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会听到有人挖苦说，一个人之所以会变成藏书家，就是因为 某日买到了一本儿他基本确定不会去读的书。这句短小精悍的俏皮话儿 并非全无道理，却也大有问题。另一种讽刺与之不相上下，译自德语， 大意为藏书家就是必须戴上白手套才去翻书的家伙，且只看末页，因 为那里可以査看详细的出版信息，术语叫“版权页”。这两种说法固然 尖刻，但比起诗人A*E?豪斯曼（A. E. Housman)的嘲讽着实客气得多， 他曰：“藏书家，白痴也。”
　　对我来说，书向来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也一直享受被群书包围的 快乐，即便其中相当一部分常年停留在只打了个照面的程度。事实上， 我是在搜罗书籍许久之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入了 “古玩行”，需要说明的 是，我始终期待着收集到的资料可以被阋读或参考，纵然不是现在，也 是将来的某天。多年来，我甚至实践出一条并不精准的“20年定律”：
　　旧书——在我的手中至少能享受20年的殷切款待，在此期间，其用处 尚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被我发现。
　　作为一个兴趣广泛的职业作家，我拥有一批规模骇人的研究资 料，以应各种需要，因此一本书是否具有保留价值，无需从头到尾读 过一遍。如果你觉得这是胡言，我只需引用温斯顿?丘吉尔CWinstcm Churchill)的话。这位雄辩的世界级政治家曾因不同类作品而获诺贝尔 奖，据说他家里堆有多达五万册书。丘吉尔认为书的码放应该“按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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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规划，这样即使你不知道它们里面是什么，至少能知道它们在哪 儿”。对此，我的切身体会是，我很清楚书中都有什么，关键在于我可 以在需要某书时准确摸到。言及此，该承认一个更大的事实，即还有足 够的空间可以来放书。我的车库和酒窖都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卫生间的 壁橱本来要放洗涤剂、毛巾等生活用品，如今却居住着我挚爱的立体图 书和我妻子的园艺书，我租下的一间离家不远的储藏室，也迅速派上了 用场。这种什么都想留的毛病实在要不得，所以才尝试给自己定一些规 矩，而“20年定律”就是一段时期内的有益尝试。
　　随着人到中年，正如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 1常说的，我 发觉20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一些70年代买的书至今未读，按照我那霸 道的律令，它们是首先该被清除的，却改判死缓，或当下减刑。我家最 大的笑话，就是每隔半年左右我们会利用一个周末进行“除草”，试图 找出不要的旧书，拿到克拉克大学（Clark University)的郭达德图书馆 书友会（Friends of the Goddard Library)参加他们的半年书市，或者交给 其他机构，没准儿对其有用。我通常会贡献出满满六大箱旧书，但着实 不易，有时候我会冲到抢购人群的第一个，再把它们买回来——我常因 一时激动，突然决定自己还是得留下这些书。
　　最近的一个例子是本?巴格底先（BenRBagdikian)2的《信息机器》 、The Information Machines)。我1971年买到此书时还是全新，之后就扔 在书柜里，年复一年。每次我看到它那红、黄、橙三色的护封从我地下 工作室的角落探出头来，总能感到它愁眉深锁的哀怨。新技术的出现使 巴格底先的陈年旧货全然过时，虽只是闪念，但我确曾想过把这个时代
　　11915 — 199S年，集歌手、演员、节目主持人、唱片公司老板等角色于一身，是20世纪美国流行 乐坛甚具影响力的艺人。——译者注
　　2生于1920年，现居土耳其，美国教育家和记者，以媒体批评见长。一~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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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误的滑稽产物扔进垃圾箱。后来，我开始写考察图书文化宏观概念的 第三本书：《生活外的生活》(Life Beyond Life) 0有关“信息机器”的问 题立时呈现眼前，我才发现这部作品在60年代末傲出的预言对于当下 颇有意义，并最终成为我工作中的一重要资料。
　　我与《比利时》(Belgium) 一书的分分合合更为纠结。这部厚重的 两卷本回忆录的作者是布兰德?维特洛克（Brand Whitlock) 3, “一战” 期间以美国大使身份派驻比利时。我1966年在华盛顿国会大厦（The Capitol of Washington D.C)附近的“救世军”（Salvation Army) 4旧书店 发现它们，当时我正为硕士论文在国会图书馆（Library of Congress)做 研究。买这套书，我每卷花了 1美元50分，出版年份为1919年，但并 未被读过，因其毛边尚未裁开5。它们很可能出自某官员的书房，也许 是职位变动搬家时流了出来，也许是退休后处理掉的，不得而知。我 以前可从没干过阋读1500页的大工程，虽然进展缓慢，倒也一直坚持。 直到1997年，我终于决定它们可能更适于换个地方安家，于是将其扔 进了郭达德图书馆的纸箱内。短短几周后，我读到一段令人发指的历 史：1914年，就在“一战”之火于欧洲点燃后不久，德国军队将鲁汶 大学（University of Louvain) 6—座宏伟的图书馆夷为平地。我在《生活 外的生活》中正谈到了恶意毁书的话题，故而马上想到维特洛克的回忆 录中应有一些关于此暴行的记载，结果不出所料。幸运的是，《比利时》
　　3186H934年，美国改革家、外交家，同时也是记者和作家。与比利时渊源颇深，首都布鲁塞尔 有一条街道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一译者注
　　4基督教福音运动中的一个支派，1865年于英国成立，现巳在全球118个国家有事工。其廉价店或 慈善店十分著名，通过出售捐赠来的衣物、玩具和家居用品集资，供应慈善和宣教活动，因此价 格通常比较便宜。——译者注
　　5西方的毛迈书，在印刷完装订时，“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欲看书，先得将书页一一裁开。 毛边本未裁开在很多藏书家眼中是个“加分”项，因为意味着此书未被翻阅过，相当于钱市收藏 中的“完全未使用”品相。一译者注
　　6比利时著名学府，位于布鲁塞尔。——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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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克拉克大学的书市上并不叫座——书友会中有人用铅笔标注了依稀两 卷16美元的字样，尽管6美元似乎更靠谱——我才得以价袼公道地将 它们重新收回囊中，我到底还是需要此书。我还可以举出一连串类似的 经历，其实我想说的是，像这样的藏书危机对我是家常便饭（读者可以 从拙作《耐心与坚忍》的前言里找到另一个例子：我如何为了一本1914 年版的塞缪尔?皮卜斯（SamudPepys) 7图书馆目录抓狂不已)。几经沧 桑我终于学乖了，即便犯错也犯得谨慎。
　　这一切的致命点在于空间：只要有地方，我什么都舍不得扔。小 说家兼学者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 8位于米兰的家中堆了足足 三万册书，重量可观，但昨天是三万册，到今天还是三万册，“常 住人口”增长率为零。当然，他也会将其中一些不想看的挪到自己 波洛尼亚的住所——艾柯教授在那里教书，小家就位于亚平宁山脉 (Apennines) 9，夫妻俩夏天来此小住——或是在巴黎的公寓。艾柯曾 偶然和我说起，有时“被遗忘的书恰是你所拥有的最重要的书”。他指 的是一本不起眼的亚里士多德（Aristotle) 10《诗学》{Poetics),被打 入冷宫多年，再次碰见时，他关于中世纪书人的精彩小说《玫瑰之名》 {The Name of the Rose)已经博得全球赞誉。久别重逢，匆匆过眼，艾 柯发觉此书在外形上与作为他小说核心的那本涂了毒药、破败古旧的 亚里士多德惊人相似。“它从来都在这里，”艾柯指了指自己脑门，肯 定还有很多类似的神奇事件发生在他所拥有却未曾读过的书上。“只看
　　71633—1703年，英国作家、政治家，曾任英国皇家海军部长，是英国现代海军的缔造者著名的 《皮卜斯日记》包括对1665年伦敦大火和1666年大痕疫等事件的详细描述，成为17世纪最丰富 的生活文献。他的藏书也同样声名卓著，构成了 17世纪最重要的私人图书馆。一译者注
　　81932年生于意大利，目前任教于波洛尼亚大学，住在米兰，身兼哲学家、历史学家、文学评论家 和美学家等多种身份，更是全球最知名的记号语言学权威。一译者注
　　9意大利亚平宁半岛（又称意大利半岛）的主干山脉，是阿尔卑斯山脉主千南伸部分。西起瀕海阿 尔卑斯山脉附近的卡迪蓬纳山口，向南呈弧形延伸至西西里岛以西的埃加迪群岛止。——译者注
　　10公元前384—前322年，古希腊最具声望的哲学家之一，《诗学》系其名作。^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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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实在无法解释。”他说，一个人竟会在拿起某书的同时意识 到“我知道书中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这一 “现象”（艾柯自己用了 这个词）是由于在不断取书、搬书的过程中，一个头脑敏锐的人已经 “存储” 了里面的信息，“你可能读过相同主题的其他书，如此?-来即 便不翻阅也能知道书中大意”。
　　我必须要说，我对自己家里的书山书海也有这种感觉。唯一得到妥 善码放的是收藏级图书，其他则相当随意，只有我自己能看出“线索”： 要么是按类别，比如两个双层书柜装的都是作家传记；要么是按主题, 比如《死海古卷》[DeadSea Scrolls) 1\图书馆史、航空、海军史、地图 绘制、摄影、美国艺术家、图书艺术、拍卖图录~兴趣所致，应有尽 有。小说和诗歌我会按作者来排放，至于其他，在陌生人看来必然全无 章法，但其实，还是有我个人独特的内在逻辑的。书位置的不断变动， 有时出于我一时闪念，有时则因为我领悟到了书与书之间的新关联。于 是，我老在把东西搬来搬去，从这个书架到那个书架，从这间屋到那间 屋，从楼上到楼下，每次行动都会为每本书迎来匆匆一瞥的机会，我对 它们的了解随之增长。尽管有人会觉得这种与书亲近的方式不怎么靠 谱儿，?但我却欣慰地发现，位于加州伯克利（BerkdqO的“意外惊喜”
　　书店（Serendipity Book Store)-其零乱着实可人-与我所行略同。
　　该书店德高望重的创立者兼店主彼得霍华德（Peter B. Howard)对我 直言，说他“极不信任那些利索得像根别针的书店”。同是在这家店里， 聪慧过人的老主顾伊安?杰克逊（Ian 】acks(m)大胆写了一份“指南”， 分享在“意外惊喜”找书的诀窍。
　　11基督教教义和《圣经》考古的重要史料，包含约900份铬文，内容既有《圣经》、次经，也有 赞美诗等文献。《死海古卷》是1947—1956年间，毪面向死海的n个山洞中被陆续发现的， 用希伯来文、亚兰文和希腊文书写于羊皮纸或莎草纸之上，写作年份大约为公元前150—前70 年。——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