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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语萃

_4 李敖(台湾)
曹操有一次向他左右自负的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曹操指的国家是中国汉朝,汉朝最后的三十年,风雨飘摇,命脉有赖权臣延续,最后三十年的苟延残喘,没有权臣早就“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
其实,不但汉朝如此,历朝各代,也莫不如此,中国帝王,从黄帝起算,算到宣统为止,共有四百二十四个。这四百二十四个统治者,是经过几千年你杀我砍他下毒之后,才浓缩到这个数目的,若不是你死我活他完蛋,“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局面就更多,中国历史,就更难念了。
——中国历史演义总说
下意识的自我膨胀
许多人做了一些轰轰烈烈的事,他们在年老以后,往往总扩大自己的功绩,把一些轰轰烈烈的事,误信成不只一些,而是许多。他们这种作风,也不能算是存心说谎或有意自欺,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膨胀罢了!
当事人的话不可尽信,在这个地区,历史上求真辨伪的工作,真是愈来愈必要了!
——纠正于右任幻想出来的一段革命史
中国医学史
中国的医学史,并不是什么真的“医学”史,而是一笔道道地地的“巫医”史。
换句话说,不太客气地说,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医学”。
中国传统上关于“医”的记载,最早的是神农、黄帝等的假历史,后来年代较近,产生了所谓“医”的始祖“彭”与“咸”,就是屈原所谓的“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的“彭”与“咸”。
所谓彭咸,根本统统是“巫医”。我们查查古书,很容易就看到:……“巫”和“医”两者,根本就是不分家的。换句话说,中国古代的所谓“医”,根本就是神医,就是“巫”,就是“迷信”的另一个名字!
“巫彭”与“巫咸”是殷商时代的人物。从这两个所谓鼻祖以下,中国历代都有所谓新一代——进化的、改良的一代——人物出现,都据说是愈来愈不“巫”了,愈来愈“医”了,其实都是扯淡!他们不论怎么改来改去,不论是什么“华佗再世”、“岐伯复生”,都统统属于万世一系的巫医系统。这个系统,直延伸到现在的所谓“中医学院”,还没有断子绝孙,还是整年有数不尽的小“华佗”小“岐伯”出现,出现在这个可怜的国家,祸害这个可怜的民族,使他们吃树根草药、吞虫屎黑汤。
——西医与革命
中国是一个极庞大的民族
中国的民族是一个大大大大的民族,我说它大大大大,显然的,是针对一些不明历史的人跟曲解民族主义的人说的。这种人,他们满口中国民族如何如何,中国民族的历史如何如何,其事实事实,他们完全不了解中国民族和它的历史是什么,他们井中癞蛤蟆的眼界,也完全不能统观中国民族的庞大性质,他们只是运用他们的无知、狭窄和小气派,把中国民族和它的历史局限在“黄帝子孙”的一脉早已混同的香火上,或是“长城以内”的几条江河日下的流域里。这是非常可怜的自我陶醉!这就好比一个继承祖先遗产的人,完全不知道遗产的真价,把大好的土地往外推,却只抱住几块“北京人”的模型骨头来怪叫。这种傻子呆汉,才真正是中国民族的罪人!——他们只是一些小守财奴、小看家婆,而绝不是气派博大光被四表的人物。
——长城还在动呵!
从“演义”看历史
搜集名家的说书话本,编成章回小说。章回小说中讲史的,就叫做“演义”。
一东周列国志演义
古代历史书都太深了、太杂了、太片断了,现代人简直看不懂。这段东周的五个世纪历史,除非专家,谁也搅不清。幸亏有这部《东周列国志》出来,使我们能够读到简明有趣的中国多彩多姿时代的历史,从这部一百零八回的名著里,所有秦朝以前的古人古事都一一亮相:褒姒的笑、管仲的智、齐桓的信、曹沫的无赖、晏蛾儿的愚忠、介之推的清高、晏子的识大体、伍子胥的鞭尸、苏秦的合纵、蔺相如的完璧归赵、……都包罗无遗。他们的存亡觉梦,都可以胜数;看了这些存亡觉梦,我们可以上会古人,然后引古证今,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二秦汉演义
秦朝的强大,从它三十万人北伐匈奴,五十万人南征百越,七十万人盖阿房宫修骊山坟几点上,都可看出来。虽然它亡于平民革命,但是汉朝强大的规模与基础,却是它开山的。读秦汉历史的中国人,应该特别从这个角度来衡古论今,才会均衡,才会正确。
三后汉演义
从血缘上看,王莽是当朝皇后的侄儿,实在不比汉景帝的后裔刘秀(光武帝)远到哪儿去,但是中国人算父系不算母系,所以王莽垮台,垮在姓王不姓刘,他如姓刘,一切就好办。
王莽生不逢辰,他与自己同胞相见恨早,所以他的许多人道思想,在当时都行不通,例如他禁止买卖奴隶、防止高利贷、改革币制等等,都是良法美意,可是他忽略了中国传统的保守势力,他自己又神经兮兮,最后搞得“偷汉”不成,被人围剿,连尸体都被分吃了。
四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作者不是一个人,写作时间也不是几年或几十年,它是宋朝到清朝五百年演义家的集体创作。
《三国演义》是一部奇书,它承前启后,深刻影响了中国的世道与人心。
在承前方面,它汇合了中国民间的三国故事,加以集大成。中国民间流传三国故事,远自唐朝就有纪录,李商隐诗中有“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的话,直到元朝,“斩吕布”、“哭周瑜”等杂剧,一直层出不穷。这些故事,经这部奇书草船借箭,终于一统了所有流传,成为定本。
在启后方面,《三国演义》的文学性,造成改变历史的离奇效果。《三国演义》有许多许多与事实不合的地方,例如诸葛亮并没烧新野、借东风或演空城计;关羽并没诛文丑、杀蔡阳、过五关斩六将;刘备并没一开始就重用孔明;孔明并没三气周瑜;庞统并没献连环计、也没死于落凤坡;曹操并没追关羽;张飞并没战马超;黄盖并没用苦肉计;黄忠并没死于征吴;陆逊并没因八阵图受困;……
但是,《三国演义》的文学性太迷人了,每随它兴之所至的时候,人们总忘了循历史覆按,甚至满有学问的人,也在所难免。例如生瑜生亮的事,何义门、王世祯、尤侗等都加以袭用,从历史检查,自然都闹了笑话。这都是《三国演义》的启后作用。
五两晋演义
晋朝天下,一开始就冒出“八王之乱”,你司马,我也司马,骨肉相残,自然导致了“五胡乱华”。
“五胡乱华”的远因,主要就在这里。——在自私的统治者,妄想万世一系,一切都要“疑天下”的缘故。晋朝统治者削天下的兵备,在灭吴那一年(纪元二八○),大郡只有武吏一百人,小郡只有五十人,把自西汉以来,地方行政的基础,弄得不伦不类。结果闹得一切兵备,内斗有余,外斗不足;信同姓而召来同室操戈,疑异姓而惹来异族横行。中国之事,毁于一族一姓一念之私,真是千古谑画!
六南北朝演义
在你杀我砍的南北朝时代里,有两个“光明的后遗症”倒值得大书特书:一个是“非我族类”的大融合,大家都“杂种”起来,从而凝成广大深厚的中华民族;另一个是华夷文化的大融合,大家都“汉化”、“胡化”起来,从而凝成广大深厚的新时代文化。这种大融合,是广义的,不限于五胡,是有世界性的。北魏时候,西域僧人到洛阳的,就有三千多;南朝四百八十寺是小意思,北魏佛寺,竟高达三万所!这样排山倒海的西化势力,正是当时中国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最大特色,读中国史的人,应该特别注意。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唐朝演义
七唐朝演义
中国历史上的汉唐盛世,都有一个先导,汉朝的先导是秦朝;唐朝的先导是隋朝。秦朝和隋朝都在全国混乱中统一了局面,它们虽然短命,却为跟进的汉唐两朝立下基础。反过来说,没有秦朝隋朝的开拓与规模,汉朝唐朝可有的忙的。
唐朝的盛世,又跟它“对老外的态度”有密切关系。唐太宗的妈妈就是胡人,严格说来,他是杂种。他对中土的和四边的,“视之如一”。老外到中国来,可以一同上朝、一起做生意、一起开胡姬压酒的酒吧。这种自信与度量,使唐朝文化多彩多姿,十分“西化”。
但是,文化上的混同,并不表示可以免除武力上的混战,唐朝对“四夷有勿率者,皆移兵讨之。蹶其牙,犁其庭而后已”!这是很不爱好和平的。
相对方面,唐朝因为先天不足,也极易跟胡人纠缠不清。唐高祖打天下的时候,曾向胡人借兵。这种模式,引出了用回纥平安史之乱;用沙陀平黄巢之乱,以至于亡国。结论是:唐朝在文化上能够大力胡化,但在武力上未能力大化胡,这倒是一个“文武分离”的好例子。
唐朝的另一大手笔是它“对人才的态度”。魏元旷《蕉厂随笔》说:“唐时才士,无不遇之叹。”可见唐朝的人才政策,当时是成功的。
读唐朝历史,应该特别注意它的文化面。唐朝在文化上为旧中国转型,为“可怜‘玉环’倚新装”。如今唐朝已经“内库烧为锦绣灰”了,但它的文化面,却万古长存,我们忘不掉。
八五代演义
综合“五代”、“十国”的大局,可称得上是中原残破、民不聊生。内战使中国百姓吃尽苦头。例如朱全忠为了抵制朱克用,竟决黄河来淹对方,受害最多的,是老百姓;又如契丹灭晋,军队没有补给,每日数千骑,分道抢掠,称为“打草谷”,受害最深的,是老百姓;又如“五代”国都,四个在汴梁(开封),一个在洛阳,当时洛阳已经残破不堪,居民不满百户,成了“瓦子堆”。全国人口,比唐朝末年少了三分之一。受害最惨的,又是老百姓。到了“五代”结束,宋朝一统天下的时候,中国的战乱,自黄巢以来,恰好已一百年。老百姓受害一受就是一世纪,这一惨象,说明了做中国人是多么不容易!
“五代”也有一个“好处”,它促进了中国南方的开发。中国文化南移,在“五胡乱华”以后,这时又来第二次大规模的。“十国”中除吴越外,其他九国君主,都是北方人,光这一片落叶,就可感到北方的秋色了!
九宋朝演义
宋朝是一个对内神气对外窝囊的朝代,也就是一个“在羔羊前是勇士、在勇士前是羔羊”的朝代。
由于夷狄认为“中国人难制”,且对太南太远的土地,兴趣不高,使宋朝得以从容苟延残喘。于是在又磕头又作揖、又称臣又纳贡、又呼叔叔又叫伯伯的和战之下,居然北宋拖了一百六十八年,南宋拖了一百五十二年。窝囊如彼,却长寿如此,真是千古妙事!读《宋朝演义》的有心人,可别忽略了这一点。
十元朝演义
元朝在中国史上,曾被严重的曲解。首先是种族上的曲解,一开始就以“汉人”的眼光,把“蒙古人”当“异族”看。其实“汉人”的本身,早已是异了又异了。当时的汉人,就包括北方汉化的契丹人、女真人;南方的汉人,反不叫汉人而叫“南人”。今天我们回顾元朝历史,必须注意摆脱名词的纠缠,而该中华民族一家人式的,以博大观点,谈古论今。
其次是政治上的曲解。由于元朝的后代是明朝,明朝在宣传上,很容易用曲解手法,来搞“民族大义”与“夷夏之防”。这种曲解走火入魔,甚至有“根本不承认有元朝”的妙事出现。明朝进士王洙,写了一部《宋史质》的书,书中根本直接以明朝接宋朝,把元朝全部出局了事。元朝历史在有意曲解下,自然以讹传讹,变成了中国史中的黑暗时代。
事实上,元朝历史中有许多光明面——至少比较说来,是光明面。例如元朝在刑狱方面,从来没有过文字狱一类的大狱,承平时期处决的人,也比较少;在财政方面,元朝只有正税,没有苛捐杂税。正税也不算高,商税只三十取一。……大体说来,元朝政治相当宽。所以明太祖征召元朝故臣时,马翌的对话是:“元有天下,以宽得之,亦以宽失之。”足见元朝并不“黑暗”。
十一明朝演义
明太祖(朱元璋)以强大的特工政治维持政权,导致了明朝政权的先天恶性膨胀——特工(锦衣卫)膨胀,自明太祖时的五百人,直到达日后的十六万人!掌管这些贴身○○七的,都是贴身的太监,所以明朝的宦官○○七,变得空前绝后,这是明朝政治的一大特色。
这种特色的起因,是明太祖起,厉行中央集权。一般说中央集权,是中央政府集权;明朝的中央集权,却是皇帝一个人集权,是中央独夫集权。明太祖连象征性的权力都不愿给丞相,他废掉丞相,直接以皇帝带各部会,政府的体制给弄乱了,自然就因不是大臣当国而是小人当道,而闹出无法无天的闹剧。……最后胡闹到全国为太监魏忠贤立“生祠”(为活人盖庙),“每一祠之费,多者数十万,少者数万。剥民财、侵公帑、伐树木无算。开封之建祠,毁民舍二千余间”。祠盖好后,举行落成典礼,有的要“迎忠贤像,五拜三叩首”,要“文武将吏,列班阶下”。这种全国大拍马,实在太不成体统,实在是另一大闹剧。
看明朝历史的人,必须特别注意明朝政治的闹剧一面,他们是中华民族的大耻辱,中华儿女们别忘了老祖宗们作的孽!
十二清朝演义
清朝是满人的朝代,对清朝的论定,自辛亥革命以来,由于“种族”的偏见,未免有太多汉人本位的错误,就像明朝汉人论定元朝蒙人的错误一样。这种偏见,是应该取消的。读清朝历史的人,先得注意这一点。
取消“种族”的偏见以后,我们发现,清朝的政治,大体上,要比明朝等朝代像样得多。……(康、雍、乾)形成了盛世时代。三个皇上,在位共达一百三十四年,占了清朝二百六十八年天下的一半。在中国历史中,一个朝代的盛世能够持续得这样长、这样久,实在是老百姓的造化。
乾隆统治中国,有文的有武的,文的是《四库全书》;武的是“十全武功”。十全武功是两定准部(蒙古)、一定回部、二扫金川、一靖台湾、降缅甸、降安南、两降廓尔喀。在完成“十全记”纪录的后两年,英国的使臣到了中国。中国的真相,开始在英国鬼子眼中亮了起来。这对中国说来,是一个恶兆。
过了不到半个世纪,这个恶兆变成了厄运——鸦片战争给中国带来了大觉悟。中国人觉悟到,原来几千年的“夷夏之防”,防来防去,竟防的都是自己人,实在不算是什么“夷狄”!这回来的金发碧眼的英国鬼子,才是真正的夷狄!
可是,一切都太邪门了一点,中国人简直不太能应付这种新局面,其困难情形,恰如李鸿章说的,一方面是“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一方面是“千年来未有之强敌”。这种“变局”和“强敌”,都被清朝政府倒楣碰上,结果只好丢人现眼。现在我们看清朝历史,在对他们论定的时候,也该注意这一点。
十三民国演义
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是辛亥年阴历十一月十三日就职的,阳历正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这一天,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值得注意的是,清朝结束并不在同一天,清朝结束是辛亥年阴历十二月二十五日,阳历是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前后相差四十三天。
这四十三天中,南方北方之间达成一项重要的认同,就是民族观点的博大化。……二月十八日,发表“孙大总统布告天下电”,表明“合汉满蒙回藏为一家,相与和衷共济”的观点。这些观点,都是很博大的。清朝主政者开始“人心思‘汉’”和民国主政者停止“人心不‘满’”,停止“驱逐鞑虏”的时间性政治性号召,大家以博大观点示人以广,这是民国成立的第一步。
不错,“亡国未有若此之易者”,但是国“亡”了,旧政权和新政权之间,竟能以“优待条件”达成博大观点的和平解决,这真是中国人的政治技术!
中国人的政治技术,千百年来,一直表现在帝制王朝里,民国来了,对中国人是一种难乎为继的新经验、新试验、新考验。中国的先知告诉中国人——“革命尚未成功”,中国的前途,还需要顺天应人的革命!
——中国历史演义总说批判中国传统李敖语萃批判中国传统
——两千五百年来,中国思想界的烂摊子,从来没有彻底的打扫过。中国思想趋向的一个答案
两千五百年来,中国思想界的烂摊子,从来没有彻底的打扫过。层层累积这个烂摊子上的文献典籍,至少有二十五万三千种。对这个浩如烟海的重担,我们一定要问:这些遗产,对新时代的我们说来,究竟有些什么积极的意义?换一种问法是:这些遗产,能不能帮助我们,使我们在这新世界里得到好处?
这是每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们想要求得答案的问题。
几年来,我以一个关心中国思想趋势的人的身分,很想给这个新的答案求得解答。在白天、在深夜,在活着的中国人的嘴上,在死去的中国人的书里,我练习呼吸中国人所呼吸的空气——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气。呼吸的结果,我发现这种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已经超出了百分之四的比例。换句话说,空气中所以有这么多的害人的“二氧化碳”,因为它们不是新鲜的,是被两千五百年来的人呼了又吸,吸了又呼过的。于是,我才恍然大悟——两千五百年后的中国人,呼吸着两千五百年前“孔子时代的空气”,这怎么能够生活?怎么能够不糟糕?
无疑的,这个答案是一个令我们不快乐的答案。可是我们没办法。我们没想到,两千五百年来累积的二十五万三千种的文献典籍,在新的世界里,竟然对我们没有什么积极的用处。这个悲剧的主要原因,是我们传统的思想方法一开始就不及格,我们的祖宗著书立说,绝大部分都没有运作的意义,没有认知的思想,没有推理技术和科学知识,没有新观念和新气魄。所以,尽管他们很努力,替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献典籍,但在起码的逻辑解析、语意剖析和心理分析下,在起码的现代学术的光照下,在起码的现代人的标准下,它们都已经不住考验了。换句话说,它们已经发霉了、腐烂了。
让我们不要再呼吸这些旧时代的空气吧!与其做旧时代的孝子,何如做新时代的烈士?
——中国思想趋向的一个答案
死气沉沉的老大民族
我们的传统是“君子”式的“儒”,在这种传统底下,为一般人所称道的人格标准,竟是态度颟顸的厚重、庸德之行、庸言之谨、逆来顺受、知足安命、与世无争、莫管闲事,别露锋芒、别树敌、别离经叛道、要敬老、……这些标准上铸造出来的人格是可以想像的。所以在中国社会中,我们看到最多的是三种人,第一是乡愿,第二是好好先生,第三是和事佬。至于等而下之的巧言令色之徒、巧宦、走狗、奴才、文警、小人、马屁精、笑面虎,那又更不知道有多少。痛快的说,这些人绝对不能把咱们国家带到现代化,咱们若要真的振作起来,非得先培养愤世嫉俗的气概不可!愤世嫉俗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尤其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老大民族,我们怎么配说愤世嫉俗要不得?
——十三年和十三月
不合逻辑
中国传统思想中的一个大毛病,是立论推理不合逻辑,经不得方法学的解剖。
——寻乐哲学
儒与道的“不死思想”
不死的思想,细分有两派,一派是指形骸不死,一派是指灵魂不死。中国的儒家接近形骸不死,道家接近灵魂不死。
儒家像埃及人一样,希望保存形骸,儒家提倡厚葬,就是对形骸的重视。儒家宣传“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这个“在”字,有它相当的具体性。
道家就比儒家彻底得多、进步得多。道家相信形骸和灵魂是两分的,灵魂的存在,无须倚靠形骸的具象。《庄子》里写庄子将死,弟子想厚葬他,他就反对。
——不老·不死·尸不死构想
不死的构想,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有着深远的来龙去脉。传说里西王母有不死药,后羿讨了来,自己还没吃,就给嫦娥偷吃了,演出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证明了为了争吃不死药,中国第一场太太离家出走的戏,就这样构想出来了。
这种不死的构想,在中国文献里经常流露:《山海经》里有“不死民”、“不死之国”的话;《吕氏春秋》有“不死之乡”的话;《淮南子》有“留不死之旧乡”的话。这种构想是很普遍的。
这种构想,到了帝王大脑里,由于他们有力量、有权势,倒真的想如何可以长生不死了。于是,长生骗子就出现了。
——不老·不死·尸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古时邮差
古时的邮差
古时传送消息的工具是“驿”和“马”。“驿”就是今天的车站,站里养了很多“马”,一有消息,就骑马跑。跑了三十里有一个“驿”,于是连人带马都可以休息,或者换人换马再继续跑。这样跑,一天可跑十个驿(三百里)。不过遇到紧急和机密的公事,为了保密起见,往往把公事封在“邮差”背后,盖上大印,非到目的地,任何人不准碰,于是快马加鞭,限时专送,一天跑五百里。这时候,这个邮差就苦了,一驿一驿的跑过去,换马不换人,跑到后来,邮差支持不住了,于是驿站的人(邮政局长),干脆把他(邮差)绑在马背上,反正那条路马跑熟了,识途老马可以不由人操纵,而把昏倒的或死掉的邮差带到目的地。所以那时候,谁都怕做绿衣人,绝不像现在这样抢破头。
这些苦命的绿衣人,和今天的绿衣使者一样,不但送信,还可以送包裹。唐朝玄宗(明皇)的小心肝杨贵妃,住在京城(陕西长安)里,娇滴滴的,整天朝唐明皇要东西吃。可是她要的东西都在京城附近买不到,她喜欢吃荔枝,荔枝产在广东佛山,当时为了满足杨贵妃的口福,只好动用大量的快马与骑士,接力赛跑式的,日夜不停传送新鲜荔枝。一看远处的快马来了,尘土飞起来了,杨贵妃就笑了,所以荔枝又叫“妃子笑”,这个典故,起源在唐朝诗人杜牧的两句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错,没有人知道快马运来的是荔枝,但是没有人不知道人和马的血汗与辛酸。那时候的邮差,真他妈的太苦了!
——传令——全国大跑马
大人物生时“不简单”
中国人几千年来有一个大传说,人人都信。
这个传说就是:凡是有点名儿的人物,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都不简单。
所谓不简单,是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他的家人总要碰到些怪事,或是看到些怪光、或是听到些怪声怪调、或是做些怪梦,……总之非常那个。
所以大人物,生起来皆吓人倒怪。
可是,中国人并不说这些事情怪,他们说这是“祥瑞”,祥瑞就是“可喜可贺的征兆”。
每个大人物生时都有“可喜可贺的征兆”,这叫“生有异禀”。
所以,按照这种说法,一个人到世界上来,若来得稀松平常,那就前生注定没发展。
所以,你看到这里,应该赶紧把这本书放下,快到厨房去,问问你妈,你生下来的时候,她跟你老子有没有碰到些怪事?看到些怪光?听到些怪声怪调?或是做了些怪梦?
如果她说没有,你千万拜托她仔细想想看,如果实在一点也没有印象,那你就糟啦!——你这辈子,休想成大人物啦!
祥瑞是表示这个人的来头可不小,背后有鬼神撑腰。古人都疑神疑鬼的敬鬼神而不远(孔夫子劝人“敬鬼神而远之”,其实没人敢远),所以一个人一出生,就跟鬼神搭上关系,自然就得天独厚,不由你不另眼看待、不由你不服。
祥瑞外一章是身体上的特征,所谓“圣人皆有异表”。……什么南北朝陈武帝“日角龙颜,垂手过膝”,什么唐高祖“体有三乳”等等等等,鬼话连篇,翻翻古书,就不难碰到。身体上的特征,在古人看来,虽是祥瑞的一种,但一经科学检定,就毫无道理。即以“舜目重瞳”为例,古代名流,重瞳的,帝王级有虞舜、项羽、王莽、吕光、李煜;臣子级有颜回、沈约、鱼俱罗、朱友孜等人。但重瞳是什么?只不过是白内障而已!如果重瞳算是伟人,那么眼科医生整天要被伟人烦死了。
——征兆——来头可不小
旧传统与新观念
在旧的传统里面,有许许多多“持之无故”、“言之无理”而不能使人心服的霉货,但是经过一些异端与急进者的“推陈除新”、“除旧布新”的鼓吹,许多旧的恶习被淘汰了,许多新的规范树立起来了,例如在旧观念里,结婚要“拜天地”,但是当新观念来的时候,新郎新娘甚至相对行礼都没有意义了,这不是“新教条”所具有的意义么?
——几行带有彩色的里程碑
可做道德判断的条件
中国人不太清楚“道德的”和“不道德的”以外,还有一种“跟道德不相干的”东西,中国人不太承认有这种东西,总是“二分法”的把任何东西都分成道德面或不道德面:例如,“玉”有什么道德不道德?可是中国人说“玉石之美有五德”;例如,“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可是中国人说“鸡有五德”;又如,“天”、“地”有什么道德不道德?可是中国人说“天地不仁”或“天地大德”。并且天地只是大类,细节可以分到“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以致道德无所不在,若有不在,也不会空白,一定就有不道德在。这样泛滥的结果,中国人看事情,总把不该被道德判断的客体,也大力加上道德判断。
——张小兰冤在哪儿?
吃人肉
西太后就是慈禧太后,她虽是咸丰皇帝的老婆,但不是大老婆,大老婆是慈安太后。传说咸丰皇帝临死前,怕慈安被慈禧欺负,特别给慈安一个密令,内容说如果慈禧欺负人,就可以把她宰掉。咸丰皇帝死后,慈禧对慈安非常尊敬,目的就是要骗慈安,使慈安毁掉那个密令。有一天慈安病了,慈禧竟在胳膊上割下一块肉来熬药,送给慈安吃。慈安很感动,认为慈禧简直是她的亲姊妹,对亲姊妹,还要密令干嘛?决定把密令烧掉。谁想到慈安把命令一烧,慈禧再也不买她的帐了,再也不听话了。后来传说慈安的暴毙,还是被慈禧下毒的。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当时吃人肉惹来的麻烦。
吃人肉,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情,真没想到这种荒唐的事情,竟在中国历史上,有着那么多的血淋淋的纪录。现在人唱“满江红”,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竟然洋洋自得,大概是传统老毛病的发作吧?不然的话,怎么这样莫名奇妙?
——吃人——动物吃人,人也吃人
娱乐并非大逆不道
中国传统文化看轻娱乐,是一件很不幸的演变。中国的正统思想家们,他们的普遍特点是鼓吹严肃哲学,他们铸造的标准人像是正襟危坐、肃穆森严的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没有轻松也没有娱乐。他们的习惯是把一切都纳入“道德”的规范,常常用道德标准量来量去,甚至量到跟“道德”并不相干的事物上。例如吃一块切不正的肉,有何道德问题?可是古人却坚持“割不正,不食”!又如吃的东西的好与坏,又有何道德问题?可是古人却责备吃好东西的人,认为只有吃着“恶食”,才能“志于道”!
——寻乐哲学
师道之下无是非真理
在中国传统内,名分底下无真理,辈分底下无是非,师道底下无直道。唯一“当仁不让于师”的牌子,只是能看而不能摸,更不能摘下来耍。凡是傻头傻脑,便将《论语》的教条拿来实行,不想“托诸空言”而要“见诸行事”的,那他一定是傻瓜,一定要被围剿。
——师道与是非
中国“赌”
“赌”这个字,它的原始意义叫“钱戏”,见于“一切经音义”。“赌博”两字连用,见于唐朝诗人李商隐的文字,赌就是“博”。“博”是最早的一种赌具,靠打射投掷定输赢,这种赌博,至少远在殷商时代就有了。到了南北朝时候,才不流行。中国古书中有很多记“博”的材料,如《家语》中“哀公问孔子曰:‘吾闻君子不博’”;“管子”中“……发五政,一曰‘禁博塞’”;《史记》中“荆轲与鲁勾践博,争道”等等,都是指赌而言。这些材料,都证明了中国人尚赌历史之早,证明了我们的老祖宗们,除了大谈仁义道德者外,固不乏有大赌徒存在。
另有一种流行的赌叫“摴”,照《博物志》的说法,此物乃老子李耳所发明,如果属实,倒真是士林佳话。老子不但写《道德经》,还发明大赌具,这种赌具,最为晋朝的陶侃所恨,陶侃说:“圣人惜寸阴,众人当惜分阴。……摴者,牧猪奴戏耳!”所以他要把这种赌具丢到河里,以示痛绝。其实当时的赌徒们大可提出异议:“你陶先生喜欢搬砖头,难道算惜分阴吗?把砖头由屋里搬到屋外,再由屋外搬回屋里,难道比赌更有意思吗?”
——中华大赌特赌史
国粹
中华民族是一个喜欢“国”字当头的伟大民族,别人有内外神经,我们有“国医”;别人有拳击角力,我们有“国术”;别人有声光化电,我们有“国学”;别人有交响重奏,我们有“国乐”。——总之,凡是别人有两下子过来的,我们都有两下子回敬。但回敬尽管回敬,有时候,我们未免觉得实在不如人。例如我们的“国医”还在寸关尺阶段,我们的国术还在打花拳阶段,我们的国学还在理气一元阶段,我们的国乐还在丝竹入耳阶段。……这些国粹,在世界性的标准面前,我们都称不上唯我独尊,想来想去,有一件真正可称得上舍我其谁的“国宝”,那就是“麻将”。
——中华大赌特赌史
“麻将”东征记
麻将军征服了中国还不过瘾,在光绪三十三年(一九○七),又继薛平贵之后,开始东征。不料日本这个民族,却与咱们迥异:第一、日本人勤劳,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浪费,所以麻将流行不起来;第二、日本人入“道”之风太浓,本来赏花、钓鱼、喝茶、写字、下棋等等清爽之事,都被日本人“花道”、“钓道”、“茶道”、“书道”、“棋道”等等认真起来,麻将一门,也不例外。日本有“麻将联盟”,有最高手川崎备宽,高居“麻将八段”,在马虎成性的中国人看来,麻将被这样送入“魔道”,有何趣味?至于佐藤弘人写什么《麻将哲学》,在中国人看来,更属自找麻烦。大概日本人的认真,使人倒掉了胃口,麻将之不能取代“角牴”而成为日本国戏,理当在此。
至于麻将军西征的情形,比东征更糟。洋鬼子们更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来“吃碰和”、来“海底捞月”、来“杠上开花”,所以“麻疯”无法广被。——麻将军只会害我们,却害不了人家!
——中华大赌特赌史
“国”字号
咱们国内“国”字号的“国粹”太多了,外国有戏剧,咱们有“国剧”来挡;外国有拳击,咱们有“国术”来挡;外国有绘画,咱们有“国画”来挡;外国有音乐,咱们有“国乐”来挡;外国有新学术,咱们有“国故”、“国学”来挡。
——修改“医师法”与废止中医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床

话说我大中华老祖宗,从树上下来以后,到底拿什么东西当床用,这个答案,可真不简单。要了解这个真相,首先得放弃我们现在对床的定义。不放弃这种定义,我们无法了解老祖宗和他的床。
老祖宗给床下定义,说:“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下一句一看就很邪门,有问题,“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这种定义,与其说是指床,倒不如说是指棺材。好,不再说不祥之言,就通过这种定义吧。
就这样的,问题的开始,就是学问的开始。有学问的答案是:——古人没有板凳、椅子、沙发,古人坐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才学会坐床;一坐上床,床就坐卧两用;所以才叫“人所坐卧曰床”。
——床上功夫

古人坐在地上,屁股底下有块长方形的草垫子,叫做“席”(蓆),席是老祖宗表达尊卑、区分人我、划清势力范围的一个妙单位。这个单位,可以在必要时候一分而二,叫“割席”。任安与田仁在平阳公主家,被安排“与骑奴同席而食”,两人大不高兴,就把席一割,表示不同席;管宁与华歆在一起念书,门外有车马之声,华歆起来去看热闹,回来就被管宁割席,说你格调这么低,“子非吾友也”!这两个故事,都含意很深,都说明了“同席”是有规矩的。
不但同席有规矩,同席的细节也多得很,东边主位的是“首席”,西边敬陪末座的是“席末”,我们现在常用的“出席”、“入席”、“筵席”、“酒席”、“离席”、“逃席”、“缺席”、“主席”等等,都是从这儿变出来的。因为席有这么多名堂,所以有“避席而请”、“越席而对”、“侧席而坐”、“父子不同席”、“男女不同席”、“席不正不坐”等种种典故。
——床上功夫
椅子的由来
床的体积太大了,总是难免惹人同坐或鼾睡,殊嫌美中不足;何况庙堂之上,摆个大床,实在也不好看。这时候,西方文化帮了大忙,一种叫做“胡床”的东西,传到了中国,时间在二世纪尾、三世纪初。胡床并不是床,而是一种像胡金铨他们专用的导演椅,只能老子一个人坐,这就是椅子的前身。中国人接受了椅子的西方文化,到了北宋末年,全国大流行,统治者有御椅,大富翁有檀香椅,大强盗有第一把交椅,于是,全国男女老少,都从此坐有坐样,卧有卧样,不再坐在床上,更不席地而坐了。床和椅子,从此也变成两件家具,不一物两用了。
——床上功夫
中国人喝酒的故事
一个三国时代的郑泉(孙权的吴国人),临死以前,要求把他尸体埋在做陶器的工厂旁边。他说:“以后我的尸体真成了土,土又可被陶器工厂做成酒壶,那样我多过瘾呵!”
这是中国人爱酒的故事,也是中国人的幽默。
喝酒一件事,本来是一种享受,但是中国人却把它过度礼节化,弄得反倒不自然,反倒逼出些纵酒吐酒的酒鬼。一个攻击酒礼的故事,很有意思:钟毓和钟会兄弟小时候,以为爸爸睡觉了,一起偷酒喝。其实爸爸没睡,正在偷看他们的偷酒表情:钟毓喝酒的时候,“拜而后饮”;钟会呢,却“饮而不拜”。爸爸奇怪了,便起来问理由。钟毓说:“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可是钟会却说:“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历史上,用酒来办事、来避祸的例子也很多。曹参为了怕官吏打扰老百姓,整天喝酒示范,表示我们做官的,只要喝酒就好了,别去找老百姓麻烦;陈平也为了对政事不表示意见,整天喝酒装糊涂。很多人很多人,他们在酒中得到了真理与存在。历史上禁酒的工作都没有成功,也永远不会成功,因为酒——如果喝得好、喝得少、喝得巧,到底是一个不会出卖你的朋友。
——喝酒——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
说“酒”
“酒”字的历史既然这么久,喝酒的人既然这么多,所以,在历史上,酒所占的重要地位,所发生的微妙影响,自然也就多得不得了。
酒在历史上最早也是最大的作用,是它一开始就弄亡了两个朝代。中国夏朝最后的皇帝叫姒桀(姒是他的姓,桀是他的名),据说,他后来造了一个大池子,全装满了酒,叫做“酒池”,整天喝呀喝的,结果把国家喝丢了。
夏桀和商纣的故事,本来不必轻于相信,因为很可能是他们的敌人编造的。但故事的一种作用,都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喝酒过度的害处。
由于一开始,酒就在中国历史上闯了大祸,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不少警告喝酒的文献。文献中最有名的就是《酒诰》,就是劝人戒酒的文章。
尽管劝来劝去,古代人还是喜欢喝酒,喝酒如故。
古代人喜欢喝酒,所以喝酒的名堂也最多,喝酒的家伙比现代人还丰富。以商朝而论,当时光是酒杯和装酒的,就有许许多多花样。
——喝酒——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
中国人的婚姻观与恋爱观
我们从老祖宗时代开始,就是一个讲道统的社会,在上层社会里,婚姻是一个合二姓之好的外交关系,有着上事宗庙下继后世的大使命,在下层社会里,婚姻又带给婆家一个不花钱的小女工,完全脱不掉宗法和经济的目的,从来没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更别提什么恋爱了。
所以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里,在“男女不杂坐”的纪律里,在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的风俗里,卓文君固然是淫妇;贾充的女儿也不是好东西。
人人都限定要“以礼自防”,没有人敢露出真感情,经书里告诉我们叔嫂不但不能通问,寡妇甚至也不能夜哭!几千年来,感情早就被我们放到冰箱里!所以在中国历史中,我们找不到几个正常的爱情故事,更没有罗曼蒂克的真情。
——爱情的刽子手
中国传统“爱情”
中国过去的爱情传统,是不平等的、缺少相对主体的、人格分裂的、胆怯的、娼妓本位的、男色的、没有人权的、缺少罗曼蒂克的、病态的。我读古书,少说也有三十年,我实在无法不做出这样令人不快的结论。
从古书中,我实在找不出中国男人有多少罗曼蒂克的气质,所以,根本上,严格说来,他们形式上的“爱情”也简直不成其为“爱情”。吴伟业、陈其年歌颂的“王郎”、曾国藩歌颂的“李生”,我总恶心的感到,这些都是变态,不是爱情。一如《红楼梦》里演戏过后的柳湘莲,被薛氏之子误为相公,而要按倒在地一样。你不能说这些是爱情,爱情不该这样陈旧、这样粗鲁、这样拙劣。只要稍用水准,稍讲情调,你就会发现:过去中国式的爱情,实在不及格、不及格。中华文化复兴吗?在爱情的范畴里,我们能复兴到什么?
——大中华·小爱情
中国人的“贞节”观念
“贞节”观念是所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这本是古代中国人认为的美妙理想,到了一千年前的宋朝,才开始大行特行起来。大行特行的原因,是由于宋朝的“哲学家”程颢的一段话:有人问程颢,如果一个女人死了丈夫,若不改嫁就无法生活,就得饿死的时候,那可怎么办?谁想到程颢老夫子的不近人情的答复是:“饿死就饿死算啦!饿死是小事情,可是失掉贞节却是大事情!”
程颢有一个大徒弟叫朱熹,就是后来被人称为“朱子”的,在程颢以后大力宣传他老师的这种错误说法,从此以后,中国人便中了他们的毒,着迷起来,中国的女人便在盲目的宣传下,不断的做着不近人情的维护贞节运动:有的甚至被男人拉了一下胳膊,就气得自己把胳膊砍下来,认为那只胳膊,已被那男人弄脏了;有的甚至要和未婚而死的丈夫——死人——结婚,抱着死人的灵牌举行婚礼。……提倡贞节提倡到这个样子,你说荒唐不荒唐?
政府方面,为了奖励贞节,有所谓“贞节牌坊”,是用石头架起来的牌坊,鼓励那些守寡守得最久的女人,或是那些为了维持贞节而死的女人。
——女性——牌坊要大,金莲要小
泛处女主义
在已婚妇女中,有的为一言之“辱”而自杀(如秋胡妻);有的为被劝改嫁而割鼻子(如梁高行);有的割手指(如廖伯妻);有的朝脸上涂大便(如崔绘妻);有的为证明不怀二心而割耳朵(如刘长卿妻);有的被人偷看洗澡而上吊(如王凝妻);有的被人拉了一下手腕就大喊:“吾腕为人所污矣!”而把自己的手砍下来(如杨炯妻);有的耳闻别人说她闲话,她就割下一只耳朵来(如林国奎妻);有的在大水来时,为了不愿自己的手被救灾的人拉住,宁肯淹死(如王京娥);……这一切不近情理的“节烈”举动,哪一件不是受了观念的害?中了观念的毒?
所以我说,这些统统都是“泛处女主义”的泛滥结果,这种“主义”的过度泛滥,自然就会把任何抽象的、实际的或偶然的无妄之灾,都当成了“断臂自矢”或“痛不欲生”的条件,都认定有伤她的尊严,都咬定那是“羞”、是“辱”、是“耻”、是“无面见人”,因而非诉诸激烈的行动就无以白其贞烈,这不是可怜复可叹吗?在“泛处女主义”的笼罩下,每个女人不但有肉体上的“处女膜主义”从一而终,并且还有精神上的“处女膜主义”不容侵犯,谁在侵犯她精神上的处女膜(不管她是否有过性关系),她都是哇的一声叫起来,然后生闷气、寻短见——这真是高度的东方精神文明!
——论“处女膜整型”
娼妓是中国文化的特色
中国民族职业分类,大类是士农工商,中类是三百六十行,小类没分,要分也有一千三百六十行,其中有一行,就是娼妓业。粉饰家不愿承认这种靠粉饰卖人肉的行业是一种行业,其实粉饰家忘了自己和娼妓同行,只不过前者粉饰灵魂出卖;后者粉饰肉体出卖。后者的职业道德远高于前者,身世且大可哀。可哀的身世,只有在承认有这么一回事,才能研究、呼吁、改善,一路粉饰的行为,固然不足自欺;若想欺人,也差上一大截。
现在粉饰中的卖人肉行业,形式上只妓女户,骨子里却包括酒家、地下酒家、舞厅、地下舞厅、理疗院和马杀鸡性起的理发厅。我们细察这些粉饰中特色,穷本溯源,会有“手足之情”式的发现,就是:现在妓女户与酒家等的演变,有固有文化的背景——有的与固有文化貌合神离,有的与固有文化貌离神合。它们在许多方面,蔚为中国文化的特色,而被洋鬼子望“中”兴叹。
——且从青史看青楼
中国的娼妓业
有谁想得到——娼妓在中国,竟是“公营企业”!
中国最早的娼妓,是最早进入制度化的一种行业。管仲治齐国,就设有“女闾”,女闾就是公娼——不是公家准许的窑子,而是官办的窑子。这是中国最早的“公营企业”,开办目的,是增加国库收入。《坚瓠集》续集里说:“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钱之始也。”这就是说,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经费来源,部分却是吃软饭吃来的,实在不怎么光彩。孔夫子说没有管仲,他要披发左衽,变成外国人了,这么推论,使中国国泰民安,身为“女闾”的人,以血肉之躯,“以充国用”,的确功不可没。虽然她们的痛苦如何,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且从青史看青楼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可耻的娼妓制度
可耻的娼妓制度
在号称“礼义之邦”的中国,我们还背负着祖宗们遗传给我们的可耻的娼妓制度,这是很没面子的事。但是我们比祖宗强,我们在改善。例如祖宗们以“平康狎妓”为士人“雅事”,甚至把这种事“诗酒唱和”,恬然不以为耻;今天的士人们呢?他们再也不会如此这般的蔚然成风了,他们再也不敢在小报上公然为名妓颂诗代启了,他们逐渐知道这是既不名誉又很残忍的事了。这些现象,岂不是观念的进步吗?
——瑞典与废娼
工业社会与大家族
中国传统的理想家庭是大家庭,家庭愈大愈好。所谓“九世同居”、“三代同堂”等是。但是这种大家庭,在农业社会里就麻烦丛生,进入工业社会,自然就更无法适应。工业社会家庭的基本型态是两代血统关系(父母和子女),而中国传统的理想大家庭则是两代以上血统关系,即所谓“族”(clan)制。而中国的许多道德标准、社会规范,也就从此而来。
但这些道德标准和社会规范,在许多方面,显然已跟工业社会发生冲突。例如工业社会的家庭经济,只是两代,只能下“蓄妻子”而仰不足“事父母”,这时候,道德标准(例如“孝道”)就不得不被逼得打折扣。不了解这种变化,而硬以“孝道”律人或以“不孝”自责,是很不公平的事。
——中国的家
中国家族的流弊
由于中国人的家族观念太强,它的流弊,也就多得不得了,变成了中国进步的障碍。综合它的大缺点是:
一、 年轻一代没有自由。
二、 年轻一代容易养成倚赖心,缺少开创精神。
三、 男女不平等。
四、 婚姻不自由。
五、 容易伤感情,把八十岁到十八岁的女人,挤在一起,自然“妇姑(姑是婆婆)勃溪”、“妯娌不睦”、“姑嫂口角”、“兄弟阋墙”了。
六、 太重“家法”,忽视法律。
七、 太重自己家族的利益,缺乏公益和爱国观念。
中国家族的流弊,可真不少。家族观念走火入魔的时候,还要进一步“开祠堂,执家法”,包括依“族规”第几条第几款,应该打多少大板或别的。
——家族——人愈多愈好
中国家族关系
中国人喜欢称道的亲属关系是“九族”,九族的关系是:
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自己→子→孙→曾孙→玄孙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一个人,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他的家族;他不代表他自己,代表的也是他的家族。所以,当一个人犯了罪,惩罚的对象并不止于这个“罪人”自己,而要连累他的家。秦始皇帝时代就有“诛三族”的法律,要杀一个“罪人”的时候,他的父母一族,他自己和太太一族,他的儿女一族,都要杀得光光光。这种残忍而不人道的法律,一直流传着,甚至还变本加厉。隋朝时候,杨玄感造反失败,所受的惩罚,就是“诛九族”。明朝方孝孺为了反对明成祖篡位,大骂成祖。成祖问他说:“你难道不怕杀九族吗?”方孝孺说:“就杀我十族,又怎么样!”成祖说“就杀你十族!”于是,除了方孝孺的九族外,连他的学生,也当做一族被杀光了!
这就是由中国畸形的家族关系,演变出来的畸形法律和残忍事实。
——家族——人愈多愈好
五代同堂
中国的家的特点——最重要的一个特点——是“大家庭的结构”。所谓大家庭,就是家中不只父母子女两代几个人的小家庭,而是要所有有亲属关系的人住在一块儿,大家谁都不要跑。“大家庭”的理想型态是“五代同堂”,堂是家里的大庭,大庭中有五代的亲属,才算过瘾。……中国人对这种大家庭,最着迷不过,他们对“五代同堂”的希望是“五世其昌”——五个世代代代代代代都繁荣而有福气。当然,搞不好,也可能五世其“娼”。
“五代同堂”,只不过是一个标准型态,当然还有“四代同堂”、“六代同堂”等等。反正代愈多,愈证明了老公公老婆婆们的长寿,和小孙子小孙女们的早婚。
——家族——人愈多愈好
牵骆驼——中国民族的托古病
我们中国的湖北人,有一句土话,叫做“牵骆驼”。
谁都知道骆驼有两种,一种叫“单峰骆驼”,一种叫“双峰骆驼”。
湖北人大惊小怪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他们少见多怪;二来是骆驼本身也着实令湖北人惊怪。骆驼是个庞然大物,斜鼻孔、慢吞吞,又有唐朝好汉的本领,可以力托千斤,看起来的确叫人惊佩。骆驼除了有这些特征之外,还有一个大特征,就是虽然它的外表巨大古怪,心地却非常顺良。顺良得可让任何三尺童子牵着鼻子走,绝不会像湖南驴子一样的反抗。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掌握一条骆驼,毫无难事。但是,这个秘密,聪明的湖北人竟不知道。于是,一二走江湖的湖北人,便利用他们同乡的无知,开始诈欺,开始做买卖。
例如,一个卖草药的,他做走方郎中,没有人信他的草药能医百病;可是当他背后牵了一匹骆驼来卖的时候,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人们看到他能把这么又大又怪的家伙“驯服”,心里立刻肃然起敬,心想此公一定神通广大。于是,在五体投地之余,自然连带对他的草药也相信了。
因此,流风所及,在湖北卖草药的人,经常总是牵了一匹骆驼,湖北人一看骆驼,立刻就狂起俄国老毛子巴甫洛夫所搬弄出来的“连锁反应”,自然也就狂买草药。
用上面这个“牵骆驼”的故事,来印证中国的民族病,最有意思。中国的一个民族病是“托古病”。中国人一说话,最爱上托古人。例如孔夫子牵尧舜为骆驼,卖草药;朱熹又牵孔夫子为骆驼,卖草药;钱穆又牵朱熹为骆驼,卖草药。……又流风所及,“今”人总是爱牵“古”人为骆驼,卖那与骆驼毫不相干的草药。
——“古今”与骆驼
中国人相信“人事感天”
研究中国人想什么,怎么想,一定得注意中国人的怎样想什么。中国人有时候会发伟大的奇想,这种伟大的奇想,想入非非,使人怎么也想不透人为什么要这样想,能这样想,这样想又何苦来。
中国人怎样想什么,七想八想,其中妙的很多。最妙的一则是,中国人相信“人事感天”,相信自然现象有时是受了人的感动而生,感动到火候十足的时候,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可以“天雨粟,乌白头”,可以“天地含悲,风云动色”。
别以为这是中国民间愚夫愚妇的迷信,别以为这是我开玩笑,中国的第一流知识分子,的的确确把这种怎样想什么,郑重其事的认真处理。我举一代大儒顾炎武为例。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有一篇“人事感天”,……就是第一流知识分子满纸荒唐言的第一号证据。
——人能感动蝙蝠论
“中国”太难了解
中国人不了解中国。为什么?中国太难了解了。中国是一个庞然大物,在世界古国中,它是唯一香火不断的金身。巴比伦古国、埃及古国,早就亡于波斯;印度古国,早就亡于回回。只有中国寿比南山,没有间断。没有间断,就有累积。有累积,就愈累积愈多,就愈难了解。
从地下挖出的“北京人”起算,已远在五十万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山顶洞人”起算,已远在两万五千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彩陶文化起算,已远在四千五百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黑陶文化起算,已远在三千五百年以前。这时候,已经跟地下挖出的商朝文化接龙,史实开始明确;从纪元前八四一年(周朝共和元年)起,中国人有了每一年都查得出来的记录;从纪元前七二二年(周平王四十九年)起,中国人有了每一月都查得出来的记录。中国人有排排坐的文字历史,已长达两千八百多年。
——快看“独白下的传统”
中国人巫医不分家
中国人对于疾病的观念本来就是充满迷信色彩的,他们认为生病的原因是神仙赐的,所以若要病好,也非得求神问卜不可,而求神问卜的法子,则莫过于祷告。所以周武王病了,他的弟弟周公要祷告一阵;孔夫子病了,他的学生子路要祷告一阵。换句话说,能祷告就等于能治病,祷告是“巫”的责任;治病是“医”的专职,“巫医”连称,向来是不分家的。
历史上传说神农、黄帝对于医药的贡献,根本全是鬼话。中国医术比较可考的起源是在殷朝,值得称为鼻祖的是“巫彭”和“巫咸”。从这个人开始,算为中国医术奠定了千古不拔的基础,——一个巫医不分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几千年来,中国医术就一直走不上科学的正路。——至多只有医术,根本称不上医“学”。
——修改“医师法”与废止中医
中国人的“文化沙文主义”
所谓“沙文主义”,它的来源是法国那个名叫沙文的老兵,这个老兵在拿破仑失败后仍然效忠而狂热,盲目而排外,是个标准的义和团哥儿们。“文化沙文主义”的目的,无非在想用中土之光,光被四表,使万国衣冠,尽拜中华冕旒之下。有这种如意想法的人,他们最初的目的是想用“武功”征服世界,在“武功”所及的边缘,再开始用“文化”来招降,这时候司马相如等御用文人便派了用场;可是事实上,往往“武功”并不称心,“武功”所碰到的,不完全是有眼不识泰山的“夜郎”国,所碰到的,不是“夜郎自大”而是“夜郎真的很大”,大到鸦片战争时被金发碧眼的“夜郎”打进家门来,这时候情况自然严重。最后八国联军一次,“夜郎”们逞尽了威风,于是中土沙文之士,乃纷纷宣告打洋鬼子们不过,于是又想出自慰的法宝,放弃束“补亡诗”中所谓的“文化内辑,武功外悠”政策,改行“文化外悠”政策。掩武功以和平,敷文化以柔远,“文化沙文主义”,便于头破血流之日,开始大行特行了。
“文化沙文主义”和“义和团思想”,在二十世纪开始以后的六十五年来,我们都随时可见,随处可见。“文化沙文主义”的表现是“文场”,是托诸空言;“义和团思想”的表现是“武场”,是见诸行事。
——写在居浩然“义和团思想和文化沙文主义”的后面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中国女人的小脚传统
中国女人的小脚传统
小脚是把小女孩的两只脚,用布带用力裹起来,裹到骨头也断了,肉也烂了,可是不管断不断、烂不烂,还是要裹下去,直裹到一个畸形的新脚长出来,才算完事。这时候,这个女孩子再也不会活活泼泼的蹦蹦跳跳了,她走路都走不好了,更谈不到跑来跑去了。
原来中国古人竟认为:女人被这样裹了两脚,就“老实”了。还有的中国古人竟认为;女人被这样裹了两脚,就“美”了。审美的眼光可真他妈的怪!正确的说法,这不是审美,是审丑。
中国人骂人写文章又臭又长,讲演又臭又长,说是“王母娘娘裹脚布”。王母娘娘传说是黄帝的老相好,那个时代,还没流行小脚,太早了;宋朝人的笔记里,说小脚起于五代“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李后主,可能又太晚了。因为它无法解释一千四百年前“双行缠”“履头皆锐”“底平趾敛”“弹弦纵足”等现象。小脚的形成,是慢慢演变的,但在中国,起码已缠了一千年!
缠小脚,除了道德上的和审美上的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性的,就是“足恋”。古代罗马、中古西班牙,都有足恋的现象,汉朝成帝对“可怜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曾有过这种喜爱。中国性变态的文人,很多都喜爱小脚——尤其是臭的小脚,难怪他们作品臭不可闻。中国文人为了喜爱小脚,要写《香莲品藻》这种书,对小脚大做科学分类,分为五类十八品,整天向往“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至于性变态的武人,就没这么风雅,他们要把小脚砍下来吃,“足下”害人,一至于此!
——女性——牌坊要大,金莲要小
改名学
“改名学”,就是“老子改你小子名字的学问”。
“改名学”是对抗“命名学”的一种思想战兼宣传战。“命名学”本就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中国人给人起名字,要讲究排行、讲究笔画、讲究字形、讲究音调、讲究犯不犯冲、……一名之立,有时真经过旬月踟蹰,所以立定之后,相沿不改,也不宜改、不必改。随着统治技术的推演与方便,衙门又有了自行立法,由官方强制严禁,竟一变而成不准改,如果我李敖不叫李敖,而叫“李万林”,我发了财,想在名字上来点泽被群生,而想改名“李万霖”,衙门是不准的;又如我李敖不叫李敖,而叫“李万财”,我当了民意代表,想把大名学术化,减少一点金玉满堂,而想改名“李万才”,衙门还是不准的。如果我能改成,那是我另有神通,内幕自非你“张乞食”之流所能洞鉴,不必多言。
——罗斯福路该改名罗斯祸路
罗斯是“祸”不是“福”
当年用罗斯福路做路名,的确莫测高深,我们自己的民族英雄,像黄兴、像蔡锷,都在大街上分不到路名,怎么有余额“挟外人以自轻”?所以,罗斯福路是该改的,但改的理由该和当年根本不该用的理由一样,而不该随一时一地的政治情绪而转移。如果一切都要符合政治情绪,那我就要提议改名“罗斯‘祸’路”,以为口诛,以为笔伐,以为知过必改,以为上当学乖,以为复兴固有的“改名学”文化。
——罗斯福路该改名罗斯祸路
中国人与游泳
中国古代的雅人们,对水的看法,可有点特别。“沧浪之水清”的时候,他们要“濯我缨”(洗帽子);“沧浪之水浊”的时候,他们却要“濯我足”(洗脚),他们从未想到要洗洗身体,更甭谈“游泳”了!
“游泳”在中国传统中,不属于正统运动范围,也不属于一般娱乐范围,“游泳”这玩意,至多是“浪里白条”式水上人家的专技,任何身强体壮的大汉,只能在陆地上展览他的阔臂肌,一旦不幸下水,就只有口吐白沫的分。《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本何等威武,可是一落清波,就被浪里白条张顺灌得“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李逵皆如此,其他大汉可以想见!其他大汉皆为此,其他小娘子更可想见。故总而言之,中国古人对“游泳”这一门学问,实在差劲,因而从尾生以下,被淹死的记录,也就颇多。奇怪的是,尾生明明不会游泳,却偏偏跟女朋友在“水门”旁边约会,结果竟送掉老命一条,真是哀哉!
——写给模特儿看的
中国思想史里的“泛孔系统”
“泛孔系统”是中国思想的“正宗”,它的特点当然是“子曰”、“诗云”、“圣人言”的逻辑。在这个系统里面,一个人,不论说话、放屁、写文章,都要先顶上孔子的帽子才开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如方东树所说的,“得圣人之真”。于是,你戴着孔子制帽厂的帽子骂我,我也戴着孔子制帽厂的帽子骂你,闹做一团,大家都咬定自己说的才是真正的“圣人之真”。
“圣人之真”云云,早就在中国人的脑袋里打了转,大家都分别来了一番加工或改造,故同一个孔子,刘邦可以利用,董仲舒也可以利用,其他的人自然也可以利用。
所以我说,所谓“泛孔系统”,并不一定是孔夫子的原装系统,它是代孔子立言的系统或托孔子说话的系统。这个系统笼罩了两千五百年来的中国思想界,在它里面虽然有孟子派和荀子派的对立,有今文派跟古文派的争执,有儒、道、佛的混同与吵架,有理学和反理学的斗法,……其实全不妨碍这一系统的确立,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戴着(正戴着或歪戴着)孔子制帽厂(本号或分店)的出品,而孔子制帽厂又都是皇帝们投资保护的对象。
——中国思想趋向的一个答案
避讳
中国人这门学问,叫做“避讳学”。
“讳”是什么?讳就是“不敢说”,为什么“不敢说”呢?有的因为顾忌的缘故,有的因为隐匿的缘故,把一个名字,或一件事实,知道了却不说,反倒说成别的,这就叫做“讳”。
为什么一个名字,一件事实,知道了要不说呢?照中国传统的高见,是因为说了就是不吉祥或不恭敬或大逆不道,所以才“不敢说”。“不敢说”的意思,用文言文的说法,是“讳言”、是“讳莫如深”,这一类的说法,还有很多。
对一件事实的“讳”,大部分是指隐匿一种真相。比如说,死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事实,可是古人却忌讳提到它,认为不吉祥。所以古人说一个长辈快死了,用的表达法是“倘有不讳”。“倘有不讳”的意思翻成白话是:“假若有隐瞒不住的时候”,就是“倘若死的时候”。
除了认为不吉祥的意思外,还有一种是指对某种事实的隐瞒。
——避讳——“非常不敢说”
中国儒家经典
儒家经典本是些空泛的大道理,除了《论语》、《孟子》和《礼记》的一部分外,其他只不过是一些治古史用的獭祭材料。《论语》只不过是一万一千七百零五个字的空疏东西,而古代宰相竟想用半部《论语》治天下,这未免把“治天下”看得太容易了。即使加上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个字的《孟子》,九万九千零十个字的《礼记》,一共还不到十五万言。想凭这点两千年前的“菁华”来包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万象,用来应付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种种繁复困难的新问题,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
经典救世是串假戏
旧经典绝不配解决今天的社会问题,提倡经典救世就等于提倡串假戏,提倡把已经多边的自我搅得更多边。并且,事实上,鼓吹固有文化的人只是耍笔墨游戏而已,他们的为人作文与日常生活,一点也不像安贫守素叔度汪汪的“儒”,他们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贩子罢了!并且狗肉也只是当做羊肉卖给别人吃,他们自己是不吃的,——他们吃“美援”。
我们被经典害了两千年了,“空洞”、“浮夸”是我们民族的特征,也是我们民族的死症。这种特征与死症表现在市井小民身上,是可以饶恕的;表现在好话大话的官儿身上,也是不必见怪的;可是若表现在新时代的知识分子身上,我们就不能不叹气了!这些知识分子的最大心愿是把固有文化往新世界的头上套,又拿儒家经典往固有文化头上套,他们的失败是必然的。
——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
去他的“万古纲常”
我们总相信有个包医百病的万灵丹,总喜欢有个“简单的确定”,用来“放之四海而皆准,俟诸百世而不惑”。老实说吧,凡是有着这种“万古纲常”头脑的人,绝不配谈如何使中国走向现代化!我们不肯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人家在辛辛苦苦夜以继日的做什么?人家已经迈向理智的爱国主义了,我们却还在“事君以忠”观念上兜圈子;人家已经对社会人类学都不满意了,我们却还在“天理”、“气运”、“太极图”上翻斗;人家论自由与权利的大书已经出了几百本了,我们却还高谈大学中的“絜矩之道”!
——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
“穿”固有文化
“夷狄”早就进入中国了。时至今日,连最贩卖“历史精神文化”的人士在内,哪个人不在物质上崇洋媚外?哪个人在精神上真真相信东方的精神文明?封疆大吏们穿了三百六十四天半的西装,只在每年祭孔的时候,穿起长袍马褂来亮亮相,这正代表我们的可怜——和“‘穿’孝”一样,这可叫做“‘穿’固有文化”。对固有文化,大家只想“穿”它,对它并没有很真诚的眷恋;固有文化的本身也无法使我们有深深的体感。大家只是为了情面、为了随和、为了不招忌、为了“学而时习之”的顺口,只好一齐串假戏,一齐重采黄花来做锦囊儿!
如果我们肯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平均公民”——用“大量观察”的法子看看他们:年轻一辈的明星狂和爵士乐,中年一辈的奖券迷和轿车梦,年老一辈的麻将风和强力睾丸片,……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经典中的真精神?
——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
中国人的“征兆”传统
征兆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只此一家大传统,当然也是五千年来只此一家的大骗局。它的历史太深了、太远了,深远得变成了一个坚固的骗人公式,大家一提到某某名人,就会公然用公式套他一下,明知是鬼话,可是谁也不敢说破,只要有利,谁也乐得相信,或者叫别人相信。你别以为这些是历史了,才不呢,就是这套大哲学,使中华民国袁大总统世凯先生抛弃了总统,想改行当皇帝,为了他相信他自己曾以“五爪大金龙”的正身,睡在床上过。“真龙转世”的大哲学,在上为帝王将相,在下为王元龙李小龙,以至看相摸骨的龙海山人,人人都多少反射到。你老兄一定也有这种传统的荒谬反射,不然的话,你为什么老是在浴室镜子里,偷偷看你“主贵”的那颗痣?
——征兆——来头可不小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讲理与讲礼
讲理与讲礼
中国民族对“讲礼”很拿手,对“讲理”却不在行。
“礼”在古典解释里,虽然也有“理”的意味,但是两者你东我西,愈分愈远。“礼”变成人与人“交接会通之道”,变成仪规,变成俗套,甚至变成虚情假意。在这种方向的演变下,“礼”在许多点上,就跟“理”发生冲突。冲突的原因在“礼”是讲谁大谁小的;“理”却是讲谁对谁错的。讲谁大谁小,就没有是非可言,一切都是听凭摆布,一切都和稀泥,这就叫“礼之用,和为贵”。
在“礼之用,和为贵”路线上发展的民族,一切都要“以礼自防”。除非特立独行之士,谁也不敢“无礼”。
——讲理与讲礼
论“不守清规”
读过《宋人轶事》的人,一定喜欢那苏东坡的好朋友佛印和尚;读过《水浒传》的人,一定喜欢那整天打人打山门的鲁智深花和尚。为什么人们喜欢这类酒肉和尚?答案是这类和尚“不守清规”,尽管不守清规,但他们的为人却正直、幽默、令人怀念常想。这样看来,所谓“清规”,显然已经没有必守的价值,“不守清规”的和尚,照样可能成为一个好人、一个男子汉。
佛印和尚与鲁智深花和尚,在佛门中,应该归入“禅宗”的一派。这一派的真正精神,是反对佛门中的庙宇仪式,反对佛门中的繁杂“形式主义”。
这类禅宗的先驱者,他们先知式的信仰是:“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在这种开明信仰的光照下,佛印会开苏东坡女人的玩笑,而鲁智深呢,不但自己大吃大喝,还要硬讲别的和尚吃狗肉!
正统——所谓正统——的佛门不承认他们,但他们也不屑于正统佛门的承认。
在中国思想史中,王阳明一派的末流,言行风采已跟这种禅味相当接近,这些智慧的中国古人,他们不谋而合的,也成了“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的信仰者。
我们新一代的中国人,不可忘记我们老祖宗们那“不守清规”的一个面,不可忘记他们的自然与快意,不可忘记在形式主义的森严气氛里,他们曾以笑脸和血汗,把过度严肃的传统文化,赋了生机、开了新路。我们怀念他们,我们向他们致敬。
——寻乐哲学
中国“拦路告状”的历史
拦路告状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它的历史,源远流长。古代中国老百姓,他们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只有三条路:第一是忍气吞声,第二是直接喊冤,第三是揭竿而起。“冤”字在中国象形文字里,上面是个罩子,下面是个兔子,把大无辜家兔子罩住,无法兔脱,自然冤哉枉也,了无疑义。老百姓如何不做兔子而做人,这就得另谋补救之道。主要补救方式有三:一种是“捶登闻鼓”,就是在皇宫外面捶一面大鼓,让皇上听到,好问他冤在哪儿。这种方法,后来名存实亡,变成了间接的“登闻鼓院”了,登闻鼓院是转达的衙门,这样一来,所有直接的用意全部消失,捶也白捶了!
捶登闻鼓以外,另一种就是“立肺石”。肺石是一块红石头,老百姓有冤,可以跑上去站三天,能站下来,就有专门人员过来问你案情,并负责“通天”。这种喊冤,在程序上虽然间接,但在形式上,却有直接的视听效果。站红石头的意思是叫老百姓说真话,“使之赤心不妄言”,有点类似洋人按圣经味道,只是脚踩赤石罢了。至于立肺石的实际情形,显然大打折扣,如《梁书》武帝纪里有“可投肺石函”的话,足见喊冤已喊进“意见箱”了,其下场可知;又如《玉海》记武则天时有“肺石不须防守”的话,足见要喊冤的,还得通过治安单位人员“防守”这一关,其下场又可知。所以“立肺石”也者,费时而难见其利,明矣!
既然敲鼓罚站都难以下情上达,最后只好亲见皇上的一法了。但皇上在深宫里,老百姓哪看得到?唯一的机会是:等皇上出巡或出来玩的时候,半路上把他拦住,这种拦法,有个专门名词,叫“邀车驾”或“迎车驾”或“乘舆诉”或“递御状”或“拦舆”或“拦舆递禀”。理论上,统治者为了探求民隐,尚不反对“邀车驾”,只是严格规定必须冤情确凿,不然就给你好看。好看的方式,在唐朝是“杖八十”(打八十棍);明朝、清朝是“杖一百”,表面的罚则比起古人的严刑峻法来,尚不算重,只是实际上罚的,就大有出入,因为随时可用别的罪名整你;别的罪名也预备好了一大堆,等着整你。如清朝规定:皇上车驾“行幸瀛台等处”而拦路的,则照“迎车驾申诉律”办;但“车驾郊外行幸时”而拦路的,却照“冲突仪仗律”办。这就是说:车驾也不是那么好“邀”的,邀错了地方,就视同“犯跸”,说不定还当大刺客办你呢!
这样一来,老百姓有奇冤异惨,想直达天听,可说千难万难。于是,他们只好降格以求,把“包公”、“彭公”式的“青天型”人物,当成跪地苦求的对象,高喊:“青天大老爷,小的有冤上诉!”
——拦路告状不可拦!
横扫封建主义
中国的封建主义其实是无孔不入的,要横扫它们,得先一一纵深切入才能解决。一一纵深切入的战术是:不分大题目小题目,只要能大题大作或小题大作,显示出“大手笔”,就值得一写。因为这种纵深切入,一方面是把本题给解决了,另一方面却又同时把你真正的“借题发挥”带进场。
——封建主义是海峡两岸的共同敌人
外国的不避讳
避讳这套想起来实在没有什么道理的习惯,在世界上,可说是中国独有的坏习惯,自找麻烦的坏习惯。我们再反看外国,外国正好和中国相反,洋鬼子们觉得,尊敬一个人,最好的尊敬法子,不是不敢提他的名字,而是偏偏要提他。
洋鬼子尊敬华盛顿,特别把美国国都叫做“华盛顿”,大家你叫我叫老头子叫小孩子叫,丝毫没有觉得该“避”什么“讳”,同时觉得,这是对华盛顿最大的恭敬和纪念。
——避讳——“非常不敢说”论中国文学李敖语萃论中国文学
——中国人评判文章,缺乏一种像样的标准。论中国文学五千年
五千年的庞大文学遗产,只表露了庞大的繁琐与悲哀。我们的五千年文学史中,没有大气魄的诗、没有大气魄的剧、没有大气魄的小说、也没有大气魄的作品。我们没有好的表达法,没有像样的结构,没有不贫乏的新境界,也没有震撼世界的文艺思潮。我们的“文学”(如果还硬要算得上是“文学”的话),至多只是在一首小诗、一阕小词、一段小令、一篇小品、一个小故事里打滚,我们“足以自豪”的任何作品,在新世界的文学尺度下,都要打回票。我们的表达力,至多只是表达一点粗浅的浮情,忧国也好、非战也好、田园也好、香奁也好、铁板高唱也好、儿女私情也好,……我们除了在最低浅的层面上,吟咏低唱一阵或乘兴挥毫一阵外,便不能再深入,或因深入而浅出。我们是集体失败的,集体铸造了历史的纵线失败。我常常想:一个《儒林外史》的部分好题材,在任何二流三流的西方文人手里,都不会有吴敬梓那样糟糕的处理,那样可怕的结构!而吴敬梓已算得上是我们中国文学史上的特级文豪!——我们真失败!
——爸爸·我·文学
中国文章史
中国文章,一开始不是文章,而是“诗歌”,那是春秋以前的事。诗歌是当时白话和文言二合一的产物,当时的写作技巧很单调,最喜欢用单字重复来绘影绘声,描写黄莺,就来个“其鸣喈喈”;描写桃花,就来个“灼灼其华”,很少会变花样。我们读《诗经》,看到的,多是这类原始的表达法。
这类表达法转到战国以至汉朝,变为“辞赋”,辞赋开始变深了。那时候政府的命令是辞赋,命令下来,深得小公务员都看不懂,大家只好拖死狗。政府没办法,就奖励大家研究这些难念的古文,谁念得好,就给谁官做。这种奖励,就是科举的起源。有了科举,就可以凭写文章做大官,中国人这么喜欢写文章——写讨政府喜欢的文章,骨子里,其实有制度的背景和遗传在。现在的高普考大专联考,不过是科举的摩登化,片言点破,一切可如是观。
辞赋表达法带给中国文章大分裂,就是白话和文言的大分裂。这种分裂,到魏晋南北朝转为“骈文”,骈文是纯粹的中国字一字一形一音一义的大排队,中国人这时候,一写文章就要对对子,写满篇文章就是写满篇春联,做作极了。因为太做作,从隋唐到北宋,文章转为“古文”,古文一方面说复古,一方面也创新,虽然南宋以后,有“语体”出现,开始把白话和文言合流,但以文章正宗论,还是古文的天下。于是,从韩愈到曾国藩,中国的能文之士都是古文家,古文就是我们一般指的文言文。
——看谁文章写得好?
李敖眼里的“中国文学”
对中国文学,我个人早已从压根上失望。我看来看去,在我眼中的中国文学,只是可怜的“小脚文学”(如果还硬要算得上是“文学”的话)。中国文学的集体悲剧,乃是在不论它们的呈现方式是什么,它们所遭遇的共同命运,都是“被层层桎梏”的命运。不论它们的呈现方式是“散文”、“骈文”、“古文”、“时文”、“八股文”,是“论辨”、“序跋”、“志传”、“奏议”、“哀祭”……或是“革新”、“守旧”……不论从哪一路数的进退冲守,在我眼里的中国文学,都是“小脚如来”的“掌心行者”,都不能逃开共同被传统“桎梏”、“修理”的命运。在这共同命运之下,“文体”的争论也好,“诗体”的争论也罢,乃至什么“雅”、“俗”之分,“刚”、“柔”之异,“古”、“今”之别,“朝”、“派”之变。……从如来掌心以外来看,它们所能表示的,至多只是被“修理”的轻重深浅而已。它们相互之间,只有小异而没有大不同。换句话说,它们统统都多少被传统的水平观念缠住、被传统的社会背景缠住、被传统的意识形态缠住、被传统的文字辞汇缠住、被传统的形式语法缠住、被传统的陈陈相因缠住、被传统的粗糙肤浅缠住。……这样的一缠再缠,中国的文学便一直在“裹脚布”中行走,不论十个脚趾如何伸缩动静,都无助于它在一出世后就被扭折了的重要骨头!
中国文学史中小品文凸出
文学在中国古代,是跟道家、方士、阴阳家、纵横家的思想相近的东西,文学寄生在思想文学中,思想文字也孕育出文学。《庄子》中的许多表达,既是思想文字,也是文学。
由于中国文句结构、流传工具等的限制,中国的文学遗产,最具特色的不是长诗,不是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而是片段的小品文。中国的文句结构、流传工具、意识形态,无法表达长诗和小说,也无法驾驭长诗和小说,所以大篇巨制的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学史上总是很缺乏,总显不出成绩。于是,中国文学的天下,便成了小品文的天下。
——中国文学史中的小品文凸出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诗经
诗经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集,那时候的诗,事实上是歌谣。歌谣分随口唱的“徒歌”,和随着乐器唱的“乐歌”。当时的音乐家叫乐工,他们搜集这些“徒歌”和“乐歌”,编成唱本,有三百多篇,就叫“诗”或“诗三百”。后来乐谱散失了,只剩下歌词了。
到了孔子时候,他把诗给道德化了,用来做为教条。例如“硕人”诗中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明明是写漂亮女人的,但孔子却硬扯在画画上面;还引而申之,硬扯在修养上面。孔子主张“思无邪”,这样一规范,歌谣的本来面目就被曲解了。
自从孔子给这些歌谣定下规范后,后来的人就更变本加厉了。汉朝以后,把它用“经”给供奉住,就叫《诗经》了。从此说诗的,就提出风、雅、颂、赋、比、兴,所谓“六义”来发挥,本来面目就更远了。
——狂童之狂也,鸡巴!
诗无达诂
中国人历来都号召读经,读经的内容起码是四书五经。因为经书中有许多玄妙的词句,所以后人的解释,也就见仁见智,众说纷纭。经书中最有味儿的是《诗经》,关于诗经的解释,因为各执一词,所以闹出来一句成语,叫“诗无达诂”。翻成白话,就是“诗没有固定的解释”。阿猫说诗的意思该如此如此,阿狗却说诗的意思该这般这般,其实诗的真义如何,阿猫和阿狗可能全对,也可能全不对,而该是阿牛阿马对。
——“舒而脱脱兮!”
文言文害死人
不论多少老顽固老夫子抱残守缺,文言文是完了,文言文除了寿序、贺启、祭文、致敬电一套陈腔滥调外,已经愈来愈木乃伊,小毛头们没人要看文言文,也没人看得懂文言文,一切都得白话语译后,才勉强看看,应付考试和老师。但当考试和老师要作文的时候,小毛头就无法不狗屁。
狗屁的原因是:白话文的正宗基础太薄弱,胡适等人公开表示他们老一代的白话文是放小脚式的,提倡有心、创作无力;另一方面,白话文的起步一再误入歧途,它们走上“新八股派”、“新之乎者也派”、“旧的吗了呢派”、“新鸳鸯蝴蝶派”等错路上去,乍看起来,捧来捧去,仿佛成功,实际情形却是做人成功、作文失败。小毛头们在这种文风里长大,自然种屁得屁,要他们写出不受污染的清新之作,又奇迹何来?
——看谁文章写得好?
好文章的标准
所谓文章,基本问题只是两个:一、你要表达什么?二、你表达得好不好?两个问题是二合一的,绝不能分开。古往今来,文章特多,可是好文章不多的原因,就在没能将这二合一的问题摆平。中国人一谈写文章排名,韩愈就是老大,他是“唐宋八大家”的头牌,又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大将,承前启后,代表性特强,可是你去读读他的全集看,你会发现读不下去。你用上面两个问题一套:一、他要表达什么?答案是:他思路不清,头脑很混,他主张“非圣人之志,不敢存”,但什么是圣人之志?他自己也不知道;二、他表达得好不好?答案是:他好用古文奇字,做气势奔放状,文言文在他手下,变成了抽象名词排列组合,用一大堆废话,来说三句话就可说清楚的小意思,表达得实在不好。
糟糕的还不在文章不好,而在不好却不知道不好,还以为那是好。这就表示了,中国人评判文章,缺乏一种像样的标准。以唐宋八大家而论,所谓行家,说韩愈文章“如崇山大海”,柳宗元文章“如幽岩怪壑”,欧阳修文章“如秋山平远”,苏轼文章“如长江大河”,王安石文章“如断岸千尺”,曾巩文章“如波泽春涨”,……说得玄之又玄,除了使我们知道水到处流山一大堆以外,实在摸不清文章好在哪里?好的标准是什么?
——看谁文章写得好?
新时代的新标准
做为新时代的中国人,我们评判文章,实在该用一种新的标准,我们必须放弃什么山水标准、什么雅俗标准、什么气骨标准、什么文白标准。我们看文章,要问的只是:一、要表达什么?二、表达得好不好?有了这种新的标准,一切错打的笔墨官司,都可以去他的蛋;一切不敢说它不好的所谓名家之作,都可以叫它狗屁。
这种新的标准,可以使我们立刻变得气象一新,开拓万古心胸,推倒千载豪杰。任何文章,如果它不能使我们读得起劲、看得痛快,就算是史汉的作者写的,又怎样呢?我们绝不可以看不下去一篇文章,却人云亦云的跟着说它好,或歌颂作者是什么八大家几大家,我们该有这种气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好就是狗屁!我们该敢说我们心里的话,当你被一篇滥文章烦得要死,你除了大骂狗屁,还能骂什么呢?
——看谁文章写得好?
诗人要抽税
如果我是国税局局长,要抽三种税:一、医生写文章,抽税;二、画家写文章,抽税;三、诗人写诗,抽税。抽前两种人的税,为了医生和画家不务正业;抽后一种人的税,为了诗人专务正业。
诗人实在不是一种正业,因为——照爱默生和梭罗等的说法——人人内心深处都是诗人,人人可以成为诗人。既然大家都是,为什么有人却专门以诗人自居,整天摇头摆尾,写那不知所云的狗屁?他们除了只会将一些抽象名词排列组合一阵外,弄出来的,全无丝毫意义。从这种观点来过滤,他们不但不是诗人,反倒是骗子。甚至还不如骗子,骗子至少知道他持以行骗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要命的诗人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李诗廿四首
狂叛品
谈到文章,在明朝有所谓“文章二十五品”之说,其中有“简古”、“典则”、“讽切”、“刺议”、“攻击”、“潇洒”等二十五品,我认为在这些“品”中,一项重大的遗漏可说就是“狂叛品”了。狂叛品的文章最大特色是率真与痛快,有了什么,就说什么;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狂叛品的作者深知写文章的重点是在表达作者的意思,只要能达意,使读者痛痛快快的读下去,“形式”上面的计较,是可以不必的。所以嬉皮笑脸,不失为文章;亦庄亦谐,也不失为巨作。
——“传统下的独白”自序
伪君子的文章
我生平最讨厌一些伪君子们在文章上装模作样忸怩作态,一下笔就好像一脑门子仁义道德之气,充塞于白纸黑字之间,读其文,似乎走进了孔庙中的大成殿,好像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番不可;读过之后,幸运的读者要昏昏欲睡,不幸的读者便要吃强胃散,文章也者,写到他们那种地步,真算罢了。
——“传统下的独白”自序
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史
武侠小说在中国,本有它深远的历史背景。它最早的流行时期在唐朝晚期。当时藩镇为祸,大家多有养侠客报私仇的情形,唐朝的两个宰相都死在侠客手里。当时又因为受到阴阳道士佛陀外夷等的影响,更增加了腾云驾雾的气氛。而武侠小说也就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冒了出来。如许尧佐的《柳氏传》、柳堤的《上清传》、李公佐的《谢小娥传》、薛调的《无双传》、裴的《昆奴传》、《聂隐娘传》、袁郊的《红线传》、杜光庭的《虬髯客传》等等,都是所谓一时之选。
武侠小说又一个流行的周期是在清朝的晚期。满洲人文康的《儿女英雄传》,以及汉人石玉昆的《忠烈侠义传》(《三侠五义》)都是最有名的。以后又有俞樾改写的《七侠五义》,以及什么《忠烈小侠五义传》、《续小五义传》、《永庆平》、《万年青》、《英雄大八义》、《英雄小八义》、《刘公案》、《李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等等等等,一淌下来,刀光剑影,侠气冲天。
武侠小说进入民国后,已经走向《三侠剑》、《蜀山剑侠传》的路数,这个路数是功夫愈来愈离谱,情节愈来愈荒谬,举凡武林兵器、山巅道行,都愈来愈走火入魔,极怪诞之能事。换种说法,就是这种武侠已经愈来愈脱离晚唐时代的历史背景了,在表面上,已经完完全全跟现时代脱节了。
——“武侠小说”,著镖!
文化篇·批中西文化批评中国知识分子李敖语萃批评中国知识分子中国的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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