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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皇帝4

_4 叶子文(清)
李玉琴闹了个大红脸,但她也不是个饶人的茬,她平时就对这位盛气凌人的御妹反感,再加上她又是带着使命对李玉琴进行监视,指导,整天对李玉琴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李玉琴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决心仗着皇上的垂爱,报复一下这个御妹。她忽然把脸转向二格格,当众问道:“二格格,你们从小生长在王府,什么肉都吃过,也吃过人肉吗?”
只见二格格的脸“唰”地一下一直红到耳朵根,她很生气地顶撞贵人道:“吃过。”
经过这一回合,二格格说啥也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便借口女儿有事,对大家说道:“英才开音乐会,我得去看看。”于是乎溜之大吉。
今天的皇后竟然和当年的她一样地对肉食表现了强烈的渴望。这不能不让李玉琴发出不尽的感慨。她决定派人也去买一只烧鸡,预备给婉容吃。
奉命而去的下人很快就买回了一只紫里透红、散发着香气的烧鸡。正巧这时嵒二奶奶马静兰带着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刚过,小的一岁多,来贵人这里串门。嵒二奶奶马静兰老实、内向,而她的丈夫毓嵒也是个老实人,还是个死心塌地的跟随派,已经跟随着溥仪逃走了,只知道在苏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嵒二奶奶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平时决不会和别人一样从宫中能拿拿一点,能偷偷一点,因此一点积蓄都没有,她不能象别人一样自己买点吃的,只能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苦熬着,这可就苦了两个何物不知的孩子,他们瘦得皮包骨头,看着来人拿着的那个诱人的烧鸡,两个不知事的孩子的口水马上就流出来了。“妈妈,妈妈!”一边央求着妈妈,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烧鸡。
老实、内向的人,往往都是极要面子的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丢人现眼”,马静兰的脸红得像块红布,抱着一个,抓着一个就要离开。
“不,不要走。”李玉琴看不下去了,说着就把那个烧鸡的两只腿撕了下来递给了孩子。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但这却引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
贵人房里的下人侍妈奉命送去了烧鸡,刚回来不久,就听走廊里一个尖声沙哑,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叫了起来:“这是拿皇后主子当什么了?把鸡大腿拿掉送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主子!太不像话了!”
这是皇后房中的那个好说话的王太监。太监,这种中国封建制度的怪胎,他们往往出身低微,他们为了改变地位,身体受到了残害,生理畸形发展,男不男,女不女,心理也随着发生变化,相当一部分的太监心理变态,性格古怪,不少人好利用主子的势力闹个事什么的,显示自己的非同寻常、自己对主子的忠心,换得主子的高兴、信任。
这边王太监的话音刚落,那边小刘太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太不像话了,把我们主子当什么人了?你当你是个什么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后永远是皇后,还没见到鸡变凤凰的,不要觉得皇后给你两回好脸看,你就拿着二两颜料开染坊,呸!”
原来这是皇后房中的太监故意弄李玉琴难看的,他们本指望侍候皇后娘娘能发大财,光宗耀祖,但随着婉容遭冷遇,“月钱”减少,关于这一点,王太监曾在李玉琴面前“念过秧”。他们发财的梦想破灭,但李玉琴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农家女子都能得到皇帝的偏爱,这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嫉妒,他们怎能不瞅住机会发泄一番呢?
不仅如此,王太监,小刘太监还故意把事态扩大,把状告到了对李玉琴负有监督、指导之责的二格格韫和那里,二格格劈头盖脸的一番话更是尖酸刻薄:“进宫中就要讲宫中的规矩,主人永远是主人,下人永远是下人,不要太不自量了,也不要太目中无人了,不要觉得皇上拿你当二百钱使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要安分守己点,做个懂规守矩的贵人,不要给皇上丢脸。真要那样,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玉琴可真委屈极了,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住在临江旅社的皇族人员又经受了一场虚惊。
人们忽然听到了“隆、隆”的枪炮声。人们都嚷嚷:“八路军来了!大鼻子来了!大鼻子要祸害人哪!”
特别是妇女听说大鼻子祸害人,都吓坏了,除了神志恍惚的皇后,包括李玉琴在内,都拼命地往脸上抹锅底灰,整个脸上除了两只大眼睛,都被锅底灰遮住了,妇女们晚上睡觉也不敢脱衣服。枪炮响了两天以后,临江解放了,街上来了八路军,但没来大鼻子。这支队伍当时叫民主联军,其队伍的名字是以曾经威震敌胆的民族英雄杨靖宇的名字命名的,叫杨靖宇支队,司令员是何长工,政委姓吴。
八路军待人很和蔼,这大大出乎这些久居宫中的人的意料。过去,宫中的人对穿军装的人是没有好印象的。眼前的这支军队,却与过去见过的那种军队大不相同,他们告诉大家不要害怕,只要把军用品交上来就行了,大家的安全将由他们负责。大家担惊害怕的心落了地,表现很积极,就把枪支、无线电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上交了。
皇后婉容这时出人意料的清醒,表现相当积极。她没有人家的枪、无线电之类的东西,总觉得应该拿点什么东西“表示表示”,于是她把小刘太监喊到身边:“给,把这个拿去,看人家要不要。”
原来,这是皇后婉容多年来作玩具用的一架望远镜。
“嗻,奴才这就去。”小刘太监仍然表现得忠心耿耿。
小刘太监带着皇后交给他的望远镜,很快找到一位八路军干部。
“长官,请问这是不是军用品,这是我们皇后娘娘交的。”
“是,这是军用品,请转告我们的谢意,谢谢皇后娘娘的配合”。
“是。”
小刘太监很快回来复命。皇后好像是做了一件重大而又有意义的事似的高兴,但也引起她的万千思绪。
那架小小的望远镜,可曾经是她的聊以解闷的伴侣,到天津后不久,特别是到了长春,皇后逐渐被打入冷宫。她虽然借助抽大烟来麻醉自己,但不少时候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她通过望远镜,站在假山上,向天津看,想起她童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北京看,追忆她和溥仪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美好时光;有时也看看来往行人,想从里面找到她认识的人,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能突然发现一个儿时的姊妹。百无聊赖时,她也用它看天上的云,晚上的明月,她逐渐发现夏天雨后的云、秋天的云最好看,像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像美丽的图案,云彩深处似乎有仙山楼阁和美丽的仙女,月亮里嫦娥和玉兔……但如今,一切显得和她都是那么遥不可及,望远镜也用不上了,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
几天过去了,尽管也有些出于好奇的八路军的新战士,不断地来看皇后、贵人,但从没有出现过八路军战士用不文明语言侮辱皇宫里的人,也没有戏弄妇女的事,更没有强拿强要东西的事。
八路军的所作所为告诉了皇宫的人,八路军是守纪律、讲文明的队伍,是不同于他们想象中的封建军队,也不同于军阀的队伍,也不同于满洲的队伍,更不同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鬼子兵,他们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于是毓岷、毓崇、严桐江几个管事的,向八路军要求把他们送回长春。八路军很爽快地答应,只要有机会就一定送他们回去。
过了两天,一位干部模样的八路军,来到皇后她们所住的临江旅社,告诉他们说:“明天就送你们回长春。”回长春,这可是这里相当一部分人朝思暮想的事,他们一个个拍手称快,欣喜若狂,真的出现了“漫卷诗书喜若狂”的景象,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当然,这次收拾比起从长春“逃难”时就简单地多了。
第二天上午刚七点多钟,这些皇宫里好吃懒做的人,纷纷起了个大早,简单地用完早餐,收拾好东西,聚集在临江旅社的门口,准备出发。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来了一队穿着整齐的男女八路军,其中一个八路军干部首先宣布:“大家出发前,先行男女分别开会。”
“皇宫”里的人很快地分别集中好,女的都集中在贵人李玉琴的房里,一个女干部首先讲话:“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知道不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是干什么的?”
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突然,平时泼辣、大胆,很有点男子汉气质的二格格勇敢他说:“听说共产党共产共妻……”
讲话的女干部听后“吃,吃”一笑,然后挺严肃他说:“那是国民党造谣!国民党诬蔑!共产党是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政党,是为劳苦大众,劳动人民谋利益的。八路军则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为受压迫的劳动人民打天下的,是要解放劳动人民的。”
“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先锋队”、“政党”等名词,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十分新鲜,是她们闻所未闻的,大家都听得全神贯注。女干部紧接着的话,在大家的心中,特别在其中的两个人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溥仪,你们的皇帝,中国人民的死敌,他为了恢复所谓的清朝‘祖业’,不惜出卖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人民大众的利益,甘愿充当日本帝国主义的鹰犬,成为日本人的傀儡,建立伪满洲国,把东北三千万劳动人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溥仪是汉奸,是卖国贼。”说话的女干部语气加重了,脸上也出现了愤怒的神色。
听这话的人中引起震动最大的当首推福贵人李玉琴,李玉琴不禁想道,溥仪是汉奸,溥仪是卖国贼,我是溥仪的贵人,也就是溥仪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我也是汉奸,我也是卖国贼,莫不是……莫不是……“她真的不敢继续往下多想。
听这话引起思想极大震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人群中的一个日本人,溥仪的弟弟溥杰的夫人嵯峨浩子,她在宫里是不太受欢迎的人,溥仪认为她同溥杰结婚是带有政治使命的,溥仪不喜欢她,又对她“敬而远之”;有点霸气的二格格背地里叫她“耗子”,说浩子家姓名都是动物,浩子姓嵯峨,父亲是侯爵,浩是她的名,她名后又常常被加个“姬”字,这些姓氏和名字中的单字凑在一起的谐音就成了鹅、猴、耗子、鸡了。浩子现在和大家一起听八路军女干部讲话,她平时知道八路军最恨日本人,抗日最积极。此时此刻又提到日本帝国主义,莫非对她这个日本人也要杀害吗?“我可没有杀一个中国人啊!”她真想大声地喊。
讲话的八路军女干部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继续说道:“溥仪是一个封建的皇帝,是日本人扶植的傀儡皇帝。豢养的走狗,他的财产都是剥削来的,都是人民的血汗,应该没收,归还给劳动人民,让他们重新回到劳动人民手中,为劳动人民服务;你们的东西都是溥仪给的,都是溥仪赏赐的,也应该没收。”
听到这里,福贵人李玉琴害怕的成分少了,她有一种非常入耳的感觉,道理还是满对的呢!这位穷苦人家出身的“贵人”,从小看见穷人整天干活,累得要死也吃不饱、穿不暖;可那些有钱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什么活也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却穿戴漂亮讲究,吃香的喝辣的,反过来还看不起穷人,真叫人不服气。原来他们的东西、钱财都是剥削而来的,都是像我父母那样的劳动人民的血汗。
“交,我第一个先交!”李玉琴下定了决心。
“为了便于大家交出东西,现在请大家和自己的行李分开,没有轮到的先到对面的屋里等着,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得私自隐藏。轮到谁时,请自动打开你的发髻,脱掉你的鞋子,解开你的裤子。希望大家主动配合。”女干部宣布了交东西的纪律。
“我首先第一个交,就是在我的屋里。”李玉琴自告奋勇。
“好,谢谢你的配合。”两位负责收东西的女干部笑容满面地说。
李玉琴痛痛快快地解开衣服,把手表、耳环、戒指、镯子、项链、坠子等几件首饰交了出去。
说真的,李玉琴往外交东西虽是这样的主动,她心里还确实是非常心疼的。这些可都是她平时喜欢、经常戴在身上的,特别是那只祖母绿戒指是李玉琴受“册封”的头天晚上,溥仪亲自给他戴上的,溥仪并告诉她说:祖母绿是最好的翡翠。而那只瑞士产的手表,表带很别致,每边各有半寸长,都镶着小颗粒的钻石,无论是在光线下,还是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辉。
可能是由于李玉琴表现得积极主动,八路军也可能是借此来说明自己的政策,负责搜查李玉琴的两位女人路军干部,并没有动手搜查李玉琴的身。这样,李玉琴还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何不把几件心爱的首饰留在身上呢!结果弄得自己连点纪念物都没有了。
当然也有表现得非常不情愿的,三格格韫颖就是典型的一个。三格格平时说话慢声细语,性格温柔,心地善良,长得漂亮,是溥仪几个妹妹中最漂亮的。她曾在日本呆过几年,所以她既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她听说要回长春,就把一些珍贵的首饰都藏在身上了,但听说要搜身,她可就没有主意了。她悄悄地走到二格格身边:“姐姐,姐姐,你说我身上的这些东西该怎么办?那可都是奶奶(母亲)留下的纪念,能不交吗?”
二格格不耐烦地看了三格格一眼,很快他说:“怎么办,怎么办,我自己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说罢,看也不看三格格一眼。三格格的泪水涮涮地就流下来了,随后,也不得不把东西都交了上去。
经过这次搜查,一些人的首饰和比较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去了。有的人哭着说那首饰不是皇上赏的,是娘家陪嫁的,或是谁送的,特别是御医徐恩允的老伴哭得最伤心,她边哭边说:“真后悔呀,从新京出来时,我怎能不听儿媳妇的话,就把那些首饰都带来了,这下我可怎么活呀,东西都被没收了。”
李玉琴既没流泪,也没有愁得不得了,好像还有点不在乎,但也有一种惆怅之情袭上心头:皇上走了,家也回不去了,东西又全没了。受了一回皇封,什么也没落下,也没给自己的穷家带来丝毫的好处……就在这种惆怅中,李玉琴忽然有个意外的发现:前些天缝在裤子里的一万元钱还在。这钱是在大栗子沟时严桐江给她的,同时还给她一宗珍宝,是一个比鸡蛋小一点的透明玻璃球,里边有花纹,看着不但美观,而且挺好玩的,说是能随着二十四个节气变换颜色,是个宝物。那东西两边配着五、六寸长的坠儿,就这个坠儿也值不少钱,它是由好几种宝石、珠子和金链子连在一起的,金链子有大米粒粗,可是这宗珍宝不久就被严桐江他们拿走了,那一万元伪市没拿走,李玉琴因为没有被搜身,她自己也忘诸脑后了,所以也就剩下了。
这一万元钱,该怎么办呢?留我自己用吧,谁也不知道!不,不行!菩萨知道了会惩罚我的。对了,现在大家都困难,看看有没有更需要的。李玉琴首先想到了皇后婉容。
李玉琴理了理头发,起身来到婉容的屋里,当然,李玉琴看到的也是空荡荡的屋子,太监和老妈子一个个愁眉苦脸,呆呆发愣。
李玉琴问:“还有没有剩下什么?生活有没有困难?”
那个好说话的王太监马上接口说:“贵人你看看那!这可是没法活了,就剩下两床被子,还有褥子,其余的全被没收了。皇后还病成这个样子,叫我们可怎么办呀?”
王太监似乎忘了前些日子因为烧鸡,他故意搬弄是非的事,乞怜地望着李玉琴,流下了眼泪,屋里的老妈子和另外的太监也全都“呜呜”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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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皇后一个人,好像发生的这些事和她毫无关系似的。既不哭,也不闹,木雕泥塑一般,只能听到嘴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抽完后,她装了一个烟泡,默默地点着,递到李玉琴面前:“嗯,给。”
李玉琴赶忙谢道:“谢皇后主子,贱人不会用烟。”
小刘太监也赶紧说:“皇后主子,贵人不用烟。”
皇后听后又默默地自己抽了起来,并招手让李玉琴坐在自己的身边。李玉琴看着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真想抱着皇后痛哭一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玉琴忍住了悲痛,从口袋中掏出她那没被搜走的一万元钱。
“王公公,你过来一下,我这里还有一部分钱,按说应该全部留给皇后主子的,但我们还有其他许多人,生活恐怕都有困难,给你这里留五千元,以供照顾皇后用。剩下的,我再给严胖子一部分。”
“谢谢贵人,贵人吉祥,贵人的大恩大德,我们终生难忘。”王太监双手接过那五千元钱,望了望李玉琴,又望了望皇后,露出难得的一点笑意。
也许是贵人李玉琴在清交东西时表现得积极、主动,八路军于第二天,即一九四五年的农历腊月十五日,首先把李玉琴、吴少香、敏岷,还有服侍李玉琴生活起居的丫环敬善等人首批遣送通化。那是个雪深盈尺的大雪天,当时又没有火车,他们坐了一辆有棚但无围壁的摩托压道车。由于雪大,气温达摄氏零下三十度左右,路又不好走,车走走停停,最后经过十二个小时,才把李玉琴他们送到通化。虽然在路上,护送他们的八路军小战士为使李玉琴少受一点冻,主动站在外面,给他们做成“人墙”,给李玉琴等人挡风。李玉琴的手、脸、耳还是都冻伤了。
接受第一次的教训,八路军在护送皇后婉容等第二批人的时候,特地为摩托压道车临时加了围壁,还抽调了一些八路军战士的被子。这样婉容、浩子母女、二嫫及其养子,还有严桐江及其太监也都来了。八路军部队为了确保这些人的安全,就把皇后婉容等人安排在通化市公安局的大楼里。李玉琴由于年岁小,和八路军的配合比较好,就被安排在部队的办公楼里,每天下楼和八路军官兵一起吃饭。尽管八路军做了周密的安排,但不久还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转眼一九四六年的春节到了。这可是皇宫中的人第一次在他们的小天地外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们在逃难途中过的一个春节。他们往日在宫中过节,虽然各地的进贡的东西源源不断,山珍海味,珍奇异宝滚滚而来,皇帝以下的人都能得到赏赐,发一笔意外的小财,他们也免不了的磕头、烧香、拜佛、敬神、祭祖,鞭炮齐鸣,鼓乐震天,特别是在伪帝宫时,不仅有在故宫时每逢过年时要请的京剧班子唱大戏,还增添了西洋乐等,但总使人感到缺少点什么似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所以春节中的宫中总给人热闹中透露出冷清的感觉,特别是对于那些思家而不得归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没想到在逃难的时候,竟在八路军的部队里过了一个愉快、热闹的春节。除夕那天,从早晨起来就歌声、笑声、腰鼓声不断,大家尽情地玩啊,笑啊,跳啊,快活极了。这热闹的气氛不仅感染了那些身强体壮的人,使他们露出了在宫中难得的笑容,就是那身体极度虚弱的皇后婉容,也被那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她硬撑着让两位太监扶着她看了一场演出,当婉容看着那土生土长的东北“二人传”,她也情不自禁地“嘿”“嘿”傻笑着。
正月初一清晨五、六点钟,睡梦中还在回味着幸福、喜悦、快乐的人们,突然被一阵“噼噼叭叭”的声音惊醒,开始人们还以为是迎春的鞭炮,但仔细一听,不像,分明是枪声,这可把那些皇宫中的娇生惯养、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吓懵了,他们赶忙穿衣起床,有的裤子穿倒了,有的鞋子穿反了,有的来不及扣扣子就钻到床底下,但枪声一阵比一阵紧,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奇怪,这是哪里在打仗呢?声音怎么这么近呢?有个胆大的人想出去问问,但门外负责站岗的八路军战士就是不让出去。
这可急坏了贵人李玉琴,她趴在窗户往外看,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不一会儿,又听见什么地方响起炮声,猛然轰的一声,炮弹击中李玉琴所住的对面的公安局大楼。
“大事不好,皇后主子不就住在那里吗?怎么办?”李玉琴望着对面大楼的硝烟,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焦急地踱着步,不时地还用拳头捶着门。
正在李玉琴焦急万分的时候,有两个八路军战士抬着担架过来了,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李玉琴睁大眼睛一看,皇后正躺在担架上,还“嘿”“嘿”地傻笑。这个神经错乱的皇后,听到枪炮声,不仅没感觉到害怕,反而想到儿时在家中和姐妹们玩炮仗呢!李玉琴感到有点哭笑不得。随后而来的八路军刘科长,向李玉琴解释。
“这是次意外事件,一批关押在公安局大楼里的日本俘虏,乘着八路军战士们在欢度春节,企图发动暴动逃跑。但被我八路军战士及时发现,进行了坚决镇压,本来战斗应该很快结束,但考虑到公安局大楼还住着皇后。二嫫等人,八路军没有对公安局大楼进行正面炮击,而是向大楼右侧打了一炮,对那里的日本俘虏起到震摄作用,然后由八路军战士冲上去,制服了那些企图作乱的俘虏,用担架抬出了皇后,但奶妈二嫫不幸而死,是被一日本俘虏砍了一刀,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
看到皇后安然无恙,李玉琴感到无比的高兴;但听到二嫫不幸而死,她又感到无比伤感,深为这位用自己的奶从小把溥仪养大,并忠心耿耿地跟随溥仪一辈子,但却被她养大的人的“主子”所砍死,感到无比的悲痛。
刘科长刚讲完,显然也挂了彩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八路军小战士,一边说笑,一边比划他讲述刚才战斗的情况,特别讲到他怎样和另一个战士冲到皇后房中如何救出皇后的过程特别起劲。
望着眼前这个可以做自己弟弟的八路军战士,李玉琴感到迷惑不解,问刘科长:“他这么小的年纪也去打仗,不怕死?”
刘科长笑着说:“他们有的父母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有的是烈士子弟,所以听说打仗,就都抢着去杀敌人,他们才不怕死呢。”刘科长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小战士:“看那个小战士,人还没枪高,也抢着要打仗。”
李玉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用力地点了点头。
皇后仍然在抽大烟,抽得还很厉害,部队的八路军战士隔两天就得给她送来一大块烟土。服侍她的两个老妈子走了,两个太监对婉容忽冷忽热,一会儿心疼,说主子受苦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口里;一会儿又恨她,数落她,甚至恨不能把皇后打发到阴曹地府里去,皇后有病,来月经自己不能处理,把被褥、衣服弄得很脏,屎、尿、月经都有,到处都有臭味,太监也不给侍弄。
李玉琴看不下去了,就想婉容好歹也是个皇后,弄成那个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不管别人怎样,我们是一家人,我得照看她,于是李玉琴就把皇后的两床被褥和衣服都洗了。李玉琴的这一行动也得到了部队领导的鼓励和赞扬。
对待婉容较好的人还有前面提到的被溥仪来信要走,现在又和溥俭、赵荫茂一起回来的毓嵂,他对待婉容就相当好,他经常开导婉容。毓嵂不仅常陪婉容说话,还给她笔让她写字,后来有几天,婉容还真能拿笔写字。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八路军战士,不仅是出于好奇心,更多的是出于同情心,也经常过来陪婉容说话,给她说一些开心的事,常引得婉容开怀大笑。夸张他说,婉容把二十几年在宫中被压抑的笑都笑出来了。
婉容的病竟越来越见好,身体壮实点了,脸上神情也平静多了,很少像过去那样又哭又闹,自言自语了。人们这才逐渐发现,婉容长得确实很漂亮,高挑身材,瓜子脸,头发密密的,宽额头,细弯弯的眉毛浓密适宜,樱桃小口,嘴唇厚得恰到好处。眼睛大而有神,即使是发呆时也挺明亮,凸鼻子,小嘴,厚嘴唇,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当然如果单看这几个部位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敢让人恭维;皮肤细白,极为细腻,犹如琼脂,多看几眼,即使是柳下惠恐怕也要生几分遐想。若是没病,稍作打扮,那真该是一位倾城倾国的正宫娘娘。可惜,溥仪抛下她不管了,自顾自逃命去了,又是战争年月,让人到哪里去能给她找个好医生帮她治病呢?
一五四六年四月,长春迎来了“四·一四”解放,皇后婉容、福贵人李玉琴也和八路军战士们一道坐闷罐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来到了长春,李玉琴在八路军的教育和动员下,特别是八路军中的一位杨指导员和一位寡妇结婚的行动打动了她,李玉琴勉强同意和溥仪离婚,八路军同意将其遣送回家,其余的人也是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唯独婉容,母亲在她的少年时代就成了记忆,父亲荣源也被苏联人抓住了,即使在,婉容也不愿意见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为了自己的虚荣,甘愿拿自己女儿一生的青春作赌注,弟弟润麒在临行前连姐姐的发自内心的深情呼唤都不敢回应一声,又怎能指望呢?婉容该怎么办呢?八路军可犯了愁。这时国共关系更趋紧张,蒋介石蓄意发动内战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八路军带着一个重病的皇后,征战南北,那该有多么不方便啊!扔下皇后不管,那又不符合共产党、八路军的革命的人道主义!该如何安排婉容,八路军的干部们可愁煞了,真比打一个攻坚战还让人发愁,最后她们想到了李玉琴。
一个八路军的通讯战士来到李玉琴的住处。
“李贵人,我们吴政委请你去一下。”
“吴政委请我有什么事?”
“你到那里就知道了。”通讯战士调皮地笑了笑说。
李玉琴和通讯战士一起来到了吴政委的办公室,李玉琴发现不仅吴政委在等候着她,而且在座的还有这几个月来和她打交道最多,谈心最多,给她教育最多的刘科长,两人还好像都有什么心思似的。
“李玉琴,你好!”吴政委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领导好。”李玉琴笑着回答,但显得有点勉强,似乎还没有从勉强同意与溥仪离婚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祝贺你取得了进步,同封建制度进行了决裂,从封建婚姻的枷锁中解脱了出来。”吴政委夸奖道。
“没什么,这是你们教育的。”李玉琴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在当时的东北,离婚是极不光彩的,离婚被称之为“打罢刀”。不仅离婚的女人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别人面前也有抬不起头的感觉。
看李玉琴有点不愿说她和溥仪的事,吴政委干脆单刀直入地说:“李玉琴,我们有话就直说吧!你即将回家与父母团聚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有一件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一定去做。”李玉琴抬头看了看吴政委说道。
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样的事。吴政委又稍作了一下停顿:“通过我们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看你李玉琴虽然做了‘贵人’,但作为劳动人民的本质并没有变,心地善良,富于同情心,你和皇后婉容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只是‘皇后’和‘贵人’之间的关系,我们看更多的是一种姐妹之间的情谊。你马上要和父母、兄弟、姐妹团聚了,但婉容呢?”吴政委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玉琴一眼,“溥仪抛下皇后不管,远走高飞,归期何时,未有可知,婉容的父亲荣源,据我们所知,也被苏联人抓走,死活不知,皇族里的人呢?你也知道,他们可以靠着皇帝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但皇帝有难了,他们就做缩头乌龟,皇后有病,他们唯恐避之而不及,冷眼相待,从不管皇后的死活。我们八路军呢?我们是讲革命的人道主义,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们整天是要打仗,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带着这样一位体弱多病,神智不清的皇后行军,也实在太不方便了。李玉琴,你看你能不能把皇后接回家。和皇后一起生活呢?有朝一日,把她归还给溥仪。”
“把皇后接回家。”李玉琴真犯难了。皇后有病,我确实心疼,而且是出自内心的心疼,也做了我作为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所能做到的事,但要真让我把皇后接回家,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我虽然被封为“贵人”,家里也担了“皇亲”的名分,但并没有享受到“皇亲贵戚”的待遇,我家还依然是那个穷家,仅有两间半破草房,不仅住着父母、还有哥、嫂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侄子,另外还有一个未成家的二哥和一个小妹妹,即使住处可以将就,我一无钱,二无物,拿什么来供养皇后呢?又拿什么来给皇后治病呢?如果万一皇后在我身边发生了不测,我将来怎样给皇帝解释呢?我还能见皇帝吗?况且,我现在又答应了和皇帝离婚,但我能这样给八路军解释吗?李玉琴沉默了良久,终于艰难地对吴政委说:“能让我同母亲商量商量吗?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也作不了主。”
“可以!我们很快就会把你母亲接来的。”吴政委肯定地作了回答,也对李玉琴的这种态度表示理解。
只用了两天,八路军战士就按照李玉琴提供的地址,把李玉琴的母亲接到部队。
这次母女相见,可是两三年来,她们母女第一次在皇宫外的相见啊!这也是女儿逃难后,母亲第一次知道女儿的确切音信,而且见到了女儿啊!她们也不再担心别人的看不起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也不用提防别人陷害,也不用再为怕说错话,办错事而提心吊胆了,特别是紧紧压迫着李玉琴的《二十一条》和限制家属的《六条》的紧箍咒没有了,她们母女哭啊,笑啊,说啊,看啊,那个母女深情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啊!在这里,真正地让人感受到了人间的真诚的感情,骨肉的团聚,家庭的温暖!
在场的八路军干部、战士,也无不为之动容,待她们母女二人的激动的感情平息了下来,八路军干部又安排了李玉琴的母亲看了皇后,并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
李玉琴的母亲看了皇后,嘴里不住地唠叨:“皇后娘娘怎么会是这样呢?皇后娘娘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位善良,纯朴的母亲,叹息,叹息,又叹息!
但八路军干部提出的问题,李玉琴的母亲极为犯难,这位从小从山东逃难到东北的饥民,深深知道穷人的苦处,也深知落难人的难处,她经常告诉自己的孩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人处世要有一颗善心,咱们少吃一口饿不死,把这一口送给穷人家,或许就能救活一条命。”此时,她多么想帮皇后一把啊,但她也深知这不是她想做就能办得到的事。她最后只得不无遗憾地既是对女儿说,也是对在场的八路军表态:“咱们日子过得困难,家里只有两间草房,阴天漏雨、晴天透风,冬不防寒、夏不挡热,你大哥、大嫂住里间,你父亲和我。还有你二哥和你小妹住外间,你回去也是挺挤巴的。咱家吃的也不好,皇后娘娘这个身板,没有好抚养行吗?我们拿什么抚养她啊,再说咱也没钱供她抽大烟哪!万一没侍候好,有个一差二错,三长两短,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这几天,皇后婉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人越来越少了,她身边最后的两个太监,就连那个皇后最喜欢、他自己也曾经坚决表示决不和皇后分离的小刘太监也流着泪走了。皇后又变得呆傻了,又经常自言自语地叨咕起来,那哼哼叽叽的声音里时不时地夹杂着哭声。
李玉琴抑制不住自己,流着眼泪,慢慢走到皇后婉容的床前。
“皇后娘娘吉祥!”
婉容看着李玉琴来请安,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发生的预感,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李玉琴,李玉琴悲痛难忍,泪流满面,皇后的眼光显露出焦急恐慌的样子,嘴巴发出“呵!呵!”的带哭腔的凄凉声音,又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皇后流泪了,她好像知道李玉琴也要走了,就握着李玉琴的手,呆呆地看着李玉琴,好象在问:“你也不管我了,你也要走啦?”皇后一下子把李玉琴的手放开了,把脸扭向里边去了。
此时的皇后,再也不是令人仰慕的人了,而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人,没有人真心疼她,就自己快快地死吧!
李玉琴忍着悲痛,给婉容扯平衣服,盖好被子,摸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婉容转过脸来,一脸痛苦的表情,很快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又转过了脸去。
可怜的人啊,你虽贵为皇后,却尝尽人间的辛酸,忍受了无尽的凄凉,孤单,你对谁也没有任何幻想了!你被这个世界彻头彻尾地抛弃了!你是一个无罪的女人啊,你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啊,你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啊!
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投亲的投亲,奔友的奔友,但唯独没有人收留的是那曾经“贵”为皇后的婉容,八路军只得带着婉容继续转移,而这时唯一随侍在婉容身边的却是一名日本妇女,那就是溥仪既害怕、又嫉妒的弟媳——嵯峨浩子。她同样也是一位受害者,她有丈夫,但却追随溥仪抛下她远走高飞了,她也有家,但远在日本,只能作梦中的思念。此时的嵯峨浩子对婉容也表现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的善良,浩子深知溥仪不喜欢她,宫中的人也大多不喜欢她。溥仪不喜欢她,那是因为她作为一名日本女人,被日本人当作工具安排和溥仪的弟弟溥杰结婚,那是带着明显的政治目的的,她和溥杰结婚不到一个月,在日本一手操纵下伪满州国就颁布了《帝位继承位》,规定皇帝死后,由子继之;如天子,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明白人都知道,溥仪的几个妻子都未生育,这些规定都是陪衬,最末一句“则由弟之子继之”才是关键之所在,溥仪对于这位弟媳怎能不嫉妒、不害怕呢?此时的嵯峨浩子也理解了溥仪,特别是皇后从来没有和她过不去,她怎能不该对这位嫂夫人尽一点仁义呢!这也是一位善良的妇女的美好的心愿!
连续的作战,不断的迁移,八路军的供给愈来愈困难,有时,一天只能吃两顿饭,吃的是通红的高梁米和像水一样的汤,正常人吃上几天也会感到消化不良,八路军还是想尽一切办法给病中的皇后弄点细粮,可以说是真正地做到了仁至义尽,但让八路军最愁的是上哪儿弄鸦片呢?因为没有鸦片,皇后的烟瘾一旦发作,不仅发出一种让左邻右舍的人难以入睡的声音,而且用她那已极难抬起的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撕扯自己的衣服,抓搔自己的皮肤,能抓到的地方几乎全抓破了,看了真是让人目不忍睹。
过了几天,八路军不得不又一次转移,婉容的病情也在不断加重,身体更为虚弱,这一次八路军再也没有力量继续带着皇后婉容转移了。万般无奈之下,八路军不得不把婉容交给了延吉的监狱方面。延吉的监狱方面把婉容及仍跟在她身边的嵯峨浩子安排在条件相对较好的俘虏集中营,监狱方面按照八路军的吩咐给予婉容以特殊的优待,专门给了婉容一间监房,伙食上也给予了特殊照顾,比起在八路军部队里的伙食还要好。监狱方面无能为力的同样也是满足不了婉容对鸦片的需要。婉容的烟瘾一次又一次地发作,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时,嘴里不断地喊着“烟、烟”,不仅监狱管理人员为之头痛,婉容监房的左邻右舍那些俘虏们一次又一次地抗议。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俘虏们脏话满天,不堪入耳。嵯峨浩子听了更是心如刀绞,她不仅心疼皇后,更是被那些俘虏的脏活骂得抬不起头。我能为皇后做点什么呢?我怎样才能减轻皇后的痛苦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给皇后弄点鸦片,鸦片这时对皇后来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但到哪里去弄鸦片呢?即使能买到鸦片,又到哪里去弄钱呢?嵯峨浩子现在可是身无长物了啊!
嵯峨浩子苦苦思索,想不出一点办法,但看到皇后的痛苦,又似乎感到那痛苦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气得直朝自己的头上捶,嘴里不住地叨咕:万无一用是妇女啊!突然,嵯峨浩子头上冒出一阵虚汗,她双手捂住了胸口。原来,她的心绞痛又犯了,但瞬间嵯峨浩子的眼睛一亮,原来,她的手碰到一件硬物,她好像在黑暗中发现了光明。那是他在通化临出发前,八路军号召交出所有贵重物品,嵯峨浩子当时最担心的是八路军把她同其他日本人一样对待,加害于她,所以交东西时也就比较积极主动,唯有一件东西,她舍不得交,那就是溥杰给她的定情物——一个镶有纯天然钻石的戒指。不交,又放哪里呢?万一被发现,还可能受惩处,但交了,我和溥杰之间不是连一点纪念物也没有了吗?虽然皇上不喜欢我,嫉恨我,宫中的人也看我不顺眼,但溥杰对我可是情深意笃啊!我不也是深深地爱着溥杰吗?留,我一定要留。真是急中生智,嵯峨浩子把那颗钻石戒指放在了自己的乳罩里,终于蒙混过了关。
对,就靠它了。嵯峨浩子毅然决定卖掉那个定情戒指。
嵯峨浩子拣了块素雅的围巾,几乎把头包了个严严实实,又用手绢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包好装在袋中,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心情走上大街。嵯峨浩子找啊找,地形也不熟,又不敢向别人打听,费了好半天的劲,终于找到了一家当铺,浩子迈上了很多级台阶来到几乎与她一般高的柜台,望着框台里面有一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浩子怯生生地问道:“老板,当东西么?”
“当东西,我们当铺不当东西当什么?不当东西,我们喝西北风。”伙计没好气他说。
“对不起,请多包涵。”浩子小心地赔着不是,并恭恭敬敬地把戒指连同包着的手绢递了上去。
伙计接过布包,很随便地打开,当那戒指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睛随即一亮,但随即又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伙计盘算开了,这样的东西决不是民间一般老百姓所能拥有,就从那“北京银楼”的字样也可断定这东西一定出自宫中,这肯定是个落难之人,何不重重地敲她一笔,那还不是在老板面前立了一功,老板一定会奖赏的。
“二十元。”伙计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说道。
“二十元,你莫不是说错了,二百元我也不能当。”嵯峨浩子吃惊他说。
“不当,那你拿走。”说着,伙计把那戒指推了过来。
“老板,你就加两个吧,压价也不能太离谱,”浩子乞求道。
“加两倍?好吧,我看你可怜,就五十元吧,这可是最后价了。”伙计假充好人说道。
“再加点吧,您就行行好,给一百元吧”浩子几乎流下了眼泪乞求道。
“不行,”伙计断然拒绝。
嵯峨浩子拿着她那用定情物当来的五十元钱,直奔黑市,用其中的三十元钱高价买得了一块鸦片烟膏,然后急不可耐地奔回俘虏集中营,然而面前的情景却把她惊呆了。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来到了门外,躺在门外的水泥地上,嘴里不住地喊着:“水、水、渴、渴、”旁外监房的俘虏纷纷趴在门上、窗口,对外大声地喊着:“不给她水喝,让她渴死算了,省得烦人。”更有甚者,一个恬不知耻的俘虏,竟然抓住自己的秽物,以极其淫邪、下流的口气说:“喝、喝,给你喝这个,保管你喝得过瘾。”
嵯峨浩子听到如此下流的语言,羞得满面通红,但敢怒不敢言,用尽全力把皇后背进房中,然而身后传来的是一阵阵淫邪的笑声,浩子顾不得许多,急忙把婉容安顿在床上,把她好不容易弄来的鸦片放在婉容面前。婉容见到鸦片又露出了笑颜,浩子急忙走出房间,朝水房奔去。
浩子打了水急忙回到房间,但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惊呆了,婉容躺在床上,双手抱着浩子交给她的鸦片塞在嘴上,双眼圆睁,瞪看天花板,对于浩子回来没有一点反应。浩子急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婉容的鼻息,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双死也没有瞑目的眼睛,似乎怎么也不明白,她怎会冷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一个日本女人用定情物换来的鸦片最终成了一代皇后临终伴侣,这让人多么感叹啊!一代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了,既没有历代“皇后”殡天的盛仪,也没有亲人的哀号,也没有亲人为其守灵,真的比一片树叶落在地上还要显得无声无息,这又该怪谁呢?谁又能给予完善的回答呢?
二、囚居之龙
1
溥仪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我们成了苏军的俘虏。”不过,很快他就认为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他并没有落到共产党的手里,那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站在东京法庭的证人席上,溥仪心情异样复杂。他想不到,这次的东京之行,竟然会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的,他更想不到,那么强大的日本帝国,怎么这么快就土崩瓦解了呢?他这个为虎作伥的儿皇帝,是不是有一天还要站到被告席上,去接受人民的审判呢?……
一声汽笛长呜,列车栽着心中升起希望的溥仪奔向抚顺。这位末代皇帝的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
溥仪等一行十三人被苏军带人机场一幢小楼二层的会客室后,溥仪头脑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我们成了苏军的俘虏了。”
“你们现在已经成了我们苏联的俘虏了,请你们自觉听从指挥,遵守纪律,按要求办事,否则我们不客气。”为首的一名有少将军街的苏联军官说。
苏联军官的这一席话对这一行人来说,大多是“对牛弹琴”,幸亏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懂俄语,于是他就临时充当了翻译,他就把苏联军官的话翻译给此行人的最高指挥官吉冈。吉冈听了大吃一惊,迷惑不解,我们不是和东京方面联系好了吗,怎么刚到沈阳就被俘了呢?莫非其中有……?他不敢继续往下想象,但此刻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看能不能尽量和苏联人周旋,争取让苏联人放我们回日本,我也好给东京方面交差啊。
“请你们自动交出随身携带的军用品!”苏联军官命令道。
待桥本翻译完之后,溥仪一行人,特别是谋反等人表现得很积极,主动交出了身上所带的用于防身的手枪、匕首等物品,日本方面几个人表现得稍为迟疑,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都纷纷拿出自身携带的武器,交到苏联士兵手中。
“请问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们谁是负责人?”苏联军官问道。
“报告长官,我是吉冈安直,是此行的负责人。我们从通化来,我们将要到日本去,”吉冈回答道。
“到日本去,哈,哈,你们现在将不可能到日本去了,你们将要被送到苏联去。”苏联军官说道。
“长官,我们已经放下武器,和贵国并无敌意,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回日本去。”吉冈央求道。
“回日本,做你们的白日梦去吧。”苏联军官嘲笑道。
“长官,看在我们这些人都是文官的份上,且手无寸铁,并不能对你们构成威胁,你们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们回日本吧,否则我们无法向东京方面交待。”吉冈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再也没有了昔日作主人的威风。
就在吉冈苦苦央求到日本去的时候,溥仪多次给苏联军官使脸色,打手势,示意要跟他们到苏联,苏联军官轻蔑地看了吉冈一眼,走向溥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爱新费罗·溥仪。”
“溥仪?”
“是,溥仪,爱新费罗·溥仪。”
“职业是什么?”
“我曾经是满洲帝国的皇帝,现在已退位。”
“现年多大岁数?”
“现年三十九岁。”
“你们将准备到哪里去?”
“日本方面安排我们到东京去。”
“现在还准备到哪里去?”
“愿意听从长官的安排。”
对溥仪的最后一句回答,苏联军官感到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吉冈气得狠狠地瞪了溥仪一眼,但有苏联人在面前,吉冈也耍不起主子的威风。
苏联军官又走向了会说俄语的桥本面前。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长官,我叫桥本虎之助。”桥本恭敬地回答。
“多大年龄。”
“现年五十二岁。”
“曾担任过什么职务?”
“回长官,敝人曾担任过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日本宪兵司令、陆军部次长,后来担任满洲国祭祀府总裁。”
“祭祀府总裁是干什么的?”
“回长官,祭祀府总裁是为贯彻日本帝国和满洲国一德一心,日满亲善,同宗同教精神,专门祭祀天照大神的?”
“天照大神是什么东西?”苏联军官很随意地问道,不经意间侮辱了日本人的神灵,桥本内心非常不满,要真是在满洲国时期,说这话的人早该被当作“大不敬”罪论处了,但桥本强压着不满,继续回答:“天照大神是日本人崇拜的神灵,日本人都是天照大神的后代,天照大神无时无刻不再护祐着日本人。”
“天照大神护祐日本人,那大照大神怎么把日本人护祐失败了呢?”苏联军官嘲笑道。
听了苏联军官的嘲笑,桥本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也不敢发作。看着桥本脸色的变化,吉冈的脸还变得愈来愈难看。
苏联军官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桥本十分警惕地问道:“你怎么身上还有武器不交?”迅即有两名苏联士兵如临大敌般地逼近桥本。
“什么?我全交了。”桥本回答道。
“全交了,那是什么?”
“这,这是神器,御汰刀。”
“御汰刀。简直就是个匕首似的,也必须上交。”
“上交?那丢失了‘神器’,这是对神灵的不敬,我做为蔡祀府的总裁,只有去死,否则无法面对祖宗,面对神灵。”
“那,那也不能带在身边。”
桥本神情沉重地解下御汰刀,交给专门负责捧持“神器”的神官,神官小心翼翼地把三件“神器”用一块布包起来,无奈地塞在座位下。
“请你们稍安勿躁,不得随意走动,一旦准备好,我们马上飞赴苏联。否则,将以违犯纪律论处,后果自负。”苏联军官大声宣布道。
苏联军官宣布完纪律,很快离开了会客室。日本方面的吉冈和桥本还气鼓鼓的,既为他们要求回日本得不到允许而气恼,也为苏联军官侮辱他们的神灵而感到羞耻,他们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抑或找个对象出出怨气,也能消消心中的怒火。机会很快来了。
不大一会儿,一名中校军街的苏联军官和一名士兵一起带着一大包食品来到了会客室,有牛肉罐头、黑面包、火腿和啤酒。如此“精美”的食物,对于那些经历火车、飞机长途跋涉旅行的年轻人来说,馋虫早已被勾出来了,哪能经得住诱惑啊,毓嵒带头高呼一声。
“好美啊,我们可以饱餐一顿了。”
毓嵒这边话没说完,那边几个族侄就一拥而上,把苏联军官围住了,你开罐头,他切面包,当然也没有忘记给他们的皇上送上一听罐头。“放下吧。”溥仪无精打采他说,几个族侄们也顾不得主子的态度,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
正当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的吉冈开腔了,他虽然在苏联人面前左一个“请求”,右一个“批准”,奴颜卑滕,低声下气,但对于溥仪等人,他并不愿意放下“主人”的架子,特别是看到那几个族侄们并无“为主绝食”的义气,冷笑着说:“苏联的东西就那么好吃吗?”吉冈作出了不屑一顾的姿态。
一句讽刺,无异于给这些沉浸在美味中的族侄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刹那间,他们一个个怔住了,有的望着手中的食品发呆,有的正在嘴里翻滚的罐头停住了,有的啤酒正在喉管中,一个个的饕餮相着实不雅观。
毓嵣很快反应了过来,迅即回敬了一句:“我们满洲国的东西都被你们日本人吃完了,我们吃点苏联人给的东西,难道还不允许吗?”
真是虎落平阳受犬欺啊,吉冈气得直翻白眼,还是桥本比较随和点,来了一句转圜,当然也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人怎能不吃呢?何况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我们就领受主人的盛情吧!“
有了这位地位极高的桥本的转圜,吉冈也放下了架子,扭扭捏捏地和大伙一起吃喝起来,而且吃的一点也不比溥仪的族侄们少。真正没怎么吃的还是这位皇帝——溥仪,也许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怎么就一下子从金銮殿而沦为苏联的阶下囚呢!
一行十三人,除了溥仪外,大多饱餐了一顿。于是在两名苏联军官的几兵苏联士兵的押解下,从沈阳登上了苏联的一架大运输机,飞机很快离开跑道,直冲云宵。那天沈阳地区,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飞机飞得也不太高,山川、河流、城市、村庄、牧场、田野尽收照底。甚至连地里做活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真好似一幅美丽动人的田园山水画,不停地向后一页页地翻过去。
如此美丽动人的田园山水风光,特别是那异域的风光,如果对正常的旅行者来说,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大家怎能不欢呼雀饫、激动不已呢?但是对于这批特殊的“旅行者”来说,他们哪有心思去欣赏如此的美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头脑又都是一刻不停地思考着问题。他们怎能不想呢?眼下最现实的问题是苏联人将要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苏联人将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到了苏联、生活能够习惯吗?特别是那些被扔在大栗子沟的人情况将会如何?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那将来我们这些爱新觉罗的后裔将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当然,他们哪个人也都不能解释回答这些问题,但他们哪个人又能不想呢?
正当大家苦苦思索之际,飞机进入了一片雨区。飞机在濛濛云雾里飞行,唰、唰、唰声不绝,无数的水珠随着飞机的双翼向后抛去,真如无数颗珍珠在飞舞、在跳动。很快飞机穿过了云区,又进入了一片晴空之下,忽然之间,飞机直落千丈,又猛地直冲而飞。这一上一下只不过两三秒时间,可把飞机中的“旅客”惊呆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溥仪,睁开了惺松的睡眼,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不禁心惊肉跳。双手合十,嘴巴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但愿佛祖保佑,但愿佛祖保佑,保佑我平安飞行,但愿我爱新觉罗家族平安,保佑我列祖列宗的陵寝不受侵凌,但愿……”等溥仪睁开眼来,只见对面座位上的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质问:你不整天宣称满洲国家和日本同宗同祖同教吗?满洲国和大日本精神如生一体吗?原来这都是假的呀,你还信的是你的佛祖呀,混帐东西!谋反看桥本那眼神,头发一阵发麻,但转念一想,他们不和我一样都是苏联的俘虏吗?半斤对八两,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鼓起精神,站起身来,对着桥本鞠了鞠躬,一字一句说道:“神体安否?”
一听这话,傅杰、毓嶦等人可乐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特别是近侍李国雄笑得最响,这笑声不仅打破了机舱的沉寂,那笑声似乎还传达着溥杰等人的心理话:我们的皇帝还满幽默的嘛?这笑声也气恼了日方人员,不仅桥本气得脸色铁青,吉冈也气得那三角眉毛直往上挑,恨不能劈头盖脸给溥仪几个巴掌:神体安否,安个屁,不是故意找我的难堪吗?真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果……如果还是满州国时期,看我不收拾你!
中午,飞机降落到一个机场上,不知是什么地方,四顾茫茫,黄沙满地,飞沙走石,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地连着天,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小草,也多半枯黄。机场不远处,正有一群伪满兴安军部队的蒙古族兵士正在苏军的监视下从事劳作,一个个显得极为疲劳的样子。看到溥仪一行人的到来,他们一个个都露出极为惊异的目光,纷纷停止劳动,把目光投向溥仪等人身上,这可把溥仪的弟弟溥杰及几个族侄吓坏了。但事有凑巧,越怕有事,越是有事,那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那不是溥仪皇帝吗?”
“走,看看中国的皇帝去,看看中国的末代皇帝。很快,几名苏联士兵就涌到了溥仪一行人面前。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溥仪面前,用英语问溥仪道:”你是满洲国的皇帝吗?“
“是”溥仪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怎么从我们苏联的飞机里下来了?”苏联军官问道。
“我们成为贵军的俘虏了!”溥仪毫无虚言地回答道。
“你们将要到哪里去?”苏联军官进一步问道。
“这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长官,让我们和中国的皇帝握握手吧!”正当苏联军官要进一步询问时,几名苏联士兵请求道。
“和中国皇帝握手,新鲜!说不定还能成为重大新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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