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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52 酒徒 (现代)
联系。所有消息都是出自此人之口,我们都上了他的当,否则,否则下场也不会这样,这样惨!”齐国远为了保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李密明白齐郡周边诸盗都被张须陀打怕了,所以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行动方案。他认为只要大伙动作迅速,同时发难,齐郡郡兵就来不及插手周边郡县。等齐郡郡兵集结完毕,大伙在北海也站稳了脚跟,谁胜谁负,结局未定。
“姓房的呢,他去了哪?”张元备性子急,揪着齐国远脖领子质问。
“跑,跑了!”齐国远被他揪得直翻白眼,断断续续地回答,“郭大当家一死,姓房的就不见了。这些读书人最没良心,平时说话牛皮乱吹,惹了麻烦他们溜得比谁都快!他还说如果你们出兵,知世郎一定过河杀入历城。可从头到尾,知世郎面都没露!”
“原来如此,亏得张通守没离开历城。”听完齐国远的话,众将彼此以目光互视,不约而同在心中都打了个寒战。如果张须陀大人也领兵出战,此刻齐郡肯定已经毁于知世郎王薄之手!这个家伙打着救民水火的旗号,做的事实却比妖魔还狠。
但王薄还不是最可怕的敌人,最可怕的是李密。此人刚从囚车中逃出没几个月,却搅得齐鲁大地一片血雨腥风。
这次行动不一定是匆匆谋划的,有可能他已经暗中和附近的江湖人物勾结了很久。细作、山贼、瓦岗军还有地方大户,每方面力量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把此人伸向齐郡的爪子斩断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北海郡的悲剧就会重演!
但李密留在齐郡的细作是谁呢,谁能把郡兵的动向探听得如此清楚?
第四章 故人 (三 下)
尽管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郡兵们还是遵从秦叔宝的命令给瓦岗军让开了一条通道。大伙无法像击溃流寇那样轻而易举地击溃瓦岗军,况且还有两千多北海郡的俘虏在人家手里,如果逼得瓦岗军狗急跳墙的话,齐郡弟兄将来很难向北海父老交代。
傍晚时分,斥候在二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找到北海郡兵的残部和罗士信、吴玉麟等将领。重新清点战果后,大伙发现最后这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万余北海郡兵拼到最后只剩下了六千多人,其中还有两千多是瓦岗军留下的“买路钱”。罗士信被这个结果气得哇哇大叫,发誓一定要报仇血恨。秦叔宝却不温不火,只是命令大伙扎营休息,待来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刚亮,罗士信不顾浑身伤痛,又早早地跑到中军帐来请战。秦叔宝拗他不过,只好拨了两百轻骑让他带着去探听瓦岗军动向。临行前让他立下军令状,如果能追得上敌军的话,不准进攻,必须立刻回来搬兵。
大伙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等待,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候,罗士信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瓦岗军简直是一群无胆鼠辈!”一进军帐,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众人知道他肯定扑了个空,也不搭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罗士信满腔怒气发泄不出来,直到憋得脸都紫了,才喘息着补充道:“他们居然向北钻了山沟,奔着济北郡的平阴去了!***,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济北郡与齐、鲁二郡相邻,近几年因为地形复杂和水灾泛滥等诸多原因,该郡成为匪患的重灾区。官府在各地的控制范围不超府县城墙十里,并且还缕缕有大股土匪试图攻打县城。去年被剿灭的裴长才和石子河二人就曾经打下过其中的长清县。直到后来二人于齐郡兵败,该县才被官府从残匪手中收回来。
瓦岗军舍鲁郡而入济北,就等于鱼儿归了大海。若官兵追杀,他们时刻会与济北郡的地方土匪联手抗敌。即便战事不利,他们向西再走百余里,过了鱼山后便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泽,东接济水西连巨野,人马向里边一钻,官兵累死也追不到。
秦叔宝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吃惊。昨天罗士信没被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李旭等人分析过瓦岗军的动向。大伙都知道如果是平白无故的话,徐茂功未必会把吃到嘴的东西吐出来。对方之所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就是为了不想继续和郡兵们纠缠。
徐茂功曾经派谢映登暗示过,瓦岗这次出兵前来解围是受人之托。眼下围解过了,瓦岗军的急公好义之名也赚到手了,而鲁郡和瓦岗山距离三百多里,即便他们在这里彻底击溃了官军,最后也捞不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不如一走了之,以免承受更多损失。
秦叔宝是有意刹一刹罗士信的骄气,所以让他带人白跑一趟。但这个良苦用心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上前拍了拍罗士信的肩膀,他笑着问道:“如果你是瓦岗军主将,你会怎么办?”
“我肯定留下来决一死战!”罗士信气哼哼地回答。话说完了,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肯定,“其他各路人马都让你杀散了,要是我,这口气,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得!”
可真咽不得么,对为将者而言,个人颜面和弟兄们的安危哪个更重要些?看了看秦叔宝的满含笑意目光,罗士信的声音减减小了下去,“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逃。可其他诸路流寇也算他们的友军啊,他们不是来解围的么?”
他不是个笨人,近几天之所以表现得过于莽撞是因为他自出道以来几乎没打过任何败仗,而昨天第一次战败就输得连裤子都差点被人家扒了。待真正换做对方的角度思考后,罗士信立刻明白了其中所有玄机。“这姓徐的家伙也忒地狡猾,我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敢情他千里迢迢地跑来一趟,就为了博个好名声。别人家的死活,说白了他根本没在乎过!”
众人笑着点头,都同意罗士信的观点。徐茂功的机智与狠辣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样的对手,能不遇到最好。如果遇到了,必须陪一万个小心。
“那种垃圾,我若是瓦岗军头领,也不会在乎!”待大伙笑够了,独孤林叹息着说了一句,“可惜瓦岗军中那些大好男儿,如此身手,如是谋略,居然屈身事贼!”
“是啊,那姓徐练出来的兵,比咱们齐郡弟兄不逊多让。那程知节和单雄信的身手,还有谢映登的气度,唉……”张元备亦在一边叹息着摇头。除了不甘外,如今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敌人的佩服。这支兵马与他先前所见的土匪流寇相差太远了,简直是天上的白云和阴沟里的臭泥浆之间的区别。原来在他心中,自己的父亲张须陀,还有秦叔宝、李仲坚、罗士信等人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了,如今与瓦岗群英一接触,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其实不无道理。
“贼势如此之大,恐非朝廷之福。”吴玉麟所部兵马损失最重,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其他人大不相同。北海兵弱,他这个郡丞没有资格像齐郡将士那样与自己的对手悻悻相惜。如今,他最迫切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境安民。如果附近任何一家山贼拥有和瓦岗军同样的实力,北海郡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缓缓地补充,“这几天我一直琢磨着那姓谢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后怕!”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苦了脸,谢映登的话,大伙不能当着许多人面重复。但朝廷在瞎玩,流寇只会越打越多的定论,却是一点都不错。这次齐郡精锐大破流寇,虽然最后收宫时吃了一点点小亏,但整场战役的全局来看,胜利依旧辉煌。但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新近崛起的流寇全是郭方预、齐国远这种更新最快书城希望你加入支持窝囊货。以瓦岗军将领的水准来推测,流寇的头目已经不再是那些吃不饱饭,被逼揭竿而起的平头百姓了。越来越多的地方豪强子弟加入了进去,中间还有很多志向远大,谋划阴狠的家伙。如李密,还有他麾下的那个姓房的军师!
这些人精通兵法,善于筹划,从小又打下了极好的武学功底,他们破坏力远远比普通百姓来得大。纵观此番剿匪作战全局,一千多齐郡老兵最初几乎没什么损失,但遇到了瓦岗军后,一战就折损近三百,虽然这点损失暂时不致命。可这样的战斗再进行四次,齐郡精锐就不复存在!
“咱们赶快回去,抓紧时间练兵吧!朝廷的事情,有朝中大臣管,咱们身为地方官员,尽到责任,也就够了!”半晌之后,秦叔宝第一个从沉默中缓过神来,叹息着总结。
“也只能是尽人力,听天命了。否则还能怎么着。唉!”吴玉麟苦笑着摇头,官场上混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拣了个漏爬上去了,结果还是个随时有可能送命的差事。死他倒不甚怕,可这样死未免也太不值。惹了祸的人不去负责,却让一心做事的人去添窟窿,什么世道!
他暗自决定把自己的步伐时刻向齐郡*拢,背*大树好乘凉。虽然齐郡这棵树未必很大,但眼下至少人家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至于粮草辎重上吃些亏,官场礼节上受些委屈,就随它吧。如果命都保不住的话,要那些虚的东西还有啥用。
想到这,吴玉麟向秦叔宝等人拱了拱手,说道:“吴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几位兄弟能否考虑一下!”
“吴大人不要客气,咱们现在是福祸相倚!”秦叔宝微笑着还礼。让北海郡一战折损了大半兵马,他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对方提的要求不太出格,他决定尽力给予满足。
“叔宝兄千万别叫我大人,咱们大家年龄其实相差,相差不算太多。”吴育麟环视四周,信口说着客套话。秦叔宝四十有三,剩下几个人都不到二十,年龄相差了二十余岁,的确“不算太多”。“你们几个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吴某孤零零一个,唉,其实看着,看着满眼热的!如果几位兄弟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育麟好了。大伙同生共死过的,一口一个大人,未免生分!”
“育麟兄有话请直说,我等能做到的,定不会让育麟兄为难!”独孤林被吴育麟“虚伪”的举止笑得差点没从胡凳上跌下去,不得不站起身,回应。
“重木老弟就是爽快。吴某这次跟在几位身后杀贼,也算开了一次眼。我北海郡兵人数虽众,却不堪一击。所以想,想请诸位能抽空过来指点一二,帮我北海练练兵,免得下次流寇再来,我北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生死攸关,吴玉麟也豁出去了脸皮,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至于这次齐郡郡兵的损失么,既然是为我北海出头,我北海自然会全部承担下来。今后再有类似情况,还请诸位兄弟不吝援手,所有损失我北海来担着,决对不让前来帮忙的弟兄们吃亏!”
“玉麟兄倒是打得好算盘!”秦叔宝笑着站起来,说道。“不过你这招只能治标,未必治本!”
“唉,顾得一时是一时。”吴玉麟见秦叔宝不像是在反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讪笑着回答。
第四章 故人 (四 上)
岱山一战,让秦叔宝等人彻底改变了以往对叛乱者实力的评价。同样,此刻行走在荒山野岭之间的瓦岗军也对刚刚告别的敌人钦佩至极。他们离开岱山范围后并没有穿过相对富庶的鲁郡,虽然那样他们更容易于途中通过洗劫大户人家的庄园的方式获取补给。相反,他们以急行八十余里,连夜撤进了土地贫瘠,盗匪成群的济北郡。这样绕路返回瓦岗,他们会比取道鲁郡花费双倍的时间,途中还要翻越两道高山,跨过两片巨大的沼泽地。
但这样走他们会更安全。召集不起足够的人手,秦叔宝绝对不敢仅凭手中仅余的七百齐郡精锐尾随过而来。虽然郡兵们个个英勇善战,但在济北郡这地方,各路豪杰们绝对可以凭着人数优势将他们活活咬死。
“呸,咱们瓦岗军什么时候躲过别人!”也有人对徐茂功的安排甚为不满,马军统领单雄信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与罗士信交手时腿上挨了对方一槊,虽然不致命,但长时间骑马行军会非常痛苦。随着汗水的侵袭,伤口处仿佛有把小刀子,一下一下不停地割。
特别是上山下坡的时候,那滋味简直是受刑。腿上用不起力道的单雄信只能*人搀扶,才不至于从马背上滑下去。稍微有一点不小心,伤口处就立刻向外渗血,没完没了地,特别惹人心烦。
比腿上伤口更令单雄信心疼的是那数十套战马的具装,好不容易从敌军手里抢来了,徐茂功偏偏要故作大方地还给别人。虽然他跟大伙的解释是,用重甲装备起来的铁骑数量如果太少了则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多了瓦岗军却支撑不起。但身为马军统领的单雄信拒绝接受这个借口,在他看来,徐茂功此举分明是向敌人示弱,不但丢了他一个人的脸,而且有损瓦岗军的威名。
“少也比没有强,积少成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越穷越大方。咱们是山贼,玩什么假仁假义!”他看了远处的徐茂功一眼,小声嘀咕。每抱怨几句,腿上的痛苦就感觉轻一些,头也不觉得晕得向先前一样厉害。
“得了吧,老单。别那么小气。军师说得对,跟敌人硬拼咱们损失太大。你又不是没和他们交过手,那齐郡官兵的实力可一点也不在咱们瓦岗军之下!”程知节听不惯单雄信没完没了地罗嗦,在一旁低声劝告。
他这话出自一番好心,却刚好戳在了单雄信的痛处。“实力强怎么了,实力再强咱们也没败给他们。真要打下去,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单雄心瞪大眼睛,发出一连串咆哮。惹得附近的士兵纷纷回头,不明白今天单头领吃错了什么药。
“再打一仗,肯定是咱们赢。行了不?老单你满意了不?但仗打完了,弟兄们也就拼差不多了。你老单就一个人回瓦岗山吧你,回瓦岗当你的光杆山大王去!”程知节被单雄心吼得有些心头火起,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带马向队伍前方走远。
这句话听在单雄信耳朵里却比刚才那一句更戳得人想要吐血。与齐郡精锐第一次交手时,瓦岗军所部两百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单雄信身为马兵统领,等于在那之后他已经坐实了光杆山大王的身份。
“谁的错?咱们又不是没机会扩军。我早说过人手不够,人手不够,可你们就是不听。还梦想称雄天下呢,连场大点的战斗都应付不了,称雄个鬼!”单雄信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打着路旁的树枝树干。他膂力甚大,打得周围碎叶满地。程知节懒得跟他辩,寻常士卒没有和他吵架的资格,一时间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见他一个人在嚷嚷。
“河南诸路三十六家英豪,哪家拉出来不是带甲数万。唯独咱们,精兵,精兵,精到没兵!”单雄信越说声音越高,仿佛巴不得有人能跟他吵一架。
精兵之策是徐茂功在翟让刚刚拉起队伍时就提出来的,当时瓦岗军主要通过收山寨附近大户人家庄园的“供奉”(注1)为生,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军队,所以也承受不起过于严重的损失。
后来瓦岗军在东郡渐渐站稳脚跟,却不忍像其他流寇一样劫掠乡里。他们试图把自己和盗贼区别开来,所以征集甚有限度,当然也就不得不将精兵策略坚持了下去。
这个策略为瓦岗军赢来了“义师”之名,但最近也遭受到了很多非议。特别是李密上山后,这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认为眼下已经到了群雄并起的时候,多拉一些人入伙就多一份力量。徐茂功却固执地以为兵贵精不贵多,二十万拿着木棒石锹的农夫绝对不是五千熟悉号令,久经训练的老兵对手。
双方多次公开探讨今后的发展策略,而翟大当家素来不是个有准主意的人。所以使得头领们也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徐茂功慢慢积蓄力量,暂时不当出头鸟的做法。一派认同李密的快速壮大实力,准备争雄天下的观点。
单雄信相信徐茂功的人品,却支持李密的建议,所以两头都不讨好。本来他也不想提这些没意思的事,但今天腿上一疼,说话就立刻没了遮拦。
“单二哥,你这话说得可不合适。北海郡可是有十万义军来着,十万义军的结果如何,你可是亲眼看到了!”谢映登从后边赶上来,慢声细语地反驳。
一边说话,谢映登一边给单雄信使眼色。徐茂功所在位置与单雄信这里相隔并不太远,如果单雄信一直嚷嚷下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听见他的牢骚。虽然徐二当家心胸宽阔,但在众喽啰面前,他也必须保护自己的威严。
况且徐茂功的观点已经得到了事实的检验。起初前来救援北海义军时,很多将领对义军的战斗力充满希望。十万大军席卷北海,即便再不济,也能坚持上三、五个月吧!谁想到大伙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说北海义军被人家赶出北海了。等大伙到了岱山脚下,发现传说中十万义军只剩下六千,而官兵只有一千正规兵马,其余全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民壮。
“他们起事才几天,咱们可是折腾两年多了。如果开始就多招些人训练,还会训练不出来。况且北海郡那帮滥人怎么能跟咱们瓦岗军比,他们之中哪有可堪为将的!”单雄信把自己的声音略为压低了少许,不服气地辩解。一方面他期待着瓦岗军能迅速发展壮大,一方面他也瞧不起北海群寇那种徒燈火書城獨家首發有数量,没有战斗力的军队。偏偏两种本来有矛盾的发展观点在他嘴里能得到完善的统一,反过来调过去都貌似甚有道理。
“单二哥,北海英雄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他们被秦叔宝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茂功身边前方有个骑着红马的头目折了回来,低声向单雄信和谢映登二人说道。同时,他悄悄用马鞭指了指跟在徐茂功马屁股后的齐国远,示意单、谢二人不要过于刻薄。
齐国远现在是真正的光杆大当家,身边一个弟兄都没剩。此刻在人家背后数落北海英雄没本事,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况且此人上了山后就等于瓦岗军的一分子,骑红马的头领不希望今后大伙心里有太多隔阂。
“伯当,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单雄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抱怨声实在大了点儿。既然走在徐茂功身边的人能听清楚,徐茂功本人肯定也听了个一字不落。
“你这大嗓门,估计山里的豹子都被吓跑了,谁听不见!”王伯当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回应。“军师知道你腿上不舒服,所以故意装听不到,免得大伙大伙都难堪!可你也收敛着点儿,别逼着他要严明军纪啊!”
“呜!”单雄信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同时瞪圆了一双豹子眼。“俺老单刚才实在对不住!”他低声冲着徐茂功的影子嘀咕。“不过,好好的具装给人还回去……”
“得了吧,老单,你别没完没了。你没发现么?军师还了那些又笨又重的铁具装,却没还他们战马?”王伯当知道单雄信就是个犟种脾气,即便心里错了嘴上也不会服软。“军师不看好具装甲骑的战斗力,你想想,咱们跟齐郡精锐作战,是那些跑来跑去的轻骑兵让人头疼,还说具装甲骑更让人头疼!”
“当然是轻骑兵,***,老子第一次看见这种打法。占老了咱们的便宜。可他们人多啊,如果同样数量的具装甲骑…….”单雄信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住嘴。
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候嘴犟。轻骑兵的造价不到具装铁骑的两成,对战马的要求和对士卒素质的要求也远低于具装铁骑。几项因素综合计算下来,打造两百具装铁骑的花费足够打造两千轻骑兵。
如果两千轻骑兵都有合适的战术,包括齐郡精锐的那种欺负步兵行动速度慢的战术,他们足够击跨上万训练有素的步卒。如果遇到北海义军那种不经打的肉头,两千轻骑足可破其数万,甚至十几万。
单雄信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场景,自己带着千余骑兵在十倍于己的敌军面前飞驰而过,身边乱矢如雨,却阻拦不了骑兵们的奔驰速度。骑兵们一边跑一边将箭射入敌阵,不需要准,那么密集的队形,直接射进去就能造成巨大杀伤。几个圈子兜下来,敌军士气大沮,然后一败涂地。弟兄们策马追上去,从身后砍瓜切菜一样将敌人砍翻。
他知道,这种战术已经有人用过了。齐郡精锐为什么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了瓦岗军的北海同行,用的就是这种“新颖”的战术。
这种战术不能称为无敌,但对付步卒,特别是装备不整,训练程度差的义军简直是绝杀之招。“好狠的秦叔宝!”单雄信于心中暗自叹服。虽然刚才的画面只是灵光一闪,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有更多精华战术向自己展开。
“亏得他们遇到了军师!”突然窥到了轻骑兵战术门径的单雄信擦着额头的冷汗想。如果当日不是徐茂功应对得体,瓦岗军损失一定比现在还大。
他磕了磕马镫,沿着队伍右侧预留出来的紧急通道向徐茂功追去。他要把这份心得与徐茂功分享,既然军师有克制骑射战术的办法,肯定对此类战术了解得更深。
“这个急性子老单!”王伯当笑着数落。单雄信干什么去了,他和谢映登两人非常清楚。实际上在第一次与齐郡精锐交手后,他和很多瓦岗将领就意识到了新战术的威力。对于习惯并熟悉传统的具装甲骑战术的他们而言,这是一种充满新鲜感和诱惑力的战术。毕竟大伙现在是义军,没有朝廷那种动辄打造数千书城铁具装,从西域高价买进良马的实力。凭借手头的微薄条件,以本地战马和牛皮轻甲、横刀、短弓打造一支所向披靡的轻骑兵,是最现实,也是最合理的一种考虑。一旦这样的军队打造完成,瓦岗军的活动范围和攻击力至少能扩大三倍。如此,他们就有机会风一样杀出东郡,无论是西下荥阳还是南取许昌,都是旦夕之间的事。
听到背后传来的马蹄声,徐茂功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刚才他一直没有忍住没维护自己的威严,就是刻意给单雄信一个发泄的机会。对于瓦岗军中这个年龄比自己大,性子爽直的马军统领,徐茂功是衷心的喜欢。以他的观人之术来看,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不会背后给人下刀子。此外,他欣赏单雄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人对骑兵战术的领悟能力相当高,也许仅次于当年的李旭。
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徐茂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年他的梦想是拜将封侯,所以每次听到旭子的消息,他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有时候,徐茂功很羡慕李旭的好运,因为他坚信,如果有同样的际遇,自己未必做得比旭子差。
可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刚一从军就能得到唐公李渊青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地躲过一切劫难。徐茂功清晰地记得当年官府强行到家中来拉差的情景,徐家钱花了不少,人托了一堆,但对方凭着一纸征兵令反复搜刮,索要无度。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上瓦岗投了翟让。半年后听闻好朋友的消息,此时,对方已经成了大隋军中一名校尉。
“徐军师是否为姓李的那家伙心烦!”一直跟屁虫般跟在徐茂功马后的齐国远突然加快脚步,抢在单雄信前面问道。
“那骑射战术出自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应该是李仲坚带回来的,而不是出于秦叔宝之手。”徐茂功没有回答齐国远的话,转头对跟上来的单雄信说道。“但齐郡精锐使用时,显然根据咱们中原的战术改进过。这种战术首要强调的是速度,然后才是攻击力!我的领悟也不多,但回山后咱们可以一块探讨。”
“军师知道的难道比姓李的少么?”单雄信楞了一下,言语中约略有些失望。
“他的悟性向来比我好,并且经历过两次征辽,一次平叛。带兵和实战经验也远比我多!”徐茂功点点头,非常谦虚地回答。他发觉自己居然在为李旭而骄傲,虽然此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令自己头疼的对手。
“在下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让姓李倒大霉!”齐国远强行又插了一句。刚刚入伙,他急着立功表现,所以一时顾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哦?”徐茂功的眉头猛然向上跳了跳,惊问。
“军师和李仲坚以前就认识?还是很熟?”齐国远尽情卖弄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密公在齐郡有眼线,如果咱们把这个消息通过他传给张须陀……”他嘻嘻笑着,满脸阴险。
“胜之不武!”徐茂功连连摇头。
“这招叫下蛆,肯定管用!那秦叔宝和罗士信看张仲坚本来就未必服气,他一个外来户,却到处指手画脚……”齐国远兀自喋喋不休,试图让徐茂功理解自己这个主意的高妙所在。
“无耻至极!”单雄信毫不客气地评价。“你要敢再动这个念头,信不信老子一槊戳了你!”他大声威胁,恨不得立刻把齐国远找个没人的山谷扔下去。
“得,得,算我没说还不成么?”齐国远吓得一缩脖子,又躲到了徐茂功的马屁股后。过了片刻,他又探头探脑地补充,“不过人多嘴咋,如果消息传到齐郡,单二哥可莫要赖在我的头上!”
注1:供奉,保护费。为旧时山贼的一种做法,他们本着不吃窝边草的原则给山寨附近村子提供保护,免于村落被其他流寇抢劫,同时收取一份固定的费用,维持山寨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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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五 中)
石岚举着蓑衣,自己却只穿了一件粗葛做的曲裾。那布质地很差,被冰冷的雨水兜头一浇,直接贴在了身上。她的头发很黑,睫毛很长,洗尽钱华的脸色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不是很纯净,但很细腻,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被旭子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纯净之下还有一团火焰在慢慢上涌,若有若无地,灼伤人的视线。
“你怎么跑出来了?”李旭没急着接蓑衣,而是警觉地问。他能感受到自己喉咙下隐藏的焦灼,但此刻比焦灼更伤人的是疑虑。既然徐茂功都可能出卖自己,旭子不知道这世界上还能相信谁。也许除了父母和舅舅外,其他人皆需要防备。甚至那些曾经血脉相连的,比如说五哥张秀。
“雨突然来,我知道老爷没带蓑衣。蓑衣….所以….”石岚颤抖着已经发紫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解释。眼前的旭子给她的感觉很陌生,陌生得不像她所熟悉的主人。自从去年冬天被此人买下后,阖府老幼一直都对她以礼相待。在这段安宁日子是如此难得,令人有时候都忘记了最初留下的目的。“主人是个好人,和秦叔宝他们截然不同!”石岚曾经一遍遍得出类似结论。
“但老爷今天的眼神和脸色…….”她慢慢地垂下头,让冷雨顺着脖颈灌入领口,随身体轮廓而转折起伏。
“老爷,老爷,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雨,小心淋病了!”没等李旭猜出对方的险恶用心,管家李无咎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老人穿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捧着一件。在他身后是同样全副武装的来福和来顺,各自还捧着一个斗笠,一件蓑衣。
“石姑娘你也是,打了把伞就冲了出来。这大风,竹子扎的玩意还不是一吹就散架么?”好心的老管家先劈头盖脸地将客人一通数落。然后走上前,不由分说将斗笠盖在旭子头上。
“好歹老爷回来了,省得我们分头去迎接!即便每人多拿一个斗笠,一件蓑衣,横穿半个历城,也保不准会走到两岔去!”老管家的嘴虽然有些碎,意思却表达得很完整。原来雨乍一大起来时,府中诸人都想到了东家早晨出门时没带任何遮盖事物。所以众人决定分头前来迎接,结果没等管家指派好路线,石岚耐不住性子第一个跑出了院门。
“我以前没,没用过伞。不晓得,不晓得它那么娇贵!”隐藏于皮肤下的火焰终于烧到了表层,石岚红着脸,解释的声音细若蚊蚋。
直到此刻,旭子才发现女孩手里还握着半截竹棍,上面零星挂这几根竹蔑。那是破碎了的伞骨。至于伞面,已经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去了。毫无打伞在暴雨中行走经验的她显然摔过一跤,膝盖处还有泥浆的痕迹。
油纸伞,因为其精致且轻便,是富贵人家赏雨时的最爱。特别是在春雨连绵的天气里撑一把彩色纸伞,一边漫步欣赏空蒙山色,一边听雨点打在油纸之上的细碎韵味,令生活中平添诗意几许。但寻常小门小户不会花钱买那既不实用,又容易坏的败家物件,有件自己婆娘用草茎编的蓑衣就不错了,大雨天不能干活,疯子才到外边找罪受!
和石岚一样出身于贫困,并曾经深深品尝过由贫困而带来的窘迫滋味的旭子知道自己可能误解了石岚的好心。看着一边哆嗦,一边将厚重的蓑衣披上肩膀的女孩,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意。但很快,警觉就再次充满了他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谁知道她这份关心是不是装出来的,平白无故,她献什么殷勤?”
“咱们快点回家去,我叫厨房准备了热汤。来福,上前搀着老爷!来顺!跟在大伙身后牵马!”管家伺候李旭穿过防雨之物,然后大声招呼。旭子平素对人随和,所以管家在他面前也没太多顾忌。平时大伙更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亲戚而不是主仆,彼此之间处处透着温情和关切。
但石岚除外,自从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没融进去。她不是一般的下人,虽然她同样是被旭子从人市上领回来的。她也无法与管家、厨娘和花匠这些受雇佣但有人身生自由的仆从同列,因为众人皆可为李府做事,李旭却没有任何事情安排给她做。甚至连居住之处,都是不伦不类的客房,可她偏偏又不是李家远亲。
“可怜的石姑娘,呵呵,她一番心思东家依旧视而不见啊!”跟在李旭身后,看着前方隔着大大一段距离的三个身影,老管家李无咎笑呵呵地想。与旭子*得近是来福,东家不用他搀扶,所以他也知趣地*到了左首。但在李旭右侧肩膀和石岚之间却空着很大一段距离,二人几度因为躲避路上的水洼而相互*近。但过了水洼后,彼此的身影又警觉地各自分开。
爱管闲事的老管家一直认为旭子和石岚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是知道石岚是匪首石子河的女儿后,他依旧认为东家应该把石姑娘收了。小女子长得很水灵,怪不得东家不惜与秦叔宝等人反目也要把她领回家来。特别被雨淋了后那幅姣姣楚楚的模样,都让人怜到了心眼儿里。此种的天生媚骨的女子只有东家这样有大福气者才能采拮,换了其他人还真未消受得住。至于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有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子谁在这个岁数上没有三、五个侍妾伺候着。反正她们又入不了厅堂,大不了最后厌倦了,给一笔钱打发走呗,这还算有情有义的。若是碰上那些无情的主,乱而弃之是家常便饭,谁人又能说出些闲话来。
至于石岚在眼中流露出来的似水柔情,老管家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女人心系旭子有什么错,像东家这样年纪青青就博得一身功名富贵者,哪个女孩子不愿意偷偷地看上两眼。况且东家相貌、品行都是上上之选,又生得一幅好身子骨,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家里,肯定都受用得很。
遒县伯的府邸很快就到了,管家看着李旭和石岚依次走入了大门。雨后的台阶有些滑,石岚不小心晃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去拉前边人的衣袖。但在半途中,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手快速转向一边,将大门推得发出“乒”地一声,十分刺耳。
在她即将摔倒的一瞬间,老管家看见旭子的身体停了停。“毕竟是练武之人,简直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旭子会转身相扶,但他的身体只是停了停,低低说了声“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后堂。
“唉!”管家看得心里直叹气。他不知道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放在手边的花不摘,他不是暴殄天物么?“东家不会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吧!”在双脚踏入自家门槛的瞬间,老管家如是想,他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走向厨房。
“又在故作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旭冷笑着,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他强迫自己相信石岚的一切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仅仅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这个女子半年前就一直住在他家中,旭子平素公务繁忙,与她的话不多。但有一个美丽女子在家,他觉得整个院落都平添了数分生机。
可今天,他却觉得石岚的一举一动都令人怀疑。结合前一次闹匪患时,北海郡的乱匪对齐郡子弟的集结情况几乎了如执掌的情况,旭子很有理由怀疑石岚就是李密留在齐郡的眼线。“不对,不是李密留下的她,而是她主动联系的李密。因为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报仇,所以赖在我的府上!”旭子一边被来寿伺候着换上干衣服,一边恨恨地想。他的笑容很诡异,阴狠中透着邪恶,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模样的来福吓得手忙脚乱,几个绊绦系来系去,不是系偏了位置,就是系脱了鑖眼。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李旭忍无可忍,怒叱。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今天被雨淋了脑门,手脚不听使唤!”来寿见李旭发火,动作愈发笨拙。嘴里不停说着好话,唯恐惹翻了主人,被一脚踢出家门。
看他这样惶恐模样,旭子反而自觉无趣了。“你下去吧,等会儿给我送壶热茶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走了突然变得笨拙的来寿。系绦绊是件小事,本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只是来寿一走,屋子里立刻就空了。雨打在薄纱糊就的小窗上,点点滴滴,每一声都透着孤独。
这一刻,旭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刚才的淋雨的时间太长,从头到脚,一直到骨头好像都被淋透了,连带五腹六脏一块冻成了冰。偶尔叹一口气出来,都是一团白雾。
第四章 故人 (五 下)
白雾在叹息中慢慢飘散,勉强凝聚着的心神也随之凌乱。旭子闷哼了一声,双手支在了窗台边缘。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传来一股股难言的痛痒,从头到脚仿佛有很多蚂蚁在爬。那是历次战斗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二十几处。原本以为受伤多了以后人就会麻木,就会忘记疼。事实上,那些疮疤唯恐被主人忘记,每次阴雨时,都会主动提醒旭子它们的存在。
身上的伤如此,那些留在心上的伤呢呢?旭子掳起衣袖,看那一道道如蚯蚓般的伤痕在皮肤上蠕动。他记不清那些伤是在哪次战斗中所受,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出塞之后所遭受到的每一次出卖和背叛。部族的,朝廷的,同僚的,亲戚的,每次背叛过后,他都尽力让自己振作,尽力把它看作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况且自己本身只是一块顽铁。这样自我安慰着,他慢慢地用笑容将自己封闭起来,慢慢地学会自我保护。
一道淡紫的闪电从空中劈落,将漆黑的天空劈出条巨大的裂缝。在闪电消失的瞬间,云被烧红,翻滚如血。“贼老天!”旭子一拳砸在窗棱上,伴着雷声将屋子砸得瑟瑟颤动。指关节的剧痛快速传回,压过旧伤口的痛痒,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他原本以为,经历多次背叛后,自己会成熟到可以平淡地面对这些风雨,没想到,徐大眼的一刀如天外闪电,依旧劈得他心头鲜血淋漓。
此后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旭子摇头,长叹。如果成熟的定义就是从身上将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抹去,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旭子知道自己可以去学,去尝试着做。虽然未必学得彻底,未必做得自如,但自己的学习能力一直不差,最初的兵法和观人之术就是从徐大眼身上学来的,如今大眼又教了新的东西,自己一样能够亦步亦趋。
想到这,他仰起头,再度喷出一缕白雾。然后用手臂将身体尽量撑直,以免被人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软弱。屋子里没有人,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小厮来寿估计是被吓到了,说是去厨房端茶,茶树叶子都快落光了,依旧没将茶端回来。
四下扫视的半圈,旭子为刚才对来寿的粗鲁而感到有些歉意。这些半大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卖身给大户人家做小厮,每天都陪着十二分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旭子不发脾气,他们还战战兢兢。猛然间出言呵斥,足以让他们吓破胆。
他们是无辜的,不可能背叛,也没能力背叛。旭子摇头苦笑,正当他准备找些事情来分散心神的时候,耳边隐隐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轻响,淡淡的茶香带着雨天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孔。
“放那吧,需要什么我再喊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在自己房间里歇两天。如果管家问,就说我答应你的!”旭子低声吩咐,话语中不无安慰之意。他不想把外边受到的委屈发泄在家人身上,那不是男人所为,从小时候起,父亲就以自身为榜样教导过他怎样做一个男人。
来寿今天的胆子好像比先前大了许多,放下茶水点心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李旭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是管家吩咐厨房特意煮的茶,里边放了人参的。老爷趁热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李旭一愣,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捧着托盘,在自己身后悄然而立。此时的她换了一件淡绿色的曲裾,外面又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未施任何脂粉的脸上关切之意宛然,还有一双雌鹿般的眸子,非常明澈,偶尔亦带着几分迷茫。
是石岚,自从见面后就引来无数麻烦的石岚。当日旭子鬼使神差地从人市上救了她,一方面是看其可怜,另一方面是惜其柔弱。不过是心头柔软处偶尔一动,并没包含太多其他含义。谁料此举牵扯出麻烦无数,先是引起了秦叔宝、罗士信等同僚的误会,后又被管家以为是贪图别人美色。旭子没法自我撇清,索性就不撇了,由着时间去证明一切。反正半年来二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石岚依旧住在客房,依旧是一幅少女打扮。
“怎么是你?”李旭眉毛向上跳了跳,冷冷地问。他今天可没心思欣赏石岚的打扮,刚刚决定摒弃人性中的善,他本能地想找个人试试其具体效果。
“来寿刚才跌了一跤,扭了腰。你把参茶喝了吧,管家的老婆亲手熬的,炖了小半个时辰呢!”石岚被李旭目光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排斥意味逼得有些心慌,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得不合李旭的意,很是惶恐。半年多来,旭子虽然对她不假辞色,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举一动都隐藏着敌意。
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中,石岚发觉自己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虽然自打混入李府那一刻,她就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发誓即便忍受所有磨难,也要寻得一个给父亲报仇的机会。平素旭子笑脸相对时,仇恨就如一条蛇,时刻吞噬着她的心。可今天旭子的态度突然变得恶劣后,她反而无端地胆怯起来,唯恐惹得对方丝毫不满。
“我这是怎么了!”石岚用牙齿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抬起头,努力迎接李旭的目光。匆匆一瞥犹如两军相对,她立刻被杀得丢盔卸甲。将视线快速偏开,恨不能马上找个借口溜走。
好在李旭没有继续追杀的兴趣。慌乱中的石岚感觉到手上一轻,茶碗被对方从从托盘取走。她轻轻蹲了蹲身子,算做施礼。然后转身匆匆走向屋门,双脚迈动得却不足够快,还没走到门边,旭子的话已经从背后追了过来。
“姑娘且留步!”李旭吐了口白雾,低喝。刚烧好的参茶有些烫,炙烈的热浪从嗓子眼一直滚到心底。但这些并不能将心头的寒冰融化,反而使得他血液更冷,“姑娘在我家住了有半年了吧,还习惯么?”他不理会石岚的紧张,继续追问。目光再次凝聚如刀,只刺对方心窝。
“快,快七个月了,石,石岚笨手笨脚,给老爷添麻烦了!”石岚再次屈膝,低头,向主人施礼。曲裾和比肩搭配起来很显身段,人影晃动处如弱柳拂风。李旭平素不限制她的花销,管家也刻意讨好,所以现在的石岚比半年多以前更懂得装扮,无需刻意涂抹,便能尽显青春少女的明艳。
但旭子接下来的话却将令她的身体猛然僵直。“记得姑娘说过在临近郡县有亲戚,眼下道路还算太平,卖身契我已经还了你,你随时可以去投亲!”
李旭一字一顿的说着,从牙齿地缝隙里体味着某种报复的快意。石岚到底是不是李密的眼线,他没有证据证明。但他身边不能再留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背叛者。这几年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不愿,也没必要为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再受一次。
她一定会很失望,很震惊,甚至因身份的败露而惊惶失措。这些后果旭子都曾设想过,所以他强迫自己去看,通过伤害他人使自己的心肠变硬。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的身体只僵了很短一段时间,然后就慢慢恢复了柔软。
“的确打扰了老爷很长时间,如果老爷不提醒,二丫几乎忘了!”石岚抬起头,给了旭子一个从容的笑脸。这一瞬,她的眼神里写满忧伤,但身体却极为坚强,与面前的旭子简直是天造地设。“这些日子,谢谢老爷照顾。石岚若有机会,一定回报!”她缓慢说着,慢慢感觉到自己全身血脉凝结成冰。所有理智都回到了身上,包括当初那浓烈的恨意。尽管被扫地出门后,就失去了最佳报仇机会。但只要人活着,只要用心去恨,再强大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
这种冷静与绝决的表情远出乎旭子的预料,也许是因为喝了参茶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裂了一道缝,裂缝中,涌出的是一股说不出地怅然。
“你准备去哪?”旭子不无懊悔地追问。
“老爷既然命令石岚走了,又何必问石岚去处呢!”正快步走向房门的石岚回过头,微笑着回答。
“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陌生的男人家里,久了,恐怕名声有损!”李旭紧张地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虽然内心深处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他依旧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残忍。
如果成熟就是抹杀人性中所有闪光点,这成熟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我一个土匪的女儿,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石岚摇头,微笑。“倒是老爷,其实没必要理会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越在乎,别人的阴谋越容易得逞!”
这一刻,她的笑容凄厉如电,瞬间撕破了旭子心头所有伪装。“你怎么知道?”李旭大步上前,追问。他一把抓住了石岚的右腕,只轻轻一用力,便令对方丢掉了托盘,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啊!”石岚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事先就知道这个谣言,对不对。你一直与瓦岗寨的人有联络,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点慢待过你!”旭子不管她因痛而扭做一团的烟眉,厉声追问。
所有谜团都找到了源头。是石岚,因为有住在自己家,近水楼台的便利,她才能将齐郡的准确军情通报给北海郡的流寇。也正因为和瓦岗寨的人有勾结,所以她才能事先知道那些谣言,并且故意装做关心自己的模样。通过雨中送蓑衣的行为,以便更深入地与自己接近。
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自己居然还将她养在家里,还待之如客。旭子心中充满了懊悔,充满了仇恨,只待听得一个是字,他便要将对方抡起来,狠狠地摔到外边的泥地中。
“你,你,疼,好疼!”石岚痛苦地叫喊着,眼泪滚滚下落。一边挣扎着反抗,她一边大喊,声嘶力竭,“我没有,我连家门都很少出,怎么会联系什么瓦岗寨的人。况且你从没跟我说过军情,我又拿什么给人做眼线?”
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旭子一听,立刻从狂怒中恢复几分理智。他的确没有跟石岚提过军中诸事,甚至跟管家闲聊时,也很少说起齐郡郡兵的情况。石岚亦很少出门,很少接触军中同僚,她即便有心给人当细作,也没什么机会。
可那些流言呢,自己刚刚听闻,她怎么已经知道?李旭慢慢松开石岚的手腕,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杀气。在他杀人般的目光里,石岚像受惊了小猫般仓惶后退,直到整个人贴上了墙脚,无路可逃了,才一边痛苦地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边哭着还嘴,“流言几天前就传开了,管家说这些人卑鄙无耻,怕影响你的心情,所以才不准大伙提。你不信可以去问管家,问来福,对人家这么凶干什么?呜呜――”
“的确不是你!”李旭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刚才狂怒之下,用力甚猛。石岚手腕处肌肤被握伤了一大片,青黑黑的甚为眨眼。自己这样伤害石岚,和别人从背后捅自己的刀子有什么两样?旭子心中充满了自责,他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在对方试图躲开前,轻轻地拉住了那支受伤的手。
“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旭子喃喃地说道,满脸尴尬。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将刚才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
“可你已经做过了,这些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石岚抹了把眼泪,低声抱怨。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无论别人说什么,只要你自己无愧于心就成了。况且山贼中未必没有英雄,官府中人也不全是豪杰!我知道你的同僚看不惯我,雨停后我就走,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听完石岚的话,旭子心头又是一软,挽留的话冲口而出:“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其实可以留下来!这个院子,满空的!”
“老爷这是挽留我么?”石岚被李旭的鲁莽模样逗得婉儿一笑,噙着泪问。
“是,是,你随便住下去吧,多久都可以!”旭子心中歉意未尽,怜意又生,回答的话歧义无限。
“还住客房么?”偏偏石岚甚为胆大,鼓足了勇气追问。
旭子的心猛地一缩,刚刚被参茶融化开的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她在暗示我!”他发现自己几乎能读懂女孩子的所有心思,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当初在草原与陶阔脱丝相伴,日子简单而快乐,但对方的心思,他从来没努力猜测过。
后来与婉儿相处,日久生怨,婉儿到底喜欢不喜欢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李旭亦完全猜不透。
唯独今天的石岚,胆大又狂野的石岚,几乎把爱慕和期待直接地表达了出来。如果旭子再听不懂,他就简直成了白痴。
“如果,如果你想不住客房,也可以!”鬼使神差般,旭子大声答道。大手一挥,再次握住了石岚的双腕。
“老爷,你弄疼我了!”石岚的抱怨声音仿佛从鼻孔中发出来的,甜腻腻令人心生绮思。旭子换了个不让对方疼的姿势,改拉为抱。石岚的身体猛然又是一僵,瞬间柔如春水。
拦腰将对方抱着走了几步,旭子抬腿踢上了门闩。外边的雨很大,距离吃晚饭时间还早。这样的下午不会有人跑来打扰。如此风雨交加之时,很多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有些事情,不需要老师来教。他笨过若干次,不会再继续笨下去。理智在闪电与雷声中让位于本能,石岚喘息着承受,无怨,无悔。
又一道闪电袭来,旭子感觉到自己在爆裂。一瞬间,他失去了自我,抱着石岚,如醉如痴。所有烦恼,所有忧伤都飘散而去,在这狂风暴雨的下午,在这个小屋中,只有他们两个。
两个人,有时便是整个世界。
当理智又恢复过来的时候,旭子看见对方在流泪,清澈地泪滴顺着耳垂滚落,被外边的闪电一映,绚丽如珠。
旭子以为对方会提什么要求,他冷静地做好了相应准备。如果这个要求出格的话,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拒绝。
不出他的预料,石岚果然开口。只是她的要求完全出乎旭子的意料,听在耳边犹如惊雷。
“抱紧我!”她伸出双臂,乞求。
第四章 故人 (六 上)
夏日的雨素是来得急,去得也快。不知不觉间乌云散去,万道金色阳光从天而落,透过窗纱,筛出一地竹影。依稀掩映之间,荡漾着的是几声蛙鸣,平平仄仄地,仿佛某曲乐章的余韵。
旭子慢慢地从床上支撑起身,眯缝着眼睛向窗台边看。睫毛将日光滤去大半后,小窗下的人影显得亦幻亦真。她梳头发的动作很柔,仿佛生怕惊动了此刻的静谧。在乌黑的长发下,是纤细却不柔弱的腰肢。旭子衡量过,比双手合拢略粗,悸动时带着生命的活力。
“你也醒了?”窗边的人回过头,带着几分鼻音轻问。她站起身,试图走过来侍奉李旭穿衣,两脚刚刚挪动,有股酸酸软软同时带着几分痛的感觉立刻传遍了全身。那是种美妙的痛,浓烈时好似醇酒。第一次品尝其中滋味的人难免有些敏感,被刺激得双眉轻轻汇聚皱成团,鼻孔中发出的呻吟动人心魄。
“我自己来吧!”李旭笑着翻身坐起,从窗边的木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他脸上胡子很密,但一笑起来立刻充满阳光。如果不知道其底细的人,根本猜不到他是个身经数十战,两手染满血的悍将。
“那怎么行,你,你毕竟是老爷!”石岚连忙拒绝,唯恐被人责怪自己伺候不周。旭子却不肯等她恢复体力,笑着将所有绊绦自己系好。踢着双家居的布鞋走到窗子边落坐,继续看对方整理如云长发。
石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两手的动作不断加快。“有什么好看,没看过女孩子梳头么?”一边忙碌,她一边微嗔。不知不觉间,红霞又飞了满脸。
“没,的确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我家没有姐妹,没人梳给我看!”李旭搔搔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
后半句解释令人哑然失笑,石岚抿起嘴,尽量不让自己失礼。自己倒是曾经有一个哥哥,可谁家女子会梳头给亲兄弟看?想到死去的亲人,她的心瞬间被震针了一下,笑容却依旧灿烂如霞,“难道没有其他女子在你面前梳头么?你这么大的官?少年得意?”
“长大后,我一直呆在军中!”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至于从哪天起算长大呢,他亦说不清楚。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特别是经过刚才那番疯狂之后。
男人有了女人后,才会长大。这句话也许真的有点道理,至少,旭子感觉到自己的思路比先前清醒。包括女孩子的心思,原来从来看不清,现在却依稀能捕捉得到。就像眼前的石岚,她的很多话刚一出口,旭子已经明白其中本意。
“你在家时没买过丫头么?不是像我这样粗手笨脚的,而是,而是……”她想问一问旭子有没有通房丫头,却无端害起了羞,终究说不出通房二字。下午的风雨中的余味尚在,她不知道男人这样算不算花丛老手,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跟陌生人分享,终是不如自己藏起来慢慢品味得好。虽然她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奢侈,传说中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十四岁后就有专人叠被铺床的,眼前人不到二十岁即封伯,恐怕家中早有十几个姐妹伺候着。
“我家很穷,勉强吃饱饭而已,怎可能买什么丫鬟!”李旭的回答永远出人意料。
“你这样子的人家算勉强吃饱饭,那我们乡间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石岚以为旭子是故意在敷衍,瞪起眼睛来追问。
她一会轻嗔,一会薄怒,笑语盈盈之间别具一种妩媚。旭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女孩子相处,头脑虽然清醒,心中定力却不甚嘉,不知不觉间手又伸了过去,轻轻地抚摸在对方的脸上,动作极其细微,极其抒缓,好像唯恐多用半分力,便那张如花笑脸碰破了。
“算了,你不说,就当我未曾问!”石岚又误解了李旭的意思,以为对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手捂在旭子手背上,叹息着道。
“无论他家中有多少姐妹,毕竟此刻的温暖就是我一个。”她在心中如是告诉自己,“既然攀附高枝,就得忍受其中代价,况且,我亦不可能与他天长地久!”
还继续利用这个有些淳朴的少年人么?她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好生令人留恋,如果没有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真令人想于其中迷醉一辈子。
“我家的确很穷啊,当年为了逃避兵役,差点躲到塞外去。现在这些东西,都是*战场上拼命换回来,包括这身功名!”旭子感受到了石岚轻轻吐出来的叹息,幽幽地补充。
“你真的和徐茂功一道出过塞?”石岚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追问。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想知道眼前男人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家,他的父母亲人,他的人生经历。况且,很多问题她的确应该有所了解。
“当年皇上征兵,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舍不得被官府征了去。又没钱上下打点,所以就收拾了些杂货,借着做生意的幌子到塞外逃难。当时凑了一个商队,领头的就是孙安祖,我叫他九叔,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那支队伍中多是些四、五十岁的老人,唯一与我年龄相仿的就是徐茂功!”旭子从对方脸上收回手掌,以一种极其平缓的语调回答。
如果在下午那场风雨之前被人问起这些陈年往事,他一定会觉得很愤怒。彼时流言如蛇,正咬噬着他的心脏。而现在,风雨已经过去了,他不再想否认这段经历。无论往事中的人现在变得如何,至少这段回忆很美好,很珍贵。
旭子说故事般跟石岚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小狼甘罗、步校尉、九叔、徐茂功,还有阿思蓝、阿史那却禺。提到苏啜部的时候,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没有多提跟陶阔脱思相处时的细节,但也没有刻意掩饰与她交往的经过。那些少年时青涩的记忆都很久远了,如果还不学会面对,就永远不会长大。
石岚的眼睛一点点瞪圆,她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的经历是如此之精彩。‘他的家境居然和我家差不多,也是*着父亲一个人在外边打拼……只是他选择的道路相对安全,而不像父亲那样一时冲动…….原来他也曾被人欺负,所以他不经常欺负人…….’
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石岚觉得头晕晕的,不觉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当初他被人欺负时,我就在他身边多好。至少可以帮他出出主意,或者一同面对!”她痴痴地想,明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却始终忍不住。甚至在多次听说陶阔脱思的名字后,心中隐隐泛起了几分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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