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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_17 酒徒 (现代)
“你这个笨蛋,想害死老子就早点说一声。他***,打仗有给别人留情的么?”吴黑闼冲到李旭身边,用力向他挥舞着拳头。他的拳头肿得像发面包子般,无数小伤口在不停地渗血。
李旭惨然笑了笑,把弯刀交到了吴黑闼手里。他知道的双眼茫然无神,整个人麻木如一具尸体。唯一的感觉就是,眼下得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令人难受喘不过气来。
溪流很快被染红了,血一般的溪水向下游奔去。李旭拼命洗着,洗着,直到身体发白,鼻孔里依然全是人血的味道。
他感觉不到溪流的冷,只觉得浑身上下麻酥酥的,仿佛皮肤和筋骨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在刚才的血战中他非常幸运,只受了几处皮外伤。虽然刀口长度比较吓人,但深度只切开浅浅的一层,被冷水一激,血很快就止住了。
但方才的血战给他心中的震撼,却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伤口。在霫部他也曾经历了两场战争,但那都是在徐大眼精心安排下的战斗。对方抵抗力量不强,并且没有人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今天,马贼们却是以少打多。突厥武士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了索头奚部的牧人,并且所有武士都把他当作了重点照顾对象。李旭无法计算死亡曾经几次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知道自己很害怕,很想丢下刀藏起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没地方躲,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这伙马贼,自己恐怕早已是却禺家监牢里的客人。
“我不想死!”他冲着水中那个赤裸的倒影打了一拳,喃喃地说道。
水花“啪”地一声散开,扭曲了那张稚气未除的脸。
“我不想死!”他带着几分哭腔再度出拳,水波聚聚散散,倒映着一个强壮却远远算不上成熟的身躯。水底下,无数张错愕的面孔瞪大眼睛,慢慢上浮。每一张,都是被他用弯刀砍下马的突厥人。
“我不想死!”他抱着头,蹲到了水里。冰冷的河水只淹到颈,麻木了他的呼吸。
“不想死就上来,想得卸甲风么?”一直在岸边用嘲弄阳光看着李旭的吴黑闼骂了一句,跳下河,拖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被阳光一晒,李旭慢慢又恢复了几分神智。睁开眼睛,他看见吴黑闼正用力搓着自己的胳膊。长相普通到扔进人堆都就认不出来的牛进达则捧了一把叫不出名字来的草叶,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把这些草嚼了吃,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牛进达笑着命令。
“牛哥,你可是兽医!想下毒害人么,好多分几匹马么?”吴黑闼大声抗议。
“差不多,差不多!”牛进达不喜欢和人拌嘴,一边向李旭口中塞药,一边说道。
剧烈的苦味瞬间从头顶直冲脚尖,李旭打了个哆嗦,神智和勇气同时回到了体内。他知道自己刚才又丢了丑,讪讪地笑了笑,推开吴黑闼,走到黑风的身边去取衣服。
受了伤的黑风居然还能跟上队伍,这点大出众人的预料。几个中年马贼走过来,一边看马,一边看人。突然,有人大胡子拍了拍李旭的肩膀,问道:“小子,你不是咬死过三十多个人么,怎么才杀了几个,就吓成了这幅熊样!”
“王双,下次你打头阵,杀十个人给我看看!”吴黑闼走上前,推了大胡子马贼一把,喝道。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去当刀客了!”王双笑着回敬了一句。
“我,我从来没吃过人!”李旭大声解释。他不知道草原上谣言居然传得如此快,苏啜部刻意制造的流言居然在大漠南边也有人信。
“估计是圣狼没带在身边的缘故!”马贼们摇摇头,自作聪明地解释道。没人相信李旭的话,如果不是狼神附体,阿史那却禺非得到这个憨憨的小家伙干什么。他打起仗来不管不顾,既不懂阵法,又不会计谋。如果拎着把大刀乱冲就算个人才,马贼们个个都是当世大贤。
“我真的没咬死过三十多个人!”李旭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刚刚换上的衣服是他从中原带来了,虽然已经小了,但从衣衫上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读书人。
“咬死二十个也是咬。估计狼神附体的时候,你自己根本不记得!”马贼们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用牙咬,用刀杀,用箭射,还不是一样的么?我要是你,就告诉他们我咬死了一百个,让谁见了我都远远地躲开!”吴黑闼瞪了李旭一眼,骂道:“人家说你厉害,你居然还谦虚。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这小家伙很有意思!”远处,刘弘基摇摇头,微笑着想。
第一章 大贼 (七 上)
以区区一百马贼冲垮了五百多名突厥狼骑布置的防线,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胜利。但待清点完了战果,马贼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方才的遭遇战中大伙至少砍死了一百多名突厥武士,但自己一方也有二十几个同伴被永远丢在了草原上。此外,队伍中还有十几人受的刀伤较重,如果不及时找地方安置,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到中原去的希望。
“这买卖,不划算!”大寨主刘季真摇着头,苦笑。此番出塞,他所带的都是寨中精锐,每个人都是经历过三年以上刀头舔血日子的。才一上午就损了三十多名,而此地到大隋和草原交界的山区至少还要走两天。如果沿途的大小部落都像上午的追兵这么凶悍,即使能平安返回中原,一阵风这杆大旗也该趴下了。
“不能光顾着逃,照这么下去,不用阿史那却禺领着大队人马撵上来,沿途这些小蚂蚱就把咱们啃成了骨头渣子!”吴黑闼低声插言。不与人抬杠的时候,他的话甚有见地。连刘弘基和张亮两个老江湖听了,都在一旁连连点头。
“白天跟他们交手,咱们人少吃亏。却禺这次估计是气疯了,根本不考虑为了几百匹马值不值得弄出这么大动静!”一向不喜欢说话的牛进达低声插了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李旭身上,眼神看起来异常诡异。
“是小子拖累了大家!”李旭赶紧上前几步,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上午的突厥武士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大伙分头走,估计马贼们脱困就会容易得多。与其坐在这等人家赶,不如自己把分头赶路的建议提出来。
没等他把自己的建议说出口,刘季真看了看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说我把你绑了卖给阿史那却禺,他会不会再白送我几百匹好马?”刘季真笑着,脸上的横肉都放出了油光。
“这办法不错,火全是他一个人放的,人也全是他一个杀的!”吴黑闼走上前,用胳膊环住了李旭的肩膀。“不过咱这么干了,以后就不用再见人。天下英雄谁见了谁向咱脸上吐唾沫!咱还不能擦,擦了肯定有人再吐上去。”
众人哄堂大笑,压抑的气氛稍稍减轻了些。当下,有人开始安排马贼们找水浅处用羊皮筏子渡河,有人则用绳子牵了马,领着它们一匹匹游到对岸去。李旭插不上手,只能跟在刘弘基身边看热闹,看着,看着,他突然有了一个不错主意。
“突厥人有黑雕帮忙,咱们走得再快,他们也不会追丢!”拉了拉刘弘基的衣袖,李旭低声提醒。
“我看到了,可那畜生不落低,咱们根本射不中它!”刘弘基没有回头,双眼依旧紧盯着河面。草原上拳头大者为尊,如果只一味地逃,附近的部落无论有仇没仇都会趁机冲过来痛打落水狗。要想不让别人追,只有把追得最凶的几股人马先打残了。
“我估计阿史那却禺一时也召集不起太多兵马来,所以才想借着各部牧人消耗咱们的实力。等咱们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狼骑也该出场了!所以,咱们得想办法吃掉最近一股追兵,让其他想捞好处的部落掂量掂量有没有将咱们留下的把握!”
听了这话,正在望着河面沉思的刘弘基眼睛突然一亮,回过头来,低声说道:“你是说,杀回马枪?”
李旭的分析刚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但马贼们人数太少,随便一个部落的兵马追上来,都是马贼们的五倍以上。正面交手,大伙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我想,能不能就在河对岸设伏?”李旭点点头,试探着建议。在杨夫子留下的笔记中有很多以寡击众的战例,其中有一个的战例与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铜匠师父和他分析这个战例时,对越公杨素当时的布置拍案叫绝。
“半渡而击,的确是个以少打多的好办法!”刘弘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李旭,大声赞道。这也是他刚才的想到的一招破敌之策,只是,他今年已经三十岁,而李旭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
如果说两人不谋而合的想法让刘弘基感到震惊的话,李旭接下来说的建议更让他矫舌不下。指了指河对岸那齐腰深的牧草,李旭低声补充:“如果让不能上阵的伤号躲在草丛后摇旗呐喊,多扎草人,多置旌旗,再胡乱射上几百支箭……”
“如果我是阿史那却禺,前天定把你一刀砍了!”刘弘基用力拍打着李旭的肩膀,用马贼们特有的语言褒奖。
“所以怎么说蔫人有坏主意呢!”刚好拉着马经过的吴黑闼笑着给出对李旭的最新评价。
过了河后,刘弘基把几个头目召集到一处,重复了一遍李旭的建议。众人轰然称妙,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个计策补充完整。
众人当中,刘弘基、吴黑闼两人武功最佳,他们各带着二十名马贼负责斜向攻击敌军两翼。张亮和牛进达在众人当中箭术较为出色,带着三十名弟兄负责正面,先用羽箭制造混乱,然后从正中突破,将敌军向水里压。剩下二十几个能战的弟兄归刘季真率领,他是一阵风团伙的寨主,居中调度,随时接应其他几路弟兄的任务是他当仁不让的职责。还有十几个无法提刀上阵的伤号,刘季真把他们聚拢到一起,交到了李旭的手上。
“你年龄小,身上还挂了彩,待会儿就别拔刀子跟人拼命了。主意是你出的,怎么糊弄敌人也理应归你负责!”刘季真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声命令。
“我可以上阵!我可以射中一百二十步之外的乌鸦,我还可以……”李旭大声抗议。众人在安排任务时,都主动避开了迷惑敌人这个角色。被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马贼们如此照顾,他心中的非常感动无以复加。
“我是大当家还是你是大当家!”刘季真佯装愤怒地板起了脸,大声训斥,“速去绑扎草人,制作旌旗,违令者,斩!”
“哄!”男人们大声哄笑了起来,明快的笑声惊起成群的水鸟。
第一章 大贼 (七 下)
你以后准备去哪?”趁大伙都忙着扎草人的时候,刘弘基凑到李旭身边,低声问。
“去哪?”李旭茫然地放下了手上的蒿草。与徐大眼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曾经建议二人混入商队去江南,游山玩水顺带逃避兵役。如今跟徐大眼走散了,去江南的安排只好先放一放。而返回易县老家显然也不是个好选择,县太老爷万一追究起逃避兵役之罪来,自己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而自己又不像刘弘基,有一群朋友在官场中活动。自己出身于李家的旁支,官府中无亲无故。即便提了金子去打点,这份礼物也不知道该给谁送。
也许最好的选择是当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转,李旭自己都连连摇头。李家家世清白,想当马贼,甭说别人,父亲第一个要杀了自己。
可还有其他的路好走么?他苦笑着想。从出塞到现在,所有的路都是被人逼着或追着一步步走下来的,从来没人问过他己想干什么,今后有什么打算。现在到了自己可以选择的时候,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彻底迷失了方向。
刘弘基将李旭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笑了笑,附在李旭耳边说道:“我有个世交长者在怀远镇替大军督粮,你若无处容身,不如跟我去投他。这位世伯有些办法,可洗清咱们身上逃兵的罪名!”
“真可以么?”李旭欣然惊问。自打从潘占阳口中得知逃避兵役者都被官府视为盗贼的消息,他就一直很为自己的身份尴尬。刘弘基的话无异于在他头上开了一扇窗,让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人生的一丝光亮。
“可没亲没故的,人家凭什么为我出头?”心中的自卑感很快又让李旭自己否决了这份希望。刘弘基是世家子弟,家道虽然败落了,父辈留下的人脉还在。而自己……。他苦笑着,将手中的蒿草重重拧成几截。
“有机会咱们再说!”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起身向远处走去。河对岸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他需要抓紧时间去隐蔽自己的属下。
李旭摇摇头,把心思又放回了草丛中。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像手中的草,有些生来就是蒿子,有些却是稗。
“但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种!”虎贲将军罗艺的话猛然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抬眼望去,身边野草或高或低,颜色深浅不同,但每一株头顶上都是同一片蓝天。
“旭子好手艺,以前做过农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张亮偷偷摸了过来,问道。
“在家时学过一点,现在也忘的差不多了!”李旭摇摇头,谦虚地回答。他扎草人的动作很利落,别人一个没完成,他已经做好了仨,并且每个扶起来都能在草丛中立而不倒,像极了真人隐藏在此处。
“回中原后你去哪,回老家么?”张亮笑了笑,居然又问出了一个刘弘基刚刚问过的问题。
“回不去!我逃兵役出来的!”李旭摇头,满脸苦涩。如果不是该死的兵役,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去京城参加明经试。当年在论语上自己可没少下功夫,几乎哪一句出自那一篇,哪一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听我说啊,我们东家手眼通天,定能让官府免了你的兵役!怎么样,到了中原后跟我去见东家?”张亮轻轻地搔了搔李旭脑门上的头发,低声劝告。
“啊-呃!”李旭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低呼。看看转过头来的同拌,他不好意思地将头垂了下去。
在这伙新同伴中,张亮的背景最为诡秘。刘弘基是为了逃避兵役才遁入草原的,吴黑闼是张亮在雁门关雇佣的刀客。牛进达是个兽医兼马贩子,刘季真是马贼团伙“一阵风”老掌柜刘龙儿的长子,大盗世家。所有人的身份都与他们的自我介绍相符,唯一令人奇怪的就是这个张亮。他自称为马贩子,却精通武艺。非但心思缜密,举止进退有度,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的东家。而这次一阵风出手捋阿史那却禺的虎须,据说也是受了那个东家的委托。
那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想干什么?李旭越猜越感到好奇。有道是进门容易出门难,一旦那个东家是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自己跟着张亮去岂不是入了贼窝了么?
“难道兄弟想留在马贼窝中,跟着刘寨主混?”张亮见李旭半晌不回答,有些急切地追问。“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不得以做一次无什么大碍,若是一生困于此,可就愧对自家祖先了!”
“其实,刘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都不是坏人,真正坏人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做马贼的家伙!”李旭四下看了看,小声回答。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善恶之分,可他们都不是成大事的主儿。兄弟你一身本事,何不马上取些功名。沦落草莽,未必是长久之计!”张亮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旭不温不火的表现让他略感失望,但多年的人生闯荡,已经历练得他喜怒不形于色。
“张大哥,你容我再想想!”李旭放下一个扎好的草人,顺手又抓起另一把青草。如果不是刘弘基相邀在先,他可能真就答应了张亮。但如今两个人同时表露出招揽之意,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着急,进了长城再说!”张亮弓着腰,慢慢向前方挪去。河对岸的突厥狼骑已经开始向水中放羊皮筏子,大战在即,他不能花过多的心思在李旭身上。
“进了长城再说!”李旭低声回应。他的身体又开始紧绷起来,鼻孔一张一阖,呼吸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他知道,突厥人又来了,可这次,他自己不想再被吓失了神智。不是自己死就是他们死,这种情况下,选择只有一个。
正在过河的突厥狼骑有三百多人,看样子是同一个将领的属下。那个将领气急败坏,没等大多数人吹好羊皮筏,就命人将战马先赶下了水。马是天生会游泳的动物,只是胆子小,没人拉着不愿下水。几个身穿黑皮甲的突厥人用鞭子猛抽了几下,战马们陆续被逼下了河道。
“没良心,恶待牲口的人牲口也会恶待他!”牛进达握着角弓在李旭正前方嘀咕。以兽医为辅业的他对马的感情比对人深得多,最看不得人虐待牲畜。
“他们赶过河的马越多,咱们赚头越大!”刘季真冷笑着摇头。从对手的服色上,他看出了这些人和上午拦截自己的是同一伙骑兵。二十多个弟兄的仇他不得不报,对李旭提出的连环计,他非常有信心。
李旭放下草人,从身边捡起自己的弓箭。能不能把敌人打懵,全*着前三轮齐射。所有马贼,无论是负责攻击的还是负责迷惑敌人的,都被要求参加前三轮射击。
陆续有战马爬上了岸,东一群西一队地走到紧邻河滩的地方吃草。有些畜生挡住了马贼们的视线,大伙却不能出手驱赶。这一战的目的是要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没有刘季真的命令,谁都不能有所动作。
越来越多的突厥士兵走上了河滩,骂骂咧咧地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秋天的河水已经很凉,被水溅湿了的皮衣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大伙本来没必要受这个罪,都怪一群该死的汉人。他们居然敢里应外合到却禺大人的新营地偷马,末了还放火烧了却禺大人的营寨。这是羞辱所有突厥人,大伙岂能容忍。特别是在他们只有不足一百人的情况下,狼骑们更要捍卫却禺大人的尊严。
李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慢慢拉开的弓臂。他心中还是有些紧张,但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突厥狼骑的将领在众人的搀扶下已经踏上了河岸,躲在人群最后,距离自己大概一百五十步,有点远。但是,如果射杀了他,接下来的战斗中同伴们的损失会小得多。
大意的突厥人开始理衣甲,乱哄哄分成数团。有人走下河滩去牵战马,有人的身影已经距离马贼们的隐身地点不足六十步。李旭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鼻孔中呼出的空气烫得难受。他的全身几乎都在哆嗦,握弓的手却越来越稳。
“射!”刘季真猛然跳了起来,抬手放出一支响箭。
羽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画了道弧线,径直砸进最外侧的狼骑中。正在脱衣服的狼骑们被打楞了,提着裤子乱做一团。
“嗖,嗖,嗖…….”六十多支羽箭同时飞进人群,登时有二十多名狼骑被直接放翻在河滩上。没等对方做出反应,马贼们又放出了第二波羽箭,锋利的三棱锥刺破胸甲,夺去更多的生命。
“不要慌,列――-”突厥将领在队伍最内层挥刀大喊,对方不会有很多人,只要大伙列队举盾,完全可以冲过这段距离。
他的命令永远却被憋在了喉咙内,一根远处飞来的羽箭超越常规射程,直接射进了他的梗嗓。突厥将领挣扎着,抽搐着,身子一软,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李旭放下弓,竖起了身边的第一个草人。第三排羽箭已经射完,伤号们一个个从隐身处跳起来,把更多的草人摆成长队。几个无法起身和伙伴共同作战的重伤号躺在地上,双臂将用衣服做的大旗摇得呼呼做响。
更远处,马贼王双一个赶着二十多匹骏马,每匹骏马身体上都扯着一面破衣服做成的战旗。远远看去,仿佛有几十支队伍赶过来增援。
突厥狼骑楞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马贼在河对岸还有数千同伙。没来得及上岸的骑兵赶紧调转羊皮筏子,拼命向来路上划去。已经上岸的骑兵则尽可能地抱起羊皮,“扑通通”蜂拥着向河里跳。而那些羊皮筏子已经放了气,无路可退的人,只好慌乱地挥舞着弯刀,就像一群待宰公羊正在晃动着短角。
“杀,不留活口!”刘季真大喊一声,从身边喽啰手中抢过号角,“呜――呜――呜”地吹将起来。这一仗便宜赚大了,自己这边居然有个走狗屎运的楞头青在那么远的距离射中了对方主将。将是兵之胆,没将的士兵还打个屁仗?
刘弘基、吴黑闼各带着二十多名马贼,一左一右冲上了河滩。两支整齐的队伍呈楔形刺入混乱的人群,将挡在面前的突厥武士一一捅翻。那些没挡在路上的武士,则被马贼们的队形所挤压,不得不退进了河水里。
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红色,习惯了在马背上挥刀的突厥狼骑根本不适应步战,更甭说双腿还被冷水裹得迈不开步子。往往是一个照面,就被对手砍中,下一刻,他们的血液已经融进了红色的河水。
两侧骤然受到攻击,惊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把自己队伍的向中央*拢。而正中央处,更多的兵器逼了过来。三十多名马贼组成的小攻击方阵一步步推进,刀光如雪,挡在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张亮、牛进达挥舞着弯刀,冲在正面攻击队伍的最前方。最适合泅渡的地段只有一处,所以他们的位置找得非常正。在他们的带领下,攻击方阵重重地砸入了失去了战马的狼骑当中,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惨叫声,呻吟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河岸边吃草的战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人照看的它们不知道逃,也不懂得帮助主人自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马贼们砍倒,尸体被水流冲下,冲远,无影无踪。
“能抄家伙的,都给我上!”刘季真丢下号角,拎着门板宽的大斩马跳出了草丛。已经没有必要再故做疑兵了,所有突厥狼骑早就被吓破了胆,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抵抗。那些已经爬上对岸的人不敢回头,徒步向远方逃去。没机会跳下河的则不顾一切向河中央退,根本记不得自己不会游泳。
马贼们心中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他们涉水追上去,从背后将逃命的突厥人一个个捅翻。还有机灵的马贼从地上捡起了突厥人丢下的骑弓,站在岸边射水里的活靶子。河道边缘,有不会水的突厥士兵跪地投降,他们的软弱却未能换来对手的任何回报…….
战场局势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狼骑们人数明明比马贼多,却没有人理智地去看一看,看一看草丛中和远方的“伏兵”,自从开战以来,“伏兵”们根本没前进过半步。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各自为战,用自己和同伴的鲜血拖延着生命终结的时间。马贼们很有耐心,围成圈子旋转着,每一次位置变幻,都让圈子的直径小上几尺……
吴黑闼带着几个马贼,将二十多名垂死挣扎的突厥士兵逼入了死角。身后就是河水,突厥士兵们听见了河道中同伴的惨呼,不肯再退,咬着牙反扑了回来。
一个骨骼粗壮的突厥小头目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吴黑闼。他显然找错了攻击目标,没等手中弯刀落下,吴黑闼的靴子已经踹到了他的小腹。皮甲猛然向内凹了回去,小头目蹬蹬蹬倒退了十几步,张口喷出一摊黑血,身体随即软倒在了浅滩上。
吴黑闼不想就此收手,身体一拧,刀光扫进了一名狼骑的小腹。紧接着,他左拳直击,径直砸中了另一名狼骑的脖子。
“咯!”颈骨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两名狼骑同时倒了下去,在吴黑闼周围空出了三尺空档。突厥人最后的一个完整队列就此崩溃,马贼们怒喝着挤了进来,将狼骑打散,剁碎。
吴黑闼又找上了另外两名狼骑,他挥刀如风,刀刀不离对方要害。无路可逃的突厥狼骑口里发出绝望的呐喊,互相支援着,垂死挣扎。
一把弯刀被吴黑闼敲上了半空,他垫步,将刀尖向前捅去。双手空空的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用身体顶住了吴黑闼手中的弯刀。刀刃刺破铠甲,刺破衣服,刺入狼骑的胸口。濒临死亡的狼骑并拢双臂,紧紧抱住了吴黑闼的身体。
“啊―――”另一名狼骑两眼血红,扑向吴黑闼身后。几把兵器砍中了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顾,嚎叫着,弯刀猛然下剁。
“啷”一把黑色的巨大弯刀横在了吴黑闼的身体上方,志在必得的一击被硬生生挡住了。身受重伤的突厥狼骑楞了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用你一个小屁孩救!”吴黑闼摆脱身上的尸体,回过头来喝骂。李旭冲他笑了笑,转身杀进了另一波混战的人群。
“要是老子钢叉没弄丢了…….”吴黑闼看看手中弯刀,有些恼怒地道。弯刀比钢叉短,如果刚才手里不是弯刀,突厥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把自己抱住。
抬起头,他看见李旭又替别人挡了一刀,顺势砍翻了一个筋疲力尽的突厥士兵。然后,那个楞头青拎着那把长得离谱的弯刀,冲向人更密集的地方。
“回来,你要死了,老子还谁人情去!”吴黑闼大声骂着,撒腿冲向了李旭。
第二章 出仕 (一 上)
一场伏击战打完,马贼们将三百狼骑砍死了二百三十多人,顺手还抢得了三百多匹战马。而他们自己却只付出了战死七人,轻伤二十几个的代价。一时间,众人气焰大涨。附近几个部族接到阿史那却禺的命令后本来跃跃欲试,在逃回去的残兵口中听闻有数千马贼前来增援,吓得全缩回了营寨里。
17k.com刘弘基等人见突厥人胆怯,索性不再掩饰行藏,大摇大摆地直扑燕山。沿途部族见了马队掀起的遮天烟尘,不敢上前拦阻,只敢派本族青壮远远地在烟尘之后送行般跟着,以此向阿史那家族交差。待阿史那却禺闻讯点了三千狼骑赶来,众马贼早已经渡过了沽河,退进了万里燕山中。
17k.com燕山已经是大隋与塞外诸族的边界,阿史那却禺再强横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冒着与大隋开战的风险带重兵越境。而派小股人马进山剿匪,狼骑又未必是马贼们的对手。望着连绵欺起伏的群山,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灰溜溜返回了草原。
17k.com山区向来是马贼们的天下,近年来大隋民生凋敝,很多活不下去的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所以群山中大小绺子多如牛毛。刘季真把一阵风的旗号打出去,立刻有人前来接应。大伙将马队化整为零,几天之后,顺顺利利地混过了长城。然后又把战马集中起来,扮作一个从塞外贩马回来的大商队,继续向中原进发。
也不知道马贩子张亮用了些什么手段,沿途关卡、桥梁居然分文不取,一律放行,任由这支硕大顺利走到了密云。这里距离渔阳只有一日距离,再往南去,就要与罗艺的虎贲铁骑遭遇了。刘季真没有捋老虎须的雅兴,先包了个客栈请大伙醉了一回,次日一早与张亮交割了此番出塞的报酬,又分了一百五十匹马,就此与众人告辞。
“好兄弟,到我的寨中来吧。凭你的身手,聚义厅里肯定有一把椅子坐!”临别,刘季真拍打着李旭的肩膀,大声劝道。
“刘,刘大哥,我,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李旭讪讪地笑了笑,婉言拒绝。想了几天,他依然鼓不起加入马贼的勇气。虽然刘季真等人磊落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但是一想到父母失望的目光,他的心就不得不再次冷静下来。
“***,不来就不来,找什么借口。不就是嫌老子是个马贼么?哪天我弄个可汗来给你看看,到时候你求我入伙,我还得考考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刘季真不屑撇了撇嘴,冷笑道。
“刘,刘大哥,我,我的确……”李旭的脸又红了,就像头上被秋霜打过的树叶。
刘季真倒也不是真的恼了他,见李旭如此尴尬,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人各有他***志气,我不勉强你。其实当官和当贼有什么两样,一个明着抢一个暗着抢罢了。你去吧,混不下去时到山里找我。报上一阵风的名号,万里燕山中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指头!”
“谢谢刘大哥!”李旭感激地说道。虽然彼此选择的道路不同,他心底依然把对方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
“谢个屁,你要没本事,哪个要你!”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吴黑闼大声插言。
“就你聪明!”刘季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想出言反击,又忍住了。调转马头,带着众喽啰们风一般地向远方奔去。
“此人称得上豪杰,只是沦落草莽!”目送着刘季真等人走远,张亮叹息着摇头。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旭,又笑着问道:“小兄弟,老哥那天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李旭搔了搔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刘弘基却走了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一身好武艺,就此埋没了实在可惜。我准备带他去见一个世伯,谋个出身。怎么,张兄又和我想到一路去了?”
见刘弘基上前,张亮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轻轻向后退了两步,强笑着说道,“刘兄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吧,若是路上被官府认出来……”
“那就不劳张大掌柜操心了,该分给咱们的马匹,烦掌柜的派人给点了。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动身去怀远镇!”刘弘基的脸色变了变,话中用词虽然客气,语气却非常地僵硬。
眼看二人就要闹翻,李旭赶紧抢到中间打圆场:“两位老哥莫气,是小弟我做事欠妥当,没把话给大伙说清楚。”看看刘弘基,再看看张亮,他又陪着笑脸补充道:“刘大哥提议在先,张大哥提议在后,都是为了小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做,就先跟着刘大哥去趟怀远,再南下寻张大哥,如此可行?”
刘弘基和张亮互相看了看,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大伙前几天还曾经在草原上同生共死,如果为了一点小事翻脸的确有些不值得。不如好聚好散,彼此也留下相见的余地。
想到此节,张亮叹了口气,摇头道:“刘兄的那位世伯我也听说过,的确是个有担当的大人物。可今上却对他猜忌得很,一旦他霉运当头,恐怕身边所有人都要受牵连。将来刘兄若是有了难处,只管前来找我。兄弟即便只剩一碗饭,也会与你两个同分!”
此话一出口,刘弘基也软了下来,摇了摇头,低声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又何必凭着人来。我找他,只为洗了旭子和我身上这逃兵的罪名,并非一定要因人成事。倒是你那东家,所谋甚大,又非有肚量有胆气之人,恐怕将来会害人害己。你若哪天落魄了,尽管来找老刘。一句话,咱们弟兄几个富贵共之。”
众人相视而笑,再不多言。李旭弄不清楚二人嘴里的世伯和东家到底是哪个,稀里糊涂地跟着笑了一回,心中的尴尬就此掩过。
当即张亮掏出账本,根据出塞前大伙的协议,分给了刘弘基五十匹好马。在河畔伏击战中缴获的三百匹军马不在大伙的协议之内,根据当日各自的功劳,李旭分得了三十匹,刘弘基分得了二十匹。牛进达和吴黑闼也各自分到了几十匹好马,二人与张亮同路,所以干脆将名下的马匹按塞上的价格直接折给了张亮,跟着他去东家那里取钱。
第二天一早,刘弘基和李旭结伴向东,张亮等人径自向南。临别,吴黑闼追上来,张开双臂向李旭腰间勒了勒,骂道:“小兔崽子别总想着发财,有钱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哥哥我得护着老张南下,没时间管你。你自己小心了,实在不行骑上黑风开溜就是,逃到刘大哥那去,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入山抓你!”
李旭挥拳向他肩膀砸了一下,心中亦十分不舍。想邀他将来去怀远觅自己,想想此行结果还不知如何,只好把这番心思藏了。那吴黑闼却心里却是剔透,见李旭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补充道:“生不入公门,死不不入地狱。你哥哥我天生和官府有仇,与其去贵人门前听吆喝,还不如痛痛快快去做马贼…….”
“那毕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刘弘基听他说得实在不像话,低声插了一句。
“什么叫长远,当小了是贼,当大了就是皇上!”吴黑闼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回敬。
“旭子,特勒骠伤还没好,一个月内不能骑。这几包药你带着,大包外敷,小包拌在马料里。记得一天敷两次,喂两次!”牛进达掏出一串脏兮兮的布包,挂在了李旭的脖子上。看上去他对牲口的感情比对人深,没有送别的话,只有对特勒骠的不放心。
“谢谢牛大哥!我一定记住”李旭在马上躬了躬身,说道。
“不谢不谢,哪天没饭吃了,就找我来学手艺。我这还有几十个秘方没验证过…….”牛进达挑牲口般看了看李旭那粗壮的筋骨,笑着回答。
张亮这个土财主为东家拉拢李旭不成,虽然心中存了些疙瘩,出手却很大方。他命人取了两千个钱,用包裹包了,硬塞在李旭的手里。“拿去买两身衣服穿,见贵人了,不能让人家瞧着寒酸。自古人敬有的,狗咬丑的,那位爷再有识人之能,被他手底下人拦在外边见不着面,你也是白跑一趟!”
李旭的包裹里边还有不少珍稀之物,本不缺这点儿钱财。见张亮说得热切,不敢拂了他的好意,只得笑着把钱收了。
众人在叉路口挥手作别,直到互相都开不见了,才各自转了身去。李旭现在还属于逃兵身份,不敢回家,赶着马匹跟着刘弘基沿着长城脚下官差懒得过问的贫瘠之地一路向东,再折向北,晓行夜宿,数日后,绕过卢龙塞,来到了柳城郡。
此刻柳城已是战备之地,各地来的民夫青壮将如山的物资肩挑手推,陆续向辽东三郡运送。(注1)各地来的官差也成群结队,将中原能搜刮到的马、驴、骡子大拨大拨地向前线赶。乱糟糟的人群中,带着百余匹战马的刘弘基和李旭反而显得不扎眼了。多数人看了他们身上的衣衫和腰间的兵器,都以为二人是向前线的送战马的公差,主动让开道路。
“咱们是向前线赶,所以不能算逃兵。只是为了给国家筹集物资,多绕了一圈路,耽误的几天行程!”刘弘基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城门,笑着说出了自己非带李旭去怀远镇的原因。
如果跟了张亮向南去,即便张亮的东家手眼通天,为二人洗了逃兵之名。他们与大军出征南辕北辙的事实也要被人落下话柄。而赶着战马去辽东,则只能算二人耽误了集合之期。看在一百多匹战马的面子上,即便刘弘基的世伯不说话,也没人好意思把此事深究下去。
“刘大哥想得真周到,小弟佩服!”李旭在马背上笑着回应。自己终究是来辽东了,去年秋天到现在,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只是兜了一个大圈子,依然没逃掉当兵的宿命。想想此地与霫部的距离,他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痛。从柳城径直西行,三天时间就能赶到若洛水。向北一拐,没多远就是月牙湖……
他苦笑了一下,胸口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般地闷。正自怨自艾间,忽然听到城门口一乱,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敲着铜锣冲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郡守大人有令,通缉江洋大盗李富梨、徐达严,有见过二人者,速到官府报告,赏钱五贯,绸十匹!”说罢,将数张硕大的告示举起来,高高贴在了城墙、大树和城门附近的破旧建筑上。
“李富梨?”李旭觉得这个名字好生耳熟,策动战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告示走了几步,两个满脸横肉,巨齿獠牙的妖怪头像立刻冲入眼底。头像下,是一篇精心润色过的通缉令。郡守大人给两个妖怪定的罪名是:勾结马贼,袭击突厥部落。放火烧毁草场三百余里,牛羊数千,导致无数突厥百姓流离失所……。
“这两个妖怪够本事的,居然到突厥部落里放火!”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叫道。
“你瞧瞧那长相,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有人指着告示上的妖怪头像评论,目光中充满仰慕。
人们哄笑着,为千里之外发生过的事情低声叫好。突厥人是皇上的朋友,来中原吃饭不付钱,走的时候还顺手抢东西。有人给他们教训,大伙高兴还来不及,谁有那兴趣帮官府拿贼。再说了,长相那么奇特的人,怎么可能在大白天出现?
千里之外,阿史那却禺愤恨地抽打着桌案,将一叠账薄抽得支离破碎,纸张乱飞。
“不抓到这两个小子点天灯,老子誓不为人!”他怒喝道。二十万石军粮啊,每次想起来,都肉痛得他直打哆嗦。这把火怎么烧得如此巧,把他精心隐藏的粮库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军资,就等着趁大隋倾国之兵赶往辽东而国内空虚这个机会,一举杀过长城去。为了把握战机,阿史那家族特地将索头奚人赶走,搭建了这所木城…….一切全落空了,没有足够的军粮,狼骑就不能南下。狼骑不能南下建功,他就没有接替汗位的机会……。
“天杀的野小子!”阿史那却禺恨恨地诅咒。给大隋的抗议文书他已经发出去了,杨广对突厥人讲交情,绝不会为了两个毛孩子得罪‘朋友‘。至于那些边塞官吏,更不会拿自己的乌纱帽替两个逃兵求情。
柳城南门,刘弘基拍了拍李旭的后背,笑着评论:“这两个强盗长得真难看!”
“难看,难看!”李旭摇摇头,赶着马群向城东绕去。
注1:辽东三郡,杨广第一次攻打高丽的大前线,分辽东、燕郡和柳城,分别对应现在的沈阳西部、辽西和朝阳锦州一带。
第二章 出仕 (一 下)
两日后,二人到了辽东郡。先找了个当地大户,给了半吊钱,把马群寄放下。然后问主人家借了房间、脸盆,打来冷水整理衣冠。
17k.com眼下大战在即,辽东郡日日过兵。寻常兵爷抓了百姓牧马,不借机勒索就不错了,哪肯给半分好处。那家主人摸着五百个肉好,收亦不是,不收亦不敢。站在门口直到二人收拾停当了,才蹑手蹑脚地凑上前,低声祈求道:“二位将军请收回赏赐吧,小老儿生在大隋,为国出些力,原本,原本是应该的。这钱,是万万,万万不敢收。”
17k.com“你且拿着,我们两个要入城去公干。这一百匹马都由你家照顾,照顾好了,另有钱给。如果被人将马偷了去……”刘弘基掸了掸头上的皮弁,正色道。(注1)
17k.com“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房主大声保证。
刘弘基本来就长得一身富贵气,此刻换上了锦衣,皮冠,更显得非同寻常人物。这种官府子弟怎是普通百姓敢得罪的,一时间,户主吓得连连作揖,口称不敢,半串钱抖得如念珠般响。
“老丈,钱您收好吧。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故意找您老的麻烦!”李旭见主人家实在可怜,上前以晚辈之礼做了一个大揖,低声安慰。(注2)
“折杀小老儿,折杀小老儿了!”户主见一个锦袍淄冠的少年向自己行如此大礼,哆嗦得愈发厉害,放下半串铜钱,双手齐眉,屈膝便欲还拜。刘弘基实在看得不耐烦,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叫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只半天时间,难道我们两个还能讹你不成!”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户主哆嗦着回答,礼终还是没能还下去。刘弘基不肯再耽搁时间,扯了李旭出门,从马群中挑出两匹看上去颜色相同,模样较威风的突厥军马,一路骑着向怀远镇行来。
那怀远镇乃屯粮之所,戒备自然比柳城等地又森严了数分。数十名兵丁手持刀枪站在门口,将过往行人逐一检视。从面貌、身材到手上的老茧,一个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李旭跟着铜匠师父炼了半年多武艺,手上的茧子全是握兵器磨出来的。正担心着如何才能通过,刘弘基却提了提马缰绳,加快速度向城门口冲去。
“让开,让开,大爷有紧急公务!”刘弘基一马当先,凶霸霸地喊道。候在门边等待检查的百姓听见马蹄声响,赶紧侧身闪到一边。守门士兵本想阻拦,看看那高头大马,再看看马背上那一袭锦袍,心立刻怯了,提起刀枪肃立到门洞里。
二人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跑出了半里多,城门官才回过神来。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尘土,向地上重重啐道:“什么东西,不就是摊了个好老子么。要是爷爷我也叼着金勺子出生,哼,都站好了,说你呢,一个个来,挤什么挤,***,忙着去买棺材啊!”
怀远镇是个小城,街道并不复杂。刘弘基随便找个人问了问,便问到了此地主事官员的衙门在哪。他却不进衙门,带着李旭径直奔院子之北的角门,在距离角门十步之外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走了过去。
未到门口,早有仆人迎了上来。刘弘基从随身的行囊中摸出一个玉牌,交到仆人手里,大声说道:“此地可是唐公寓所,烦劳小哥通禀一声,说有故人之子刘家大郎来拜见长辈!”
“正是唐公家的后宅,您少等,我这就替您传话!”仆人听说是故人之子,赶紧接过玉牌,长揖到地。
刘弘基伸手相搀,趁着对方起身的时候,顺手又向他的衣袖中塞了小半串铜钱。那家仆平日迎送客人惯了,从衣袖中猛然增加的分量上就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所赠不菲,道了一声谢,慌不及待地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院子中又响起了脚步声。门一动,出来的还是方才那位家仆,先行了个礼,然后一边掏出方巾来擦汗,一边气喘吁吁说道:“我,我家老爷去军营公干,此刻尚未返回。大公子请,请二位贵客到前门,他在那里恭迎故交!”
刘弘基道了声谢,将马缰绳丢给家仆,拉起离李旭向前门走。那仆人以目相送,直到二人的身影走得远了,才把两匹马一一牵到院中。
大隋朝承袭汉制,官府衙门都是坐北朝南。如果职位高到可携带家眷上任,官员的妻儿老小通常都安置在衙门后宅。平素公务往来,客人走得全是前门,只有私交甚好的朋友或者自家晚辈才走后门入内。几百年后,贪佞之风大行,“走后门”一词也由此而来,这是后话,咱暂且不提。
而惊动主人家特地到前门迎接的客人,则是家中贵宾。所以刘弘基虽然以晚辈之礼求见,却被主人安排到前门相迎。
李旭没有官场经历,全然不知道这些规矩。被刘弘基拉着,慢慢走到前衙。前衙正门也是四敞大开着,那却是处理国家公务之所,非主人家迎客之地。二人路过正门,向前又走了几步,在前方侧门边停了下来。
供贵宾出入的前侧门早已被仆人打开,几个衣着整洁的男性家丁手持长长的扫帚,象征性地在门前“扫”出一条道路来。主人家笑着迎出,走到刘弘基面前站定了,双手附心,胸前环抱,躬身说道:“建成见过弘基兄,不知大兄远来,未能出迎,望大兄勿怪!”
那边刘弘基早也把身体躬了下去,兴奋地说道:“不告而来,多有冒昧,望贤弟莫笑我唐突便是!”
二人相对揖了一揖,礼成,四手相握,同时大笑着说道:“你我兄弟有三年多没见了,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相遇!”
笑够了,刘弘基将李旭拉上前,给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另一个好兄弟,上谷李旭,字仲坚。这是我的自幼好朋友,唐公的长公子建成,字子固!”(注4)
李旭闻言,赶紧上前半步,双拳紧抱于胸口,行了一个拱手礼。建成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虚握了双手,以士人见百姓的拱手礼相还。
互相见礼完毕,刘、李二人应主人之邀入门。边行,建成边问道:“仲坚兄出身上谷李家,不知道与古之飞将军有无关系!”
“李某不才,愧对祖先威名!”李旭再度拱手,正色回答。
上谷李家一直自称为飞将军李广遗脉。李旭虽然出身末枝,这个血脉传承却能算得上货真价实,因此信口而答,提及祖先时脸上恭敬之情并无半分做作。闻此言,唐公长子建成大喜,拉起李旭的手大笑道:“如此,我们便是同族,先祖武昭王亦是飞将军之后。”
“还不见过世兄!”刘弘基笑着推了李旭肩膀一把,说道。
“仲坚拜见世兄!”李旭红着脸,施礼。他从小到大见过最高的官员就是步校尉,所以自从打刘弘基嘴里听到唐公两个字,就加了十二分小心。唯恐不留神答错了一句话,听错了一个字。如今刘弘基既然说二人是兄弟,他便再不能像刚才一样以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拱手礼相拜,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平揖。虽然就是抱拳、附心、躬身,三个动作,却也累得额头上冒出汗来。
“见过仲坚兄弟!”李建成微笑着还了一个平揖。
趁人不注意,李旭偷偷抹了一下额头,心中好生后悔陪着刘弘基来遭这份罪。凉武昭王李暠的名字他听说过,上谷李家为了抬高自家身份,特意把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修进了家谱里。按辈分,李旭算得上此人九世孙,汉将军李广的二十五世后人。李建成亦自言为李广之后,如果两人差上几个辈分,难道自己还能上前叫爷爷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李建成说道:“家父去军营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前来相迎。二位可去客房小坐,我已派人去告知,家父得信后便会赶回!”
“可否先去拜见伯母大人!”刘弘基笑着问道。
“母亲大人正高兴弘基兄到来!”李建成微笑着答。三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回廊,由仆人带着,把李旭安置在客房内饮茶。随后,刘弘基拉着建成去拜见唐公的妻子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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