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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定义

_4 大江健三郎 (日)
直接带来的悲哀。在记忆里把它不断地加以改造的过程中,这悲哀就提高而成为世人的资
产,终于表现为文学,使人甚至感到因它而获得救助。鲍奈伽特描写了德累斯顿遭受地毯式
轰炸,例如《屠宰场五号》所记录的,为一桩鸡毛蒜皮的小偷小摸而处死一名士兵,这样不
合理的事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对于那个士兵个人来说,死非其罪当然是无法补偿的。但是对
于德累斯顿地毯式轰炸这个20世纪人类悲剧的愚蠢行为,由于鲍奈伽特的介绍而使我们无
不予以注视,而且,对该悲剧中幸存下来的人无比信赖,也是通过鲍奈伽特才确认的,我相
信,这才是文学的今天的作用。
描写奥斯威辛空前的惨剧以及为它带来的后遗症长久困扰、痛苦到最后终于一死的女
性,斯泰龙创作的文学可以说也具有和上述相同的作用。确如斯泰龙所写,即使通过她的作
品,人也无法理解奥斯威辛。总而言之,理性上不能超越它,然而读完《索菲的选择》之
后,我们的感受是,确实依然深深信赖属于人的行为,这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我和斯泰龙谈了相当长时间的话——如果把我这个想法向作家说出来,就可能像山村的
孩子怕见生人似地妨碍她说话,所以只是一直默默地听着——全是20世纪人类受非情悖理
的苦,以及经过这种痛苦之后的更生这一主题,了解到自己和眼前的这位美国作家都是朝着
相同的方向努力的,所以,我认为文学即使现在不也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桥梁么?《索菲
的选择》是在叙述者即作家被巨大的悲痛摧垮而睡在海边,作了个被活埋的令他痛苦的梦,
醒来时看到沙滩上嬉戏的孩子们往他身上堆沙子,此刻夜已过去,故事就在这里结束的。叙
述者说:“我自己祝福我的更生,与此同时,孩子们好像用沙子保护我,把我埋上,我紧紧
裹在外套之下,像木乃伊那样直挺挺地躺着,随他们摆布。就在这时,我把以下的话写在心
上:‘在凉沙之下,我梦见自己死去/但是我醒来看到黎明/看到灿烂的晨星,在光辉之
中,’/不是审判的日子——是个无异于往常的早晨。早晨,一个美丽的、真正的早晨。”
总之,斯泰龙描写回到日常生活中更生的小说就这样结束了。
20世纪残酷的历史给人类带来的悲痛,通过文学的表现过程,同时也是对于具有人类
规模的普遍性的更生给以鼓舞的过程。它使我重新思考的是,为出席国际笔会而来东京的作
家中,有一位曾提问:关于广岛的文学为什么是必要的?——我在那里,在那里我饱尝了这
种悲惨,仅仅凭这两句话本来就能给他以强力的冲击!——但是对如此提问我却得到启发。
前面我已经写过,我受日本笔会的出版委员会委托,选出了土生土长于广岛、长崎的受难者
写出的经历,以及外地人追记自己的经历等等短篇,编辑成集,题名为《面对一无所知的未
来》,并且协助出版了英语版的《AtomicafCtermath》。这英语版对外国人参加者一律发给
一册,所以我有责任直接回答这个提问。
方才提问的问题,他如果读一下业已发给他的英译本原子弹小说集,他本来自己就能解
答的。那时我在奥斯威辛。这句证词任何时候都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再加上斯泰龙的小说
里,正如她写下来的这句话一样,使怀有巨大悲痛的人,有朝着更生的方向前进的鼓舞力
量。奥斯威辛以后,作家费了30年的努力,
从那时我在奥斯威辛,从她曾经在奥斯威辛这个地点,直到看见跳过悲剧求得更生的方
向之处,我以为可以说她是怎样不停地修筑这条路的啊。在这个不停的过程之中,作为资产
的悲哀发挥了作用。
说起日本人之中根据遭受原子弹轰炸的经历而写的作品,首推前面提过的林京子写的
《空罐》。它描写的是30年前,女中学生们遭遇大灾大难而幸免于死的同班生们聚会于长
崎,在行将停办的母校畅谈往事,并叙述此举之动机的短篇。年轻的姑娘们所经历的,是没
有任何意义、完全不合情理的——借用井伏鳟二在《杜若》里说的话,那就是荒唐诱顶——
极其残酷的事。
如果把它用数字和主要用记述文章表现,就是以下这样的:“毕业以来,我是第一次看
到礼堂。站在门口时我呆立不动,当时我想到的是,在这礼堂里既没有举行过音乐会,也没
有举行过毕业典礼,而是战争结束的当年10月举行的追悼死于原子弹的学生和老师们的追
悼会。我献上无言的祈祷,是给那一天死难的朋友们的亡灵。大木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吧。我
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原和大木被动员到浦上兵工厂作工,工厂被炸而负重伤,她俩被抬来放
在礼堂的地板上。原和大木后来伤愈活了下来,但是几十位女生在老师和同学们眼前死在地
板上了。学生一千三四百人之中,光死者就将近300人,这是从8月9日到10月开追悼
会的数字。被动员到浦上军需工厂而当时就被炸死的人,在自己家里死去的人,各种各样都
有。用日本纸和毛笔写的学生们的姓名,在礼堂的粉皮墙上从头到尾分四、五段贴才能容得
下。”
那么,如此巨大不合情理的事,是怎样通过人的感情而被记忆的?如果联系前面的那些
话,那残酷的事如何提高到人们作为资产的悲哀就清楚地表现出来了。
每个班由任课教师念学生们的名字。任课教师被炸死的班,由同学期的教师代替念该班
学生的名字。念到每个人的名字时,活着的学生们之间总要发出一阵惊讶声。过了一阵,惊
讶之声没了,我们丧魂失魄一样垂头丧气地坐在长靠椅上。三面墙壁前面坐着死难的学生们
的父母。追悼会开始之前,那些父母们就眼泪汪汪。流泪变成鸣咽,学生们向坐在中央的父
母们走来。原自言自语地说:太让人伤感了,她这句话在每个人心里唤起往日的记忆,如实
地表达了大家的心境。
从礼堂去了教室,她们边说着话边到各个教室,同年级生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少
女。“大木问大家:‘还记得她么?就是总带个空罐的绢子。’野田问:那空罐是怎么回
事。大木说:‘那空罐里装着她父亲和母亲的骨灰,每天都带来。’啊,我不由得叫了一
声。原来那姑娘就叫绢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啦。我还记得,她把双亲的骨灰放在手提式书
包里来上学。她把骨灰放在没有盖子的空罐里。怕骨灰撒出来,罐口盖上报纸,用红绳系
好。她一落座就从手提式书包里拿出课本,然后双手捧出罐子,把它放在课桌的右边。一下
课她就把罐子捧进书包,然后回家。起初,我们谁也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也不想告
诉别人。遭轰炸之后,我们说话不直率的事多起来了,因此,尽管挂念这回事,但谁也没
问。她捧那罐子时手指的动作十分优美,就更不想问个究竟了。”有一天上课时受到教师责
问,这时她才说,父母被烧死,从废墟拾到的双亲遗骨,还没有办埋葬手续,所以只好提来
提去。娟子早已成大人了,然而依然独身,现在当小学教师。她身上还有挨炸时嵌进去的玻
璃片,最近开始感觉疼痛。在朋友的记忆中,这位提着双亲骨灰罐的绢子,她本人内心还有
另一个那一天的近乎荒唐的记忆。
“并没有看清遗体,爆炸的闪光冲击了头部,整个人都熔化于光中而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眨眼之间看见了T老师,当时他对绢子张着大嘴在喊。喊的什么当然无法听清。也许
仅仅是喊叫,但是绢子却一直在想,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T教师最后喊的究竟是什么。”
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据说,绢子明天入院。绢子脊背上长达30年的玻璃片,这回
总要拿出几个来吧。无影灯光中拿出来的包着白脂肪滑溜溜的玻璃片,放着什么光彩呢。”
包着白脂肪滑溜溜的玻璃片,这在作品中已有伏线的叙述,从而成为读者共有的知识。
“‘人的身体可真出好东西啊!’大木这样说。因为据说四、五年前就从大木的背部取出一
块玻璃。医生割开皮肉取了出来,原来是白棉花一般的脂肪包得结结实实的一个疙瘩。四、
五毫米的小玻璃片成了脂肪的核,圆圆的,包得像颗珍珠一般。
人的脂肪把进入人体的玻璃片包起来,经过人的肉体劳动,如果说这就是更生的暗喻,
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人的肉体组织从这类近乎残酷之处更新生长,向着生命所指的方向,
发展下去,如此想法,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归根结底这就是走向更生的思想。长崎挨原子弹
轰炸之后,立刻把双亲的遗骨收进罐里,自己身上一直带着玻璃碎片的那姑娘的面容,同3
0年后才动手术,想继续工作下去的女教师相联。而且清清楚楚地提示了这30年过程之
中,非哀的资产的厚而且重的存在感,我以为这才是文学的力量。
而且不仅如此。自己就在那个地方,所以才饱尝了那里的悲惨,凭这两句话就足以给对
方强烈的冲击,因为这是人的呼声。林京子的短篇,不言而喻,是长崎原子弹惨祸的明确证
言,同时也是今天核状况之下,我们是否能活着走向未来而发出的表明这一希望的声明。它
是至关重要的声明。由单个传达于全人类,渴望更生的这一声明之中,我们能听到全人类正
在走向毁灭,以及不愿开倒车的甚嚣尘上的不协和音。
今年5月,和几位有代表性的法国文化人谈过一次话。其中有哲学家杰克·德利达·埃
特格尔·莫兰,作家有参加过国际笔会的阿兰·罗布·格里叶。和美国作家们谈的一样,我
如果是发表对方所写的文章的人,和他们直接的对话是:我不把他们的文章引用于我的文章
之中。因为我想到,他们各有独自的文体,如果引用得不够恰当,就不能很好地表现他们的
思想,甚至妨碍了那些文章的真正原意。但是,因为和他们直接谈话,在这个光源的映照之
下发现新的侧面,再回到他们的著作上来予以重新审视,这倒是常有的事。从这个角度重新
介绍他们的工作也往往有之。这首先是我必须重新阅读他们的原作的良好契机,也是难得的
机会。和德利达他们起居与共地谈了3天的话,是在举行日法文化最高级会议时进行的。和
国际笔会一样,因为已出版正式记录,所以详细情况就请参照它了。这里我之所以想把和前
面所谈的有关课题概略地谈一谈,是因为对于现在的密特朗社会党政权给予支持或持好感的
法国文化人们,对核状况的认识和对保有核武器的态度的某种一贯性。
我正如前面所述,在会议上自己的发言中,联系日本效法西欧力求现代化的历史,把广
岛、长崎的经验作为主题之一。与此相对应,法国与会者们各自作了以目前核武器情况为主
的发言,因为从现在欧洲的核状况的紧迫性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仍然表示感谢。特别
是站在个人立场以核状况为中心的发言,会议主席团为了进行非公开性总结的讨论,从东京
去箱根的路上,在大型汽车——座位能够转动,而且车里通道也宽敞,谈话非常方便的汽车
——里也展开了亲切而深入的讨论。
德利达其人和他的著作特别是被介绍到我国的情况,给人造成的印象完全相反,会议上
答复听众的质疑时,他以周到的教育家的姿态,俯就对方的语言和论理的水平,然后又提到
比自他两方都高的论点——比如就语言来说,把“脱离构筑”一词提高到能够活用的地步—
—加以阐述,我对于此人的印象是极好的。他以沉郁的表情和我谈了他读了我给
《Atomicaftermath》写的序文之后,参加在康奈尔大学召开的“对核的批判”座谈会的大
致情况。我认为,一方是以最近美国电视片《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引发的、群众大规模的核
讨论,十分热烈;一方是敏锐的学院派头头脑脑们,以他们的方法来思考核问题上,同样搞
了活性化。我的印象是,如果把开头第一章所引用的中野重治的话再一次写在这里,那就是
对于德利达自身来说,包括法国保有核武器在内的核课题也是“此项待续”,也就是还有不
少。
至于埃特格尔·莫兰,我从他的《加里福尼亚日记》上读到他和制造出小儿麻痹疫苗,
把世界儿童从恐惧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索克博士的对话,特别是索克想起中国人的危机一词
是把危险与机会两项包括在一起的语言,从这里开始,主要是莫兰为主的长篇谈话。
莫兰说明的是,构成法国政府拥有核武器的背景是一般法国人对苏联的看法。假如法国
国土遭到苏俄坦克的蹂躏——他说,日本是周围环海的国家,与法国人民的看法是根本不同
的。我叙说了电影脚本美苏之间开始了核战争,这时候在成为国境的海域上的日本参加了战
争——时,法国进行报复,用它拥有的核弹可以毁灭苏俄两三个城市。但如果升级为全面核
战争,用核武器是不可能毁灭苏联势力范围内的所有城市,所以,全体民众对核武器的信赖
是幻想,但是,尽管如此,人是靠幻想活着的。莫兰说这些话时怀着深沉的忧郁和面带苦笑。
国际笔会上,阿兰·罗布·格利叶说,现代是核状况下时代的同时,也是超级市场和可
口可乐的时代,对于他的这种发言,报刊屡有报道。他在一次座谈会上问日本的法国文学
家,为什么只谈原子弹给广岛、长崎造成的悲惨而不说东京大空袭造成的悲惨,得到的答复
是很有同感。如果罗布·格利叶向我提出与此相同的问题,我想用下面的话回答他。现在我
和他在电视上的谈话,可以略见端倪。
说日本人只谈广岛、长崎被炸,忘了东京大空袭,这不符合事实。有不少人发动把东京
大空袭具体地记录下来的运动。而且他们都是把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灾害和东京大空袭联
系起来并给予足够注意的人,对于核时代的今天和明天一直明确地表示意志的人。他们认
为,核状况是指从异常庞大的常规武器发展出生物化学武器、人造卫星、集工艺技术文明之
大成而达到顶点的核武器为主,反对它,而发出号召,要把从广岛、长崎到东京大空袭,以
及各地方城市的空袭惨祸的历史,特别是联系个人的悲惨经历,把如此等等作为一个整体来
掌握。
生的定义
六 大可破坏的最后的东西
加里福尼亚大学巴克莱分校的朋友访问日本时,除了新出版的书之外,还给我带来一根
带有硕大嫩叶的欧洲栎的小枝,如果用交换树木的朋友回顾往昔的话说,那叫
EnglishOak。巴克莱校园有许许多多高矮不一的植物,其中有远近闻名的躯干高大的巨树桉
树,有特别显眼的橡树。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女教师宿舍进门处一年到头总是盛开的常春
花,以及对着宿舍房间的中庭里的巨大欧洲栎树。上午倒是名副其实的加里福尼亚晚秋的晴
天,但是一到黎明时就刮大风,那风好像往下砸的一般,这只此一棵的欧洲栎树,那叶子互
相敲打的响声简直仿佛一片森林。
我来的时候还一片嫩绿的欧洲栎,几天之内就使书斋香气四溢,令人倍感亲切,现在那
明亮的嫩绿已褪,但仍旧不时飘来上等香茗一般的茶香。
梅雨期之前的几天,我去日本东北地带旅行,眺望了我以为树木最美时期的树林,因为
此时的树叶发育到极佳状态,但是此行主要是想看看青森县的丝柏,也就是青森的罗汉松
林。因为同去的不只我一个人,不能进原生林,不过在火车、飞机的移动中心不旁鹜的领略
了罗汉松林的美景。
这几年每当我眺望美丽的大森林时,刹那之间总被某种强迫观念俘虏。我在《新人啊,
醒悟吧》里,坦诚地写了自己希望长久地欣赏德国那雄伟辽阔的大森林,以及仿佛被它迷住
般的思绪。“从‘黑森林’边缘的黑森林山的斜坡俯瞰莱茵河,在古老的大学街弗赖堡根本
没有冬季寒意的阳光中,去郊外滑雪客人饭店用午饭,眺望着已经落叶的山毛榉、橡树、枞
树大片树林,我眼前出现了这些森林被核弹炸成一片火海的幻觉。”
如果说出现这种幻觉是病态的,那么,这也许是无可奈何的吧。不过,美苏之间一旦发
生核战争,可以想象到,我国的航空自卫队、海上自卫队可能参与美国核战略一部分的封锁
三大海峡的直接行动。苏联为了打破津轻海峡的封锁,发射核导弹难道不是后果残酷却是极
其自然的结果么?如果想到,150年、200年树龄的罗汉松林被大火吞没,也并不是乖
离现实的胡思乱想吧。
想的首先不是人口众多而且集中的城市,而是最具实感的森林,如此性癖,原因一方面
是由于年龄的增长,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对四国①的森林山溪有着强烈怀念的缘故。
①四国岛,即古代的阿波、濽岐、伊予、土佐四个古国的总称,现在的德岛、香川、爱
媛、高知四县——译注。
但是,自己这种想法,最近曾经几次受到来自意料之外方面的提醒。说什么,核武器破
坏城市,暗示这只是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但自己常想森林着火,这无意识的深处使人感到
树比人更重要,虽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但使人为此感到不安云云。对于这一点,我本来是
有意识地克服——然而一直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却一直没有战胜它,这也悄悄地反映了人
一般倾向于悲观主义的内情。
我得以反省这种思想是因为有了契机。这几年来,对于彻底废除核武器的世界范围的市
民运动,以及与此相呼应的日本人的市民运动,有各种各样的评论。而且有的现在正在进行
之中。特别是文学工作者们,对于签名的声明和集会——最近的表现是指向以“核状况下的
文学”为主题的国际笔会——给予集中批评。批评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对于这一点和那个
细节的处理还是改改吧,在这个基础上希望大家协调一致才好。总之,不是建设性的批评,
而是类似嘲骂。
其中有的作家和评论家的发言,有特别引我注目的倾向:他也说反对核武器,可是a
说:光提反对毁灭全人类就行了么?不关心动物、鸟、虫、鱼、微生物难道行么?还有把这
种想法更特殊化了的,b说:人类全部毁灭,对于其他动物、生物难道不是件好事么?它们
取代这愚蠢透顶的人类,由别的生命体领导地球,难道不是可喜的么?
a种声音,以乔那桑·谢尔为代表,忧虑生态环境现在与未来的人们的发言,给我留下
了深刻印象。如果站在广阔的视野考虑人的生态环境,那么,动物、微生物不能生存和发展
的世界里人却能繁衍下去的设想,实在是荒诞的。然而这只是一个方面,具体地表现在我们
的经济生活、消费生活正在朝着异常庞大的方向发展,而且它和核武器水平的危机概不相
关,所以人类的恢复必须从两个危机方面着眼才对。不言而喻,其具表现就不论外国也不论
我国,特别是年轻的母亲们或女儿们那么热烈地聚集在市民运动的现场。在这里我看到了可
称郑重其事、自然、诚实认真、由衷高兴的场面。我把自己对树木的关心,与残疾儿子共同
生活,作为核状况下的生命课题写进小说。于是许许多多同一代的或者更年轻的母亲们给我
寄信来,畅谈自己的体验,说这种类型的市民运动现在正在举行,虽然自己尚未参加,但对
运动无不怀有好感,并给我以鼓励。
b类的发言,发言者和他说的话,两者的关系是扭曲的,使接受者不能不感到困惑。凡
是我所看到的,应该说全是这样,概无例外。结论是这些发言离间市民反核运动而捏造的一
派政治语言。这些发言者们今后也不可能提高他们的论理和世界观的水平。所以,可以举出
他们发言的具体例子,却不必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不论生活方面的欲望,也不论政
治上的野心,无一不是积极得令人惊奇的人,对于他们那仿佛大彻大悟的谈论,让人首先怀
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人——列举出来,现在就已经知道,几年之后他们任何人对于自己
说的话都概不负责,空无一物,留下来的只有我们给予批判的论评。
所以,倒不如我们主动地把a类、b类的发言提到高水平上来,在这个水平上作一番讨
论——也就是以此为媒体,对于自己关于废除核武器的看法、感想,进行自我批评——更有
益。我对广岛、长崎原子弹灾难给人带来的悲惨十分重视,至于灾难对动物、鸟类、鱼类造
成的灾害给予强烈的关心,也常常自觉地表现过多次。
例如,我在《广岛笔记》里,就把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合著的《原子弹》里的图和短文
借用过来,作为书中各章的扉页,其中之一便是“亮光一闪随后便是一声巨响……从市内向
郊外以迅猛之势跑在最前面的是牛。”另一个例子是“浅野泉公馆的水池里,尸体与尸体之
间鲤鱼仍在游动。”我以为,我之所以采访广岛的遭灾者,请他谈那番痛苦经历,写成文
章,画成速写,都是受这些卓越画家们的感受性和对待动物和鱼类的影响的结果。我和重藤
文夫博士的《对话,原子灾难后的人们》里,从这位原子病医院院长下面的话得到超过文字
记录多倍的深刻印象。那上面说:“我们注意到了,除了人的尸体之外,有的小鸟翅膀受
伤,飞不了,掉在地上。看它们这副样子实在觉得惨。一瘸一拐,好像往有水的地方奔一
般,低着头逃跑。常常看见它们出来,但是不会飞。大多是燕子和麻雀。这些鸟类看起来觉
得比受伤的人还惨。爆炸当时,许多人都往练兵场跑,跑到那里就死了,所以练兵场上满是
尸体……”
原民喜①自杀前一年,即广岛被炸之后5年,他那回顾广岛经历的短文中的一节,至今
难忘。他的另一篇论述《格里佛游记》中人面马身兽的结尾部分,谈了如下情景,足见原民
喜的心上刻下的广岛惨象是多么深。他说,“广岛遭灾之后,有一天我随便闲望,看到一件
怪事,只见东练兵场上有一匹马,那马并没有受伤,可它却愁肠百结一般,像个哲人似地低
着头。”
①原民喜,小说家,诗人(1905—1951)。广岛遭原子弹轰炸时正在该地。为
悼念受灾而死者与祈祷和平,著有短篇小说《夏季之花》。朝鲜战争爆发之后,精神上受到
刺激而自杀——译注。
原民喜的《一匹马》中是这样写的:“然后我就往东照宫的方向走去,猛抬头只见练兵
场边上的柳树附近有一匹马,只见它茫然地呆在那里不动,那马没有鞍鞯缰绳等等。凭眼睛
看,它哪里也没伤,但是却无精打采地低着头。那神态似乎为什么而惊叹一般,令人觉得奇
怪。/我回到东照宫庙院之后就躺在石墙的背阴处。午间领了罹灾证明回来不久,从三原市
来的救援卡车就到了。/我两手捧着领来的两个大饭团,回到石墙的背阴处。因为太饿了,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吃起来。可是我脑子突然闪出了这样的偏差:现在你怎么能在这儿消
消停停地吃呢?突然一闪的意识使我伤感备至,觉得这可不行,于是立刻就有‘呕吐’的感
觉,难以下咽。”
这些证言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我想,如果把这些证言的内容加以整理,也可以分成两
项,即:C,人即使在这么大的灾难之中,人对于动物,包括一些小动物在内,以及周围的
环境,仍然以人的心灵关照它们。d,而且人即使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并没有陷于相信无论
人和动物都将悲惨地死去那种消极的相对主义之中,而是尽所有力量力求恢复人类所有的一
切。重藤博士在作上述观察的前后,他本人已是受原子弹伤害的人,但是他为了救助受灾
者,一刻也没有停止他作为一名医学家的工作。原民喜强忍“呕吐”感,为了活下去,把涌
上来的食物咽下,动手写起受灾者的经历。
这样的提问不能说是高尚的,我不喜欢这样作,比如说,现实的情况是一家人都在广
岛、长崎的市中心,当人和动物与阿米巴的生命谈不到有什么差别的情况下,按这种原理行
事的人们,能够放弃给他家属的一个饭团而给那神态悄然的马一捧杂粮么?其次,即使能有
这种选择,能说那就是人合乎礼仪的举措么?至少是对具体事物缺乏想象力才说只提核武器
毁灭人类才当作大问题是傲慢的,如此等等的批评,肯定常常出现,但我认为这是过于天真
的人的行为。
已经去世的战后文学家武田泰淳,对于佛教的宇宙观、人生观有深刻的认识,也是一位
对全人类的毁灭问题深思熟虑过的人物。他亲口告诉我——他的意图极其明显地呼吁后进作
家,把废除核武器当作首要的事考虑——说,生命的毁灭不仅仅是人类,必须考虑到动植物
直到阿米巴,武田泰淳业已过世,即使对武田的思想最好的批判地继承者竹内好也离开人
世,在这种现实情况下,我觉得必须重新抓住武田泰淳的思想核心。
武田泰淳战后立刻动笔写了那篇题为“关于毁灭”的文章,我曾经边引用该文章边论述
他本人,现在我想重新谈论他一次。而且,再读、三读这篇文章,从当年使年轻的我深受打
动的部分之外的其他部分的引用中,找到我自己。
但是,所谓毁灭产生文化,从毁灭本来的意义来说是不可能的。既然产生文化,那一定
有非毁灭的一条线,一条极细、几乎看不见的一条线。过去确有这么一条线。世界对于这一
条线曾经慷慨地允许过。但是今后是否允许?第二次、第三次屡屡发生的近代战争的性格,
使毁灭越来越趋向并靠近全面毁灭的今天,科学一定用不了太多时间,就把以往估计的毁灭
一部分、一个豪族、一个城廓的毁灭形式,变成陈迹。这样,就有可能在一瞬之间发生突然
变异的现象。如同没有枪的部落的土人突然遭到另一人种的攻击,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遭到
攻击,立刻就完全毁灭一样,今后的世界有可能远比这种部落大得无可比的地带,倏忽之间
全面毁灭。/那时候,人道主义以什么阵容面对如此局面?文学,常常赋予人道主义的新内
容的文学,以什么表情迎接这样的毁灭?特别是苍白无力的日本文化人,对于这不曾见过的
暴力,将以什么样的亲切、激动、颤栗对待它?
南方传来的佛典《本生经》里有这样的记述:佛出现之前有三个预告。第一个预告是毁
灭。这个毁灭是由名为世界群集这一属于欲界的天人执行的。天人们披头散发,哭丧着脸,
不停地擦眼泪,穿着红衣服,怪模怪样的形象在人的世界徘徊。而且不停地喊:‘诸位,此
后十万年,劫难就开始了。那时,这个世界毁灭,大海干涸,这大地和须弥山一起烧光,直
到火梵天为止的整个世界不复存在。诸位,大发慈心吧,大发悲心、喜心、舍心吧!’/这
里所说的毁灭,是在超越常识的时间与空间预告。预告的时空是‘此后十万年’、‘和须弥
山一起’、‘直到大梵天为止’,预告者是穿着红衣服的怪模怪样的天人到处喊叫。毁灭的
预告对着世界群集,没有预告平常该如何准备,只要求大发非常之心。为了使巨大的智慧出
现而作的第一预告就是毁灭,显示毁灭具有巨大作用和巨大的契机。
全面的毁灭,面对最大范围毁灭的人道主义,文学的对应,对于这一系列挑战性的构
想,我想表明我的想法,不过我想对于前面引用的第二段文章以及整个结尾部分,着重说明
这佛教思想的介绍,是以印度教为媒介而同埃利亚德的思想相通这件事。同时也希望引起注
意,对于武田泰淳这种佛教的毁灭观,实际上已经有人提出异议。三岛由纪夫死后不久,武
田泰淳和寺田透之间围绕着道元①的谈话中,武田是这么说的:
①道元(1200—1253),京都人,镰仓初期的禅僧,日本曹洞宗开山祖,号希
玄。1223年入宋,自宋高僧如净受法。1227年回国后于京都立兴圣寺弘法。谥号承
阳大师。著有《正法眼藏》、《永平广录》等——译注。
头一项罪是与女人通奸,原始教团的第一条就是此罪,年轻时就考虑好,这条如果作不
到,那是绝对不行的。但是说到生存,没有性交是绝对没有后代的,所以这是难以解决的矛
盾。比如,既是社会主义,当然有社会主义的一套。这样,社会主义才使人幸福。虽然幸
福,社会主义没有性交那就没有社会主义,所以承认性。但是佛教在这方面却是暧昧的。结
果是停止性生活的人和有性生活的人没什么区别。这实实在在荒唐。如果按原始教团的规矩
行事,也许子孙、国家、社会早就没有了。即使没有了,但是否正确尚属疑问。一切都成了
枯木寒岩,什么国家的繁荣啊,高度成长啊概不存在,没有大国也没有小国,整个世界就成
这种状态。现在受日本教育的本人是否耐得下去很难说。如果推行这种学说,那结果实在可
怕。没有善也没有恶,全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当然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可是像希特勒杀人一
样,全面抹杀,把这个更加扩而大之,就成了全部抹杀也无关紧要了。如果到了那步田地,
那才是非常危险的虚无主义。/我以为佛教就包含其中的某些部分。佛教决不能和国家安泰
啦,人道主义啦,社会主义啦,平平安安地联系在一起的。
把武田泰淳提到的人道主义,在共同理解的基础上,不妨回到从“关于毁灭”所引用的
第一段结尾,前面所说的挑战性的构想上来。这也是立足于今天核武器覆盖世界的现实,也
就是对全人类全面抹杀,不论是出于按计划行事还是由于无意的事故,都有可能造成恶果的
眼下的现实情况而言的。关于目前核状况的荒唐现实,还在氢弹出现之前,武田泰淳就已经
写了下面等于预言的话。这从巡航导弹业已服役的现实情况来看,它简直是对实际状况作解
说一般的预言。(《无感觉的按钮》)
仍然是在无线电波操纵的飞机上装载高爆炸力的炸弹,到达目的地上空时只要按一下按
钮或揿一下开关就能投弹。看不到类似战场的战场,也无从目击血腥和凄厉的光景,既听不
到喊叫声也看不见冲天火焰,根本接触不到一切正在发生的惨象,极其简单地使一切化为乌
有。被害者有多少,被害的结果如何,对于行凶者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被害者的容貌、性
格、命运如何与他更无任何关系,巨大的破坏只靠一个按钮完成。行凶者与被害者之间,有
个辽阔的空间,靠的是科学机械这种无感情之物,以它们的光线、原子以及其他决非一般人
能懂,也不能抵抗的作用,完全以复杂、间接的程序,切断所有人间关系,好像天灾一样肆
虐于人间。惟一的目的就是扩大破坏范围,破坏现存的一切,而这里所说的一切又没有具体
内容。而且,按这最后按钮的这只手所需要的,并不是周密计划,也没有肉体的紧张,也用
不着哲学的说明,仅仅是轻轻一按而已。
武田泰淳以文学为职业,他给文学下的定义是必须经常给人道主义以新的内容。并且在
这个基础上他经常提问:对于人道主义以及进一步对人道主义加以重新改造的文学来说,将
怎样应付全人类毁灭这个巨大课题?也就是说,他质问的是,靠立足于人道主义的想象力,
人应怎样面对全人类遭到毁灭的可能性这个问题。本来,武田泰淳没有感觉过日本人要毁
灭,特别是全部毁灭,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灾害之后他才考虑“对于日本的历史,日本人
有关灭亡的感觉的历史来说,把全新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全部灭亡的相貌,成功地给予了
灭亡。”于是失去青春苍白无力的日本文化人们这样的词句,在前面一段里出现了。这样的
日本人把文学作为实验场地,也就是使文学模特先行的方法,以立足于什么什么样的人道主
义的想象力表现全人类的灭亡,这就是武田泰淳向不远的将来发出的疑问。
作为今天、明天课题,就文学家对于全人类走向灭亡的想象力的活动——也就是回答武
田泰淳的疑问——来说,我以为现在只有一种形式,这就是前面提到的经我整理的一群文学
家的谈论。(a)只提人类全部毁灭就行了么?对于动物、鸟类、虫、鱼、微生物、树木、
草类等等概不关心也可以么?(b)人类毁灭,对于其他动物、生物岂不是件好事?由它们
代替愚蠢的人类领导地球,难道不是可喜的事?
说起这里所谈的几种立足于人道主义想象力的性格,我觉得确实符合失去青春苍白无力
的日本文化人的表现。他们一开始就屈服于这个陌生的“男性”的暴力。对参加销毁核武器
的市民运动持批评态度者之中,有一个人点了我的名,说我是受虐狂,如果借助于逻辑手段
来看,那像朝天吐唾沫一样,我想肯定会落在他那得意洋洋的脸上。他们是对于今天支配核
状况的大国专制连抵抗的想象力也没有的人。他们好像驯服的羊,顺从现实如核状况。总而
言之,他们对于今天威胁全人类有使之全部毁灭的可能性的结构,丝毫也不想改变,照葫芦
画瓢,是一群放弃探索全人类再生之道的人,尽管他们自己软弱无力,却煞有介事地装得十
分正派,净讲满篇大道理的人。说什么动物、鸟类、虫、鱼、微生物等等,和人相比,难道
不是很重要的么?由别的什么代替愚蠢的人类领导这个地球,不是很好的么?如果这一连串
的发问被蟑螂、变形虫或者来自异星的新统治者听到,它们也会说人类能听懂的话,我以为
它们一定道谢:“太感谢啦,将要毁灭者们!”所以,我觉得必须作出和这些从里到外浸透
了悲观主义毒素,对核大国专制的顺从主义者绝对不同的回答。也就是说,我认为面对另一
形式的全部毁灭的可能性,必须提出立足于人道主义想象力的文学典型。
本来,正如人类生命极其重要一样,动物、鸟类、虫类、鱼类、微生物类的生命也重
要。我想此外还应该加上树木和草的生命。不过,如果对于它的重要性的认识经过反复考
虑,结果导致贤明的地球新统治者比人类好,如此着想——说这种话的大学教授,所谓评论
家之中的世俗派假定他是真的这么想——纯属倒错。人类要生存下去,动物、鸟类、虫、
鱼、微生物,乃至树木、草类要生长,必须有地球环境,这种想法才是正道。于是使业已开
始的破坏停下来,扭转方向,回到使地球环境朝着再生的方向前进,为了千方百计地保持住
人类能够生存下去的场所,必须制造世界范围的舆论,推倒现在的核状况,把垄断核权力者
逼迫到不得不消灭核武器方向上去。所以,如果想象一下立足于今天人道主义的到达点,我
以为注视着人类毁灭的对话,在武田泰淳之间是可能有的,我真希望对那位卓越的先知、预
言者的灵魂给予回答。
我还想说一说立足于这种新人道主义而提出代替方案的乔治·F·凯南近来的工作。收
在他的《核的迷妄》的论文之一,是他于1982年写的“基督教徒对于军备竞赛的意见”
一文。他无论在信仰方面或者宗教学识方面,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基督教徒而已,然而他
却对这个问题开始说话了。他不怕招来那些简单幼稚的批评,那确切的原理同对和平毫不动
摇的信条很好的结合,表明了经验丰富的这位外交官近来发言的特征。(PantheonBooks)
凯南首先明确表示,以往的常规武器,尽管它非常可憎,然而它具有合理的目的和服役
于政策的性格,但是核武器的性质与此根本不同,可称之为不合理武器。凯南曾经预料过,
这种想法有的人不会接受。退一百步来说,如果不是这样,核武器同常规武器一样也必须遵
守国际法。于是他提问:核武器系统难道真是遵守国际法而受其约束的武器系统么?
杀伤非战斗人员,以往的战争中,由于事故、不小心或者感觉迟钝、无视周围环境等
等,也难以避免,但是核武器却是不可避免地杀伤非战斗人员。凯南说,即使动用核武器者
并无杀伤非战斗人员的意图,但是大量非战斗人员无可避免地被杀伤。“当然,还有更坏
的,从我看到的基督教徒的观点来说根本无法理解的是,用无辜的人为他们政府的政策作人
质,用应该罚他们政府的方法处罚人质,并为此作好准备,以及施加威胁。”凯南还提到,
前面提到的谢尔以及许多科学家曾发出警告:核武器爆炸,不仅对于北半球,而是对于整个
地球继承下来的文明给予严重破坏,将来无法进行再创造。“我们所谈的文明,并非只为我
们这一代人所有。我们不是它的所有者,不过仅仅是保管者而已。因为它比我们无限大,无
限重要。它是整体,我们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它不是我们建设起来的,而是出自别人之
手,我们并没有参与创造,而是继承者,是被授与者,是和下述不言自明的义务一起被授与
的。这不言自明的义务就是对它慈爱,善加保护,使它发展,更希望它日新月异地不断改
良,妥善地交给我们的后来者们。”
凯南说:我们的父辈祖辈为文明作出贡献,那不仅是他们努力的结果,也是他们的希望
与信条所赐。如果把这文明全部破坏,那就使我们父祖辈的生命,以及他们曾经象征地显示
了人类过去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而且也有违基督的“敬父母”之教。
那样的事我绝对不作。我是希望自己决非不公正而又无感谢之心的人。考虑这些,就觉
得用核武器对待别人——也就是对待我们不知道,也从未见过,根本不能由别人决定他们是
有罪还是无辜的人们——并为此作准备,以核武器使一切文明处于危险状态,根本不顾我们
这一代人类的安全,不顾我们承认的利害,不顾文明史上曾经发生过以及文明的未来等等,
这简直是傲慢亵渎和侮辱神灵!怪物式的次元的侮辱,只能看作对神的侮辱!
以为人类之后的地球统治者总比愚蠢的人贤明,总而言之希望除人类之外别的什么统治
地球,这种企图和想法,即使我这个无宗教信仰的人也认为,这纯粹是怪物式的次元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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