆基见我僵着不动,眼中尽是怒意,紧抿着唇,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我挪了下膝盖,又跪回了远处,抬头看他,道:“郡王请回吧。”他伸手再想拉我,却被我的目光骇住。
  
  他默了片刻,才缓缓蹲下,直视我道:“我已去皇祖母处请了罪,你无需再为我担这罪名。”我摇头,道:“皇祖母责罚你,是为了皇室血脉,而我跪的是太原王氏。若非我姓武,在寻常王府害正室落胎,必会杖毙,此时不过是跪罚,郡王若为我着想就别再说了。”
  
  他缓缓伸出手,却猛地收住,攥紧拳,道:“是我的错。”我苦笑看他,道:“自然是你的错,她怀着你的骨肉,你却一再让她失望,不止落了胎,此生也不再会有孩子。”我说完,不再看他,直到那双黑靴渐渐走远,才觉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猜想是刚才拖扯所致,不禁暗自苦笑,沈秋那药,还真是有用武之地了。
  
  直到夜幕降临,宫内上了灯火,我已周身没了任何感觉。听着呼喇喇的风声,身上滚烫着,膝盖处痛越发厉害,我忍不住挪了下,想要再跪好,却再没了知觉。
  
  巨大的黑暗,让人走不出,逃不开。
  “永安。”耳边有人轻唤我,我听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挣扎了一下,终于看见了些光线,还有一双清润的眼,夹带着刻骨的痛意。
  
  我静静看着他,直到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被他半抱在怀里,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又觉得他的手臂紧了下:“这里没有外人。”我听这话,才算是安下心,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再动。
  
  李成器自手边拿过一碗汤药,用玉匙舀了,一口口喂我,我喝了两口便摇了摇头,不想再喝下去,他又舀了一匙,温声道:“再喝两口。”我见他坚持,只能又喝了两三匙,他才放下碗,将我身上的锦被理好,让我靠得舒服了些。
  
  这是我宫里,内室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过了会儿,我才出声道:“今日一跪,我才算知道你当日的苦。”话出口,才觉得喉咙生痛,声音哑得吓人。他没有接话,将我抱紧了些,我见他如此,心里更不好受,又哑声道:“你来我宫里,可会被人看见?”
  
  他静了一会儿,道:“不会,我将一切安排妥当了。”我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他若如此说就是有十成把握,我也无需再忧心了。两个人静坐了会儿,屏风外才传来声轻咳,沈秋笑吟吟走进来,道:“该换药了。”
  
  我脸上一热,正要坐起来,李成器已将我抱正,将我锦被掀开。沈秋含笑瞅了我一眼,极利索地换了药,又匆匆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李成器才让我靠在床边,自己则面对着我坐下,道:“我让人备了清粥,多少吃一些。”我点点头,他又道:“吃了东西再睡会儿,才退了热,要多休息。”我又点点头,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走?”话问出口,才有些后悔,我只是怕他留得久了被人察觉,却说得像是在赶他一样。
  
  他微微笑着,道:“你睡了我就走。”我心中一酸,没有说话。他看我不说话,叹了口气,柔声道:“怨我吗?”我摇了摇头,道:“皇权咫尺,身不由己,心总要由着自己。”他默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此生有你,足矣。”
  
  我怔了下,自嫁给李隆基之后,本以为早就在这半年磨平的心,竟是一阵阵地抽痛着,所有的不甘不愿,一涌而上,再难抑制。我低了头,想要克制眼中的酸痛,却是模糊地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任由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他沉默着抹去我脸上的泪,每一下都极温柔。
  
  这半年里,我曾告诉自己放弃,但都徒劳无功,每次见他,都是匆匆行礼而过,而他也是疏离淡漠,我以为他已经放下了,毕竟他如今有美眷娇妻在怀,我与他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他起身坐在床边,将我又抱在了怀里,不停抚着我的背,待我哭得累了,才低声道:“你再哭下去,外边的人都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我缓了片刻,才趴在他怀里闷声,道:“你这哪是劝人,一点都不好笑。”他笑了声,道:“那你教我,要怎么劝人?”我想了想,低声道:“记得当年狄公宴上,你曾问我的一句话吗?”他轻声道:“关于本王,县主还曾听闻什么?”我心中一动,直起身看他,原来每句话不止我记得清楚,他也都记在了心里。
  
  他回看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其实自幼就曾听过,永平郡王一只玉笛,风流无尽,却始终无缘听到。”他听后,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平日走动,不便随身带着玉笛。”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他来此本就是极隐秘的,即便是带了玉笛,也绝不能在我的宫内传出声响,徒落了把柄。我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待吃了些温热的清粥,才躺在床上,闭了眼,听着他离开的声响,却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
  
  -------------------------------------------------------
  
  转眼又是元月,皇姑祖母忽然下了旨意,准太子的几个郡王出阁,赐住洛阳城隆庆坊。这旨意也算解了多年禁足,狄仁杰功不可没,只是这一出阁,究竟是全了何人的心思?
  
  还未待头一道旨意被人论完,过了几日,庐陵王上了奏章,说是多年顽疾在身,请入京医治,皇祖母亲下了恩旨,准庐陵王入京。这一道旨意,顿时让武家诸王胆战心惊,眼见着李家人先被解了禁足,多年来被流放在外的人也召回了京,皇祖母的心思越发明显,武家天下,怕是要结束了。
  
  庐陵王入京时,刚好是正月初八,我的生辰日。
  
  此番是借着医治顽疾的因由,宴席上仅有他一人现了身。我见皇祖母眼中隐隐的水光,待庐陵王嘘寒问暖时更是尽显关切,不禁有些心酸,终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为皇子却在外受尽磨难,只因她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母亲。。
  
  宴席过半,李成器忽然站起身,道:“孙儿有一事奏请。”众人皆看他,不知这温和浅笑的郡王是想做什么,我亦是捏了把汗,皇祖母也颇意外地看他,点头笑道:“今日是家宴,无需如此多礼,但奏无妨。”李成器微微笑着,道:“当年皇祖母登基大典时,孙儿曾献上一曲,恭贺皇祖母君临天下,今日三伯父归返,孙儿也想献上一曲,以示敬意。”
  
  皇祖母连连点头,笑道:“说起来,朕也多年未听成器吹笛了。”
  
  李成器含笑执笛,横在嘴边,一双眼扫过众人,与我视线交错而过。我顿时恍然,这是他应了我的那首曲子,没想到竟然在今日众人前,圆了我的愿。笛音婉转而出时,殿中也静了下来,眸中有惊诧,亦有钦佩,嵇康的广陵散,本是琴曲,竟被他谱成了笛曲。
  
  我却早已眼中发热,定定地看着眼前长身而立的他。多年前那一册嵇康书卷赠我,如今此曲亦是出自嵇康,其中深意,唯有我懂。
  
  
  
  
  
  
  第42章 四十一 让位(1)
  拜李隆基所赐,膝盖处的伤到月末才好尽,却平添了伤疤。
  
  婉儿细看了我的膝盖,放下裙摆,道:“临淄郡王还真忍心下重手。”我无奈一笑,道:“他从没和女人动过手,不知道轻重。”婉儿摇头一笑,忽而低声道:“那日一曲广陵散,惊艳四座,可是托了你的福气?”我心头一跳,随口道:“都是经年往事了,姐姐竟还记得。”
  
  她深看我一眼,没再问什么,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初入宫时,皇祖母拉着我的手说,这就是上官婉儿,当时我极惊诧,没想到幼时在先生口中听闻的妖女,在父王口中所说的才女,竟是如此模样。如今已近十年,当年是她与我评书品茶,细数这宫中的机关算计,谁能想到,如今我却也要避讳着她,暗防着她话中的试探。
  
  正是出神时,李隆基已走进来,挥去一干宫婢内侍,拖了椅子,在我身侧坐下。他侧头端详我片刻,才道:“刚才看见婉儿出去了。”我点头,道:“半个时辰前来的。”他半笑不笑道:“没想到,这等日子她还有闲心来看你。”
  
  我不解看他,他也笑看我,明知道我等着他说,偏就不再开口。我摇头一笑,端起喝剩的半碗药,慢慢喝完,放下碗时他终于长叹口气,出了声:“永安,和你说话实在没意思。”我唔了声,道:“你既然提起这话,就是想说,我何必多费口舌问你?”
  
  他接过我的药碗,自怀中摸出个玉瓶,倒了粒杏干,将手心伸到我面前,道:“今日有两位贵人入宫,庐陵王妃和安乐郡主。”我拿过杏干,放在嘴里,果真是酸甜可口,一时去了腥苦味,边吃边含糊道:“看来皇祖母已定了传位人,恭喜郡王全了心愿,日后可闲散度日,再无朝堂琐事扰心了。”
  
  对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皇家迎了两位贵人入宫,而对于宫内人,这两位悄然而至的贵人却必会带来一场轩然大波。在庐陵王之后,其妻女被接入洛阳,如此阵势,不止是李隆基等人,怕是连那妄图权倾天下的太平公主,也都在暗中部署了。
  
  “你错了,不管是伯父还是姑姑,一但登上皇位,眼中最大的阻碍就是我父兄,有我们在一日,必会一日寝食难安。”
  
  我微微怔了下,静想了会儿,才慎重道:“庐陵王虽秉性懦弱,却有个极有野心的王妃,况且韦氏与我叔父武三思、婉儿都是旧识,若是三人结成一势,怕只有姑姑才有力量相较高低。可惜姑姑毕竟是女子,有庐陵王和父王在,李家旧臣又怎会再扶持一个女子称帝?”
  
  话到此处,我才发现,对庐陵王与韦氏的了解,还是出自婉儿之口。她若晓得当年所教的诸多事,却被我拿来防她、算计她,不知会作何感想……李隆基听后,静了会儿,才举起玉瓶晃了晃,道:“还要吗?”我点头,将手伸到他面前,他笑着倒了两粒,自己拿了一个,默默吃着,略有些出神。
  
  我看着他的神情谨慎,那漂亮的眉目中,平添了几分暗沉,再不似当年初见时的少年意气。那曾在凤阳门外怒斥武将,说着‘我李家朝堂’的小皇孙,如今心中已不止要李家天下,而是想他父兄握住这天下了。
  
  只是,相较于庐陵王与太平公主,他们几兄弟势力尚弱,又如何争得起?
  
  我和他相对静了会儿,他才收了神,伸手掀我裙摆,道:“让我看看伤。”我下意识打开他的手,‘啪’地一声轻响后,两个人都愣了下,我忙道:“好的差不多了,沈秋的医术你还不信吗?”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起身道:“我走了。”
  
  ---------------------------------------------------------
  
  半月后,所有郡王都出了宫,入住隆庆坊。
  
  我下了马车,看分立两侧含珠石狮,和那朱漆府门,正想着日后要在此的日子,王寰已下了马车,与李隆基一起先行走入府门。我随在其后,入了厅堂,才见个妇人低头品茶,正惊诧是何人时,她已抬了头,静看了众人一眼,才将目光放在了李隆基身上。
  
  那微挑的美目,和那笑意,竟与当年的德妃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这年轻妇人身上多添了些疲态,少了德妃当年的贵气。
  
  李隆基大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姨母。”那妇人缓缓起身,细看了他会儿,才伸手扶起他,温和一笑,道:“隆基长大了。”李隆基起身后,王寰和我忙上前行礼,他既已开口唤姨娘,此人的身份显而易见,必是当年扶风窦氏留下的血脉,德妃的亲妹。
  
  先是出阁立府,后是姨母相见,临淄王府算是喜上添了喜。
  
  酒宴上,李隆基多喝了数杯,被王氏命人先扶了下去,我独自回了房,看着屋内簇新的摆设,并无困意,便坐在书桌旁,研磨临帖,打发时间。
  
  才写了两张纸,夏至就匆匆入内,行礼道:“窦夫人来了。”
  
  我忙放了笔,迎出了房,只见她正入门,含笑看我。我行礼道:“姨母。”她伸手拉起我,笑道:“隆基今夜在王氏房中,正给了我机会来看你。”我见她熟悉的眉眼,心中一窒,强笑道:“姨母若是想来,随时都方便的,不必特意避开郡王。”
  
  她摇头一笑,随我入了房,接过夏至递上的茶,道:“坐吧。”我坐在她身侧,猜不透她来此的目的,只静陪着,一口口喝着茶。过了很久,她才和气,道:“上次见隆基,还是他八九岁的时候,今日一见才发觉竟这么大了,也有了妻妾,姐姐也该瞑目了。”
  
  我沉默着,没接话。
  
  当年那场变故,至今在太初宫中都是禁忌,无人敢提起,哪怕是李隆基也从未问过我半句,她此时提起,我除了愧疚于心,亦不能说上半句。
  
  好在她并未再继续,只说了些虚话,大意不过是我在宫中多年,看得多听得也多,又入门的早,日后要多担待些。我自然晓得她是听说了王氏的事,才有这种明着寒暄,暗中提点的话,只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要笑着应对。
  
  她说了会儿,随便起身,自书桌上拿起字帖,似是愣了下,嘴角含笑看我,道:“这字迹笔法倒是极好。”我听出她话中深意,忙赔笑道:“当年蒙皇祖母的恩旨,妾曾师从寿春郡王习字。”她点了点头,道:“难怪如此熟悉。”
  
  她放了纸,默了片刻,才道:“见你前,我早有话想说,如今看来,却也不知该说不该说了。”我笑道:“姨母但说无妨。”她幽幽道:“我听说王氏已不能再有孩子,又是因你所致,便有心劝你待隆基多娶些姬妾,再要自己的骨肉。”我心中一跳,没接话,她深看我一眼,接着道:“永安,你可还是处子身?”
  
  我哑然看她,脑中瞬时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着我,平声道:“我见你眉根柔顺,颈项纤细,说话尾音又尖细,绝非是妇人之态。”我听这一字一句,背脊渐发凉,可怕的不是她看出来,她毕竟是李隆基的姨母,绝不会轻易揭露此事,可连她初见我都能有此疑惑,又何谈宫中的女官。
  
  她极平静,也似乎并不需要我回答,又接着道:“世家望族,宫中女官,大多会知晓鉴别之术,或许是女帝在位,已少有人留意此事,但既然我能看出来,那就一定会有旁人看出。”我脑中纷乱,想不出好的说辞,只能笑了笑,敷衍道:“姨母说的没错,妾自幼有些寒症,这些年都在服药,太医也嘱咐过要在断药后才能……”
  
  她笑了下,眼波平淡,没再说什么。
  
  待她走后,我却是周身发冷,不知过去那么久无人道破,究竟是心存疑虑,还是未曾留意……夏至和冬阳见我呆坐着,也不敢出声打扰。我想了很久,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庆幸如今出了宫,除了王府中的女眷,也见不到闲杂人。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