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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皇帝3

_16 叶子文(清)
“这样不好!是我夹你还是你夹我,你那东西像把剑柄一样。”
祁继忠明白了为什么他那把“剑柄”被皇上狠命地掐了一下。
“皇上……奴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每次都是皇上……皇上泄了,可我……也要让我……”
“别说了,背过脸去,让我先来,待回儿你走前庭……”
祁继忠翻过身去,溥仪一番猛浪,大汗淋漓……
祁继忠又卧在溥仪身上,搂着他,又眯起了眼睛……
“乒……啪……”
祁继忠嗷嗷地叫了数声……
隔壁又是一番猛烈的摔东西的声音……
第二天,婉容吸过大烟以后,张园又回复到往日的平静。
溥仪刚吃过饭,张彪的儿子却来到他跟前道:“皇上,我们没有生路,皇上要是不出房租我们可真没法活了。”
“这是你父亲送与我们的,是他对大清的赎罪!你敢要吗?”
张彪的儿子道:“如今是民国,是蒋介石领导下的国民政府,就是在这日租界,也是讲法律的。皇上手里有父亲的字据吗?”
“你——你真是大逆不道!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竟然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之事!”
“我是民国的国民,不信封建社会的那一套。皇上若是不付房租,我就打官司,打到东京都可以!”
张彪的儿子使起横来,说过后,转身走了。
文绣的房间就在溥仪楼下客厅的隔壁,皇上和张彪儿子的谈话,她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内心一动:是的,皇上一听说打官司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客厅里荣源道:“皇上,就让他告去,日本人还能听他的?”
溥仪道:“难道真的让我上法庭?让这件事在法庭上处理?万万不行?”
“那怎么办?”
“另找房子。”
荣源道:“可是现在确实是没有钱了。”
“哪些宝物脱手了吗?”
“那些宝物都由二爷让吉冈安直处理了,处理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只有二爷知道。”
溥仪知道:他和溥杰在宫中偷盗的那些古物古籍的价钱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也用不完。可是这事又不能声张。
过了几天,荣源报告溥仪道:“陆宗舆的一所乾园,西式洋楼不比这里差,他愿无条件地奉送给皇上。”
“还是有好人哪!”溥仪很兴奋。
于是小朝廷便由张园搬到乾园。
到乾园的第一天,日军部的参谋吉冈安直又来为皇上进讲,他是接替金子参谋的。
“皇上,在下画一了一幅墨竹,请御览斧正。”
吉冈安直把画展开,溥仪道:“这是板桥遗韵啊!”
“皇上谬赞,就说句实话吧,我这画实在差得很。”
“这画真正是高雅之至!”郑孝胥从外面进来,看了看画,不住地称赞。
“这是权威的评论,不是我有意夸赞的,”溥仪道,“吉冈参谋真是文武双全!”
“儒将!儒将!”郑孝胥不住地称赞。
吉同安直道:“我只不过是个大佐,谈何将军?不过,我倒想请皇上和郑先生在这画上写上点什么,不知皇上和先生肯赏光吗?”
“可以。”郑孝胥挥笔在上面写了一首诗,溥仪也写上“外直中空,笑傲霜雪”八个字。
吉冈道:“不日我将回东京,那时正是太后大寿,就以此礼敬献!”
溥仪道:“若是能见到天皇和太后,代我向他们问好祝寿。”
“这个一定——殿下和国舅都在东京,皇上有什么要向他们说的吗?”
“让他们好好用功就是。如今蒋介石治下你争我夺,民不聊生,我看国将不国,就让溥杰和润麒在那里好好用功,将来报效国家。”
吉冈道:“蒋介石于民刻薄,恐怖临政,难服中国,定于一的大业,非皇上莫属。我们日本人都认为,在不久的将来,皇上定能君临天下。只是目前要静待时机而已。”
郑孝胥道:“吉冈将军所说都是肺腑之言,青天白日的旗帜不会打多久。”
溥仪高兴地道:“那么我就把这‘乾园’改为‘静园’,以静观变化,静待时机!”
“好!”吉冈道,“我深信,皇上东山再起的时日一定不会太远了!”
一九三一年,正是盛夏,吉冈安直在家里请来了他最尊贵的客人溥杰。
吉冈安直住在鹿儿岛,这是个风光秀丽的地方。而他的住处,则是背山临水。檐伸古木丛中。
“真如篷莱瀛洲呀!”溥杰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
“殿下,您是我们家、也是整个鹿儿岛最珍贵的客人。”
吉冈安直住处的门口站着几个人,吉冈安直指着那位穿着和服的美丽少妇道:“这是我内人。”
那女人竟然跪下去,用流利的汉语道:“给殿下请安!”
“快快请起!怎能行这种大礼。”
吉冈夫人站起,吉冈又向另一位指着道:“殿下,认识这位吗?”
溥杰看去,见眼前的这位青年,眉清目秀,杏眼流韵,身材笔直而又有窈窕之感,腰间束着的皮带更衬出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胸部。看他像个女人,但是他腰悬军刀,脚登皮靴,那顶军帽还托在手里,一头的乌发虽细柔浓密,但却是典型的东洋男士的发型。
“我……还真不认识!”
“二爷!”眼前的青年跪下向他叩头,声音哽咽。
溥杰大惊,一把扶起他,触摸之处,虽是隔了衣服,但也柔软撩人无比。眼前的青年站起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已。溥杰更是大惊。
那青年道:“二爷,我是宪(王子)呀,是肃亲王的格格,现在叫川岛芳子。”
溥杰如梦方醒,他已耳闻肃亲王的几个格格的许多风流韵事及荒诞传说,川岛芳子的事外面传的更是厉害,今天见了,才知道传言有一定道理。
溥杰道:“我们虽未见过面,但是肃亲王一家对大清的忠心是有口皆碑的,可是现在,却流落到各处,真让人悲怆满怀。”
溥杰也流出泪来。
“殿下不要悲伤,我大日本帝国会为你们报仇的。”
溥杰向说话的人看去,见此人头上只有几根茸毛,眉毛向外张着,如刷一般,倒是非常茂盛,鼻下的一撮胡子衬得那张老脸腊黄白惨,只是那对眼睛却凶光闪射,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合。
吉冈安直道:“这就是川岛浪速君。”
“久闻大名?”溥杰上前与他握手。
几个人走进客厅,客厅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照片,照片上是裕仁天皇和皇太后接见吉冈安直的镜头。
吉冈道:“我手中的画上有宣统皇上和郑孝胥先生的题词。天皇陛下和皇太后对我送的礼物很高兴,我也因此荣幸地受到接见。”
筵席很丰盛,席上,大家只是说些别后想念以及其他无关紧要的话。
饭后,川岛芳子道:“我想和二爷单独散会儿步。”
“当然可以。”吉冈安直道。
沙滩上,一长串脚印沿伸到一直望不到的地方。
川岛芳子道:“我们一定要报仇!我们的苦难都是革命造成的!现在蒋介石气势汹汹,要统一全国,但是他屠刀乱舞,纷乱再起,我们复国的机会到了!我们要大干一场!”
“十分渺茫,我们实在是势单力薄。”
“有日本人!日本人可以帮我们!”
溥杰的耳畔又响起了母亲瓜尔佳氏的话:“你一定要帮助你哥哥恢复祖业!”
溥杰道:“宁与外邦,不与家奴!如果日本人能帮助皇上重登大宝,我们没有什么可以顾惜的!”
“瑶兮,瑶兮!我恨死了那些革命的人,我……”芳子又落下泪来,伏在溥杰的肩上号淘大哭。“我们要复国!我们要恢复祖业!”她又想起了1912年以前王府的生活。
一天天地,溥杰在鹿儿岛受到了吉冈大佐夫妇的殷勤热情的招待,无疑,他们成了朋友。
一天,溥杰向吉冈安直道:“真是由衷地感谢你们盛情地款待,我要告辞了。”
“殿下,”吉冈安直道,“再在这里逗留几日吧,有一位子爵要来拜访您。”
“谁?”
“水野胜邦,他可是天皇跟前的红人,又是军部的支持者。”
溥杰心里很兴奋,他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与他谋划。
第二天水野子爵来了,在客厅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几个人互相问候寒暄后,吉冈安直道:“殿下到了天津,可以告诉宣统皇上,现在张学良在满洲闹得很不像话。为了日本的利益,最近在那里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满洲若发生事情,非宣统皇上收拾不可,请宣统皇帝多多保重,他的希望是很大的,也许就在眼前。”
溥杰道:“谢谢大日本帝国对我们的关心,我回去以后,定当转告这些美意。”
水野道:“天皇陛下让我转告对您的问候,并请您转告对宣统皇帝的问候,天皇陛下要与宣统皇帝荣辱与共。”
溥杰热血沸腾,道:“请代我向天皇陛下问安。”
水野道:“殿下,我想把一件礼物亲自送到宣统皇帝的手中,你看可以吗?”
“这太感谢了,但不知是什么礼物?”
水野胜邦拿出一把扇子,展开来,道:“就是送这——关键是扇子上的一联诗句。”
溥杰接过扇子,见上面写道:天莫空勾践 时非无范蠡溥杰道:“这是要皇上像勾践一样复国雪耻,可是范蠡文种何在?”
水野胜邦道:“这两句诗在日本有个典故。在我国南北朝时,受控制于镰仓幕府的后醒醐天皇发动倒幕失败,被幕府捕获,流放隐岐。流放中有个武士把这两句诗刻在樱树干上,暗示给他。后来醒醐天皇在武士的帮助下终于推翻了幕府,回到了京都,便开始了建武中兴。如今宣统皇帝的范合应该是军队,但是中国有可靠的军队吗?”
吉冈安直道:“子爵殿下想同溥殿下一道拜宣统皇帝,这事行吗?”
“当然行!”
晚上,溥杰睡不着觉,披衣出来。看来日本是要用军队扶宣统复位了。溥杰又兴奋又有点担忧,宣统复位是他渴望的,但是借外人之力会不会遗恨于后代?
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阵阵摇荡的声音:“快!快!好呀……”这是川岛芳子的声音。
“真是好!好!好极了!啊……”这是水野子爵的声音。
一个黑影扑到那浪声传出的窗下,看身架,那必是川岛浪速。
“别太快……别太快……让我享受个够……别停……”这是水野的声音。
“你也要让我享受个够……别停……”这是芳子的声音。
二人肆无忌惮地叫着。
溥杰回到了房里,脑中总是回荡着刚才的声音,欲火中烧,不由想起比他大三岁的唐怡莹,他们俩一直不和,而她却把王府的东西都偷出去卖,亏了王爷载沣请了日本人在家住着才制止了她。她与他已不可能和好,她也已有了新欢。
这样想着,不觉已是后半夜。忽然,他听到敲门声。
“谁——”
“二爷,是我。”是芳子的声音。
“你怎么这时来了?”
芳子道:“我从子爵那里知道你明天就要回天津了,所以特来见二爷。”
溥杰只好为她开了门。
“怎么二爷见了我好像不高兴似的?”
“你——”
“哟,我明白了,是你刚才听到了我……我……可是,二爷,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亡国亡家的人还有什么尊严,日子有多苦?你不知道,那个川岛浪速——我的义父,他……他在我13岁的时候就夺去了我的贞操?他虐待我,折磨我?这都是怎么造成的呀——呜——”。
川岛芳子哭起来,溥杰惊骇到了极点。
“这都是革命造成的!现在日本人可能要帮咱复国,只要能复国,要咱怎样都可以,二爷,亡国的人还有什么尊严!”
溥杰道:“不复国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二人抱头痛苦。哭罢,川岛芳子道:“我过几天也要走了,是到沈阳去。我已在日本军部下的特高课训练过两年了。不久日本将在沈阳有大的行动。二爷,咱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复了国,我们受多大的苦难、凌辱都值。二爷回去劝皇上不要动摇,只要能复国,咱们就有前途——想想有多少人流落各地受苦受难。”
二人谈了一会儿,天快亮了,川岛芳子道“我……我从来都是受人欺侮,强装欢笑——为了大清国我忍受了一切!二爷,你能给我一点温存吗?一点真正的温存,我渴望真正的温存呀——你才是我的亲人——可怜可怜我吧,让我知道真正的亲人的滋味是什么样子的!”
“这……这……”溥杰后退着。
“别这样,到了东北,我不知道我会落到什么地步,会不会被张学良的人蒋介石的人抓着,让我们快快活活地分手吧。”
“不!决不!这是作践自己,会让自己陷入更痛苦的深渊。”
窗外,川岛浪速蜷在那里;仔细地听着里面的每一种声音。如今,川岛芳子已是军界的红人,又和政界要人有联系,川岛浪速对芳子便只有偷听的份儿了。
天津。静园。
郑孝胥的三角眼放射出异样的光芒,溥仪激动得差点晕了过去。他们俩在听了水野胜邦子爵的话后,都明白了日本将出兵支持他登上大宝而且是从东北开始。溥仪想:祖宗不就是东北而入关统一全国的吗?他也可以先据有东北。
郑孝胥道:“皇上,这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水野道:“一定会有东风劲吹的那一天,但是还希望在东风面前,皇上能心意坚定。”
溥仪道:“这个尽管放心,只要是符合我们共同利益的事,我都会坚定的去做。”
“我定会将宣统皇下的意思转达天皇陛下并本国参谋部。”
溥仪听了更是兴奋,他知道,这是日本方面向他发出的行动信号。
溥仪当然设盛宴招待了水野。
送走了水野,次日溥仪又设宴招待从日本来的溥杰、润麒、宪原、宪基。
溥仪道:“你们都将要担当重任,现在作好准备。宪原、宪基在蒙古方面有很好的基础,到时候要亲身前往行事。”
“是,皇上,我们都作好了准备。”宪原、宪基答。
“听说你们的妹妹也回国了,为什么没来呢?”
宪基道:“她到沈阳去。不过,她虽入了日本籍,她的心永远是咱大清的,她的血永远是咱爱新觉罗的。”
宪原道:“在鹿儿岛,二爷和她见过面的。”
“是吗?怎么溥杰没说过。”
溥杰红了一下脸道:“她在在吉冈大佐家过了许多天,现在她和日本军政两界的高层都有来往,作为一个女子,为大清,她做了一切她该做的事。”
“溥杰看来在日本不只是读了书。还有广泛的交往,我很欣慰。”
宴会后,几个人都坐在客厅里谈着形势,心情都非常激动,正说着,奏事处报告说高友唐来见。溥杰等便告离开。
“传他进来。”溥仪觉得这个高友唐可能会把国民政府的一些事情报告给他——高友唐是国民政府的监察员。
“臣请皇上圣安。”高友唐进来,向溥仪叩了头。
“你有什么事情吗?蒋介石那边有什么消息?”
高友唐听了很高兴,因为在张园,他数次拜见皇上,拍着胸脯发誓要向蒋介石讨回优待条件,可是都没有结果,溥仪对这位遗老有点不耐烦。今天,他可是受蒋介石派遣而来,听了溥仪的问话,高兴地道:“蒋介石召见了我,他告诉我,国民政府愿意恢复优待条件,每年照付优待费,或者一次付给皇上一笔整数都可以,请皇上提出数目。至于住的地方,希望皇上选择上海或南京,如果皇上要出洋,国民政府也可以提供任何帮助。皇上平时可以到任何地方,只要不是东北和日本,什么地方都可以访问。”
溥仪冷笑道:“国民政府早干什么去了?优待条件废了多少年,孙殿英渎犯了我的祖陵,连管都不管一下,现在是怕我出去丢蒋介石他们的人吧?这才想起了优待。我这个人是不受什么优待的,我也不打算到哪儿去!你还是大清的旧臣呢!何必替他们说话?”
高友唐道:“皇上,我永远是大清的臣子,我的忠心可以和比干相比,皇上要是要它,我决不恪情。只是臣想,国民政府的条件确实对皇上有利。当然,蒋介石往往是说话不算话的,但是,皇上要是认为有必要,可以由外国银行做保。有了外国人做保,蒋介石这回可是不敢骗人的。”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的手腕厉害,为了拉拢美国,他娶了宋美龄,连发妻都不要了,这人根本不讲信义。他现在许我这许我那,恐怕是别有用心。”
“皇上要是想回北京,恢复帝号,国民政府都是可以答应的。皇上还想要什么,也可以再商量。”
想要什么?我想要帝位,想要天下!他蒋介石能给我吗?现在日本已发出信号,看来蒋介石也已有所觉察。我要整个东北!我不上蒋介石的当离开日本人?这样想了一会儿,溥仪道:“好吧,你的话我都知道了,这次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高友唐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溥仪恨恨地道:“扒了我的祖陵呀!此仇一定要报!离开日本人,谁也不能让我离开日本人!我要复国!我要报仇雪恨!”
润麒过暑假也和其他人一道回国,到了天津,先见了皇上,说的都是大事,还没来得及看望姐姐。
第二天,到了静园,进了楼,见溥仪正在那里看报。见润麒来了,指着报纸笑道:“看看,蒋介石又带着几十万大军围剿赤匪了!看来他刚制住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这共匪赤党又够他忙活一阵子的。”
润麒笑道:“那就让他忙活去吧。”
“是啊,这蒋介石昨天还派人来向我讨好呢,现在看来,他怕日本人。你看蒋介石在南京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演说。”
报纸上写道:“……中国亡于帝国主义,我们还能当亡国奴,尚能苟延残喘;若亡于共产党,则纵肯为奴隶亦不可得……”
润麒道:“蒋介石竟发表这样的演讲,不是帮共产赤匪的忙吗?他太没有口才了。皇上以为如何?”
“你小小年纪,脑子倒灵活得很。我倒不会像这姓蒋的这么傻!真的如郑孝胥所说,民国必亡于共产。这是他们自己灭亡自己,这样的演说,不亡也怪。”
“天下定于一还是要靠皇上的仁德。”
溥仪笑了一笑。这时啪地一声在二楼响起,溥仪道:“你来得正好,去看看皇后吧,她身体不舒服。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润麒走上二楼,正不知往哪里走,一个老妈子道:“这不是二爷吗!太好了!太好了!皇后主子心情不好,快去吧。”
“怎么了?”
“皇后主子生气了,今儿早上皇后主子说要到中街看衣料,万岁爷说现在什么形势紧,钱也紧,别去了,皇后主子一回屋坐在那里一会儿就……就……生气了。”
她不敢说皇后主子白天一个呆在那里好犯歇斯底里的精神病。
“二爷,快去吧,主子要吃烤羊腿,还是整的,可是边吃边吐……”
润麒进了屋里,见婉容披一件雨过天青色的洋纱绣花晨衣,头发披散着,地上摔碎了几个杯子,她正来回地走着,看样子还在寻什么东西,只是左手的羊腿还在拎着,见屋里来了人,定睛一看,忙高兴地流出泪叫道:“麒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穿着不合适,屋里的狼藉更是难堪,特别是床边的烟具——“你……你先出去一会儿……”
润麒转身出去,婉容叫过来老妈子和太监。
一会儿,房门开了,太监老妈出去,婉容出来道:“进来吧。”
婉容的卷发已梳理齐整,洋纱衣换上天蓝色底子点缀着些细花的旗袍,高跟鞋衬托出她一身的风韵和优美的曲线。
“皇后真美!”
“在东洋就学的这些呀,快坐吧。”
润麒坐在沙发上,一个小太监捧来咖啡,婉容亲手经他兑了牛奶,又加了两块糖。
“皇后,这样我会得龋齿的。”
“你不是喜甜吗?快喝吧。”
润麒刚一接过杯子,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叫:“真讨厌!真讨厌!”
“什么!你——你竟敢辱骂皇后!”这是溥仪的声音。
原来,文绣招呼太监拿早点,可是太监带理不理的——这已是很常见的事了。文绣见太监一日更比一日的欺负她,便骂道“真讨厌,真讨厌”,恰好溥仪来到楼上,见婉容门前有碎杯子、碎羊腿正在扫除,以为文绣是骂婉容的,便来了气,训斥文绣。
“什么!你!你!偏心到这种程度,我什么时候骂过皇后!”
溥仪大怒:“我明明听到,你还抵赖,竟敢和我这样说话!欺君之罪该死,朕将赐你死矣!”
“你竟在我弟弟来这儿的时候辱骂我,你太无理了!”婉容从屋里冲出来向文绣吼道。
“你们都欺负我,好!我就死给你们看。”
文绣跑进去,拿起剪刀就往喉咙刺,又是太监手疾眼快,一把打落了剪刀。文绣大叫道:“你们欺辱我,又不让我死,你们是何居心?”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脱掉了鞋子,又猛扯着衣服,一会儿便精神恍惚,两腿发直,口吐白沫。
溥仪命令太监:“看紧她,不要让她出屋!”转过身对婉容润麒道,“真是晦气,咱们到马厂散散心去。”
溥仪带婉容和润麒在马厂玩了一天,出足了风头,早上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刚一回到静园,太监忙来报告说:“她可能不行了,只出气不见进气。”
“死了倒好!”溥仪气愤地道。
婉容说:“别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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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麒道:“她不可能知道我来,不可能是骂皇后,还是去看看她,她可能真的被误解了。”
“她一向如此!”溥仪道,“她要死了多少次了,不能老让着她!”
润麒道:“还是派谁劝解一下好,有谁能劝她一下吗?”
溥仪道:“老庆家的孙媳妇就是她妹妹,就使她妹妹文姗来吧。”
已是深夜,秋风渐紧。白天还很燥热,可是晚上,秋虫唧唧,凉意袭人。
文绣清醒了一些,坐在窗前,窗外月朗星稀,晴空如水,看样子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可是我却……
这风清月明的夜晚,正是合家欢乐的时候,文绣越想越悲,越想越愤,泪水不住地流着,抱定了必死的志愿,握笔在手,给妹妹文姗写了一封信:我亲爱胞妹知悉:姊受专制家庭非人类待遇已九载矣!无日不以泪洗面,薄命如此,夫复何言?惟逆来顺受、苟延残喘而已。六月初七日在监狱斗室囚坐,讵料大祸临身,彼忽遣随侍李玉亭、太监李长安,来责我吐痰,诬我骂街。声色俱厉,逼我承认,禁止辩。余茫然不解,畏惧已敝,只得声声哀告、口口乞怜,求皇上、皇后开天高地厚之恩,赦我死罪。后又遣仆人来往数次,指我厉声责道:“古来无你这等之人!清朝二百多年无你这不知礼之人!”我敬谨听受,又极口服罪,哀告求饶。至德如尧舜,皇上格外施恩,降旨宽赦,并谕:下次如犯过决不宽容!妹乎,姊之性命危险已极,设若当时不极口哀告,甚至哀哭、眼中出血,我妹会生不能得见汝之苦命亲爱胞姊矣。今晨,太监侮慢,我责以“讨厌”而字,而皇上、皇后俱以为我骂他们,谕令我死。待我以剪刺喉,太监又打落剪刀,彼又命人监视我一直到现在夜半!世界之大,姊之受压迫、虐待可为第一。姊之痛史谅吾妹皆知,无庸姊再述。我经此惨变,实无颜偷生苟活,自杀之心甚切。况未来危险还多,姊命朝不保夕。姊若不幸而亡,念骨肉之情,千万代姊伸冤昭雪,九泉之下不忘大德!姊多次自杀,有时念及吾亲爱胞妹不忍下手,有时被太监发现而不能下手。呜呼!天何待姊如此惨酷耶?泉下双亲何抛下我二人不顾耶?姊之薄命已至于斯,惨矣!汝亲爱胞姊泣笔。
文绣写过书信,哭哭泣泣已至天亮,她时刻在想着自杀的办法。房内,太监仍站在那里,换了几个,已是红日高升,并没有人为她洗漱,也没有人为她拿早点。
突然,文绣听到一声叫:“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文绣回头,见妹妹文姗正从门外扑进来,见姐姐一身散乱,抱着就哭,文绣已无眼泪。
“姐姐,我帮你换换衣服吧。”
文姗为姐姐换了衣服,又为她梳洗好了,文绣这才放声大哭,跌倒在地上,文姗把她扶起坐在窗前,忽见桌上写着一封信,看了几眼,早已泣不成声,本为劝姐姐而来,而自己却悲不能抑了。
哭了一会儿,文姗道:“姐姐,不能这样呀,死你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让我为你伸冤,不如自己做了。”
文绣道:“妹妹有什么主意吗?”
文姗看了一眼太监道:“你们去为淑妃主子弄点早点来,这里有我,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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