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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18 酒徒 (现代)
待众人的脚步声都去远了,李旭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一路上又是平揖,又是拱手,咬文嚼字的甚是心累,他都没顾上看看国公家的宅院是什么样子。此刻在客房中坐定了,才发现所谓贵胄之家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客房不过是一桌,二椅,两个高腰花瓶,一套文房四宝而已。尚不及自己见过的一些地方大户人家奢华,只是房间布置得干净了些,窗子上糊得不是纸,而是数块雪一般的白绢。
南窗下,还放着一张琴。古色古香,弦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每日有人擦拭过的。李旭放下茶碗,漫步上前,信手拂了拂,琴声如高山落水,落错有致。
纵使琴艺平平,他也知道这是把好琴了。仔细打量琴面,见斑驳花纹古意盎然,琴尾处裂痕微微,竟有些焦糊的痕迹。
“焦尾!”李旭大惊,赶紧从琴旁闪开。这可是价值千万的至宝,乃汉代蔡邕亲手所做。当今皇帝才华横溢,要想得到他的赏识,各地学子们必须弹熟的就是《蔡氏五弄》。想到当年自己为考取功名所做的种种准备,他的心猛然又剧烈地跳了起来。(注5)
为了来见唐公,刘弘基在路过卢龙郡时特意拉着他买了几整套行头。如果吴黑闼等人见了李旭现在儒冠锦袍,腰悬着看不中用长剑的古怪样子,肯定会笑得打跌。但这种温文而雅的行止却曾经是李旭梦寐以求。离开易县故乡的之前,他无数次期待自己长大后会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面目立世。
想起当年的志向,经过柳城时看到的通缉令又浮现在心底。所谓李富梨,徐达严,肯定就是自己和徐大眼。官府为什么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非但弄错了二人名字,连长相都差之千里?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通缉要犯。唐公真的肯担当,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脱罪么?李旭不敢肯定,也不敢奢求,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跳得头皮都隐隐发木。
注1:皮弁,武人常用的帽子,通常为鹿皮所坐。下文中李旭所带淄冠为文生常用帽子,不分等级。
注2:大揖,汉礼一种,为晚辈向长辈所行。长辈通常还一个平揖。文中老丈自认为等级比李旭低,所以只得还更高级的跪礼。汉、唐人的膝盖不常跪,朋友相见,亦用平揖。陌生生初见,拱手礼。只有拜祖宗牌位时,才三叩。
注3:怀远镇,《中国历史地图》隋唐卷中标志在今辽河边义县,有人认为距离边境太近,怀疑这种说法。
注4:李建成,589-626,历史上没有记录他的表字。子固为笔者杜撰。
注5:蔡氏五弄,即《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都是千古名曲,曾被隋炀帝列为考取进士的必考题目。
第二章 出仕 (二上)
李旭现在有求于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细想,心情越乱。一年来发生的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现,却没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烦躁地兜了半个圈子,信手挥去,耳畔却传来一声“仙嗡”脆响,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
关于琴艺,李旭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粗略学过几个谱子。当年在易县求学时,他家中没有余钱置办这高雅之物,而县学里的琴归刘夫子掌管。在刘夫子眼里,像李旭这种既不识时务,背后又没人撑腰的,早晚都是个回家种地的货,除了授艺时间不得不让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弦都是万无可能。
想起当年求学时的情景,李旭淡淡叹了一口气。当年事情烦恼也罢,快乐也好,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隽永的回忆。市侩的刘夫子,博学的杨夫子,还有一群志向远大胸无沟壑的快乐少年,曾经是那样近,回忆起来又是那样远。
不知不觉中,他信手调正的琴弦,双手轻轻地在弦上拨动起来。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学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觉自己还记得谱子的大概。一时想不起来的,就随意弹去,虽然曲不对谱,一颗烦乱的心却随着琴声慢慢停止了躁动。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罗、陶阔脱丝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曲声明快欢畅。想起几个人在奚族斥候的围追堵截中患难与共,曲声又变得慷慨激扬。待想起击败索头奚部后,霫人部落对俘虏的野蛮杀戮,一股郁郁之气又从指尖流出,带着琴声也铿锵起来…….转眼,一曲《秋思》已近结尾,瑟瑟秋风夹杂着鼓角声鸣穿窗而出,令整个院落都显得萧瑟起来,无数片秋叶从天空飘落,一时缤纷如雨。
“好一首《秋思》!”有人在窗外轻轻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顺畅,手指快速从琴弦上滑过,“轰”地一下,琴声嘎然而止。
“李公子,我家大公子和刘公子回来了!”门外,李府仆人的通报声随之响起,刚好接上琴声的袅袅余韵。
“啊,噢,快请!”李旭楞了楞,木呐地回答。他没想到自己弹琴弹了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此地礼仪这么繁杂,主人家进客人的房间,还要经过仆人通禀。
“走,进去,我这兄弟是洒脱之人,咱就别跟他讲这俗礼!”刘弘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随着爽朗的笑声,李建成、刘弘基先后走进屋子。
“仲坚拂得好琴,整个院子都沉醉在无边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几步,笑着称赞。
“只是在县学里跟着夫子学过几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两,谦虚地说道回答。
“几天就达到此番境界,像我这苦学数年未窥门径的,岂不成了木头脑袋!”李建成笑着反驳,虽然贵为唐公长子,他倒不像李旭在县学里见过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般狂傲,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谦和之气。
“子固若是木头脑袋,我就成了那头笨牛。非但不会弹,连听的资质都没有!”刘弘基笑着替李旭解围。相处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还会这一手。
“弘基兄没习过琴么?”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刘弘基,满脸惊诧。自魏晋以来,琴、棋、书、画就是豪门子弟必修之业,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马当作老虎不会有人见怪,不粗通琴、棋,却难免被人当作笑柄。北方豪门虽然没有江南那些传统世家般讲究,也仅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书、画之外,却又增加了骑、射二项。刘弘基的父亲刘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袭了右勋侍的虚职,可算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若是一点琴谱都不曾识,则的确可称得上是豪门子弟中的另类了。
“自从家父亡故后,我这双手握刀的时候比握笔时候多得多,哪还有功夫弄琴!”刘弘基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淡淡地道。
李建成闻此,赶紧上前躬身赔罪,一边作揖,一边解释:“小弟见了大兄心中高兴,一时忘形,竟触了弘基兄心头之痛,真是该罚!”
刘弘基还了一礼,轻轻摇头,“又算得什么痛处,事实罢了。况且此刻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身上有些武艺也容易重振门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缘故敬而远之就好!”
“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着保证。“实不相瞒,我对弹琴弄墨也不感兴趣得很,只是身为李家长子,不得不弄些出来装点门面。二弟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东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还是马背上来得迅捷。”
三人相视而笑,诸般尴尬一揭而过。刘弘基见李建成提起其弟,笑着问道:“世民最近如何,还是那般嗜武么?”
“岂止是嗜武,简直就是武痴。才来怀远几天,他和婉儿两个便把好端端的一个后花园给平了,硬是开成了一个演武场!”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连连摇头。话语里虽然充满了责备之意,爱怜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婉儿,她也习武?我记得上次拜见世伯的时候,婉儿正在学班氏的《女诫》!”这回轮到刘弘基惊诧了,在他印象中,李建成的妹妹李婉儿是个非常文静的小女孩,见人从来都是笑不露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自从世民开始习武起,婉儿就陪着一起学,到了现在,甭说同龄女子,一般少年都不是她的对手!”李建成笑着摇头,语气听起来却带着几分自豪。
一切话题都是家事,李旭虽然在一旁插不上话,但也能看出来李建成和弟弟、妹妹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在李旭很小的时候,他哥哥李亮就战死在辽东,所以他心中对兄弟之情甚为渴望。见了李建成脸上真挚的表情,心里对此人的好感不觉又多了几分。
“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去花园看看世民,他也很想念弘基兄呢!”聊了一会儿家事后,李建成笑着提议。
“也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小家伙长高没有?”刘弘基笑着答应。
这回见的不是女眷,李旭自然在被邀之列。三人谈谈说说,且聊且走,不一会儿来到后花园外。隔着照壁,就听见了里边的萧萧风声。
“这就是了,除了他,谁也不好拉弓拉得这么上瘾!”李建成摇头,笑叹。命令仆人不要通禀,径自带了两个朋友闯了进去。
李旭急行数步,从建成身后向前观望,只见一个尚未束发的少年正在弯弓射靶,不知道准头如何,靶子的位置却放在七十步之外。少年旁边,是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妙龄少女,手里不像传说中大户人家女子般拿着一柄团扇,而是握了双鼓锤,正随时准备为少年擂鼓助威。
听门口有脚步声响,正在射箭的少年没有抬头,先将手中羽箭放出去,然后看都不看地问道:“大哥怎么有空来了,难道你今天肯跟我比武了么?”
“大哥怎么来了,今天不忙么?”少女注意到了自家兄长旁边还有外人,放下鼓锤,上前问候。
“我得帮爹处理一大堆事,哪有功夫陪你练武。有人来看你了,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否还记得!”李建成笑了笑,向弟弟和妹妹提醒。
“有人来看我?”持弓的少年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流星般在刘、李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随即扔下角弓,大笑着跑上前来。
“原来是弘基兄,多年不见,大兄可是黑了!”少年一边施礼,一边喊道。
“见过世民贤弟,见过婉儿妹妹!”刘弘基赶紧上前半步,向正在以平揖相拜的李氏姐弟还以平揖。
“他们说有贵客登门,我还惊诧是哪个胆大的贵客,居然敢到边塞之地来看爹爹,原来是弘基兄。这帮愚蠢的家伙,弘基兄是自家人,又怎能算客!”李世民年高兴地叫道,稚嫩的面孔因为过度兴奋而变成了粉红色。
“我还带了个兄弟,是你的同族,年龄好像比你大两岁!”刘弘基笑着把李旭扯过来,介绍。
李世民和李婉儿听了,立刻笑着上前问候。李旭岂敢让两个国公的子女给自己行礼,赶紧抢前半步,拱手道:“上谷李仲坚见过二公子,见过大小姐!”
从服色上,李家姐弟已经看出对方没有功名在身,所以也只能虚拢双手,以半礼相还。三人刚刚互相见礼完毕,世民立刻上前拉住刘弘基的胳膊,大叫着请求:“弘基兄走南闯北,武艺肯定又精进了。不如下场指点小弟几招,以慰小弟思兄之苦,如何?”
注1:李婉儿,即平阳公主,李渊的十九个女儿之一,与建成,世民,元吉三人为同母所生。宋代后修史,女子不记录名字,因此史上仅留其名。清末演义中称其为李婉儿,黄易先生杜撰其为李秀宁。李渊起兵时,李世民十九岁,而平阳公主已经出嫁多年。所以,应为世民之姐而非其妹。
第二章 出仕(二下)
刘弘基已经年近而立,自然不肯与李世民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动手。情急之下,眼角余光扫到了李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他笑着将祸水东引:“二郎想找人讨教武艺,何不寻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之人。他春天时在塞上曾阵斩索头奚部可汗俟力弗,古之秦舞阳之勇,亦不过如此……”(注1)
“当真!”建成、婉儿、世民兄妹三人同声惊叫,再度打量李旭,才发现对方虽然穿了一身书生衣冠,腰上别了一把连母鸡都杀不起的饰剑,那幅骨架和身高却绝不是一个书生所有。不由的,三人对刘弘基的话信了几分,目光中也随即露出些佩服之色来。
“你们可以问问他自己可有此事!”刘弘基微微一笑,趁热打铁。李旭出身寒微,这是他与建成、世民等世家子弟交往时的一个大短项。但是,听了他才草原上所作所为之人,绝不敢再以常人眼光看他。所以刘弘基认为,于其让自己的好兄弟欠了人情去求唐公,不如反过头来让唐公的几个子弟主动与李旭交往。如此,对好兄弟目前的处境和将来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旭从来没跟官场上人打过交道,怎么会理解刘弘基的良苦用心,见李氏兄妹以目光询来,立刻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那是,那是在两军阵前,奚人败局已,已定。我无意出刀,没想到还是杀了他!”
“无意出刀都能刀劈可汗头,若是有心出刀,岂不是整个草原都给你翻过来!”李建成拍掌赞叹,脸上充满了欣赏之意。
“来人,把我的皮甲给仲坚兄拿来!”李世民高兴地大叫。恨不得马上下场与对方走上几圈。他自幼习武,天分奇佳,十岁后已窥门径。如今技艺已经高出同龄少年甚多,平素根本找不到对手。去找唐公的侍卫们比武,那些侍卫又不敢伤了二公子,三招之后便弃械投降。长此以往,李世民心里难免有了寂寞之意。今天终于有个现成的陪炼送上门来,当然没有轻易放过之理。
旁边伺候的家仆答应一声,立刻跑下去拿皮甲。李旭再三推脱不过,只好到树后将外套解了,挂在树枝之上。
演武场外,本来设有专门更衣的房间。李旭没在豪门中生活过,怎知道国公家的讲究。按照乡下孩子玩打架的规矩,转身到树后即脱。待把身上身下都变成了短打,才猛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千金小姐站在演武场上。
登时,他脸色更红,活脱一个煮熟了的螃蟹。那李婉儿却不着恼,忍着笑意打量李旭的身材,只见他肩宽背阔,猿臂狼腰,看起来比穿书生袍时不知道顺眼了多少倍。
“二公子的皮甲,恐怕不合李公子的身!”李世民的贴身伴当捧着一身练武时穿的鹿皮软甲跑来,看了看李旭的骨架,低声劝道。
“那是,我今日唐突了!”李世民再度打量李旭,惋惜地叹。他方才听闻对方曾在塞外阵斩一名可汗,心里未免存了争胜之心。作为唐公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出门打仗,显然不能被允许。但如果能在拳脚上赢了李旭一招半式,即意味着自己也能阵斩敌方大将,这种感觉可比被几百个人夸赞舒坦得多。
但此刻看清了对方身材,李世民立刻知道自己在力量上肯定要吃大亏。如果弃拳脚而比试刀剑,一旦有人受伤,刘弘基面子上也过不去。正当他犹豫是否还继续比试的时候,又听刘弘基在一旁建议道:“何必要比试拳脚呢,这里有现成的靶子,你们二人射一轮箭好了!”
“甚妙,如此,就请仲坚兄赐教!”李世民一抱拳,大声道。至此,他对李旭的轻慢之心尽去,真真正正把此人当成了一个竞技对手。
“不敢,还请二公子指点!”李旭抱拳回礼,低声说道。比弓箭也正是合他的本意,如果拳脚上分高下,即便自己有意输掉,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至于弓箭么,射偏射正还不是举手之间的事,让李世民赢了一回,就当讨他爹高兴而已存了这种心思,他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步弓,慢慢调节弓弦。李家姐弟用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次品。虽然没有他用惯了的那把骑弓硬,但平稳性和开弓时的舒适感觉比那把骑弓还要好些。一弓在手,他慌乱的心情立刻平稳,呼吸和脚步都跟着随即均匀起来。
“好气魄!”李婉儿心中暗赞了一声。刚才她眼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幅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愿形象,擎弓在手后,居然气质大变,隐隐的竟有了百战老兵的味道。而李家门下所奉养的百战老兵不足五十人,个个都被视作家族的至宝。这人在少年时能达到如此境界,将来的前途又岂可限量?
想到这,李婉儿的目光悄悄移向长兄和二弟,看见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惊诧之色。显然,哥两个又为李旭的表现吃了一惊。
“仲坚兄是客,理应先请!”李世民也挑了一把弓,调正好弓弦后,正色相邀。
七十步的靶子自然难不住李旭这个曾经在草原上下了数月苦功,又经历过孙九、阿思蓝和铜匠等数位绝顶高人指点好手。只见他轻抒双臂,将弓拉了个全满。手指一松,羽箭离弦。紧跟着,远处的靶子“砰”地发出一声巨响,红心处,稳稳落了一支雕翎。
“好!”众人大声喝彩,接着便是一通鼓响。李旭回头看去,却是婉儿挥舞着一双鼓锤,在远处敲了一曲破阵乐。
“且待我射来!”李世民笑着说道。能与此等用箭高手过招,即便输了他也心甘情愿。仔细瞄了瞄,他亦一箭脱手,稳稳地射中了七十步外另一块靶子的红心。
“好!”李旭带头为世民喝彩。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又出身富贵之家,能在弓箭上有如此造诣,的确令人佩服。
鼓声响毕,早有家仆跑上去,将两面靶子扛回。二人的箭都在红心内,所以此轮只能算作平局。李世民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李旭,大声问道:“仲坚兄可否射得更远些!”
“愿意一试!”李旭点点头,微笑着回答。
“将靶子放到九十步处!”李世民大声命令。
几个家仆将箭从靶子上用力拔下来后,快速跑了出去。须臾,箭靶被安置到了九十步外。这回却是轮到李世民先射,一箭射出后,偏巧有风吹过。那羽箭不由得歪了歪,射中了距离红心半寸处。
即便如此,这么远的距离也算精准了。众人看罢,一齐喝彩。待鼓声停下来,李旭亦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这一箭去势甚急,准头却差了些,落靶后,距离红心偏了寸许。
“都未中红心,又是平局!”没等家仆将靶子扛回来,李世民抢先为结果定性。
“是我输了!”李旭将弓放下,低声承认。他不想赢了此间主人,所以这一箭故意放偏了些。
“平局,平局,未中红心,偏多少都一样!”李世民却未尽兴,大声嚷嚷。待仔细看过家仆扛回来的靶子,又笑了笑,追问:“仲坚兄还可射得再远乎?”
没等李旭推辞,刘弘基再次抢先一步“出卖”了他,“我们归来途中遇到截匪,仲坚在百步之外射断了匪首咽喉!”
“噢?”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旭一眼,仿佛瞬间看透了对方心里所想。
“那,那是蒙上的。当时敌众我寡,不得不冒险一试!”李旭赶紧大声解释。刘弘基的话颠倒黑白,当时情形,自己和他才是盗匪,而身后追兵分明是突厥官军。偏偏这一层,他无法向人解释。一时间面色又开始发红,仿佛被人夸得不好意思一般。
“将靶子放到一百二十步处,我与仲坚兄重新比过!”李世民大声命令。
家仆快速跑上前,将去了羽箭的靶子立在一百二十步外。这已经贴近演武场墙角了,李家子弟中,还无人试过如此远的距离。所有人不再罗嗦,屏住呼吸在一旁观射。唯恐一口气喘大了,影响二人的比赛结果。
仔细端详了一下靶子,李世民放下了弓。抬手从头顶童子冠上抠下一块拇指大的翡翠,交到了自己哥哥手上,回头看了看李旭,大声说道:“这般射没劲,不如赌个彩头,你若赢了,这块翡翠便归你!”
“不可,不可!”李旭慌得连连摆手。他在苏啜部被杜尔普及聊过鉴别宝玉的常识,能看出李世民放在刘弘基手中的翡翠是个上品。如此质地的翡翠,拿到草原去至少是十几匹马的价值。在中原,身价则更是不知几何了。
李世民摆摆手,不肯跟他多说。拉满角弓,抢先一箭射出。那箭疾如流星,“砰”地一声射在红心偏下一寸处。箭尾来回乱晃了几下,就此不动。
这么远的距离,李旭再想不动声色地出手相让,就有些难了。正犹豫着是否故意射一支脱靶子的空箭出去,又听见李世民大叫道,“仲坚兄莫急,我输了,这块翡翠归你。你的彩头呢,莫非算定自己能赢我不成!”
“我?”李旭瞪大了眼睛问。临来之时,他的包裹藏在了马鞍后。而此刻坐骑却被李家仆人不知道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想从包裹中掏出一个与李世民所出那块翡翠相当的彩头,身上却没有一个值钱物件。
“不如赌你和弘基兄腰间那两把佩剑,如何”李世民笑了笑,逼问。
“此剑怎能和二公子的美玉相比!”李旭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回答。他和刘弘基腰间的佩剑全是在路上买来的样子货,两把加在一起不过三百个钱。甭说买李世民拿出的那块翡翠,就连童子冠上镶翡翠那个座子都买不到。
“此剑价值不在其本身,而是其主。你若输了,就等于把弘基兄和自己的兵器输给了我。今后要唯我马首是瞻,供我驱使。”李世民再次笑了笑,正色解释。
闻此言,李旭知道自己第二轮故意认输的把戏被李世民瞧破了,心中暗自佩服眼前少年目光之锐。进退两难间,他将眼睛转向刘弘基,希望这个心思缜密的兄长拿主意,却看见刘弘基正向自己望来,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弘基兄希望我赢?”李旭眼睛瞪大了几分,在心中惊问。到人家作客却掀了主人的场子,在他生长的易县,可没有这种作客的规矩。但是故意射输,自己和刘弘基就成了李家私兵,此番代价也忒地大。
“就依二郎所说!”刘弘基仿佛看穿了李旭想什么般,大声回答。上前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又将李旭放在树后的佩剑捡起来,一并捧到了李建成手上。
四下里鸦雀无声,连天空中的流云都放慢了脚步。李旭也不敢再藏私,仔细看了看箭靶位置,把箭搭在了弓弦上。但见弯弓如满月般张开又迅速回弹,羽箭嗖地一声飞出。随即,四下里喝彩声如雷,李婉儿双手舞动,将鼓锤擂了个震天般响。
“好!”猛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远方传来,压住场中所有喧嚣……
李旭闻声扭头,只见一个脸上皱纹很多,但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从远方快步向自己走来。
注1:秦舞阳,战国末期著名勇士,十三岁时即在闹市中杀人。后作为荆柯的副手入秦刺嬴政,失败,身死。
酒徒注:上节所提《女诫》为汉代班昭所著,为中国最早的淑女培训教材。
第二章 出仕 (三 上)
就在此时,刘弘基也看见了那名老者,立刻快步迎上前,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弘基拜见世伯!”,最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注1)
来人正色,直躯,先受了他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笑着回答:“老夫自受命押粮以来,日日盼着你至,照应你平安还家,也好对令尊有个交代。没想到,你却是姗姗来迟!”
“小侄思量着此番东征,军中必缺好马,所以特地到塞外去了一遭!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望世伯恕罪!”刘弘基笑了笑,低声补充。
“你能来就好,又何必去塞外苦寒之地冒那份险!”李渊伸出手来拍了拍刘弘基肩膀,叹道:“当年分别,你才到老夫额头,如今却高出老夫甚多了。有道是老树身旁发新枝,新旧轮替是天道,不服气不行啊。与你同来的壮士是谁,能否给老夫介绍?”
“是小侄在路上交的一个朋友,姓李名旭,字仲坚。”刘弘基笑着回答,转身向李旭招了招手,低声命令:“仲坚,赶快见过唐公。”
李旭早就从刘弘基和老者相互之间见礼过程中推断出此人必是唐公无疑。只有辈分高出一代的人,刘弘基才会以大揖相拜,而对方才有资格用比大揖低了一级别的平揖相还。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地位如此显赫的官员,所以一时未免心慌,不知道该怎样相见才不算失礼,只好傻愣愣在一旁站着。
此刻听见刘弘基召唤,李旭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走上前行了一个平揖,说道:“上谷李仲坚见过唐公,祝唐公身体安康!”
唐公李渊侧了侧身,抱拳相还。然后上下打量了李旭数眼,笑着询问:“你出身于上谷李家?可与汉飞将军有什么渊源么?”
“回唐公,按族谱上排,晚辈应是飞将军的二十四代玄孙。”李旭想了想,低声回答。过于紧张的心情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额头上也隐隐透出汗来。
“错了,错了!”唐公李渊笑着摇头。
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错在哪里,却听李渊大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子,你不该以常礼来拜见我。你我本是同宗,按辈分,你与建成,世民应为兄弟!”
“还不拜见世伯!”刘弘基用力在李旭后背上推了一把,命令。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李渊话中的亲近之意了。李旭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像刘弘基一样以晚辈之礼重新见过了李渊,口中赔罪道:“晚辈糊涂,竟不知道同宗长者站在眼前,望世伯见谅!”
李渊这次不再避开,站正身体受了他这个大礼,躬身还了一个平揖,笑着吩咐:“你又不知道我们彼此同宗,何罪之有。既然你是晚辈子侄,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直言便是!”
“世伯有言,晚辈敢不尊命!”李旭再次躬身,谢过了前辈照顾。二人笑着叙了几句族谱,很快将彼此辈分说了清楚。按族谱上记载,唐公李渊是前凉皇帝李暠的七代孙,而那凉帝李暠又是李广的十六代嫡枝。所以李渊为李广的二十二代后人,而建成、世民俱为二十三代,与李旭恰好辈分相同。
叙完了族谱,李渊老怀大慰,拉起李旭的手,笑着问道:“没想到自两汉之后,我李氏子孙还能重现如此神射。你师承哪位英雄,可否与老夫说知?”
“晚辈是胡乱学的射艺,先后受过三、四个人的教导!”李旭讪讪地笑了笑,低声回答。一瞬间从草民身份变成了唐公李渊的晚辈,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应。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麻麻的,两条腿亦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第一位教导晚辈射艺的人姓孙,讳安祖!”想起待自己如亲生子侄的孙九,李旭心中就涌起一阵温暖。仓卒间他却没注意到,李渊、建成二人的眉头都悄悄皱了皱,显然这个名字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震动。
“第二个指导晚辈射艺的,是一个霫族好汉,名叫阿思蓝,第三位授业之师是个从江南流落到塞外的铜匠,他姓王,一直不肯告诉晚辈姓名,晚辈也不好追问!”李旭看了看唐公探询的目光,讪讪地补充。武艺上指点自己最多的铜匠师父,自己却不知道其名,这个话题被谁听到都会觉得是个大笑话。
“若姓王,定是出于江南王家。你的师承也算名门了,怪不得能重现祖先神技!”李渊笑着替对方总结,刚刚因听见孙安祖三个字而皱紧了眉头悄悄地平整了下来。
“唐公过奖,方才第二轮比箭,晚辈已经输给了二公子!”李旭摇了摇头,谦虚地回答。
这句话惹得李渊连连摇头,“你莫过谦,老夫先就来了,一直在远处看着你们。第一轮射罢,世民已经输了。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哪里还敢跟你比第二轮!”
虽然抑己扬人是李府的家风,这句话说得也太谦虚了。非但李旭连称不敢,建成、世民和婉儿三个都仰起头来,满脸不服。特别是李世民,年幼好胜,两只眼睛气得冒火。如果做这番评判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估计小家伙早冲上去与之理论了。
“你心里不服,是不是!”李渊看看世民的脸色,笑着问。
“第三轮儿子输得心服口服,这翡翠理应归仲坚兄所有。”李世民跑到建成身边,拿起作为赌注的翡翠,大声回答。“第二轮是仲坚兄有意相让,儿子也知道自己输了。可第一轮,他和我都正中靶心……”
“我们各自一平一胜,理应平局!”李旭赶紧摆手,表示不敢接受李世民输给自己的翡翠。话音未落,又听见唐公说道:“但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你去将靶子拿过来,让为父告诉你为什么第一轮就输了!”
不待李世民动手,早有家仆跑上去替他扛回了靶子。李渊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躬下身,指着靶子上的箭孔,低声询问:“第一轮,你放箭前瞄了大约三息时间,而仲坚是抬手即射,不知道为父说得对也不对?”
“的确是这样!”李世民想了想,小声回答。
“如果两军相遇,你们二人正是敌手,此射结果如何?”李渊笑着向世民追问了一句。
李世民的小脸登时红了起来,扭捏了片刻,终是承认父亲说得没错,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的箭还没射出去,仲坚兄已经一箭取了我的性命!”
此话一出,李旭亦听得一惊。他学射时,都是别人怎么教,自己怎么射,做不到就努力练习,从没想到“引弓即射”包含着什么道理。听了李渊对儿子的教导,才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在。想到这,忍不住偷看了唐公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胸怀沟壑。
“第二箭,你的羽箭出手后被风吹偏,而仲坚在举弓前,先抬头看了看树枝!”李渊笑着继续总结。
“怪不得仲坚兄的箭不受风力影响!”李世民恍然大悟,高兴地补充。脸上因为被判定失败而带来的沮丧表情转眼散尽,代之的是闻道后的惊喜。
“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任何一个细微失误都足以致命!”李渊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父亲,对好学的儿子循循善诱。指了指还留在靶子上的箭,笑着命令:“你把两支箭都拔下来,就知道与仲坚二人射艺相差到底多远了!”
李世民遵从父亲命令伸手拔箭,自己射偏了那枝箭轻轻一拉就脱离了靶子。李旭最后正中靶心那枝箭,却拉了又拉,晃了又晃,直到将箭锋弄折了,才勉强拔了下来。
“若是一百二十步外,彼此都身披重甲。你这箭射过去,只能给仲坚搔痒痒。而仲坚这枝箭,却足以令你落马!”
“儿子受教!”李世民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父亲做了一个揖。然后双手托着翡翠,举到了李旭面前:“仲坚兄射艺高出我甚多,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我年龄比你大,自然力量比你大。其他的讲究,我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咱们还是平局!”李旭笑着回答,仍是不肯接对方送上的彩头。
双方正推谢不下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弘基突然拍了拍手,高声插了一句。“依我之见,真正该得此翠的应是唐公!”
众人闻声侧目,又听刘弘基笑着补充:“世民不知其理亦不能行之,自然算输。仲坚能行之而不知其理,不能算全赢了此局。倒是世伯一席话,让晚辈等受益非浅,。所以,此翠当然应属世伯所有。待日后我等射艺超过了世伯,再赢它回来也不迟!”
大伙听了,一齐叫好。李世民当即捧了翡翠来,高举着献给了自己的父亲。唐公还待推辞,又听刘弘基笑着说道:“当年家父提起世伯箭射孔雀眼之事,晚辈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听了世伯讲箭,才肯定实有其事!“
一句话,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李婉儿性子最急,当即拉着刘弘基衣袖要求他讲一讲父亲的故事。刘弘基用目光扫了扫李渊,见他没有不悦的表情,笑了笑,说道:“那是二十八前,世伯去伯母家求婚的故事……”
当年大隋望族窦毅家选婿,来应少年数以百计,且每人都出身于贵胄之家,家世、品格都属于上上之选。窦毅为了表示自己公允,就命人抬了两扇孔雀屏风到院子中,请诸少年向孔雀发箭,约定射艺最高者为婿。话音刚落,李渊越众而出,连发两箭,每箭各中孔雀一眼。诸少年自认不及,不敢再射。于是,李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唐公李渊如听别人的传说般,听着属于自己的少年往事。狡猾的窦老前辈,七彩屏风,一个个如眼前子侄们同样风华正茂的少年。自己当年是十六,还是十七?好像不记得了,依稀得举弓时,远处窗纱后曾有一缕关注的目光……
那盈盈一瞥,足以让自己为之踏遍天下风波。
注1:此动作为汉礼大揖的全过程。下文李渊所行为汉礼中的平揖让。刘弘基为李渊晚辈,所以他以大揖拜见世伯,而李渊以平揖还之。汉礼基本分跪拜,大揖、平揖、抱拳四类,轻重依次下降。跪拜通常只敬祖先。
注2:历史上,李渊和李世民都是非常勇武的人。李渊镇守山西时,以两千兵马令突厥不敢南下。李世民在隋末战争中,更是每战必前,直取敌方核心。那时候华夏人的思想还没被阉割,除了阴柔权术外,很多人身上都有阳刚气在。
第二章 出仕 (三 下)
当天下午,李渊在府中备下家宴,为两位远道而来的世侄接风洗尘。刘弘基和李旭难却主人家盛情,只好敬领了。宾主数人把酒言欢,说起这些年来的世事变幻,不胜感慨。
作为世袭的唐公,李渊妻妾子祠颇多,但眼下公务在身,他自然不能把所有家眷都带到屯粮重地来,所以此时留在身边的只有正妻窦氏和窦氏所亲生的三男一女。其中幼子元吉不过十岁,还属于绕膝撒赖阶段。见到客来,立刻疯了般要求入席同饮。李渊呵斥了几回无果,只好笑着将他安排在下首。
窦氏夫人性子沉静,伴在李渊身边受了客人一礼,抿了半爵酒,便借故退了下去。李渊待妻子离开,立刻命人传营妓前来奏乐献舞。这些营妓都是他为即将到来的各位将军所备,才艺品貌皆称不俗。众人边喝酒边赏花,倒也兴趣盎然。
酒至半酣,李渊问起刘弘基近况。刘弘基苦笑了一下,大声回答道:“世伯有所不知,家父在任时未曾积累下什么钱财。所以我与母亲、兄弟只能*故旧接济勉强度日而已。这次接到朝廷军书,没钱置办战马,只好走着去报道。结果误了期,被地方官当逃兵捉了。多亏朋友帮忙打点才从大牢里脱身……”
“这糊涂的狗官!”李渊气得一拍桌子,大声骂道。
在怀远镇诸多官吏中,他平素以脾气好而著称。突然发了无名火,登时把一干乐师营妓全吓傻了,当即断了曲子,停了广袖,一个个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你们的事情,都退下去吧,每人去领十个铜钱买酒!”李渊知道自己失态,挥了挥手,苦笑着命令。自从被皇帝从地方大吏调成无半点实权从员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特别是喝了酒后,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发泄一番。
众乐师营妓们赶紧施礼称谢,收起乐器,慌不急待地跑了出去。李渊望着众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侧过身来向刘弘基说道:“你父亲是个难得的清官,谁料好官难为。嗨!不过你也莫伤心,这个“人情”咱们早晚得还回去。明日一早去我给你补一个护库旅帅的缺儿,再给你家中写封信去证明身份。我倒要看看,哪个有胆子的把我李渊麾下的干才当作逃兵!”
“多谢伯父照顾!”刘弘基赶紧站起来道谢。“这次我和仲坚自塞外得了一百匹好马,打算献于伯父军中,也好为国家出力!”
“呵呵,你来得好,军中此时正缺良驹。”李渊点点头,苦笑着说道:“不过献于军中,不如献于皇上,陛下最喜欢美人良马!”
“但凭世伯安排!”刘弘基拱了拱手,回答。他现在有意博取功名,如果李渊出面打点,当然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想必仲坚贤侄与你一并到塞上为国贩马,也误了应征日期。不妨,藏一个也是藏,藏两个也是藏,不如也到我麾下来,眼下有个护粮队正的缺儿还空着!”李渊看看李旭,笑着承诺。
“队正?”李旭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他初涉尘世,根本分不清行军司库这种临时编制和大隋虎贲铁骑之间的差别。只觉得步校尉凭借多年战功,才拼得了个六品校尉的官爵。而自己刚一投军,已经混到了队正职务,与校尉只差了两级。一时间,欢喜得竟有些晕了头,居然忘记了起身向唐公道谢。
这可是个非常失礼的行为,李建成和李婉儿登时变了脸色。李元吉性子最差,看看父兄,就想跳起来呵斥临座那个无礼之徒,刚刚竖起眉毛,却被李渊用眼神硬压了回去。
长叹了口气,李渊苦笑着说道:“贤侄莫嫌我给你安排的职位低,我虽然有着唐公的虚爵,眼下的实职却只是一个行军司库。”说着,他竖起自己右手小指,晃动着自我解嘲:“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根本没什么实权的。不过你们所献的战马交上去,皇上估计会再行颁赏…….”
“不,不是这样的!”李旭赶紧站起来解释。他想说自己刚才是一时晕了头,这个理由又实在不宜宣之于口。正犹豫着怎么安排词句的时候,刘弘基笑着在一旁替他解了围。
“世伯有所不知,仲坚现在遇到些麻烦事。怕给您招惹是非,所以才不敢接您给的差事!”说罢,刘弘基站起来,微笑着走到了李旭的身边。
“什么麻烦事,说来听听。我李渊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麻烦!”李渊轻轻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案,笑着追问。
“其实仲坚是受了我的拖累,他没招惹任何人,却被人硬安上了江洋大盗的罪名!”刘弘基微笑着,将自己带人到阿史那营地纵火盗马的经过娓娓道来。
他少年时家道中落,数年来人间冷暖见得多了,自然练就了一身为人处事的本事。知道刚才李旭的一时失态已经招惹了李府几个兄弟的不快,因此尽量将如何纵火盗马,如何与李旭相遇,如何结伴冲出重围,如何听了李旭的计策掉头反击,然后平安脱险的经过说得生动些。惊心动魄之处,勿求陡然生变,非但听得李氏兄弟大呼精彩,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连李婉儿“孱弱”女流也跟着鼓起掌来。
“如此,最近边境上通缉的李富梨,徐达严两个江洋大盗,就是你们两个了。怪不得先前你分文不名,出塞归来立刻能弄到一百匹好马!”李渊微笑把刘弘基的讲述听完,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李富梨是晚辈,徐达严是晚辈的一个生死之交。不知道地方官为怎么非但弄错了名字,连晚辈的长相也画得不对!”李旭见刘弘基把盗马放火的责任一个人全揽了,赶紧出言替他分担。
在他心目中,放火偷盗是滔天大罪。如果自己在中原犯了错,被杀一百次也不冤了。虽然烧得是突厥人的营地,偷得是突厥人的马,也不见得有何光彩可言。所以不待李渊再问,一五一十,将自己和徐茂功如何被阿史那却禺硬请进营中,如何被逼着留在突厥当差,如何逼迫小吏潘占阳带自己逃走,如何为了吸引突厥人注意力放火烧了马厩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没有刘弘基的那种口才,却也胜在实实在在,听起来更有一番传奇意味。
“那突厥人为什么非拉你入营,你怎么又叫了李富梨?”没等众人说话,李婉儿站起来追问。平素她最喜欢做些冒险刺激的事情,李旭说的故事又正和她的胃口。因此,不由自主想刨根问底。
李旭的脸又红了红,只好将自己去年出塞的缘由,以及在苏啜部的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连带着附离这个绰号的由来也解释清楚,只是故意隐去了和陶阔脱丝之间的情事。
“小侄出塞前弃文从商,已经失去了良家子的身份。世伯如此提携,怕是,怕是小侄没资格承受!”末了,李旭又补充了一句。他涉世未深,还没学会撒谎。明知道自己骗不过李渊这个老江湖,索性把全部底细都托了出来任由对方评判。
“不妨,明日你尽管去军中应卯!”李渊摆摆手,笑着说道。他倒喜欢李旭这种坦诚的天性,想了想,转头向建成命令:“明日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上谷郡守,告诉他仲坚受我之命为国出塞购买骏马,才不得不隐身商吕。我虽然不在地方任职多年,这点薄面,想必郡守大人会给的!”
“多谢,多谢世伯!”李旭听罢,再次拱手称谢,心中感动无以复加。眼前这位贵为唐公的世伯的确仗义,非但一语帮自己遮掩了逃兵身份,居然连防止地方官员骚扰父母这一层都替自己想到了。只是自己身为通缉重犯,把行藏告知了地方,难免会惹来更多麻烦。
“举手之劳而已,你别总是拱手。若想谢我,不如多饮几杯!”李渊笑了笑,举盏相劝。
喝酒向来是李旭最拿手的技艺,当下端起酒盏,连干了三大盏,每饮一盏,必说一个谢字。李渊被他憨厚的举止逗得哈哈大笑,举杯陪了一口,低声叮嘱:“你们安顿下来后,也要写封信回家。咱们这支队伍只管运粮,肯定不会与敌军交锋。所以让家人尽管放心,保证不会有人伤一根寒毛!”
李旭和刘弘基大声领命,再度举盏向唐公致谢。待众人的杯子都空了,刘弘基再度起身,低声问道:“仲坚被通缉之事……”
“不妨,他们通缉的是李富梨和徐达严两个妖怪,又不是李仲坚、徐茂功。那姓徐的小子且不管他,仲坚自从去年秋天被本督征辟,一直在契丹部行走,根本就没去过突厥。有本公麾下几十个士兵为证,相信没有人会把他与江洋大盗混在一起!”李渊举起酒杯,大笑着回答。
“如此,多谢世伯!”刘弘基亦笑,端起酒坛,自己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盏。
众人皆笑,只有李旭这个木头脑袋还不明白李渊有什么手段把李附离和自己变成了不相关的两个人。正犹豫着是否该向刘弘基问个究竟,却又听李渊爽朗的笑声自主座上传了过来。
“痛快,如果是本公在场,也要放他一把大火!阿史那却禺这个小子,把连营扎得距离大隋这么近,难道他以为满朝诸公的眼睛都是喘气用的,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么?”
李旭看了看刘弘基,二人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二人当时只管放火偷马,谁也没想到突厥人把营地扎到了索头溪边,居然还存了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痛快,当为此火干三大杯!”李渊大口喝着酒,仿佛自己领兵伏击了阿史那却禺一样高兴。看看满头雾水的李旭,他笑着安慰:“阿史那却禺当我大隋君臣都是傻瓜,咱们自然不能来而不往。想是刑部那个独孤家的小子看穿了他的计谋,顺水推舟就把你的名字写成了李富梨。既然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号,朝廷也不会真的想抓你。朝廷不上心,地方官们谁吃饱了没事情做,还非要去查一查李富梨是不是出于自己治下。叫阿史那却禺等着吧,等上十年八载的,我大隋一定送几个江洋大盗给他!”
酒徒注:李渊自幼丧父,所以对子女非常慈爱。李家三兄弟能发展到势同水火,可以说与李渊的无原则纵容不无关系。
第三章 出仕 (四 上)
第二天一早,唐公李渊即以行军司库的名义当众褒奖了两位为国捐马的壮士,并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保举他们二人做了护库旅帅和督粮队正。刘弘基和李旭谢过司库大人提拔之恩,领了衣甲器械后,正式成为了大隋行军中的一员。
安排好一天闲杂事务,李渊立刻派心腹跟着刘、李二人到郊外农家,将除受伤的黑风和二人坐骑外的所有战马都赶入了军营。这九十多匹马中有五十匹是突厥军马,其余四十几匹亦是在中原难得一见的良驹。怀远镇的大小官员看到后,一个个羡慕得眼睛放光。都说唐公有不测之福,居然在大军未出征前能弄到这么多好马来。
李渊在官场打了那么多年滚,自然知道大伙心里存得什么念头。当即命人挑出三十匹血统最纯正,骨架最精奇的战马,命人单独用精料喂养。准备在大军到来时,以功勋后代和大隋良家子的名义进献给当今圣上。其余的战马则挥挥手,由着麾下大小官吏和兵头们去挑。
众人欢呼一声,立刻扎进了马群。顷刻间,近七十匹良马被瓜分了个干干净净。至于李渊这个主官,居然一片马掌钉都没捞到。建成、弘基和李旭三个忿忿不平,私下嘀咕官吏们没良心,李渊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稍后,有人带着李旭和刘弘基去军营安置。他们两个是李渊亲自保举的军官,又是所有官吏胯下坐骑的故主,所以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负责掌管旗鼓帐篷的王姓参军还亲自带人腾出了两间大屋,供两位壮士暂时“歇脚”。
“多谢王将军美意,我们两个初来乍到,还是住在帐篷里好。免得坏了这里的规矩,给王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刘弘基处事老到,一看见房屋的大小结构,赶紧推辞。
“没关系,大家都是好兄弟。冬天马上就来了,这塞外之地又冷又干,帐篷怎是咱们这些人住的。你们尽管搬进去,缺什么东西就到老齐那去要,他负责大伙的吃穿用度!”王参军拍了拍刘弘基的肩膀,表现得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般热情。
“那,多谢王将军!”刘弘基听参军大人如此说,只好领了这份情谊。转身从行李中抽出了一把抢来的突厥弯刀,双手捧着送到了王姓参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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