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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只为与你相遇

_9 茱德·狄弗洛(美)
  “小心点!我可要祈祷你的英格兰女继承人跟你想像的一样丑了。”
  茱蒂丝和一群妇女围坐在大厅一角刺绣,她们每一个都动作俐落地以彩线在布上勾勒出美丽的图案,只有她手足无措地瞪着空白的布,不知如何是好。盖文虽离家在外,却仍有事可忙,而她却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他威胁她若去碰国王的养鱼池,或者马厩……等诸如此类的地方,就会要她好看。
  “我以为刺绣是最有女人味的艺术,您同意吗,陛下?”艾丽丝道。
  伊丽莎白连头都没抬,“我以为这全凭对象。我曾见过有些女人虽使石弓,却不减其女人味,而其他的虽相貌甜美,各式女红手艺均臻完美之境,实则内心却是冷酷的。”
  茱蒂丝讶然抬头,一旁某位女眷亦咯咯笑出声。
  “你不同意吗,伊莎贝拉夫人?”伊丽莎白皇后问。
  “我衷心赞同,陛下。”两妇人有默契地对望一眼。
  艾丽丝不满于这样被排挤,又继续道,“但是真正的女人会使弓弩吗?我不以为有这种必要。女人永远有男人保护。”
  “女人就不想帮助她丈夫吗?我就有一次替约翰挡了一只暗箭。”伊莎贝拉夫人道。
  数位女眷均骇然倒抽气。
  艾丽丝嫌恶地睨视那绿眼妇人,“可是真正的女人无法做暴力的事。茱蒂丝夫人,她们能吗?我的意思是说,女人无法杀死一个大男人吧?”
  茱蒂丝垂首盯着绣架上绷着的空白布料。
  艾丽丝倾身向前,“茱蒂丝夫人,你是否能杀死一个大男人?”
  “艾丽丝夫人!”伊丽莎白皇后厉声斥道,“你太多管闲事了。”
  “哦!”艾丽丝佯装惊愕状,“我不知道茱蒂丝夫人会使剑是个秘密。以后我不再提了。”
  “你根本不必再提,”伊莎贝拉夫人不屑地说,“该说的你都已经全说了。”
  “夫人!”琼安大声宣布,“盖文爵爷请你立刻过去见他。”
  “出了什么事?”茱蒂丝立即起身。
  “我不知道,”琼安说,脸上一无表情,“你也知道他受不了你离开他身边太久。”
  茱蒂丝骇然瞪她一眼。
  “快点去,他不会等太久的。”
  茱蒂丝抑住当着皇后面斥责女仆的冲动,转身向众人致歉,很高兴看见艾丽丝气得脸发青。待走出一段距离后,茱蒂丝转向她的女仆,“你又忘形了。”
  “才没有!我是在帮你。那只发情的母猫存心想把你撕成碎片,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并不怕她。”
  “也许你还是怕她的好,她是个恶毒的女人。”
  “我也发觉了,不过我要谢谢你把我救出来,比较起来,我宁愿跟艾丽丝对阵也不要跟刺绣打交道。两样凑到一块儿我更受不了了!”她叹息,“我想盖文并没有叫你来找我。”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找你?你不认为他会很高兴见到你吗?”
  茱蒂丝皱了眉。
  “你真傻,”琼安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分了,“那男人要你,你却还看不出来。”
  一踏进阳光普照的大地,茱蒂丝便把艾丽丝忘得一干二净。盖文俯身站在一只大水桶旁,赤裸着上半身正在净身,茱蒂丝嗫手蹑脚地过去,俯身在他脖子上轻啄一下。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正挣扎着呼吸,因为盖文猛然旋身将她击进水桶内,他们俩都吓呆了。
  “茱蒂丝!你有没有受伤?”盖文恢复镇定后立即伸手向她。
  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抹掉眼睛上的水,低头看她那身湿透了的衣裳,酒红色的天鹅绒恍若第二层皮肤般贴着她的身子,“幸好没有,你这个迟钝的笨牛,你以为我是你的战马,理当受牲畜般待遇?还是你把我当成你的随从了?”
  两手撑住桶边支起身子,可是她的脚底一溜,人又进了桶。她喘息着冒出水面望向盖文,他正双臂抱胸,脸上挂着炫人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在笑我!”她勃然大怒,“你竟敢——”
  他抓住她的肩膀,举起她直滴水的身子,“我可以道歉了吗?自从戴莫里那件事以后,我就一直没真正放松下来,刚才我一时未察觉你那一啄是在吻我,等发觉时已直觉做了反应。你实在不该不先示警就偷偷摸摸地潜近我。”
  “你不必担心还会有下次。”她仍嘟着嘴,没好气地说。
  “只有你,我的小妻子,被凌空举在水桶上时还敢顶撞我,你不怕我再把你丢进去?”
  “你不敢!”
  他咧嘴笑着,缓缓放低她的身子直到脚趾几乎碰到水。
  “盖文!”她大叫,半是哀求。
  他将她带入怀中,当冰冷的身子贴上他灼热的皮肤时,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活该,”她开心地大笑,“希望你冻僵。”
  “有你在就不会。”他把她搂得更紧,然后甩进臂弯横抱着,“我们回房去把这身湿衣服换掉。”
  “盖文,你该不会是想——”
  “有你在我怀中时,思想就是浪费时间,你若是不想再惹人侧目,就不要乱叫,乖乖听我摆布。”
  “如果我不呢?”
  他拿脸颊摩擦她湿淋淋的脸蛋,“你会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嘴巴变得非常非常红。”
  “这么说我是俘虏喽?”
  “对。”他肯定地应道,抱她步上楼梯。
  伊丽莎白皇后走在她丈夫身边。他们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双双煞住脚步。伊丽莎白本想过去帮忙茱蒂丝,但为亨利所阻止。
  “看看他们玩得多乐。我真高兴见到有对夫妻如此相爱,像他们这种为合并产业而促成的婚姻,很少会有这么幸福怏乐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他们彼此相爱,艾丽丝夫人似乎认为茱蒂丝夫人配不上盖文爵士。”
  “艾丽丝夫人?就是那个金发女人?”
  “嗯,艾德默.乔特耳斯的遗孀。”
  亨利点点头,“希望她快点再嫁。我注意过她,她喜欢玩弄男人,像玩猫捉老鼠一样,似乎对谁都来者不拒,宫里已有不少男人爱上她的美貌,像她那样玩火,迟早有一天会醋海生波打起架来。我可不希望有那么一天。不过她又和盖文爵士与他可爱的妻子有什么瓜葛?”
  “我也不确定中有些流言传说盖文爵士曾经爱过艾丽丝夫人。”
  盖文将他妻子抱入怀中时,亨利朝他点点头,“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已不爱她了。”
  “也许不是所有人。艾丽丝夫人随时都在攻击茱蒂丝夫人。”
  “我们必须阻止这种事。”
  “不,”伊丽莎白按住他丈夫的手臂,“我们不能下命令。我怕那只会更加激怒艾丽丝,她是那种无视生命存在务必达到目的的女人。我想最好的法子还是你说的,嫁掉她,你能替她找个丈夫吗?”
  亨利看着盖文抱他妻子步向庄园大屋,一路逗弄她、呵她痒,使得茱蒂丝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不难,我会替艾丽丝夫人找个丈夫,而且要快。我可不愿见到他俩之间介入任何阻碍。”
  “你真是个好人。”伊丽莎白仰首冲她的丈夫一笑。
  旁观那出别开生面地插曲的还有他人。艾伦.费法斯看见盖文将茱蒂丝击入水桶时,激动得欲拔剑冲向前。但是男人有权任意对待他的妻子,他根本没资格干涉。他心虚地打量四周,怕有人目睹他的莽撞。
  他颓丧地踱回庄园大屋时,适巧遇见正往外走的文丽丝,“我有话和你一谈,夫人。”他的手指紧钳住她的手臂。
  她痛得抽口气,继而笑了,“当然可以,艾伦爵士,随时候教。”
  他把她拖进大厅一隅的阴暗处,“我不喜欢你那样利用我。”
  “利用你?怎么说呢?”
  “少跟我装纯洁处女,我可认识经常和你上床的那些人。我知道你是个有头脑的女人,但你为一己之利设计利用我。”
  “放开我,否则我要尖叫了!”
  他反而更加重手劲,“怎么,我无法取悦你?我朋友告诉我你酷爱暴力和痛楚。”
  艾丽丝怒目瞪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你的谎言若成功会带给茱蒂丝夫人极大的痛苦,而我正是诱因。”
  “你不是说想和她单独相处吗?我只不过是帮你个忙,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手段不正当!她是个好女人,而且婚姻幸福,我还没下流到要诉诸强暴的地步。”
  “那你是真的想要她喽?”艾丽丝笑了。
  他迅速放开她,“哪个男人不想,她那么美——”
  “不!”艾丽丝轻蔑地啐道,“她没有——”她赶紧打住。
  艾伦笑了,“没你美吗?艾丽丝夫人,恐怕你错了,我已观察茱蒂丝夫人好几天,逐渐对她有了了解,她不只是外表长得美,内在也美,等她年华老去不再那么美丽时,她依然会有人爱。而你!你的美只是外在表面!若是失去了容颜,剩下的你只是个恶毒、卑鄙无耻的女人。”
  “我会恨你一辈子!”艾丽丝寒声斥道。
  “总有一天你的恨会显现在脸上,不管你对我有何感受,都别想再利用我。”他抛下警告迳自离去。
  艾丽丝目送他远去,心中的愤恨却大多针对茱蒂丝。那女人替她惹了无穷的烦恼。自从盖文娶了那个婊子后,一切全走了样。而今因为她,艾丽丝竟被个年轻小伙子侮辱,她更坚定了要斩断那错误婚姻的决心。
  “茱蒂丝,甜心,留在床上,”盖文抵着她的面颊耳话道,“你需要休息,别真被那些冰水冻病了。”
  茱蒂丝没有回答,她正沉浸于爱恋后的满足状态,感觉昏昏欲睡又懒洋洋。
  他用脸颊再次摩擦她的,然后依依不舍地溜下床,他迅速穿衣,眼睛一直凝视着她。待衣着整齐后,他对她一笑,亲吻她的双颗后悄悄溜出房间。
  史蒂夫在楼梯底和他碰头,“我无法走过一个房间不听到更多有关你的闲话!”
  “这回又在扯些什么?”盖文狐疑地问。
  “只有说你殴打你老婆,再将她丢入大水桶里,然后又当众与她调情。”
  盖文笑了,“这都是实情。”
  “难得,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懂如何对待女人。她睡着了吗?”
  “嗯。你把酒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足足有一百四十加伦。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比你多喝两倍,而觉得自己不够男子气概。”
  “你?”盖文嗤之以鼻,“我弟弟?你不知道吗?我平生第一次喝酒时你还没出生呢!”
  “鬼才相信!”
  “是真的,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会告诉你这故事的。”
  史蒂夫用力拍了他哥哥后背一掌,“我们有整夜时间,等天亮了我们再悔恨自己干的傻事。”
  盖文轻笑起来,“你去陪你丑八怪的苏格兰新娘悔恨,我可是要在我美丽的老婆的腿上,让她为我解酒袪醉。”
  史蒂夫痛苦地呻吟,“你真没良心!”
  对这两兄弟而言,此夜是他们亲近的特殊时刻,他们一起庆祝由戴莫里城堡死里逃生,庆祝盖文的婚姻幸福,一同怜悯史蒂夫未来的婚姻远景。
  “如果她不服从我,我就把她送给她的人民。”史蒂夫说,他们喝的酒实在差劲,非得咬牙才咽得下去,只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
  “一对大逆不道的老婆!”盖文高举酒杯,口齿不清地咕哝道,“茱蒂丝若是会服从我,我会认为是撒旦偷走了她的心智。”
  “只留下她的身体?”史蒂夫希冀地说。
  “我要跟你决斗!”盖文说着直摸索他的剑。
  “她不会要我的。”史蒂夫又斟满他们的酒杯。
  “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戴莫里吗?”刹那间,盖文由欢乐的顶端跌入愁云惨雾之中。
  “不,她恨透了那痞子。”
  “可是她怀了他的孩子!”盖文咕哝道,像个就要掉眼泪的小男孩。
  “你真没脑筋,老天!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不是戴莫里的。”
  “我不相信。”
  “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
  盖文纹风不动地呆坐半晌,然后作势起身,可是他的脑袋在游泳,“你确定?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要为自己保留一点小秘密。”
  盖文重重地坐下,“她把我儿子看作‘小’秘密?”
  “不。你不了解女人。”
  “你了解吗?”盖文挑衅道。
  史蒂夫又为他哥哥斟满酒杯,“我敢说没比你多多少,搞不好比你还糟。雷恩比我会解释她说的话。她说你已经有了瑞卫道恩的土地和艾丽丝,她不会再给你其他。”
  盖文黑着睑又站起身。条地,他冷静下来重新落座,脸上甚至还绽出淡淡的笑意,“她是个女巫,是不?她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搞得我被欲望弄昏了头,我跟别的女人说两句话,她又诅咒我个没完。”
  “那个女人可是你公开承认你爱的。”
  盖文挥挥手好似那不重要,“她手里还握着释放我俩自由,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情愿嘛!”史蒂夫说。
  盖文咯咯直笑,“不,我百分之百心甘情愿,但我一直不愿……强迫她接受我。我以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戴莫里。”
  “那痞子对她而言,只是救你那不知感激的脖子的工具。”
  盖文由衷地笑了,“把酒给我,今晚我们要庆祝的不只是一个苏格兰公主而已。”
  史蒂夫抢先抓住酒瓶,“你是个没良心的哥哥。”
  “我是跟我老婆学的。”盖文得意地笑着,斟满他的酒杯。
第十一章
  “我不允许这种事!”艾拉猛烈的说,背脊挺得笔直。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来管我要什么了?”艾丽丝轻蔑地道,“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你只够资格来帮我穿衣服。快点!”
  “你对那男人投怀送抱是不对的。又不是没有男人向你求婚。你就不能知足点,从他们之中挑一个好好嫁了?”
  “让她平白得到他?我宁愿先死。”
  “你真的想将他占为己有?”艾拉追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永远都只准属于我。”
  当她溜出房间,楼梯间黑暗空荡。艾丽丝入宫后没多久便发现这儿很容易打探消息。这儿有许多人抢着为几文钱替她卖命。她的间谍告诉她,盖文和他弟弟在下头喝酒没留在他老婆身边。艾丽丝深知男人喝醉了的德性,打算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当他头昏目眩时是无法抗拒她的。
  进入大厅没瞧见盖文和他弟弟,她气得诅咒连连,“盖文爵士在哪里?”艾丽丝质问一名打着呵欠的女仆。大厅地上到处横躺着留宿客。
  “我只知道他走了。”
  艾丽丝一把揪住那女孩的胳臂,“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艾丽丝由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币,满意地看见女孩眼睛亮了。“你愿意为这个做些什么?”
  女孩完全清醒了,“我愿做任何事。”
  “很好,”艾丽丝笑了,“那就给我听仔细了。”
  房门轻叩声将茱蒂丝由酣梦中吵醒。她先伸出一只手臂再了开眼皮,却发现盖文睡的那边是空的。她蹙眉起身,想起他说什么去跟史蒂夫道别。
  叩门声仍持续不断。盖文不在时总是陪着她的琼安,这会儿也不在房里。茱蒂丝不情不愿地掀开温暖的被窝,套上一件翠绿色天鹅绒睡袍,“什么事?”拉开房门,外头是个没见过的女仆。
  “我不清楚,夫人,”女孩略带得意地说,“有人教我来请你立刻过去。”
  “是谁说的?我先生吗?”
  女孩只是耸耸肩。
  茱蒂丝皱了眉。宫廷里尽是恼人的口讯,似乎全只会将她领入她不喜欢去的地方。但也可能是她母亲需要她。更可能是盖文醉得上不了楼,要她去帮忙。想到要如何训斥他,她笑了。
  大厅里异常黑暗,墙上的火炬大多都没点燃,上方凹人十二呎厚石壁处是一排阴暗的小室,专供非贵族宾客使用。女孩在靠近陡峭的旋转梯的其中一间外停住。她莫测高深地一瞥茱蒂丝,然后没入黑暗之中,茱蒂丝只觉无聊转身想走时,一女人的声音拉住了她的注意。
  “盖文!”那女人大声叫唤。
  那是激情中的叫唤。茱蒂丝当场僵在原地。有人擦火种燃起蜡烛,茱蒂丝立即看清一切。艾丽丝瘦削的身子赤裸着上半截,半躺在盖文身下。而烛光下没着古铜色肤色的盖文,竟是赤条条地未着寸缕。他人趴着,两条腿压在艾丽丝的腿上。
  “不!”茱蒂丝轻呼,一手捂着嘴,眼中涌出热泪。她希望这是噩梦,然它不是。他骗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差点就相信了他!
  她无意识的后退,盖文仍是一动不动地趴着,艾丽丝则躺在他身下举着蜡烛对她笑,“不!”这是茱蒂丝唯一能说的。她继续后退,后退,未发觉楼梯间并无栏杆。
  一脚踩空的刹那她尚毫无所觉,只等滑了一级、二级、然后五级时,她才尖叫出声。她慌乱地双手猛抓空气,当身子跌出楼梯,跌进空中时,她再次尖叫。茱蒂丝在砰然重响撞上地面,直落到亨利王的一名武士的褥垫上。
  “怎么回事?”盖文口齿含混地咕哝着摇起头。
  “没事。”艾丽丝的心快乐地加速飞扬。也许那婊子已经死了,盖文又是她的了。
  盖文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上帝!艾丽丝!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目光在她赤裸的身上打转,唯一闪入脑里的意念是——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她是这样骨瘦如柴。他一点也不渴望曾一度爱过的这副躯体。
  艾丽丝的欢乐被盖文眼中的神色谋杀了,“你不……记得?”她是真的被盖文的反应吓到了。她原本一直很肯定一旦她再次拥抱他,他就会是她的。
  盖文对她深锁眉宇,面露不快之色。他是醉了,但还没醉到记不得夜里的事。他很清楚自己没上艾丽丝的床,更没邀请过她。正准备出言指责,底下大楼猝然活跃起来,灯火摇曳,噪音连天。男人们互相对叫着。紧接着震撼天地的吼声骤起:“蒙特格利!”
  盖文翻身跃下床,匆匆套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在最后一个旋转梯猝然停住。茱蒂丝就在他下方躺在褥垫上,金红色的秀发纠结在头顶,一条腿压在身下。一时间,他的心跳停了。
  “不要碰她!”他低吼一声跃下最后几级,跪在她身旁,“这是怎么发生的?”他低喃着触摸她的手,再探向她颈部脉搏。
  “她好像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史蒂夫道,跪在他嫂嫂的另一边。
  盖文抬首看见艾丽丝站在楼梯上,身上紧裹着袍子,面带淡淡的笑意。盖文直觉感到疑惑,但无暇深究问题在哪里。
  “已经有人去请医生了,”史蒂夫执起茉蒂丝的手,但她一直没睁开眼睛。
  医生慢吞吞地来了,身着一件毛领袍子,“让开点,”他命令,“我得摸摸看断骨。”
  盖文呆怔地退到一边,看着那男人的双手在茱蒂丝身上游移。为什么?怎么发生的?盖文不断纳闷。三更半夜她站在楼梯上干嘛?他的视线又回到艾丽丝身上。医生检查茱蒂丝时她就静立原地,脸上露着浓厚的兴趣。盖文醒来发现与艾丽丝同房的那房间,就位于楼梯顶。再次瞥向他妻子时,他感到血色由脸上褪去。茱蒂丝看见他和艾丽丝同床!她一定是气得直往后退又没看路,就那样失足跌落。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似乎没有骨折现象。带她回床上去休息。”医生说。
  盖文低喃着感谢祷语,抱起他妻子柔弱的身躯,四周的人群却惊呼起来,原来褥垫和她的衣裳都已沾血。
  “她流产了,”伊丽莎白皇后在盖文身旁说,“带她上去。我去请接生婆来看她。”
  盖文可感觉到她温热的血渗过衣袖,流上他的手臂。一只强有力的手落在他身上,他不需回头即知是史蒂夫在他身边。
  “夫人!”盖文抱着茱蒂丝进房时,琼安惊呼起来,“我刚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她受伤了!”琼安的声音表露出她对其女主人的爱,“她会平安无事吗?”
  “我们不知道?”史蒂夫答道。
  盖文轻轻将他妻子放在大床上。
  “琼安,”伊丽莎白皇后道,“到厨房去拿热水和干净的亚麻布。”
  “亚麻布,陛下?”
  “用来吸血,她流产了。拿了亚麻布后,顺便去请海伦女士。她会希望来陪她女儿的。”
  “可怜的夫人,她那么想要这个孩子。”琼安咕哝着往外走,声音中出现了泣意。
  “走吧,”伊丽莎白转向两个大男人,“你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会碍手碍脚。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史蒂夫一手环往他哥哥的肩头,但为盖文挥去,“不,陛下,我不走。今晚我若留在她身边,她也不会受伤。”
  史蒂夫张口欲言但为皇后眼色阻止。她知道多说也无益,“你可以留下来。”她点头示意史蒂夫出去。
  盖文轻抚着茱蒂丝的额头,抬首无助地望向皇后,“告訢我该怎么做。”
  “脱掉她的衣服。”
  盖文轻手轻脚地为茱蒂丝宽了衣,看见她双腿间的血人就呆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它良久,伊丽莎白一直观察着他,“生产不是幕愉快的景象。”
  “这不是生产,是……”他说不下去了。
  “她一定怀孕挺久了才会出这么多血。这的确是生产,只是结果不那么乐观。”
  他们同时抬首望向冲进房的胖接生婆,“你们想冻死这个可怜的女孩吗?走开!这里不需要男人。”
  “他留下来。”伊丽莎白皇后坚定地说。
  接生婆打量盖文须臾,“那你去帮忙那女仆提水。她一个人提上提下太慢。”
  盖文立即付诸行动。
  “她丈夫吧,陛下?”盖文冲出去后,接生婆问。
  “嗯,这也是他们的头一个孩子。”
  那胖女人点点头,“他应该好好照顾她,陛下,不该让她半夜在外头游荡。”
  盖文才把笨重的水桶放下,接生婆又给了他更多命令,“替她找件衣服保暖。”跟在盖文身后冲进房的琼安立即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厚厚的羊毛长袍递给他。盖文小心翼翼地为茱蒂丝穿衣,同时一直看着由她腿间不断流出的血。
  她额头一出汗,他便用冷布为她擦拭,“她不会有事吧?”他轻声问道。
  “我无法回答你。这全看我们是否能把胎儿全弄出来,以及是否能止住血。”茱蒂丝呻吟起来,不安地扭动头部,“让她保持安定,否则她会使我们行动更困难。”
  “茱蒂丝,不要动。”她想移动手时,他立即握住她的双手。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盖文?”
  “是我。现在不要说话。躺着别乱动,好好休息。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什么没事?”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突然一阵椎心刺骨的陌生疼痛穿过她的知觉,她的双手死命抓住他的。她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抽着气,目光逐渐清澈。皇后,琼安和另一个胖女人全跪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又是另一阵剧痛袭来。
  “来吧,”接生婆说,“我们得按摩她的肚子,帮助她。”
  “盖文!”茱蒂丝恐惧地惊呼,在另一阵剧痛过后不住喘息。
  “不要怕,吾爱。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她骇然圆瞪双眼,“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失去了我的宝贝吗?”她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茱蒂丝,求求你……”盖文好言安怃着,“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
  凝望着盖文,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汹涌而来,记忆开始逐渐凝聚沉淀,“我摔下楼梯,”她无力地喘息道,声音愈渐歇斯底里,“我看见你和你那个妓女睡在一起,我摔下了楼梯。”
  “茱蒂丝,现在不是时候……”
  “不要碰我!”
  “茱蒂丝。”盖文轻唤,半是哀求。
  “我没跟孩子一起摔死,你很失望是不是?”她的眼眸中迸出泪水,“找她去呀。既然你那么想要她,你就去找她呀!”
  “茱蒂丝……”盖文想解释,但伊丽莎白皇后拉住他的胳臂。
  “也许你还是暂时出去的好。”
  “好吧。”既然茱蒂丝拒绝再看他一眼,他也只好勉强同意。史蒂夫就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便询问他挑起眉,“孩子小产了,我还不知道茱蒂丝是否能平安度过危险。”
  “我们下去吧,”史蒂夫说,“她们不让你陪她?”
  “是茱蒂丝非要赶我走,”盖文声调平板地说。
  他们不再言语,并肩步出庄园大屋。旭日初升,天空还是一片雾灰。茱蒂丝坠楼引起的骚动使得宫中人都起了个早。这对兄弟在城墙边的石凳上坐下。神色均凝重异常。
  “深夜里她为什么会在外头走动?”史蒂夫问。
  “我不知道。你和我分手后,我就随便倒在一张空床上,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就是最靠近楼梯顶的那张。”
  “也许是她半夜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你。”
  盖文没有回答。
  “你一定还有很多细节没告诉我。”
  “嗯,茱蒂丝看见我跟艾丽丝睡在一起。”
  史蒂夫以前从未批评过他哥哥,现在却也忍不住黑了脸,“弄不好你会害死茱蒂丝!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那个婊子——”他倏地打住,仔细审视盖文的侧脸,“你烂醉如泥,不可能会需要女人。就算有那个冲动,茱蒂丝也在楼上等着你。”
  盖文目光呆滞地望着庭院远方,“我没有带她上床,”他静静地说,“我睡着了,后来是人声把我吵醒。等我清醒时发现艾丽丝躺在我身边。我昨晚虽喝得多,但还没醉到记不得昨晚带她上床。”
  “那她又怎么会躺在你身旁?”
  “我不知道。”
  “我知道!”史蒂夫咬牙切齿道,“你通常都是个有理性的人,但一碰上那个婊子就昏了头!”
  就这一次,盖文没有为艾丽丝辩护。
  史蒂夫继续道,“你始终没能认清她的真面目。你知不知道,她跟宫中半数男人上过床?”
  盖文侧着头着着他。
  “你可以不相信地看我,但她确实是所有男人的笑柄——我敢说也是所有女人的。由马僮至伯爵,她全不在乎,只要他们有能取悦她的工具,她就跟他睡。”
  “如果她真是那样,那也是我造成的。我第一次占有她时,她还是个处女。”
  “处女?哈!兰开夏郡伯爵发誓,她十二岁时就跟她玩过。”
  盖文的表情又是不信。
  “看看她把你搞成什么德性。她控制你又利用你——而你还任她为所欲为。不,你还贱得求她赐予更多。告诉我,她究竟用什么手段使你不去爱茱蒂丝?”
  盖文视而不见地望着前方,脑中浮现成婚当日于花园中的一幕,“她誓言我若爱我老婆,她就解决自己的性命。”
  史蒂夫把头往后靠向石墙,“自杀个鬼!你相信她?那女人宁可杀戮千万人,也不愿危及自己一根毛发。”
  “可是我跟她求过婚,”盖文抗议,“还没听说茱蒂丝的存在之前,我就向她求过婚。”
  “可是她却挑了个富有多金的伯爵。”
  “那是她父亲——”
  “盖文!你不能客观的看她吗?你以为她那个酒鬼老头命令过谁?就连他的仆人都不服从他!他若是个强悍的人,她能那么自由地半夜偷跑出去跟你幽会吗?”
  要盖文相信艾丽丝是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她是那般温婉贤淑,清纯可人,那般羞怯。她泪眼汪汪地仰望着他,他一颗心便立即融化。他犹记得她威胁要自杀时,心中普是何种感受,他会为她做任何事,可是那时候他亦颇受茱蒂丝吸引。
  “你还是不相信。”
  “我不敢碓定。大概是积习难改吧。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是美,但你爱的也只是她的美。你从来没探讨过她的内在。你说你没带她上床,那她又是怎么会在那里的?”
  盖文没有回答,史蒂夫又继续道,“是那娼妇剥了自己的衣服爬上床,然后教人去跟茱蒂丝通风报信。”
  盖文站起身。他不想再听这些,“我得去看看茱蒂丝了。”他喃喃自语着,踱回庄园大屋。
  在他这一生中,自从十六岁时被迫接下家庭重担,他从未像其他的弟弟有片刻无忧无虑的闲暇,可去追求女人,了解她们的本性。他的床上虽睡过无数的女人,然一切总是来去匆匆一夜风流。没有女人花时间亲近他,和他欢笑,与他聊天。他相信所有女人都像他记忆中的母亲——美丽,温驯良善,柔弱娇媚——的认知中成长。艾丽丝在他心中一直是母亲的翻版,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几乎对她是一见钟情。
  茱蒂丝乃是他此生头一个真正认识的女人。开始时她激怒他。她没有女人该有的驯良天性。她宁愿关心她堡中的收支帐簿,也懒得搭理刺绣时该用什么色丝线。她美得令人心颤,而自己似乎却浑然不觉。她没有在衣饰上浪费一分一秒,往往每日装扮都是由琼安决定。茱蒂丝似乎是所有不可爱、没魅力、没女人味的综合体。然而盖文却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她诚实、率直、勇敢、慷慨大方——她还会使他发笑。艾丽丝却从未显示过一丝一毫幽默感。
  盖文忐忑不安安地杵在茱蒂丝房门外。他知道自己已不爱艾丽丝,但她有可能真像史蒂夫所言那般诡诈,虚有其表吗?雷恩和迈尔斯似乎也对她颇有微词。若不似史蒂夫所分析那样,她又怎么会上了他的床?
  房门开了,接生婆踏入走道。盖文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怎么样?”
  “睡了,孩子出生时已经夭折。”
  盖文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我太太会痊愈吗?”
  “我不知道。她失了很多血。我无法确定失血是因为小产,还是她体内另有创伤。”
  盖文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你不是说是因为小产她才会出血吗?”他不愿接受她有可能另有创伤。
  “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六个月左右。”他大感惊讶。这有什么关系?
  “你们结婚时她是处女?”
  “当然。”他想起曾带给她的痛楚。
  “她已怀孕很久,胎儿已完全成形。照推断应该是在新婚的头一两夜怀的胎。不可能再迟。也许大量失血是因为孩子已太大。唉,现在评断这些还太早。”
  她转身欲去,但盖文还是不松手,“你凭什么来评断?”
  “等血流停止时她还活着,我们就能知道大概。”
  他放开她的手臂,“你说她已经睡着了。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老妇咯咯笑了起来,“年轻人!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有女人等着你,你还去找另一个。现在你又为前一个担心。何苦来哉?你应该决定选其中一个,定下来不要再做傻事愚弄自己。”
  盖文咽下他的回答,然痛苦的神色却使老妇收起笑容。
  “你可以进去陪她。”接生婆说完转身摇摆而去。
  风雨交加的夜晚,劲风几将大树吹弯了腰,远处一棵树甚至被闪电劈成两半,至今仍焦黑地冒着烟。然而围立于坑中一具小棺材旁的四人,却对这大地的哀怒与冷冽刺骨的寒风毫无所觉。
  海伦虚弱无力地依靠着约翰,眼睛红肿干涩。史蒂夫则紧靠着盖文,准备随时帮助他哥哥。雨水沿着他们的脸直流至衣领中。约翰和史蒂夫对视一眼,各自扶着另两人离开小墓地。这场暴风雨来得突然,就在牧师刚开始念祭文时骤然发生。
  史蒂夫和约翰将那无助的两人,带到一座壮丽的墓旁避雨,然后前去张罗马匹。
  盖文重重地跌坐在一张铁凳上。那胎儿是个男婴。他的长子,他想。曾对茱蒂丝说过的那些孩子不是他的话,此时就萦绕在他耳际。谁想到他就是孩子今天所以夭折的原因。他垂下头埋入双掌中。
  “盖文。”海伦坐在他身旁,环住他的肩膀。
  自从海伦尖叫该先杀了她女儿,而不该将她嫁给他后,他俩就少有来往。然而数月来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海伦发觉了爱人是什么滋味,而今更看出盖文眼中的爱意。她看见他为失去的孩子痛苦,为怕失去茱蒂丝而恐惧。
  盖文转向他岳母。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存有敌意。他知道,也只记得海伦是他所爱的女人最亲近的人。他用双臂紧环住她,将脸埋在她肩上。海伦也紧紧抱住她的女婿,感觉到他的热泪落在她的颈上。海伦的泪水终于也随之获得了解放。
  琼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沉睡的女主人身旁。茱蒂丝脸色惨白,如云秀发也汗湿纠结,“她很快就会没事的。”琼安迳自回答盖文未言的疑惑。
  “我不敢碓定。”他轻触妻子滚烫的脸颊。
  “她这一跤跌得非常重。”琼安一瞬不瞬地盯着盖文。
  盖文点点头,全心全意关切着茱蒂丝的安危,无心说任何话。
  “你打算要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我只希望能再见她健康快乐。”
  琼安摆摆手,“不对,我指的是艾丽丝夫人。你打算要怎么惩罚她搞的鬼!”琼安嗤之以鼻,“她搞的这个鬼足以要了夫人的命!”
  “不要这么说。”盖文咆哮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怎样惩罚她?”
  “小心你的舌头,女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鬼。”
  “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厨房里有个女人哭得差点没把眼睛哭瞎。她有枚金币,说是艾丽丝夫人赏她在你跟那婊子睡觉时,带夫人去找你。那女孩说她想她会为一枚金币做任何事,但她没想到要谋杀人命。她说茱蒂丝夫人的孩子死了,也许夫人也会死,都是她的错,她会因此下地狱。”
  盖文知道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我想见那女人跟她谈谈。”
  琼安立即起身,“只要找得到她,我一定把她揪过来见你。”
  盖文守在茱蒂丝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发觉她的面色逐渐有了丝红晕。
  过了一阵子,琼安拖着一个惊惧莫名的女孩回来。
  “就是这个母狗!”琼安用力一推那女孩,“自己看看我的女主人。你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小婴儿,现在又要害死我的夫人。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你可知道她还经常教训我,不该欺压你这种无耻败德的下流货?”
  “安静!”盖文命令道。那女孩显然被吓坏了,“就你所知道有关我太太的意外的事全告诉我。”
  “意外?!哈!”琼安嗤之以鼻,随即在盖文的瞪视下噤声。
  那女孩诚惶诚恐地不停张望四周,结结巴巴地道出所知。到最后,她惊惧地扑到盖文脚边,“求求您救救我,爵爷。艾丽丝夫人会杀了我!”
  盖文毫不同情,“你要我帮助你?你又帮助过我妻子什么?或者我们的孩子?要不要我带你去他们埋葬他的地方?”
  “不——”女孩绝望地哭喊,拚命向盖文磕头。
  “起来!”琼安命令,“你弄脏了我们的地板!”
  “带她走,”盖文说,“我受不了再看到她。”
  琼安揪住女孩的头发,粗暴地拉她起身,然后用力一脚将她踢向房门。
  “琼安,”盖文说,“送她去找约翰.巴赛德,告诉他务必要照顾她的安全。”
  “安全!”琼安怒吼,旋即眸光转硬,“是的,老爷,”她虚假地臣服道。可是一带上房门,她便将女孩的手臂扭到背后,“她害死了夫人的宝宝,我还要让她安全!”她喃喃自语,“不,我要她付出代价。”
  到了螺旋楼梯顶,琼安的手钳紧女孩的身子。
  “住手!”约翰.巴赛德咆哮道。过去几天来,他一直都守在茱蒂丝房间附近,“这就是艾丽丝夫人买通的那个女仆?”宫中无人不知艾丽丝的狡诈诡计。
  “求求你,先生,”那女孩哀求着跪下,“不要让她杀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约翰没吭一声,只狠狠瞪一眼琼安,然后扶起那女孩迳自离开,琼安立于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可惜他带走了她,否则你真会少了我不少麻烦。”身后一声音说道。
  琼安转身面对艾丽丝.乔特耳斯,“我倒宁愿看到你躺在底下。”她轻蔑地说。
  艾丽丝脸色大变,“我要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这里?现在?”琼安挑衅道,“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向来雇人替你做这种龌龊事,免得弄脏你的玉手,坏了你纯洁无瑕的假面具。”
  从来没有人敢对艾丽丝说这种话!
  “来呀!”琼安大胆挑衅,“你还犹豫什么?我就站在楼梯边缘。”
  艾丽丝真的很想用力推那女仆一把,但琼安看起来健康强壮,若有闪失艾丽丝可是跟她斗不赢的,不,她不会冒无谓的险,“小心你的狗命。”艾丽丝嗤之以鼻道。
  “不,我会小心我的背后,你这种人只会走旁门左道,乘人之危由背后下手。”琼安无畏地瞪着那气急败坏的女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一路大笑着拾级而上,回到她女主人的房间。
  接生婆和盖文正在检视茱蒂丝,“她开始发烧了,”老妇人说,“现在只有祈祷,尽一切力量了。”
  茱蒂丝一直在作梦。她的身体灼热又酸痛,无法集中精神。盖文在梦中,一直冲她笑着,而那笑好假。他身后站着艾丽丝.乔特耳斯,她的眸中闪着胜利的光彩,“我赢了!”那女人欢呼,“我赢了!”
  茱蒂丝缓缓苏醒,梦的记忆真实得一如身上的疼痛,仿佛她在硬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睡了好几天般,僵硬又酸痛。她困难地扭转头部。盖文坐在床畔一张椅中打瞌睡。就连在睡梦中他看起来仍是如在弦之矢,好像随时准备弹跳起身。他的面容憔悴,形容狼狈,颧骨也高耸而出,脸上胡渣几天没处理,眼眶也泛着黑晕。
  茱蒂丝困惑了好一阵子,纳闷盖文何以看起来如此疲惫,而她的身子又疼痛难当。她的手在被单下蠕动,探向她的腹部。那儿曾是坚实且隆起,现在却是软绵绵地陷了下去。哦,感觉是多么慑人的空虚!
  她想起了一切,想起盖文和艾丽丝同床共枕,缠绵厮磨。他说已不再爱她,而茱蒂丝也开始相信他。她还幻想着孩子出世后,他们将有的快乐生活。她真是个傻瓜!
  “茱蒂丝!”盖文的声音沙哑得奇异。他迅速坐到她身边,一手探向她的额头,“烧退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不要碰我!”她尽可能的厉声斥道,然出口的声音仍是软弱无力,“离我远点!”
  盖文点点头,嘴角紧抿成一线。
  他俩未及再开口,房门便被推开,史蒂夫走了进来,一见到她醒了,脸上焦虑之色立即化为其诚的笑容。他迅速来到床边,在盖文对面坐下。
  “可爱的小嫂子,”他低喃道,“我们还以为我们会失去你呢。”他轻吻她的面颊。
  眼见熟悉且挚爱的面孔,茱蒂丝不觉热泪盈眶。
  史蒂夫蹙眉望向他哥哥,而盖文只是摇摇头。
  “来,小可爱,”史蒂夫说着揽她入怀,“别哭了。”他轻声安抚,一手抚着她的发。
  “是个男孩吗?”
  史蒂夫只能点点头。
  “我失去了他!”她绝望地哭泣,“他甚至还没有生存的机会我就失去了他。喔,史蒂夫,我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他长大一定是个乖孩子,彬彬有礼,而且非常漂亮!”
  “是的,”史蒂夫应和着,“高大、黝黑,一如他的父亲。”
  茱蒂丝泣不成声,“至少我父亲说对了我一定会生外孙。可是他已经死了!”
  史蒂夫望向他哥哥,不知究竟是谁最伤痛——盖文,或者他正安慰着的女人。
  盖文从来没见过茱蒂丝哭。她只对他表现了敌意、激情、幽默,却从未有过如此痛切的哀怨。她未与他分担她的悲痛,令他悲哀莫名。
  “茱蒂丝,”史蒂夫说,“你不能太悲伤,好好休养身子。你才大病一场,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我病了多久?”
  “你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差一点就离开了我们。”
  她僵住了,突兀地推开他,“史蒂夫!你没有走,你会赶不上自己的婚礼。”
  他点点头,“我应该在今天早上与她成亲。”
  “那你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礼坛上了吗?”
  “我只希望她听说我人还没到,延后举行婚礼。”
  “你有没有派人送讯去?”
  他摇摇头,“老实说,我忘了。我们都只顾着为你担心,把其他的事全都忘了。你不知道你的情况有多危险。”
  她确实觉得虚弱无力,而且极端疲倦。
  “继续睡吧,好好休养。”
  “你会去娶你的新娘吧?”他扶着她躺下。
  “知道你已经退烧,现在我可以走了。”
  “答应我,”她疲惫地说,“我不希望你的婚姻开始得和我的一样。我要你的幸福快乐。”
  史蒂夫迅速瞥一眼他哥哥,“我答应尽一切努力。我一小时之内就出发。”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谢谢你!”她轻声说道,然后睡着了。
  盖文随他弟弟一同起身,“我也忘了你的婚事。”
  “你心里有太多事了,”史蒂夫道,“她还在生你的气?”
  盖文讥诮地看他弟弟一眼,“恐怕不只是生气而已。”
  “告诉她。告诉她你心里的感受,告诉她艾丽丝干的好事,她会相信你的。”
  盖文回首望向他沉睡中的妻子,“赶快去收拾行李吧,那个苏格兰新娘会剥了你的皮。”
  “如果她只要我的皮,我万分乐意送她一张。”
  关上房门后,盖文将他弟弟拉过去,“圣涎节,”他浅浅一笑,“圣诞节时带你的新娘回来。”
  “我会的。你会跟茱蒂丝说吗?”
  盖文点点头,“等她休息够了,等我洗个澡,我就去跟她说。”
  史蒂夫笑了。盖文在他老婆发高烧期间,不眠不休地在她身边守了三天三夜。史蒂夫拥抱一下他哥哥,然后转身离去。
  茱蒂丝再度苏醒时,房间里黑漆漆的。琼安在门边的褥垫上睡觉。茱蒂线头脑清醒许多,感觉也强壮许多,而且非常饿,“琼安?”她轻唤。
  那女仆立即跃起身,“夫人,”她开心地咧嘴笑了,“盖文爵爷说你已经没事了,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
  “我想喝水。”
  “马上来,”琼安开心地直笑,“慢点喝,”当茱蒂丝贪婪地灌杯中饮料时,她溺爱地轻斥。
  房门被推开,盖文捧着食物走进来。
  “我不要见到他。”茱蒂丝坚定地说。
  “你出去!”盖文命令琼安。
  女仆放下茶杯,匆匆离去。
  盖文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你的精神好多了。”
  她一直瞪着他,没吭一声。
  “我替你端了些清汤和面包来。你一定饿坏了。”
  “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既不要食物,也不要看到你。”
  “茱蒂丝,”他极具耐心地说,“你表现得像个孩子。等你完全复原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
  “你以为时间会使我回心转意?时间会还给我我的宝宝?时间会让我搂着他,爱他,甚至让我看看他眼睛的颜色?”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同样失去了他。”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了!我该同情你吗?你本来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你的骨肉。会不会你连那也是在说谎?”
  “我没有骗过你,茱蒂丝。你如果肯听,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听?”她镇定地说,“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的话?打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费尽心力想取悦你,可是不管我怎么做都只会惹你生气。我没有一刻不觉得你在拿我跟别人作比较。”
  “茱蒂丝。”他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
  “不要碰我!你让我恶心。”
  他的眸子由灰转为墨黑,“不管你爱听不听,我都有话要说。你说的大都是事实。我是爱过艾丽丝,至少我以为我爱过。她还没开过口我就已爱上她。我为她制造了个假象,而她也成为我想像中的女人。我们很少有机会相处,总是来去匆匆地见面。我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茱蒂丝未予置评,盖文也无法读出她的心思。
  “我以为我的心已属于艾丽丝,所以抗拒着不去爱你。但现在我知道事实不然。茱蒂丝——我已经爱你多时。也许我从一开始便已爱你,我唯一确定的是现在我全心全意地爱你。”他停下来打量她,然她的表情始终未改。
  “我该立即投入你怀中,倾诉我对你深切的爱吗?这就是你期望我会做的事吗?”
  盖文愣住了,也许他真的期望能听到她说她爱他。
  “你的欲望害死了我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欲望!”盖文激烈地反驳,“我是被陷害的。史蒂夫和我那天都喝得太多。就算有只豹爬上我的床跟我睡,我也不会知道!”
  茱蒂丝冷笑了,“你喜欢豹的爪子吗?你以前就喜欢。”
  盖文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尽力向你解释我的行为,你却充耳不闻。我把我的心都交给了你——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你的爱毫无价值,有人要就随便施舍。我曾经会为听你说那几个字而付出一切,但现在我已没兴趣。我失去了孩子才终于认清爱的虚幻。”
  盖文怔仲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全是我的错,你有权生气。”
  “不,”她笑了,“我没有生气,也不恨你。我只是发觉无法再与你一起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去请求国王要求教宗批准离婚。你可以保留我一半的土地,并且——”
  盖文突然站起身。“我去叫琼安回来陪你。你多少得吃点东西。”盖文迳自走出房门。
  茱蒂丝只觉心力交瘁。当闭上眼所看见的尽是艾丽丝躺在他赤裸的身下的模样时,她又怎能相信他爱她?
  “盖文,”有人在他身边轻唤。
  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角落里,近来他在这儿逗留不少时间。乍闻熟悉的声音,他立即旋身。是艾丽丝,“你还敢来见我?”
  “请让我解释——”
  “不!你无法解释。”
  艾丽丝别开脸,一手悄悄伸向眼睛,再回头时眸中已泛着剔透的泪光。盖文看着她,纳闷她的眼泪怎会打动他的心。茱蒂丝是多么与众不同啊!她哭泣是因为悲痛,而非强调她的美。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深深爱你,无法——”
  “不要跟我说爱!我怀疑你是否了解它的真义。你可知道我跟你买通的那个女孩谈过。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盖文,我——”
  他抓住她的双臂,猛力摇撼她,“你杀了我的孩子!这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你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妻子——我所爱的女人。”他用力推开艾丽丝,“要不是我也有错,我早就把你拖上法庭接受制裁,我真是个傻瓜,居然一直没看穿你的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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