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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

_16 酒徒(现代)
“哼哼!”雷万春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饶命,大侠饶命!”王准立刻吓得一激灵,讨饶的话冲口而出,“今天的事情,全都是我的错。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您妹子受了惊吓,我十分过意不去。愿意拿出钱来给她压惊。十吊,不,一百吊,您老抓稳了,我求您了!”(注2)
一百吊钱,已经够京城中等人家花销四五年了。雷万春对于钱财没什么概念,目光悄悄转向了张巡。探花郎张巡本来想见好就收,免得日后惹得京兆尹王鉷疯狂报复。见到王准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笑了笑,低声道:“一百吊,你当白行没见过钱么?她一曲清唱,恐怕也不止这个数。你今天当众恐吓她,让她日后怎敢再于人前露面?不拿一千吊钱出来赔罪,我等今日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须替白行出了这口恶气!”
“别,别,一千吊,一千吊,我赔,我赔!”王准求生心切,根本不在乎拿出多少钱,反正过后他直接一赖,谁也不敢到太原公府上讨还。
雷万春跟张巡相视而笑,将手慢慢放低了数寸,继续逼问:“一千吊,你现在就拿。在场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休想回头就赖账!”
“我,怎么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啊?”王准的鬼心思被人戳破,哭丧着脸求肯。
“立字据,然后找人担保。说你诚心悔过,不会再蓄意找大伙麻烦。也不会仗着家族势力赖账。”雷万春想了想,低声命令。
“我,我找不到保人”闻听此言,王准嘴巴一咧,又哭了起来。随身带来的家奴,肯定没有替他做担保的资格。秦家哥俩被他刚才的话得罪透了,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剩下的宇文至、马方,还有远处看热闹的路人,要么跟他素不相识,要么跟他有过节,看笑话还来不及,谁肯主动惹这个骚。
正哭哭啼啼间,不远处突然闪出一个俏丽的人影。“我给他担保吧,雷壮士你看行么?”
“你!”闻听此言,雷万春登时一愣。双目圆睁,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跟大伙有过数面之缘的公孙大娘。先冲着众人摆摆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暗示,然后笑着走到雷万春近前,踮起脚尖,往王准脸上瞅了瞅,接着退开数步,笑着问道:“卫尉大人,您想必不会事后赖账,让小女子无法见人吧?”
王准的主要职责就是协助贾昌训练斗鸡,跟经常出入宫廷的公孙大娘非常熟悉。唯恐对方信不过自己的人品,扯着嗓子大声保证,“大姐,公孙大姐如果肯帮忙,我这辈子忘不了您的好处!我誓,我拿王家的列祖列宗誓!”
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摇头,“那到不必了。你今后别再找白妹妹的麻烦就行了。贵妃娘娘新谱了个曲子,正寻白妹妹去给她对词呢?若不是碰到了她的贴身丫头,我还真没想到小公爷您胆子这么大!”
“呃——”王准吓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没当场死掉。所谓贵妃娘娘谱的曲子,十有**都是出自当今皇上陛下之手。如果被皇上陛下知道自己准备抢他的歌姬,王家势力再大,恐怕也得被连根拔了。
想到这儿,他不敢再怠慢,立刻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的确是我喝酒上了头,大白天撒酒疯。赔多少钱,我都愿意!”
“我不要你的钱!”白荇芷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出来,令王准如闻天籁。分开人群,她策马慢慢向前走了十几步,来到雷万春身边,低头看向在半空中挣扎的王准,“卫尉大人担心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小女子卖唱为生,每天接待的客人数以十计。要是谁说的话都能记在心里,就是累,也早给累死了!”
“谢谢,谢谢白行!”闻听此言,王准心里愈高兴。不管白荇芷的话是真是假,既然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日后肯定不会出面告王家的图谋。早知这样,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弄得灭口不成,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白荇芷继续说道:“但是,小女子相信,抬头三尺有神明。想要灭口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当初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否则,即便小女子不记得你担心的是什么事情。天知,地知,你自己心里也放不下!”
“那是,那是!”王准居然难得脸红了一次,喃喃回应。
既然话都已经说道这份上了,雷万春也懒得再跟对方纠缠。哈哈一笑,双臂用力,“枉你是个四品高官,还没一个小女子懂道理。”笑罢,手指一松,将王准像垃圾一般丢了出去。
“啊——”半空中,卫尉少卿王准厉声嘶嚎。本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谁料屁股底下突然一凉,整个人落在一片未化的积雪上,惨叫着向前滑去。
众家奴赶紧一拥而上,将王准用力搀起。被自己人围在中间,喘息了片刻,卫尉少卿大人才终于确信自己活着脱离了危险,回头看了看王洵、雷万春一众人等,鼻孔中轻轻冷哼。
雷万春的目光如电一样扫了过来,吓得他立刻又堆出了一幅笑脸,“多谢,多谢雷大侠大度,今天的事情,您老既然不打算追究了,能不能把那个奴才也一起放过来!”
“谁?”雷万春回头张望,这才看见马方刀刃下还押着一个。笑了笑,低声命令,“马小子,把那个蠢货放了!”
“哎!”马方最崇拜的人就是雷万春,立刻笑着答应。收起弯刀,转身走开。
西域壮汉万俟从雪地上爬起,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冲着马方长揖及地,“多谢小哥不杀之恩!”。不待马方回应,他又走了几步,冲着王准轻轻抱拳,“小公爷,万俟无能,保护不得您的周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从今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谁死谁活,都与对方无关!”
说罢,把身体一转,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西去了!
注1:鲜卑族姓氏,拼做moqi (莫奇)
注2:一吊钱为一千文。按照开元年间购买力,一百吊钱,相当于现在四十到六十万左右。
第六章 惊蛰 (六 上)
第六章 惊蛰 (六 上)
“你,你到哪里去?回,赶紧给我回来!”王准又惊又怒,向前追了几步,大声呵斥。
“怎么,卫尉大人还想强留在下么?”西域汉子万俟突然转过头,脸色冷得像一块冰。王准被吓得连连后退,想要命令家奴们将此人拿下,却又怕一不小心,再被身高过丈的万俟抓了做人质。楞了片刻,将声音放柔和了商量,“万俟壮士何出此言,你只是我家礼聘的护院,又没签死契?我只是觉得咱们好歹主仆一场,不应该让你空着手走。不如先跟我回府,把这半年的聘金结了如何?”
“万俟没本事,不敢再要聘金!”西域壮汉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看得王准直往后缩。这几年,死在王家后院里的外乡人不止一个两个了,跟这小子回去,还有命再出来么?
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坏水又被人猜了个通透,王准咽了口吐沫,喃喃地说道:“你,你本事很,很好。如果要走,我,我也不拦你。这,这点钱,拿着,拿着路上花!”
说罢,用手在贴身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个压荷包的银锭,犹豫了一下,又偷偷放回去了一个。将另外一个拢在手心处,强笑着递给了对方。
万俟笑着摇头,不肯接王准的馈赠。四下看了看,语重心长地劝告:“小公爷,我觉得那位白行的话很有道理。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我走了,你以后好自为之罢!”
说完,四下里拱了拱手,再度扬长而去。
“你......”王准气得直咬牙。无可奈何,只好喃喃地骂了几句‘不知道好歹’,收拢起队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稀里糊涂地又打了一场架,秦氏兄弟心情也不太好。目送着太原公府的人马消失了,转过头来,对大伙低声叮嘱:“从今天起,咱们都小心点儿。他们父子两个在京师里横行惯了,未必能咽得下这口气。有什么变故,尽量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哥俩。念在先祖的功劳上,家父在朝廷里边多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雷万春最见不得有人如此畏手畏脚,笑了笑,很不在乎地说道:“他还想怎样?若是朝廷法度管不了他们父子,就休怪我等无法无天。大不了,雷某改头换面,天天在他们父子上朝的路上盯着。看看最后谁先受不住!”
“老雷!”听雷万春越说越离谱,张巡立刻出言喝止,“又信口胡说?他们父子如此横行,早晚有不被国法所容的那一刻。何须由你我越俎代庖?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兵曹,有这身衣服穿着,就要受......”
雷万春耸耸肩,权当张巡的话是耳旁风。王洵知道这两位向来便是如此,笑了笑,低声道:“秦大哥的话乃出于一番好心。雷大哥的话也不无道理。无论明的暗的,咱都不要吃亏最好。我、子达和守直很快就要回军中,估计太原公的手伸不过来。至于荇芷.......”
“白家妹子这几天要跟我入梨园去教授宫女们唱歌,王小侯爷不必为她担心!”没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公孙大娘笑着打断。
“我......”王洵一下子愣住了。本来都想好了,宁可冒着惹恼云姨的风险,也要把白荇芷带回家中去,免得日后王准那厮再度来找麻烦,没想到竟被公孙大娘横插了一杠子。
“小侯爷以为我刚才是信口说瞎话么?”公孙大娘看着王准,脸上的表情非常令人玩味。“我今天一大早就到锦华楼找白家妹子,商量入宫授艺事宜。若不是后来碰巧遇到了萍儿,还不知道城外居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大娘......”白荇芷红着脸呼唤,想把自己跟王洵刚才的约定说与对方听。公孙大娘却横了她一眼,低声调笑,“顶多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莫非你们两个,已经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了么?”
白荇芷登时羞得脸上几乎滴出血来,垂下头,不敢再接一句话。凭心而论,是否现在即嫁入王家,她自己也没考虑清楚。只是被外力所迫,继续寻一个避难的地方而已。而天底下,躲避贪官逼迫的最好所在,莫过于皇宫.......。偷偷看了看王洵,一时间,她居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来,你不松口,她不敢跟我走!”公孙大娘把头转向王洵,继续调笑。
被公孙大娘**辣的目光逼得无处可遁,王洵只好笑了笑,低声向白荇芷商量:“若只是入宫授艺的话,你去几天也好。反正最近我还要回军营里边受训,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
“嗯!”白荇芷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心里突然感觉好生失望。
既然白荇芷的安全已经不用自己操心了,王洵心里都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回头看了看大伙,继续说道:“两位哥哥和张大人.......”
“我们哥俩准备应考了,估计最近轻易不会出府!”秦氏兄弟笑了笑,低声回应。
“吏部考核已经结束了,张某不日就要离开!”张巡也笑了笑,冲着大伙微微拱手,“本想找个机会宴请诸位,答谢多日来照顾之情。没想到今天竟意外在此相聚!”
“这么快?你高升到哪了?”马方还惦记着向雷万春讨教刀法,楞了楞,冲口问道。
“真源县令,平调。”张巡笑着回应,脸上居然看不出半点儿不甘。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谴责吏部主事没长眼睛,居然对张巡连年优等的考绩视而不见。倒是张巡本人,心里边对此已经早有准备,笑了笑,低声道:“吏部估计也有吏部的难处,眼下朝廷冗官成灾,能这么快补上实缺,已经令张某感到庆幸了。至少,我还能到地方上做些实事!”
不管张巡心中是否真的这样想。在挫折之下,还能说出这等言语来,已经令大伙佩服不已。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宇文至笑着提议,“既然大伙今天已经聚齐了,不如由在下做东,到临风楼喝几盏水酒。诸位意下如何?当日相救之恩,在下还一直没机会向诸位当面道谢呢!”
“那可不行!”又是公孙大娘,第一个出言反对,“照理,小宇文这番好意,我等不该推辞。但我找白家妹子的确有事,今天回城后,请容我们姐俩个先走一步。”
“我,我得赶紧回家,今天,今天出门时,没跟我阿爷打招呼!”马方想了想,也很不好意识地说道。
“不如改在三天之后吧!”王洵怕宇文至觉得尴尬,笑着接过话头,“我今天也得回去跟姨娘报个平安。实在不敢再多耽搁了。三天后,恰巧我也要在临风楼宴请几位同僚,张大哥要向诸位辞行,咱俩三场酒席,不妨合在一处摆!”
“甚好!张某刚才正打算跟你借地方!”张巡略作沉吟,大声答应。
闻听王洵要宴请军中同僚,不用猜,宇文至就知道肯定是周啸风等几个。这么好的一个跟上司交流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笑了笑,也大声答应,“也好,那就干脆合三为一。几个哥哥,公孙大家,白姐姐,届时请务必赏光!”
白荇芷记得王洵早晨时所托,立刻不由分说出言替公孙大娘答应了下来。公孙大娘轻轻向她腰上掐了一把,算作警告,但推辞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我记得那日李谪仙和高书记,每人还欠了公孙姐姐一诗。不知道他们还记得没有?”白荇芷腰间吃痛,心思却愈伶俐,笑了笑,低声问道。
雷万春的脸色立刻红,笑呵呵地提议,“那我就去把他们几个也请来,替公孙大家当面讨账!诸位觉得如何?”
“那我倒是要谢谢雷大侠了!”闻听李白即将被“强押”到场,公孙大娘眼神登时一亮,笑殷殷地向雷万春致谢。
“应该的,应该的!”雷万春不好意思地摆手。目光扫过人群,又看到了今早一直跟大伙共同进退的颜季明,笑着向对方出邀请,“颜兄弟,你届时一定也来。临风楼,就在启夏大街和金光路的交汇处,唯一的三层小楼便是!”
“颜某恭敬不如从命!”颜季明对新交的这些朋友很有好感,笑了笑,轻轻拱手。
谈笑间,一场盛宴便安排妥当了。众人说说笑笑顺着官道往长安城走,心里慢慢忘记了今天上午的不快。入了启夏门,秦家哥俩先跟大伙告辞。然后公孙大娘扯了扯白荇芷,也将对方拉入了自己的马车。
透过厚厚的车帘,听着窗外的人喊马嘶,白荇芷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舍。这条街继续向前走,快到尽头处便是崇仁坊。王家的大宅子就在那里。入了他家后,再想出门像先前那般闲逛,恐怕就很难了。
“你真的想好了,不接我的衣钵,一定要嫁给他做妾?”公孙大娘的声音恰恰传来,一字一顿敲进白荇芷耳朵里。
第六章 惊蛰 (六 下)
第六章 惊蛰 (六 下)
嫁给王洵,从此远离烟花之地。似乎在双方相识后没多久,白荇芷心中便有了类似的念头。并非为了爱,而是为了寻求开国侯府的庇护!
所以才跟婢女小萍儿串通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戏给王洵看。把主动权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不达到有一个明白身份的目的决不罢休。
但是似乎又从某个时间开始,这种半为做戏半当真的举动,慢慢地变了味道。不知不觉间,主客已经慢慢易位,她迁就王洵的次数越来越多,而王洵的心思却越来越难以琢磨。
就拿这次从军多月,却只言片语没有遣人送来的事情说吧!换做一年前发生,白荇芷肯定至少要半个月不给王洵好脸色看。任他哀告、讨饶、送礼、求肯,不让他从此长个记性绝不罢手。而今天早晨,在见到王洵那一刻起,先前私底下发的种种毒誓就全忘记了。竟然明知道对方的话语不尽其实,还是主动接受了他的借口。
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这个样子?白荇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内心深处,乱成了一团麻。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当弩箭飞来之际,王洵手持车厢板,威风凛凛地挡在自己身前。
“姐姐,我保护你!”几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儿一时冲动所说出的话,居然变成了现实。而几年后,当时那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却几乎忘记了她的初衷。老天,为什么会这样?白荇芷如同做了场噩梦般,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无数细小的汗珠。内心深处,那个幼稚到了极点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姐姐,我保护你!”
“姐姐,嫁给我,我对你好一辈子!”
“姐姐,你这个发髻,比上次那个好看!”
“姐姐.......”
“你这妮子,又发花痴!”见白荇芷一直沉默不语,公孙大娘摇摇头,笑着数落。
她终身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因此把同行姐妹都当做自己的晚辈开看顾。与白荇芷名为姐妹,实际上更像一对母女。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对白荇芷试图嫁入王家的选择,始终持否定态度。认为王洵品性远未定型,甭看现在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火热,日后说不定就会把兴趣转移到别人身上。而白荇芷出身风尘,即便嫁给王洵,也只能做妾。按照大唐律例,妾的地位近乎于奴仆。如果这辈子不能生一个儿子作为依仗,待到人老珠黄之时,境遇比人家自小养大的通房丫头都不如。至少,后者跟下人们还能混个脸熟,轻易不会遭到暗算。
“姐姐——”白荇芷推了公孙大娘一把,娇声嗔怪。“人家刚才只是想,王准那厮会不会........”
“甭理睬他!”公孙大娘微微冷笑,“快死的人了,还能嚣张几天。你先跟我到梨园里边躲一躲,用不了多久......”
话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一个大秘密。顿了顿,快速以手掩口,“除了父辈的权势,你看他还能依仗谁?养了那么多家奴,被别人三拳两脚就全打趴下了。而太原公王鉷也未必赞同自己的儿子四处惹祸。只要家里边老的不出马,王准那厮凭着他自己,能折腾到今天这样已经到头了!”
“噢!”白荇芷轻轻皱眉,做出一幅很好奇的模样。“可我听说,太原公那人护短得很。有一回王准到驸马府做客,吓得永穆公主都亲自出面替他端茶倒水。生怕得罪了他,害得太原公事后找驸马的茬?”
“当时太原公和李相结盟,的确权势熏天。可现在,连李相他都得罪了,这份权势也......”公孙大娘笑了笑,低声解释。话又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白荇芷在故意转移话题,伸手戳了对方一指头,低声数落道:“死妮子,心眼儿全玩到姐姐头上了。遇见了王家那傻货,就被人吃得死死的。有这份机灵劲儿,你倒是想办法给自己争个名分啊。他虽然只是个落了势的子爵,但也能娶一妻一媵。正妻的资格你这辈子估计难指望了,能想办法搏个媵的身份,也不枉自己跟了他一场!”
“按大唐律例,如果他娶我为媵,会被判刑两年半!”白荇芷显然早就动过这种念头,把其中绕不过去的地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注1)
“那你还要嫁入他家,就这么想给人家做牛做马去?”公孙大娘本以为白荇芷不清楚,听对方如此说,惊得立刻瞪圆了双眼。
“可他,可他.......”白荇芷语塞,结巴了半天,也没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个充足的理由。以她目前在歌女中的地位,只要不嫁人,就是名副其实的花魁。每天有无数王孙公子蜜蜂一般围着转。待到人老珠黄时,要么出家做个女道士,要么像公孙大娘这般以给王孙贵胄之家训练歌姬为生,这辈子自食其力,既不用小心翼翼担心失去男人的宠爱,又不用跟大妇、婢女们勾心斗角,实在比嫁入豪门为妾逍遥得多。
况且公孙大娘已经多次摆明了要以衣钵相授。凭着公孙大娘留下的人脉,即便皇宫里头也能结下不少手帕交,又何必担心像王准这种货色欺负上门?
但王洵那棱角分明的面孔却在眼前挥之不去。任白荇芷自己偷偷列举出多少不嫁人的好处,都比不上对方脸上一缕阳光的重量。沉吟了好半天,她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好,但,但我,我已经放不了手了!”
“你呀你......”公孙大娘无可奈何,只有还以一声长叹。
白荇芷继续沉吟不语,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怯怯地问道:“大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唉——”公孙大娘继续叹气,想了片刻,才斟酌着回应,“已经这样了,我还能说你什么?赌吧,干脆就赌得大一些,关键时刻不要再犹豫。要么赌他是个有良心的,要么赌他没良心,这辈子一定会辜负你。到最后认赌服输就成!”
“嗯!”白荇芷用贝齿轻咬下唇,默默点头。半年前,她保证自己能赌赢,而现在,却一点把握都没有。王洵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纨绔子弟了。短短几个月,他如同脱胎换骨,变得结实,厚重,棱角分明。这样的奇男儿,在她认识的所有贵胄子弟中,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假以时日,也许就要一飞冲霄。让哪个女子敢轻言,可将他一辈子牢牢抓在手里?
“行了,别犯傻了!真拿你没办法!”公孙大娘气得又拍了白荇芷一记,恨不得将其一巴掌打下马车去。“快到我那了,你先收收心思。在最近这几天之内,跟我把宫廷内的礼节学清楚。免得到时在皇上和贵妃娘娘面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那样,可是没人敢给求情!”
“不是,不是根据曲子把词对清楚,唱上几遍就完了么?”白荇芷从来没进过皇宫,按照自己平常的习惯,忐忑不安地追问。
“你以为像在锦华楼一样呢,随便添上几个词,唱唱就算糊弄过去了?”公孙大娘瞪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皇上和贵妃娘娘两个,对音律可是精通得很。外边流传的霓裳羽衣曲,其实就是陛下亲手所谱。每段舞步怎么安排,每段唱词如何与音律糅合,也是贵妃娘娘和皇上两个一同揣摩出来的。”
霓裳羽衣曲脱胎于周穆王去拜会西王母传奇,但是结合了唐人习俗,将故事演绎成了一个人间帝王梦遇月宫仙子,互生爱慕,终成眷属的神话。全曲共三十六段,融歌、舞、器乐演奏为一体。曲调婉转,歌词清丽,配乐大气恢弘,实乃古今舞蹈、诗歌与音乐的巅峰。
此舞诞生之后,起初只是在梨园里边排练,供大唐皇帝陛下和妃子、近臣,以及李姓王爷们鉴赏。后来才渐渐流传于梨园之外。但外边流传的只有三两段,无论规模还是艺术造诣都与皇宫里边的相去甚远。
而这样的神作,居然是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亲手所制,即便先前隐隐听人提起过,此刻从公孙大娘嘴里得到证实,也不由得白荇芷不震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猛然想起自己很快就要面对两个绝世行家,她不禁吓变了脸色,扯住公孙大娘的衣角,喃喃祈求道:“我,我对诗词可是一窍不通啊。若是随便弄几首小令出来,还能凑合。如果非要我分辨哪段诗作与曲子更为配合,哪段诗如何演绎才更有味道,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知道了吧?”公孙大娘又是一指头戳过来,将白荇芷脑门戳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印,“整天就想着如何嫁人。却不知道女人家除了嫁人之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做。霓裳羽衣,歌舞之道岂有止境?就是皇上自己,也翻来覆去将曲子改了很多回呢?”
话说到这,她脸上居然现出了一种夺目的光辉。就像当日策马夸功的凯旋将士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股子说不出的骄傲。
注1:唐律,妻妾的等级分明。地位低下的女子只能做妾。如果强行娶她为妻,就等同于蔑视礼教,判刑两年半。通房丫头如果不生下男孩,或者对主人家有什么说得过去的奇功,依仗宠爱强行被纳为妾的话,一旦有人上告,男主人也要被判两年半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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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蛰 (七 上)
第六章 惊蛰 (七 上)
然而,这种骄傲却不无代价。
以音乐舞蹈为道,穷毕生之力而逐之。怪不得公孙大娘的舞技如此精湛。也怪不得大娘身边至今没有一个男人。她的心思已经全在歌舞上了,根本无暇再于男女之情上分神。所以,长安城各行魁几乎年年更换,二十年来,却无一人可取代公孙大娘。
佩服归佩服,然而白荇芷自己却没胆子去尝试。笑了笑,低声回应,“大姐的境界,又岂是庸人所能企及的?小妹这辈子,只求吃饱穿暖,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嫁掉,让他好好待我一辈子罢了!”
“你不是无法企及,只是不舍!”公孙大娘笑着摇头,一语戳破白荇芷的小心思。“即便他将来能够建功立业,凭本事打通关节,取你为媵,为你挣得一身诰命。你还是要攀附于他。依仗别人带来的荣耀,哪如自己争来的靠得住?过几天到梨园里,你可以见到很多同行前辈。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妨好好想想我的话!静上一静,确定自己这辈子究竟想要什么也不迟?”
要什么?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么?白荇芷微微一笑,没有反驳公孙大娘的话。对方是从深宫里走出来的,见惯了显贵荣华。而自己却生长于烟花之所,自幼辛苦学艺,不过是为了早些脱离这个地方。经历不同,看东西的角度也就不同。没必要争辩,相信对方出于一片好心便是。
公孙大娘见白荇芷不再吭声,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将她说动了。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欣慰。正高兴间,马车突然猛地停下,猝不及防,二人同时扑向前,差点一头撞在车厢上。
“老曲,你怎么赶的车?”饶是平素脾性好,公孙大娘无法容忍这种错误,伸手推开车门,冲着前方质问。
“回,回大家的话!”车夫老曲早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一边拱手谢罪,一边低声解释,“虢国夫人的车队突然从前方路口拐了出来,小的不敢冲撞,只好让马车先停下。您没事吧,要不要去请郎中!”
“没事!吓了一跳而已!”不待车夫老曲解释完,公孙大娘已经看到了前方那一长串银装马车,摇摇头,主动熄灭了怒火。
“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真的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东西?”白荇芷却替公孙大娘咽不下这口气,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也是一个可怜人罢了,没必要跟她较真儿!”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掩住了车门。贵妃娘娘对自己有恩,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该对她的姐姐背后指手画脚。
“她还可怜?”白荇芷的内心里,无论如何无法将虢国夫人和可怜两个字对上号,瞪大了一双眼睛,低声抗议,“姐姐你没说错吧,驾着八辆银装马车天天招摇过市的,居然是个可怜之人!!!”
“你只看到了表面那层银装而已!”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摇头,“一个女人家,终日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又几场宴是她真正想赴的?如果她再不装的强势一些,恐怕更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她妹妹可是贵妃娘娘,哥哥是杨国忠!”白荇芷抿了抿嘴,笑着提醒。
“贵妃娘娘那个性子,本来就不是擅抓权的。而他那个哥哥,呵呵......”公孙大娘轻声冷笑,“恐怕恨不得她裙子下多几个男人,好为自己拉来强援。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妹妹开心不开心,远不如多一个帮手来得重要!”
见白荇芷脸上始终带着一缕茫然,她笑了笑,提高了声音向前边问道:“老曲,刚才那队马车从哪边过来,你看清楚了么?”
“从安兴坊那边插来的,在咱们前边拐了个弯,奔永昌坊去了!”车夫老曲眼力非常好,迅满足了女主人的好奇心。
只要是女人,大抵心里头都喜欢打探些家常里短。白荇芷自然也不能例外。听了车夫老曲说的那两个方位,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安兴坊,那不是几个皇子和公主们住的地方么?她怎么刚从那边出来,又奔几个王爷家里去了?”
“当然是替其兄寻求援军去了!”公孙大娘低声口气,以非常理解的口吻解释,“咱们大唐天子,可是最重兄弟之情的!”
这代大唐天子登基前就是出了名的孝友,当了皇帝之后,除了突施辣手杀掉了太平公主极其党羽之外,对自己的嫡亲哥哥弟弟都非常宽厚。一点儿不像太宗,高宗时代那样,恨不得将亲生兄弟们赶尽杀绝。
爱屋及乌,连带着高宗、中宗的其他后人也受到照顾,重新在皇宫附近聚集起来,形成了一股影响朝中人事变迁的巨大力量。当年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提拔姚崇为相,就是因为后者得到了皇兄李成器的支持。而李林甫能在朝中专权这么多年,其身上的皇家血脉,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这句话,对白荇芷而言,显然又过于深奥了些。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在心里不住地推测虢国夫人的行程安排。上午跟一位皇子耳鬓厮磨,下午又躺在了一位皇族弟或者皇族叔怀里,装憨卖痴。这个虢国夫人,怎么跟平康里那种随便接客的娼女一般下贱?(注1)
“等价交换罢了!”公孙大娘又叹了口气,替虢国夫人的行为作出注解。“他们啊,还真以为皇宫里的那位对外面的事情什么都看不见呢。不过是耐着过去的几分情义罢了。如果有人把这份情义给用尽了,难免有哭的时候!”
“皇宫里的那位?”白荇芷好像不清楚公孙大娘所指,侧着头反问。
“装,我要你装!”公孙大娘一巴掌拍将过去,笑着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别问,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等着吧,已经用不了几天了!”
注1:古代歌舞伎和娼妓身份差别很大。歌舞伎多是卖艺不卖身,有点儿现在女明星的味道。所以白荇芷虽然出身风尘,一样看不起平康里的娼妓。
第六章 惊蛰 (七 下)
第六章 惊蛰 (七 下)
“等着吧,已经用不了几天了!”同样的话,从某个面色苍老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味道。
“你到底要我等多久!”虢国夫人回过头,脸上写满了哀怨,“两年前,你就这么说。两年后,你还是同样的话。难道你们李家,就找不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来么?”
“我们李家的事情,又岂是你这个娼妇能了解的!”老男人低声斥骂。声音里没有丝毫愤怒,听起来却令人觉得如同被一条毒蛇爬进了衣袖里。
虢国夫人身体猛然一颤,紧跟着就呻吟出声音来,“唉啊,慢,慢点儿.......”
“小娼妇,别乱动!”老男人眉头轻皱,慢慢从虢国夫人丝缎般光滑的后背上,抬起三根修长手指。手指之间,一根银针耀眼升寒,几滴血珠,顺着针尖缓缓地流了下来。
“疼,疼得厉害,麻烦您老稍微轻一点儿!”虢国夫人在鼻孔里出哀鸣,与其说是讨饶,不如说是诱惑。
面容苍老的男人却不为所动,用侍女递上来的棉布擦干净针尖,又不疾不徐的刺了下去。神情之专注,就像在摆弄一件绝世绣艺。
此刻他针下呈现的,也的确堪称一件绝世佳作。只是没有绣在绸缎上,而是硬生生刺在虢国夫人的皮肤中。每一针下去,虢国夫人都疼得一阵战栗,却不敢将身体移开分毫,以免老者手下的针落错了地方,还要用更多的痛楚来补救。
即便移动,她也无法离开身底下的毡塌。有四条粗大的铁链,从毡塌四脚处的地面上拉过来,分别锁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一件墨绿色玉石枕头,恰恰垫在她的小腹下,将其的臀部垫起来,上身与下身摆成了一个近似的直角。
两条宝蓝色的轻纱,遮住她的胳膊,臀部和大腿,使得她裸露在外的脊背愈显得光滑细腻。而就在这细腻光滑的肌肤上,一树妖艳的牡丹真正慢慢成型。
枝干是墨黑色,叶子是青绿色,明显不是同一时间刺就涂色,却浑然天成,与生在皇家禁苑的牡丹别无二致。在重重绿叶的衬托下,几朵娇艳的花朵蓬勃怒放。
每一片花瓣,都堪称完美。
老者不容许有缺陷的作品存在,偶尔一针刺得不到位,一定会想方设法修补。或者用一连串细密的阵眼,将花瓣纹出脉络。或者用一连串叠刺,绣出花瓣的阴影。
几十针下去,老者惨白的面孔渐渐红了起来,喘息声粗重如牛。他迅拔出银针,轻轻放在侍女递过来的托盘之上,然后用另外一名侍女递过来的冷毛巾轻轻在额头上擦拭。“你这娼妇,今天怎么这般能忍?是不是又想着早点从我这里离开,到别处去出卖色相?自己交代,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王,王爷,想,想到哪里去了!”虢国夫人疼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偏偏脸上还带着妩媚的微笑,“奴家今天上午,可是刚刚听到你的召唤,就立刻驾车赶过来了。前后一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从庆王哪里到我这儿,需要半个时辰么?”老者笑了笑,声音宛如夜鸮般低沉。“我看,你是需要长点记性了!”
“别,别,庆王,庆王他.......”虢国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声解释。没等她把话说完,老者已经抓起一根比原来粗了四倍的钢针,一针扎在她的脊骨上。
“啊——”虢国夫人长声惨嚎,身体不由自主像蛇一般在雪白的毡塌上扭动。将铁链扯得叮当作响。老者却更加兴奋起来,抬腿跨坐上去,压住虢国夫人的粉臀,钢针飞上下舞动。血珠飞溅,中间夹杂着铁链叮当和女人的厉声哀鸣。两名侍女很快就看不下去了,将头偷偷转向了墙角。老者粗重的呼吸声却跟哀鸣一道传入她们的耳朵,刺激得她们冷汗淋漓,手足酸软。
终于,哀鸣声噶然而止。虢国夫人身体如垂死的鲤鱼般挣扎了几下,趴在毡塌上一动不动。老者的喘息声也到了巅峰,突然把钢针丢到一旁,伸手扯下虢国夫人下体上的最后两片遮挡。
满屋子的血腥味道里,突然混入了一股难闻的**味道。两名侍女不敢离开,也不敢回头,紧并着双腿,慢慢蹲了下去。裙子下摆,转眼之间已经**一片。
那名老者仿佛要的就是这种境界,驰骋着,喘息着,突然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伏在了虢国夫人血淋淋的脊背上,身体不断打起了摆子。
两名侍女知道今天的劫难就要过去了,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挪到粘塌前,一个拿起毛巾,轻轻替老者擦汗。另外一个从托盘中拿起一把银亮的钥匙,去开虢国夫人手脚上的铁锁。
“放下!”已经瘫做一团的老者突然又直起了身子,皱着眉头大声怒喝。胆小的侍女手一抖,“当啷”一声,把一整串钥匙掉在了地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爷责罚!”小侍女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跪在毡塌前头如捣蒜。老疯子用手一把扯起她的头,狞笑着上下打量,“责罚,想得美。你这料子,怎配老夫亲自下手。来人------”
“在!”两名全身披甲的昆仑奴立刻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起那名小侍女。“三十鞭子!扒了衣服,吊在窗外那棵梅花树下打!”疯狂的老者狞笑着吩咐。
两名昆仑奴答应一声,像拖抹布一般将小侍女拖了下去。不一会儿,窗外就传来清脆的皮鞭声和女人厉声的惨嚎。
“嗯!”听着侍女的惨叫,老者像喝了醇酒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娼妇,她比你叫得可难听多了。你说说,你是伺候了多少男人,才学会了如此**的叫声!”
闻听此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虢国夫人又战栗了一下,扭过头,脸上的笑容若暴雨后的桃花,“王爷,难道不觉得外边的叫声太青涩了么?不如先把她赐给奴家,让奴家**几天,学会了怎么叫,再给王爷送还回来继续抽鞭子。”
“好,好,好.......”老者听得甚是高兴,伸手推开窗子,冲着外边喊道:“停,别打了。剩下的先记账。把她送到虢国夫人府上,半年后再接回来!”
“诺!”昆仑奴们答应一声,拖着脊背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的小婢女退了下去。屋内屋外瞬间又恢复了寂静。另外一名小侍女手握着毛巾,身体不断地颤抖,颤抖。
“怎么,你也想挨几鞭子尝尝味道?!”疯狂老者回过头,两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啊!”小侍女像受惊的雌鹿般跳起来,抓起毛巾,在老者枯树般的身体上四下抹拭。“笨!”老者一巴掌将其拍出老远。亲手从托盘里抓起另外一片毛巾,**着走到靠着墙的多宝阁前,拿出一瓶剑南道进贡的烈酒。向毛巾上洒了半瓶,然后大步走回毡塌前,将润了酒的毛巾向虢国夫人的后背抹去。
“啊——啊——啊——”又是一串婉转哀鸣,夹杂着无尽的痛楚与诱惑。老者再次兴奋起来,三把两把将虢国夫人背上的血迹抹干净了,然后丢下毛巾,向一旁伸开鬼爪般的大手,“来!”。
这回,小婢女终于变聪明了些。从脚下的托盘里拿起一只琉璃瓶,拔出塞子,迅递了过去。“嗯!”老者满意地点了下头,用小拇指从瓶子里勾出一点点黑绿色的染料,小心翼翼地涂在钢针刺出的痕迹上。一边涂抹,一边自言自语,“焦骨牡丹,懂么。原来那几根枝干怎么看都缺了一点神韵,而今天新刺的这一段残枝,却恰恰弥补了先前的不足!”
“王爷也说是好的,一定就是好的!”虢国夫人疲惫地笑了笑,温声细语地回应。背上的牡丹图案,她自己也曾对着镜子检视过。的确纹得巧夺天工。而这个历时两年都没有彻底完成的牡丹图,带给她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屈辱。
“那老家伙,还能蹦跶几天,就算为了咱们杨家,你迁就一下他算了!”第一次被此人折辱后,哥哥杨国忠如是劝告。
从此,牡丹花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都是为着同样理由。
然而,老者却迟迟没有死。从两年前一直活到现在,越活越精神,越活越疯狂。“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就用那把宝剑!”望着锁住自己双手的漆黑色铁链,虢国夫人展颜微笑,这一刻,笑容居然无比地娇媚。
背后的焦骨牡丹渐渐成型,疯狂老者手中换了另外一只玉瓶,一边用手指勾出艳红色往虢国夫人背上的针孔里边涂,一边笑着说道:“小娼妇,就你会说话。念在你今天陪老夫作画的份上,老夫就教你一个乖。我们李家可以跟臣子共享权力,却不会共享江山。你哥哥不是个笨蛋,你把老夫的话带给他。他自然会懂!”
说罢,信手涂上最后一抹,刹那间,有树焦骨牡丹,绽放得令人目眩神摇。
第六章 惊蛰 (八 上)
第六章 惊蛰 (八 上)
看见崇仁坊内那座熟悉的宅院,王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四个多月前,坊子里的枫叶正红,而现在,干枯的树梢头却透出了隐隐绿意。仿佛一觉醒来,秋天和冬天就都过去了,天宝十一年的春天悄然而至,谁也没听见她的脚步。
季节不是昨日的季节,少年也不再是昨日的少年。人纵有一天都会长大,无论他长得快,长得慢,长得是否情愿。
初入军营的那几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放弃受训,卷铺盖逃回家,继续过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而现在,那些看似很艰苦的训练,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每天早晨不起来跑上几圈,他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门房王福见少主人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迈步,还以为他又喝多了,伸出大手,用力扶住少主人的胳膊,“小侯爷,您往这边。紫萝已经烧好了醒酒汤,马上就能给您端来!”
“去,你闻闻我身上有半滴酒味儿没?”王洵没好气地推了对方一把,低声数落。
“嘿嘿,嘿嘿!”王福也发现自己马屁没拍对地方,讪讪笑着,却不肯把胳膊收回,“这边,这边,今天早晨听说您回来,主母亲口吩咐我等铺的地毡!”
听到对方的提醒,王洵才意识到,从父亲过世后就很少开启的宅院正门敞开着。有一条猩红色的地毡,从院子里铺出来,一直延伸过了上马石。看阵仗,比前些日子迎接封常清来访还要郑重些,楞了楞,顺口问道:“有客人来么?谁?”
“没有啊?这不是为了迎接少主您回府么!主母吩咐下来的,小的们可忙活了一阵子呢!”仅仅通过几句话,王福就发现少主人已经比半年前成熟了许多,不敢怠慢,笑着解释。
“我又不是什么贵客?这么张扬做什么?”闻听此言,王洵又是一愣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很多邻居家的小厮,正在朝这边探头探脑。
“这哪是张扬啊。小侯爷您现在可是正七品归德中侯!”王福摇摇头,陡然将声音提高了数分,唯恐邻里们听不见王洵现在的品级。“照这个升法儿,等到训练结束,最起码能实授个游击将军。咱这崇仁坊里,可是有些年头没出将军了!”
“就知道说嘴,也不怕别人笑咱们不知进退!”王洵笑着啐了一句,抬腿迈上地毡。云姨的想法他已经能理解一点了,这个家,的确需要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来支撑门面。只可惜,自己领悟得太晚,若不是受到宇文小子入狱这件事情的刺激,说不定现在还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
“咱们这才哪到哪?”一边骄傲地左顾右盼,门房王福一边笑着跟王洵闲聊,“坊子最里头那个老史家,去年不过出了个小生徒,照着中进士还十万八千里呢,就张灯结彩庆贺了好几天。跟您这堂堂的七品中侯怎么比!今天早晨,他家的老管家上赶着跟我套近乎,我连都头都回.......”(注1)
“也不是谁,去年站在人家门口眼巴巴地看了好几天!”王洵撇撇嘴,笑着打趣,心中却也有些得意,脚步越来越轻飘起来。
即便是再不思进取的父亲,也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儿孙能走正途。崇仁坊这一带,开国勋贵住了一大堆。可这一辈后人中,却是不争气者居多。有人在京师的学堂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辈子与进士无缘。有人走门路捐了散职,却没能力补上实缺,整天穿着身没有任何标记的绿袍硬充大头蒜。像王洵这种吃了了军营的苦,并很快得到升迁者,的确已经堪称是凤毛麟角了。(注2)
在自家很少使用的大厅里,云姨早就等得不耐烦。听见王洵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过来,忍不住就想迎出门,想了想,又强迫自己坐稳,摆出一幅正襟危坐的架势。
王洵包容笑了笑,上前几步,屈膝拜倒,“姨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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