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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

_6 章君榖(近代)
「拆梢」
(胁迫取财)之类的不仁不义之事,在他是断然不会宥恕的,凡此几乎成为杜门的铁律。
大概是杜月笙自天赋得来的一双慧眼,他极能识人,在他一生之中,门生弟子成千上百,挨过他骂的不多,受到他惩处的更是少之又少。譬如说早年常和江肇铭相提并论的张松涛,曾经有一次受了黑道上朋友的牵累,帮人家「照杜月笙的牌头」、「亮杜月笙的字号」,为非作歹,胆大妄为,事为杜月笙所侦知,赫然震怒,当时便派人把张松涛喊来,见面以后,对于张松涛朋友所犯的重大罪案,一字不提,他只是痛心疾首,不胜伤感的这么说:
「上海侬好弗要蹲(躭)了,侬还是跟我到外地去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份量却有千斤重,直把张松涛吓得魂飞天外,手足无指,严师之命,不敢不遵,同时更由于做贼心虚,那有胆量追问缘故,他觉得放逐外乡无所谓,被逐出杜门这个损失未免太大,当时他簌簌发抖,央求着说:先生,我一出黄浦滩,格末眞叫死路一条了呀!」
「天底下的饭又不是统统在上海,」杜先生烦躁的一跺脚:「年纪轻轻,你怕出了上海就要饿煞人啦?」
张松涛心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继续苦苦哀求:
「先生!先生!…………」
果然杜月笙又心软了,他无可奈何的说: 「好吧,我喊人写封信,介绍你到宁波炮台司令部。」
张松涛的苦肉计果然告成,杜月笙出了荐书。卽使张松涛不在乎那个收入戋戋的小差使;他仍还是认眞努力的干,做出一副改头换面,敦品励行的姿态。
时值张伯歧在当宁波炮台司令,张司台和杜月笙是结拜弟兄,要好得很,曾是辛亥革命浙江首义人物。他见张松涛勤恳努力,每次到上海都要提起张松涛,夸奖几句,于是菩隆心肠的杜月笙,难免又兴故剑情深之叹,回家常常说些松涛如何如何改邪归正的话。沈月英是师娘,对于杜月笙的学生一向很关心,她觇知杜月笙颇有回心转念的可能,她便顺水推舟的说: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松涛做错过事体,只要他知过能改,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人才。我看,你还是把他叫回来吧。」
听见沈月英也这么说,恰中自家心意,杜月笙很高兴,他派人去把张松涛喊回上海,命他继续在身边效力。张松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民国十五年的岁暮,他带来许多人振奋的好消息。由于他是从浙江军中来的,他告诉黄老板、杜先生和张大帅:国民革命军自广州誓师北伐,时为民国十五年七月九日,然而北伐大军在蒋总司令指挥之下,一路势如破竹,七月定湖南,十月复湖北,十一月克江西,十二月平福建,吴佩孚的部队几已全军覆没,孙传芳的劲旅也在南昌之役丧师大半,被俘的军长卽有三人之多。目今东路大军已经进入浙境,他转述张伯歧的话说,孙传芳虽然号称五省联帅,拥兵二十万众,尽囊东南之富,可是面临堂堂正正的北伐军,接连的兵败如山倒,看情形他不日卽将重蹈吴佩孚的覆辙。张伯歧托张松涛给杜月笙带个口信,革命军一来,大家要起而响应,他准备在宁波俟机阵前起义,如果事不能谐,他将回上海来跟大家一致效力。
张伯歧托张松涛带得有机密情报:由于孙传芳搜括日亟,敛财自肥,他置部下官兵的生活于不顾,各级部队都有欠粮欠饷的情事,或三五个月,或一两个月不等,于是孙部军心涣散,业已面临鱼烂土崩的局面。张伯歧将孙传芳在浙各军的情况作了一番统计分析,他希望这些情报能够传送到革命军方面,设有需要,大可借此机会策反、招抚一番
杜月笙高兴万分,他立刻便将情报转送国民党驻上海的负责人,江苏党务委员会七位委员之一的钮永建,江苏党委会是在十五年九月四日设立的。七委员是吴敬恒、张静江、何成浚、钮永建、叶楚伧、朱季恂和侯绍裘,其中张、何、钮、叶四位,都知杜月笙有密切的关系。
民国十六年新正前后的北伐形势,东路军第二师由刘峙率领,正向浙江衢州疾进,长江上游宜昌沙市一带残敌已告肃清,河南靳云鹗正在秘密洽降,孙传芳北上向奉张哭秦庭,张作霖唇亡齿冷,不寒自栗,他派张宗昌统兵南下,接替孙传芳守南京的防务。当时正值容共时期,鲍罗廷在我国担任顾问,左派人士在国际共党的支持和策划之下企图一举攫取国民党军浴血苦战的胜利果实,阴谋窃夺政权,煽动农工暴乱,分化革命阵营,同时他们更以鲍罗廷为首,不择一切手段,公然阻挠蒋总司令进军东南,光复京沪,作为统一中国的基础。同时他们自己早已完成了占领上海的周密部署。
所有在华国际共党和中国共党的军事、工运专家,以及中国共党领袖人物如李立三、陈独秀、罗亦农、刘少奇、周恩来、陈云、廖承志,号称「东南二华」的汪寿华与宣中华,朱季恂和侯绍裘,全都在国民党的保护色下,躲在租界里面秘密活动,他们甚至设立军事小组,由俄国人查底柯夫(Jotikoff)、阿诺( rno)、齐尼斯克(Chernisk)、布哈罗夫(Bouh roff),和周恩来,顾顺章等主持。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危险人物是汪寿华,最凶悍顽强的破坏份子是顾顺章,顾顺章后来曾担任共党武装部队──上海工人纠察队的首领他本来是鲍罗廷的卫士,著名的狙击手,由鲍罗廷指派担任周恩来的副手。
北伐军兴矢志前驱 国际共党对于上海势在必得,他们建立工人武力,多次发动罢工,全力阻挠北伐军底定东南,阴谋成立倾共政权,必要的时候他们宁愿将上海拱手让给奉系军阀张作霖和张宗昌,或则划为中立地带。总而言之,他们不惜任何代价与牺牲,唯一的目的是雅不欲见中华民国的统一,使蒋总同令的百战勋业功亏一篑
以当时的军事态势言:北伐全军共为二百个团,兵员二十六万四千,枪支二十二万七千。而蒋总司令一手组成,东征北讨,攻坚摧锐,前仆后继,一直在打硬伐,充前锋的第一军只剩下人枪三万有奇。
汪寿华,原名何松林,浙江诸暨人,个子生来瘦小,但却精力充沛,诡计多端,走起路来踪踪跳跳,像只麻维。数四十年来共党人物,像汪寿华可以算得上是最能干的角色。他曾和刘少奇一同去过苏俄,返国后就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五卅惨案时他是学生会的要角,巡捕房里不知几次差点儿捉到了他,而几乎每一次都是杜月笙救他的命,因为杜月笙一直以为他是国民党员,巡捕房要捉人,杜月笙事先得到风声,便在纸上画个八卦,派人送给汪寿华,汪寿华一得这个暗号,立刻逃跑。
民国十六年前后,汪寿华还是自称国民党员,他从地下钻了出来,在短短期间之内,上海的八大工会,如商务印书馆、报界、自来水、码头、纱厂、电灯、电车等等,全都由汪寿华抓在手里,于是,他更进一步组成总工会,以领导者自居,隐隐然成为一股新兴的力量他可以在四小时内发动八十万名工友。
革命军自民国十六年二月,顺利攻入苏浙两省,共产党徒沾沾自喜,认为他们统一全沪为期已不在远,但是这时候他们检讨策略,发现仅只掌握工人,并不能发挥足够的力量,得以阻止北伐大军于上海市外。上海是一个光怪陆离,复杂微妙的大都会,无论士农工商各界,卽使拥有再多的群众,实际仍是一盘散砂。反倒是那些在租界里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大亨们,他们潜伏的力量非常之大,因为他们有的是钱,有的是人。他们的群众有严密的组织,绝对忠诚可靠,尤其像杜月笙,已经是上海人心目中的一尊偶像,倘若能够将杜月笙争取到他们这一边来,在黄浦滩上就不愁有事行不通。
汪寿华接受组织上的命令,利用过去的旧关系,他一直在全力争取杜月笙。汪寿华这个人很聪明,他明明知道杜月笙过去帮他那么些忙,并非因为他是汪寿华,而是敬重他身为国民党。当然,他有把握和杜月笙经常接近,得到他明里暗里的帮助,可是事到临头,他摇身一变,要叫杜月笙跟他一道去打击国民党,他也知道杜月笙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李宝章血洗黄浦滩 二月十九日,国民革命军第七军中路入浙,白崇禧进驻杭州的消息,刚刚传到上海,那日午后,汪寿华便迫不及待,他要先显点颜色,试探一下孙传芳「保卫大上海」的决心,究竟有多么强?他发动了一次规槽不大的罢工,谁知道,这个「扰乱治安」的举动,居然激怒了上海守将李宝章,他派大刀队驱散了罢工的工人,当场抓到两个散发传单的,不经审问,立刻砍死在大街上,枭下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电线杆上示众。
这一下共产党弄巧成扭,输了头一个回合,如果就此销声匿迹,效法乌龟,已经组织好的工人们必定离心离德,总工会颜面无光,可能风流云散。多时来的心血毁之于一旦,共产党徒又怎能心甘?于是,汪寿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不惜和军阀队伍发生正面冲突,─他到处煽动工人,叫他们在第二天展开全面罢工罢市。
李宝章,是孙传芳手下的一员骁将,他是有名的独臂将军,打起仗来骠悍勇猛,行起事来心黑手辣。孙传芳很倚重他,所以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一线替孙传芳扼守最后的据点,他当时正担任淞沪镇守使,同时身为革命军和共产党的正面之敌。十九日将一次罢工镇压下去,杀了两名工人,二十日,共党再接再厉,发动罢市罢工。李宝章事先早有准备,他的对策是「杀杀杀」,所有他掌握的军队,全部以武装肉博式姿态出动,不是手擎大砍刀,便是腰悬盒子炮。如狼如虎的军警和摇旗吶喊的工人劈面相逢,那头稍一迟疑,这边门声不响,冲上去便是一阵砍杀,刀光霍霍,人头滚滚,上海人几曾见过这种血淋嗒滴,恐怖剌激的场面?工人们吓得东奔西跑,纷纷抱头鼠窜而逃,大街两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南市闸北,转眼间变成一座死城。
大刀队不以驱散「乱党」为已足,工人们四散奔逃,他们拔足便追,逃得慢的于是又枉送了性命,街道上眞是遍地尸骸,血流成渠。恶煞神们还在杀个不停,无可奈何,有大批的人冲进了英法两租界,于是租界里也大起骚动,华洋巡捕一面拦阻追兵,禁止他们越雷池一步,一面大量的捉人,把闯入租界的逃命者统统捉进监牢。
杜月笙在家里得到消息,大吃一惊,接下来杜公馆的电话铃声便此起彼落,响个不停,都是打来向他求救的。因为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李宝章的部队杀人杀红了眼睛,李宝章自己也陷于激怒疯狂状态,他派人向租界办交涉,威胁租界当局,立将被捕的「暴民」扫数引渡到华界,他扬言要把「暴民」斩尽杀绝。
这个问题未免太严重了,租界当局毫无准备,因此束手无策,他们将冲入租界的逃命者捉进捕房,纯粹是为了维持秩序,免得扰乱了租界的安宁。如今李宝章横蛮的迫令引渡,使外国人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因为李宝章提出这种要求,依法并无不合。
是狠狠心将这批无辜者送出去让他们引颈就戮?还是峻词拒绝刽子手们要求引渡?英法两租界不知所从,彷徨无计,正在要紧关头,杜月笙邀集英法两界知名华绅,向工部局和法捕房提供意见:引渡一举是万万行不得的,这成千上百条人命必须保全。英租界工部局总董费信惇,一向对杜月笙极为友好,费氏在任期间,杜月笙帮过他很多次忙,杜月笙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他都很难打回票。法租界的总董和总巡,更是常年在吃杜月笙的「俸禄」,杜月笙的「建议」等于是措词和缓的命令。
双方面都采纳了杜月笙等一干华绅的「建议」:无论如何决不引渡。原则确定,再筹商如何应付李宝章,当时杜月笙胸有成竹的说:
「我们大家分头到各巡捕房去,按照规定手续,保释那些妨害治安的嫌疑犯。」
费信惇和费沃里都莞尔的笑了,这便是对李宝章的最佳答案:今天各捕房虽然捉到一些「扰乱治安」的嫌疑犯,但是经过审讯以后,发现他们在租界里并无犯罪事实,因此,「业已分别交保开释。」
一番努力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杜月笙回家以后不但毫无欢欣得意的神情,他反而顿足大骂汪寿华: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白白的送了这么些条性命!」
张啸林跟他一样跑得满头大汗,于是也在愤愤的骂:
「妈特个 !这汪寿华准定不是好东西!」新龙华淞沪镇守使衙门里,独臂将军李宝章也在暴跳如雷,他大骂洋人混蛋,包庇乱党,由于这一天不曾如愿把乱党杀光,李宝章一口气下了许多道命令。
当天被杀的那一批人,一概不准收尸,除了暴尸示众,他派兵把那些人的脑袋全给切下来,盛在竹篓子里,吊在电线杆上。
李宝章血洗上海,第二天有胆子大些的人,打开一条门缝悄悄的向外张望。他们大都「哎呀」一声惊喊,把头缩了回去,赶紧将门关闭。街头景色,看一眼都人魂飞天外,心怯胆颤。无头尸首躺在街心,到处可见降紫色的血迹。电线杆上,竹篓盛装的人头,血肉模糊,面目难辨。一只只的代替了路灯。
李宝章的部队,灰布军装,彪形大汉,每一班人排列一队,为首的班长手捧一只令箭李宝章称之为「大令」。「大令」所到之处,等于李护军使虎驾贲临,有谁敢违禁,「定斩人头不留情。」
上海是一个最幸运的都市设置以来绝少遭过刀兵之炎,逊清咸丰三年九月八日,小刀会刘丽川闹了一年三个月,咸丰十年太平天国长毛贼跟英国名将戈登对过一次阵,辛亥民二两度攻打制造局,民国四年肇和兵舰充义,统共才放了那么几枪几炮。像李宝章这么当众杀人,街心卧尸,眞刀眞枪人头落地的阵,一翻三四百年的上海人吓得乖乖的不敢动了。汪寿华再毒再狠,于焉也英雄无用武之地。
汪寿华发动大罢工 市不待休而自休,工不待罢而自罢,十里洋场成为恐怖世界,共产党就把这笔账记在自己的头上。反正上海人给李宝章吓得不敢出门了,李立三和汪寿华说:这是共产党所策动的大罢市,大罢工。
方才安静了一天,二月二十二日,又出事体,黄浦江里的中国兵舰,建威号和建康号,受了共党的煽动,开炮轰击岸上,偏巧炮又打不准,二十几发炮弹中,有一半落在法租界幸好炮弹都爆在空旷的地方,算是不曾伤人。
吃柿子找软的捏,这是汪寿华色厉内荏的表现,工人牺牲不少,人人失魂落魄,一时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工人运动」,但是他们必须继续捣蛋,维持「士」气,并且表示劳工还在不断的向军阀进攻。乘黄浦滩上炮声隆隆,共产党派出他们的自家人,配合一小部份愍不畏死的劳工同志,他们一路鼓噪,袭击闸北警察署,刦夺了一批鎗枝和弹药
马上散播消息,说是上海劳工现在已经武装起来了,他们将与残暴的军阀,作殊死的鬪争。─这么一来又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海人都困守在自己家里,卽使缺柴缺米,也不敢出门去买。死市,更进一步变成鬼域。
李宝章早先召见过上海各报负责人,满口「妈特个x」的胡骂,他曾公开警告各报:
「谁敢再登『乱党』的消息,帮那些个「乱党」讲话,就甭想再要脑袋!」
于是汪寿华也下帖子请报界人士吃饭,报界人士到了约定地点,再被鬼鬼祟祟的共特带到另一处地方,神秘恐怖气氛是共党惯于制造的「下马威」,席间他滔滔不绝分析当前情势,军阀已在做垂死的挣扎,劳工的力量何等庞大,来日上海一定是工人的天下。他向新闻界提出「要求」,请予「协助」,实际上是语语胁迫,声声示威。后来他更亲赴各报馆,「勒令」刊登舆论界声讨李宝章的「宣言」,不登的话,「明天早晨就要采取不客气的行动。」上海报业夹在两毒之间,不知何适何从,当夜经过报馆老板的紧急会商,终于决定各报一律自动停刊。
大上海眞正是一团漆黑,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了。
期待革命军,宛若大旱之望云霓,当时的上海人有谁知道:国民革命军为避免糜烂地方,保全东南经济命脉,早先曾有决定,不在上海用兵。于是,二月廿三日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在杭州建立司令部,当日前敌总指挥白崇禧卽已克复宜兴。小诸葛奉命好整以暇,暂在宜兴歇马。
与此同时,南下援助孙传芳的直鲁联军,由山东督军张宗昌统率,自十五年年底,开抵南京。十六年初,联军先头部队,正沿沪宁铁路向东推展。而李宝章所部,也从新龙华驰赴松江,据守第三十一号铁桥。
二月二十四日,两年前曾经来沪一游,此刻已成张宗昌麾下一员大将的毕庶澄,亲督海陆大军循海南下,进驻上海,开始接替孙传芳的防务。他统率的奉军精锐人枪两万,对外则号称十万雄兵。
早在民国十四年元月底,张宗昌南下支持卢永祥,统兵万余抵达上海,就住在杜美路二十六号杜月笙的别墅里。毕庶澄时任补充旅长,他曾耳闻杜月笙招待张大帅的豪奢场面,金粉世界,当时不知道有多么艳羡,后来齐卢鹬?蚌之争,孙传芳渔翁得利,张宗昌毕庶澄陆续撤走。他那一次南下,个人收获仅祇是走了一趟南通,拜见过一次老恩公张骞?。张状元早年给他写过一封介绍信,介绍毕庶澄到北洋三重镇,龙(王士珍)、虎(段祺瑞)以次的「狗」将军冯国璋帐下。冯国璋派他到军官学堂受训,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出身,后来他由皖系倒向奉(张作霖、张宗昌)系,在张大帅部下当一名旅长。
从十四年元月到十六年二月,毕庶澄在两年之间吉星高照,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当年十月二十日他亲往解决青岛「肇和」、「同安」两舰要求清饷否则炮轰陆地的严重事件,因而获任「渤海舰队总司令」。十二月三日,他又解决了态度不明的一支鲁军,使张宗昌地位稳定,从此成为张宗昌的心腹大将,地位几与褚玉璞相捋。民国十六年二月他重来黄浦滩上,已经是直鲁联军第五路总指挥兼第八军军长、兼渤海舰队总司令,他所统率的第八军,尤为张宗昌麾下的一支劲旅。
老上海时仍津津乐道,毕庶澄人长的漂亮,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卽令身为狗肉将军张大帅糜下大将,却仍不时自诩身为「周公瑾复生」,风流倜傥,翩翩然若佳公子。他统帅帅干,威风八面,偏偏不喜穿军装,经常黄马褂,紫坎肩,一袭织锦团花绸衫,头上戴一顶瓜皮帽,额心镶缀一块美玉
毕庶澄二度抵沪,先则板起一副公事面孔,他声言不下火车,就地办公。划北站一角微用几辆车皮,草草的成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坐在一节花车上面,指挥军队,部署防务,做出一副厉兵秣马,借城背一的姿态,彷佛要跟国民革命军决一死战
李宝章大肆屠杀于前,共产党煽动工潮于后,革命军进驻上海的前夕,黄浦滩早已成为杯弓蛇影的恐怖世界。南市闸北一带,稍有几个钱的居民,纷纷扶老携幼,迁入租界避乱。剩下来的人,如今眼见一年前残民以逞的侉子军,又在占房屋,拉夫子,强赊强买,大街小巷,布起了砂包铁网,机枪大炮。看起来,很像巷战一触卽发,上海逃不过刀兵之灾,于是人心更加慌乱,民家店铺,一致关门闭户,宣告打烊,使上海华界变做废墟。
绅商各界的领袖人物,在租界里接触频繁,筹议会商,他们为了挽救地方,免致生灵涂炭,亟想在两军对仗之中,找出一个避免战祸的办法。民国十六年的杜月笙,已是上海市民众望所归的头号人物,若干年来他交游广阔,革命军中和张宗昌那边,祇怕都有他的好朋友。他们希望能从杜月笙身上,产生一次「化干戈为玉帛」的奇迹,因此,杜月笙的一言一都为八方所瞩目。
战火迫在眉睫,杜月笙并非全无警觉,毕庶澄抵达上海之日,他便假钧培里黄公馆,召集过一次会议。出席的有黄老板、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和他自己,他们筹商的大计,当然和速避战祸有关。席间,黄老板曾经头头是道的作了一番分析。
黄金荣说:自古以来,上海人消弭战祸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借重洋人的干涉,譬如说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军进犯上海城,就是英国将军戈登,着隔昔为芦花荡的那座跑马厅,用犀利的枪炮把长毛贼轰跑了的。其二是捐献银两,对双方主帅动之以利,请他们把战场拉远一点,莫要玉石俱焚,糜烂了,黄浦滩这个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杜月笙一脸苦笑的说:这两条办法时今绝对行不通,革命军统一中国,吊民伐贼,出的是堂堂正正之师。张宗昌虽说是奉命援助孙传芳,但是他背后实际发号施令的,还是关外王奉军首领张作霖。当时驻屯关内关外的奉军多达五十万,又跟日本人结为奥援,而革命军北伐以后固曾破吴佩孚,败孙传芳,如果纯以力量比较,和奉军之战尚不知鹿死谁手?这将是一场天崩地坼,尔死我活的大战,无论洋人或银弹,绝难在其间发生任何作用。
张啸林平素和张宗昌以及奉系将领很接近,他发言时难免有所偏颇。黄老板断然反对他联奉建功的计划。他说:
「革命军是孙总理的子弟兵,蒋总司令是中国的救星,回想从前十几年里,我们这些河滨里的泥鳅,承蒙革命党的大人先生交关看得起,今天不管革命军用不用得着我们,我们要尽量出力。到了现在还想去跟军阀勾结,那是我绝对不赞成的。」
这是黄老板极其重要的一次发言杜月笙立刻表示热烈支持,他们所开的会议开始更讨论题目;应该如何配合革命军的攻势,设法先行驱逐,或者瓦解奉军。
大气磅礡,正义凛然,张啸林毕竟也是一个重道义,顾交情的血性男儿,他服从多数意见,一心一意协助革命军他开始参加订定实际步骤的讨论。会商有了结果,当夜,杜月生和张啸林二人,兴冲冲而「胸有成竹」的回家。 风流将军花国总统 民国十六年,三月,上海人大难临头。
南北两大军阀,会师沪渎,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没有人晓得什么时候会爆发巷战,因为全市的报纸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岛,消息完全隔绝。
与此同时,披着国民党、革命军伪装外衣的共产党徒,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苏联派遣高级特务坐镇指挥,于是顾顺章和周恩来在多方搜集军火,建立工人武力;李立三、汪寿华、瞿秋白、赵世炎、罗亦农、侯绍裘等把持了上海总工会,企图掌握上海八十万工人。自二月份起接二连三的罢工、暴动,工厂拉上铁门,商店自动打烊,几乎使上海华界,成为死市。
英法两界,照旧歌舞升平,繁华不减,但却笼罩着巨大的恐怖阴影,一旦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租界和华区,唇齿相依,地界犬牙相错,谁能保险不受战火的波及?何况共产党徒阴谋制造暴乱,竭力促使军阀部队,甚至革命军、市民羣众与租界里的外籍兵团发生冲突。国际共产党执行委员会全体大会「关于中国问题议决案」,便曾有以次的诸项决定:
二、必须于张作霖(也就是张宗昌的老板)军队所占领之区域内,造成排欧之混乱。
四、激动反抗欧洲暴行之风潮及英国计划。
五、必须设定一切方法激动国民羣众徘斥外国人,获得各国对于国民羣众之适用武力战鬪。为引起各国干涉,应贯澈到底,不惜任何方法,甚至公开抢掠及大量惨杀,亦可实行。
民国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在莫斯科举行的一项会议纪录显示:「上海暴乱团体工作颇见成效,曾杀死反罢工者及『压迫』工人者十余名,一般人因之逃亡者有之,改变主义者有之。……吾人应继续工作。在外国军队中宣传,吾人极希望毕庶澄兵与外国军队冲突,此种时期已届成熟。……」
因此,大罢工后,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发表告民众书,积极筹组他们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苏维埃式政权,共产党所订定的「上海市目前最低限度共同政纲」,其中第三项卽曾明显指出:「撤退各国海陆军,收回租界,统一市政。」─如果共产党的阴谋能够逐一成,上海势将成为外国军队、军阀武力,乃至革命大军陷于混战的战场,无分华界租界,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最后是他们渔翁得利,坐待一石三鸟之计奏效
所以,当时上海具有眞知灼见,认清环境险恶的金融巨子,地方士绅和社会羣众领袖,都在忧心忡忡,四出活动,他们不惜运用一切手腕,采取多种途径,殊途同归,分头努力。他们的目的起先很单纯,仅祇为了保护桑梓,全活身家,企图避免战火燃起,糜烂地方,将这七百年来罕有刀兵之灾,享尽太平岁月的东方明珠大上海,毁之于一旦
在他们不约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动之中,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致从事软化毕庶澄,瓦解直鲁军的军心鬪志,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只要他们能够绊住了这位直鲁军大将,不但有助于革命军的顺利推展,同时也消灭了黄埔滩上剑拔弩张,刀光闪闪的紧张气氛,并且免除了许多一触卽发的冲突;倘使他们更进一阶,劝诱毕庶澄早日归顺革命阵营,一举解决这两万余人的直奉军主力,那么,剩下孙传芳的第九师李宝章部,官兵两千八百人,步枪二五○○支,也就成了癣疥之疾,革命军尽可传檄而定,战火亦将遶离上海而去。
三月十日,由杜月笙、张啸林出面,备一份请帖,请毕庶澄赴洗尘宴,席设英租界汕头路,上海名伎,花国大总统富春楼富老六的香闺。
毕庶澄考虑再三,终于欣然应命。杜月笙心知毕庶澄不会不来,一则毕军长应该晓得。杜张都是他顶头上司的要好朋友。摆这一桌酒。无非是给毕军长一个面子。二来呢,只要毕庶澄想在上海立脚。他就不便得罪威镇歇浦。一呼万诺的三大亨。
私底下毕庶澄还有一层理由。那是他日后枕畔絮语,曾向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泄露了的。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名小小的补充旅长几曾沾到三大亨的边?三大亨肉林酒池,穷奢极侈招待张宗昌,山东河北与关外,无人不交口赞羡,传为美谈。如今轮到他统率师干,拥兵沪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一番十里洋场繁华梦,倘若再不身历其境,更待何时?
杜月笙和张啸林,假富老六的香闺为毕军长设护洗尘的时候,上海花事,正当荼蘼盛放,和绝代佳人富老六旗鼓相当,艳名大噪的还有张素云、云兰芳和芳卿三位娇娃,合称四小金刚。个个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允为上海名妓的一时之选—毕庶澄应邀赴宴之前,杜月笙曾经亲访富老六,和她扃户密谈,为时颇久。杜月笙一走,随卽便有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把富老六那幢一楼一底的房子,布置得美奂美仑,焕然一新
请著名的厨师,办特等的酒席,在座相陪的,只有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位主人,民国十六年三月十日,毕庶澄一袭袍挂,轻车简从,悄悄的从上海北站,坐汽车到了富老六香闺门首。
杜月笙和张啸林倒屐相迎,这是他们初次见面,杜张二人不禁齐齐的一讶,他们眼底所见的毕庶澄,身穿湖色夹衫,一领墨绿马挂。这位直鲁第八军军长,渤海舰队总司令,长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分明是个掷果盈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谁知他竟总绾兵符,膺寄方面,居然直鲁军的一员大将。
杜月笙暗暗称奇,心里在说:
「难怪他自夸周公瑾再世。」
热烈握手,寒暄已毕,毕庶澄被杜张二人迎到褛上,一轩宽敞,窗明几净,四壁布置得有名人字画,古董珍玩,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隐约中似有阵阵幽香,袭入鼻窦。毕庶澄经此旖旎旋风光,但觉如醉如痴,他以为这座海上琼楼的女居停主,会在客厅竚候,他是多么急于一见富老六的艳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转里只有四名穿看大红大绿的双丫侍儿,在那儿穿梭来往,接待佳宾。
那一晚,从富老六的香闺摆设筵席,安排节目,一直到她的装束打扮,举止谈吐,统统经过细心精密的安排。杜月笙的彬彬有礼,虚怀若谷,张啸林之飒爽洒脱,慷概豪放,尤使席间的氛围,益发自然轻松,宾主两欢。在火车厢里熬了几天的毕庶澄,由于这一次的盛宴,方始有了置身十里洋场,金粉世界的感觉。
富老六艳名远播,毕庶澄心仪已久,偏是佳肴纷陈,酒过三巡,女主人反而姗姗来迟,不曾露面。此一别出心裁的设计,使毕庶澄心痒难搔,等得更为心焦。接连喝了好几杯,毕庶澄突觉眼前一亮,浓郁芬馥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摇,不饮自醉,定睛看时,原来是花国大总统富老六登场了。
富老六长身玉立,顾盼多姿,一袭绣花绸旗袍,衬出她迷人的曲线,玲珑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妆,脑后绾一个横S髻,一身翠绿,映得她雪白的皮肤灿若羊脂。在她的身后,却有四位一色艳红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当富老六秋波一转,电光火石般和毕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艳光照人,—那一头,毕庶澄彷佛泥塑木雕,他呆住了。
张啸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会意的笑笑。
比一见钟情更胜几分,富老六对待毕庶澄,好象多年的好友,热恋中情人,不是乍相逢初见面,而是昨天刚刚分别。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还没开口,先是一阵香风,她向毕总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迟了些入席,一口吴侬软语,听在毕庶澄的耳朶里,都成了莺声呖呖,简直像在唱歌曲。
受了富老六的鼓励,毕庶澄不拘形迹,放浪形骸,在上海两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兴遄飞,一只只的讲笑话,找人猜拳行令,时而又跟富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本色,比张宗昌的狂嫖滥赌,彷佛略胜一筹。「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看在杜张二人的眼里,杜月笙对他倒还颇有几分欣赏。
富老六呢,那一晚低吟浅唱,打情骂俏,她暖酥销,腻云亸,媚眼儿频频的飘,眞是翠袖殷懃捧玉钟,拼却醉颜红。她把混身解数全都施展出来了。
起先说好陪毕庶澄赌一局的,杜月笙一看毕庶澄和富老六的情景,便知道这一个节目不如早早取销,酒足饭饱,他向张啸林拋个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离座告辞了。妙在富六和毕总司令也不挽留,这分明是花国大总统准备灭髡留「客」,于是大家相视一笑,下一幕,尽在不言中。
鼙鼓声中芙蓉帐暖 毕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鸣,军情紧急,他本来有心发奋振作,在上海力挽狂澜,为直鲁军建立不世的功勋。倘若果能如此,上海这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可能就会落入他的掌握。然而,军阀们十余年来残民以逞,罪恶滔天,黄杜张定下了锦囊妙计,而富老六也甘愿曲意绸缪,加以羁麋,遂而使他一斛斗跌进挑花阱里,心猿意马,易放难收。毕庶澄往后若干时日,在销金窟里的花天酒地,益以种种阔绰豪举,他走马章台一两个月,却为黄埔滩添了二三十年都说不尽的谈助,毕庶澄沉缅花国,挥金如土。花大钱的手条子,不在他顶头上司张宗昌之下。他送给富老六的头一笔缠头资,为数卽达两万大洋,后来开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卫士,成捆的钞票搬来打发。富老六的香闺不设帐房间,同时又没有保险箱,副官或卫士,只好用钞票垫在臀下做凳子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尽情挥霍,一掷万金,犹其余也,可笑的是「芙蓉帐暖日高起,将军从此不观操」,渤海舰队总司令失踪了,第八军官兵见不到军长的面。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和他办交涉,拒绝渤海舰队南下,托词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部下寻来报告,毕庶澄连声好好,结果是六日后杨树庄宣布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这一来,第八军不但腹背受敌,而且断了归路。
北伐东路军下衢州,定杭垣,克宜兴,箭头指向上海,一路势同破竹。张宗昌转战徐州,孙传芳南京苦守,三月十七日,张大帅为毕庶澄的一支孤军陷在上海心急万分,接连拍发急电,严令全军往援南京。岂知当时毕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钞票攻势,连续掼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刚,燕瘦环肥,左拥右抱,他那儿有功夫过问军事?应付张大帅,则来上个「将在外帅命有所不受」,将一封封紧急电令束诸高阁,置之不理。
自从毕庶澄搬进富六香闺长住,杜月笙便机智的不再露面,妙人儿富六自有方法跟他联络,张宗昌唯恐毕庶澄生变,三月廿一日请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发表他为海军副总司令,这位副总司令的指挥部便设在汕头路长三堂子里。富六长日相随,直鲁军每天的动向了如指掌,于是重要情报源源不绝,由富杜专线辗转传到前方。
除了搜集情报,瓦解敌军,还要相机策反,劝他输诚。毕庶澄抗命以后,前线军事节节失利,他极感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时机够成熟了,命富老六代进一条苦肉计。由富老六在毕庶澄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她以前偶然听杜月笙说过,他曾经掇促蒋尊簋,劝孙传芳同北伐军投降。孙传芳当时确已同意,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蒋尊簋还到过南昌,晋谒蒋总司令,代表孙传芳接洽投诚案件,孙传芳提出要求:他祇想保持苏浙院赣闽五省总司令的名义。蒋总司令明知孙传芳心存诡诈,他的答复是:「如果孙传芳能够先行订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军队的日期,准许公开设立国民党党部,开放人民组织集会之自由,筹备国民会议,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毕庶澄听了将信将疑,他急急的问:
「杜月笙怎么会认得蒋尊簋的?」
富老六回答得极为巧妙,她笑吟吟的说:
「连你们大帅都是他的好朋友呢?他为什么不能认识蒋尊簋呢?」
于是,毕庶澄告诉她,蒋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国有数的兵学专家之一,他在军界资格很老,曾经参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并且在民国元年,就继汤寿潜之后,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他只差一句话不曾明说:「我们大帅怎么能跟蒋伯器先生比呢。」
富老六格格的笑,她也细细的讲给他听:
「蒋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还时常到杜公馆走动。孙传芳尊敬他是老前辈,不好意思请他出山帮忙。不过,他对蒋伯器先生的话很听得进,所以才有代为接洽投降的这桩事体。」
听床头人解释得这么清楚,毕庶澄深信不疑。富老六趁此机会,劝他不如也学孙传芳,她说:
「现在上海已经很危险了,人家五省联帅孙传芳都投过降,为什么你还要硬挺?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军答应了,你照样带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们不是可以做天长日久的夫妻了吗?」
毕庶澄正在进退维谷,束手无策;并头私语,乘着软玉温香,吐气若兰,阵阵吹送到心坎,他算是下了决心,杜月笙恰好在第二天飘然出现,顺道来访,和他一度密谈,然后穿针引线,通过国民党驻沪特派员钮永建。毕庶澄提出条件:「祇要北伐军不攻打淞沪地区,他决定演一出「让徐州」率领他的部队,由江阴退往江北」
回音很快的来到,东路军兵不厌诈,为了想留下他这一支海上孤军,而加以澈底消灭,免得这直鲁军的精锐,逃回北方,重新整顿,来日又将助纣为恶,再和北伐军为敌。东路军方面虚与委蛇,给毕庶澄一个喜出望外的答复:
「假使毕其人留沪不走,在东路军进抵上海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部可以呈报蒋总司令,派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十八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喜从天降,手舞足蹈,当天,他就把直鲁军最机密的全盘作战计划交出,表示他确有诚意。
回过头来,把富老六亲亲热热的一抱,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仅脑袋和爱侣俱可保全,而且,摇身一变,鸡犬登天,由军阀豢养的走狗,成了堂堂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于是从此他一心一意,高枕无忧,祇等东路军早早开来
东路军一面稳住毕庶澄,一面依旧挥戈北指,着着推展。何应钦总指挥亲率第四、五六纵队,攻宜兴、溧阳,取丹阳常州。白崇禧总指挥率一、二、三纵队,进兵嘉兴,直薄淤沪。三月十五日何总指挥进抵溧阳,白总指挥便在三月十六日,分兵两路,会攻上海。
于是,十八日孙传芳卽因情势紧迫,援军无望,而潜离南京,逃往扬州。十九日,周荫人、白宝山等四个师,分别渡江撤走,退守江北。二十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挥师进攻松江第三十一号铁桥,毕庶澄的一部仓皇应战,旋亦溃散,京沪铁路被截断;整个江南除了毕庶澄这支孤军,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处流窜。
铁胳臂喋血虹口区
三月二十日,毕庶澄还在被富春楼老六迷得欲仙欲死,他所率领的第八军,群龙无首,连主帅在那里都找不到,而北伐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顺利进驻新龙华,跟法租界只隔了一座枫林桥。协同毕庶澄扼守上海的李宝章,他的一师人早就全部撤退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座「淞沪护军使衙门」。山东开来的第八军军心涣散,鬪志荡然,同时在事实上也成了涸辙之鲋,瓮中之虌,于是共产党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散布流言,瓦解奉军的士气,他们说:毕庶澄正在和北伐军接洽投降,第八军卽将成为俘虏,押解到南边去整编训练。
山东老乡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心慌意乱,他们就怕老死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当夜便有一批批的士兵弃械逃亡,军官们弹压不住继之以哀求,请他们莫要把队伍拉散,可是士兵们相应不理,照旧堂而皇之开小差。
因此,从三月廿一日起,共产党煽动上海工人,号称八十万,开始进行他们自称为「上海工人阶级的政治鬪争走入最正确之路线」——暴动,将上海华区分为南市、虹口、浦东、吴淞、沪东、沪西与闸北七区。聚集群众,攻击第八军和警察厅,他们企图火中取栗,实现其全面占领上海的美梦。
首先发动的是虹口区,电力、丝织和机器工人集合好了,等到号令一下,使成千上万的蜂拥猛冲警察署,使署里的警察大出意外,呆若木鸡,只好睁眼望看他们将全署加以占据,并且夺走了大部的子弹枪械。
大队警察因为事出仓卒,毫无准备,竟被徒手暴徒解除武装,「扫地出门」,由他们鸠巢鹊占,发号施令。警察们被赶到街上,惊魂甫定,仔细一想,方始憬觉这场混乱实在很不简单,于是有人打电话向邻区警署和上级机关求援,然而电话摇不通,上级机关和邻近警署都在暴徒们的袭击之中。
虹口地区的白相人头脑,和杜月笙关系密切,此人姓孙名介幅,绰号铁肐膊,天生臂力无穷,性格毛焦火躁,他在清帮属悟字辈,是杜月笙的同参弟兄。常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颇为地方人士所敬重。虹口警署里面,便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孙,因此铁肐膊和虹口警署一向声应气求,合作无间。虹口老百姓也欣然赞可这两大势力的合流,而使当地市面匕鬯不惊,安然如堵。
那一日虹口警署突遭袭击,全部易手,就有一些人十万火急的找到铁肐膊,诉说如此这般。他们纷纷耍求铁肐膊仗义勇为,救救警署此次大灾大难。
铁肐膊闻讯勃然大怒,立卽奋袂而起,在他的家中一声令下,已有一二百人荷枪执械大声鼓噪,紧紧跟在铁肐膊的身后,扬言耍替警察报仇,打垮暴动者,收复虹口警察署。铁肐膊一面在大街上拔足飞奔,一面恨恨的破口大骂,——使他恼怒的是暴动者事先不曾和他打过招呼:「触那!伊拉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在他的心目之中管他什么革命、造反、暴动、罢工,甚至于两军对仗,只要事体是在虹口发生,就必需事先得到他的同意。共产党在虹口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居然连铁肐膊都一无所闻,仅此一点,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去跟共产党拚命。
一两百人的队伍走上北四川路,大呼小叫,手儿连招,于是黄包车夫放下车杠,混堂茶房丢开毛巾,扦脚匠,剃头司务,汽车司机,搬运苦力,赌场的保镳,妓院的乌龟,三教九流,万众一心,一个个暂时放下自己的营生,加入他们老头子铁肐膊率领的队伍,一两百人化为成千上万。虹口居民看看苗头不对,纷纷的关门打烊,准备避乱。
这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华格臬路,将虹口大战,迫在眉睫的消息,通知了杜月笙。
连杜月笙也是大吃一惊,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批暴动者究竟是什么来路?虹口暴乱不曾知会铁肐膊,全上海七处暴乱,杜月笙不是同样的事先毫无所闻吗?不过他的联想力比铁肐膊丰富,遇事尤能沉得住气,他打电话请教钮永建,钮惕老不在,机关部的职员,答话的时候含含糊糊,令人不得要领。然而杜月笙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国民党与这场暴乱可能有所关连,那么,铁肐膊怎么能去扰乱「革命大业」呢?
杜月笙发了急,兼以他深切了解老把弟铁肐膊的脾气,他当机立断,带了贴身保镳,迈步便同门外走,一上汽车,他便急急下令:「快点!虹口警署!」
离开警署不及百丈之遥,杜月笙性急的摇落玻璃窗,探首车外,他已经听到人声鼎沸,打呀冲呀的吼叫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两虎相鬪,必有一伤,何况根据他的初步了解,双方都是国民党的同路人,也就是他自家的好兄弟,一想起那火并械鬪的场面与结局,他心中更急,坐在后座,直在顿足催促:「开快点!快一点」
虹口警署前面,那一片混乱紊杂的场景,业已摄入杜月笙的眼帘。就在这时,连珠响的枪声,砰砰砰的传来。
「糟了!」杜月笙失口惊呼,重重的一跺脚。
从虹口警署的各个门窗,共党暴徒枪弹横飞,滥杀无辜,直薄警署大门的清帮子弟,早已有人身受枪伤,躺在血泊之中呻吟哀号。
清帮子弟兵也不是好惹的,一上阵便吃了亏,铁肐膊气冲牛斗,暴跳如雷,「枪子儿是不认人的」,他无可奈何,喝令全队后退,再命怀枪的人各自寻好掩体,拔出枪来,频频的向警署暴徒回击。置身前线的弟兄这才得到机会,抱起抬起抗起背起受伤的伙伴,如潮水般向回头路上逃跑。
双方正在相持,枪弹嗤当的飞,杜月笙在三名保镳的簇拥之下,亲履最危险的地带,他找到了面色铁青,两眼布满红丝的铁肐膊。
「你这是在做啥?」他先发制人,劈头便是一声质问,然后,他语语进逼,迫使铁肐膊收回成命,撤退大队人马:
「这眞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你晓得吗?占警署的朋友,正是响应北伐军的朋友呀!」
众目睽睽下,铁肐膊吃了杜月笙的排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免有点儿老羞成怒,因此他愤愤然的大嚷大喊:「管他是那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紧急的军国大事?旣然要在我的地界发动,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注意铁肐膊的神情反应,杜月笙深知他已因激怒而丧失理智,于是他回嗔作笑,伸手揽住铁肐膊的肩膀,十分亲嫟的对他说:
「你总归是这么直心直肚肠,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旣然是在办军国大事,当然就要保持机密。」
说完,也不等待铁肐膊的答复,杜月笙自作主张,开始代替他的同参弟兄,指挥大众,他命令全体解散,各自回家。至于那些受伤的人,则赶紧送往附近医院,妥予诊治。
直到这时,铁肐膊方始服服贴贴,遵从杜月笙的指挥,他和杜月笙一字并肩,低声的告诉他说:
「我方才还拨了一路人马,喊他们去攻打湖州会馆里面的总工会。」
「打不得!」杜月笙惊喊起来,鉴于情况紧急,事态严重,他拖铁肐膊上了汽车,风驰电掣,又赶到湖州会馆,果然,那边的情形和虹口警署差不多,双方正在进行枪战,远远的有大批群众吶喊助威。杜月笙和铁肐膊手拉着手,跑到最前面去高声喝令停火,然后指挥子弟兵平安撤退,子弟兵浪涛滚动急向后涌,剎时间,湖州会馆面前,便静阒阒的不见人影。共产党指使下的工人,这下以为他们业已确保胜利,欢呼雀跃,耀武扬威,他们穿着短打或工人服,斜背步枪,腰匝子弹,三五成群的跑到街上游行。当时,虹口已成死墟,家家户户,关门上闩,按照共产党的「历史」记载,这一幕戏则被歪曲为:「以武装管理全区域,扑灭反动派。」
七路暴动六路得手 于包括上海县城在内的南市,共产党所领导的暴动,进行最为顺利,被他们搧动的工人,来自南市和英法两租界。廿一日中午,卽已陆续麕集街头,下午一点半,群众中有人连续鸣枪,警察厅、警厅第一署第三所;及第一分所,还有上海电话局,因而枪声不绝,铁弹横飞,警察毫不抵抗,任由暴徒逐一占领。大街小巷正在巡逻的警察也无一幸免,统统被暴民缴了枪去。
下午四时,夺得枪械的暴民自警察厅一涌而出,列队进发,攻占机器物料早已搬运一空的制造局,接下来他们又控制了南火车站,由铁路工人往返不停的驾驶车辆,运送暴徒免费乘车,五点钟在华商电车公司集合。
共产党夸称发动十万工人攻打吴淞,实际上在吴淞根本就没有打什么仗。吴淞是炮台区,市面小,驻军多,但是当时早已纷纷离散,只有一批第八军的山东老乡,凑巧赶上。他们从上海逃往吴淞口,希望能够夺得船只,驶回山东,他们方下火车,便遇见共党煽动的暴徒,正在围殴零星驻军,收缴枪械。山东老乡无心恋战,重上火车回头就跑,那里想到正好碰上暴徒拆断路轨,兵车开到天通庵车站,突然出轨倾覆,把车上的官兵,摔得鼻肿眼青,满地乱滚。这下激怒了山东老乡们,拉起机关枪和步枪,向麕集吶喊的暴徒群,迎头便是一阵痛剿,于是弹如雨下,血肉横飞,暴徒们尝到了卫生丸的滋味,死伤狼藉,秩序大乱,虽然也有零星的回击枪声,可是绝大部份的人,全都脚底抹油,逃了个一乾二净。这时候,正有大队暴徒,武装实弹,从沪东马玉山路附近,沿途号叫鼓噪而来,人数约摸有两三万之多。原来他们是在沪东发动暴乱的大股,都是杨树浦和引翔区的工人。他们当日围攻虹桥警察署,夺得武装并予占领,下午一时半在马玉山路公开亮相,召开群众大会,会后整队前往闸北走到天通庵附近,恰与抱头鼠窜的暴徒劈面相逢。
由于他们沿途砸碎警察岗亭,火焚香烟桥警署,打死了一位巡官,三名警察,抢到手很多武器,这一批暴徒正在疯狂嚣张得很。他们一见「同志们」被直鲁军猛烈反击,一败涂地,于是他们平举起枪便向前打冲锋,双方以排枪互轰,打得天通庵一带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暴徒从四面八方越聚越多,他们利用附近的建筑物作掩护,却是不敢再来冒死冲前,散兵们被他们团团围住,也是急切间难于打开一条出路。这一仗从下午打到夜晚,夜晚打到天明拂晓时分,散兵们方始鼓勇突围,朝正北方冲出一个缺口,践踏着暴徒们的尸骸和血迹,全部撤向吴淞。那时候,吴淞的暴动者已经纠合了当地的保卫团,成立所谓「区民代表会」,是为上海第一个共党伪政权。「区民代表会」不想打仗了,他们故作视而不见,让这批直鲁军夺船逃离。
城门失火,殃反池鱼,倒霉的是天道庵车站附近一带的居民与小贩,吴淞口和沪东的战火移到了闸北来,使他们受了无妄之灾,死了不少的人,混乱中还有暴徒趁火打劫,财物损失,相当可观。
和闸北相接壤的沪西,暴动工人冲进曹家渡第六警署,抢夺枪械和警服,然后化装警察,渡河到闸北,会合小沙渡的暴徒,企图混进第四区警署。四区警署立刻便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据署死守,于是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双方各有死伤,暴动的总指挥,当场被击毙,暴徒仗着人众枪多,终将第四警署加以占领。与此同时,警署二分所和游巡队署也被另两批暴徒夺占,他们得到了大批的枪械,先将各警署封闭,然后一窝蜂的拥到北火车站,站里的军队警察奋力抵抗,相持了半天一夜,暴民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暴动者狐假虎威,利用机会,以排山倒海的人潮攻势,和中俄共党首领的周密计划,乘毕庶澄部与孙传芳辖下的军队警察之危,七路倡乱,几乎可以说是全部成功。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工厂林立,住户密集,黄浦江东岸的浦东。
杜月笙的枪那个敢抢
卽使杜月笙的故里是在高桥镇,距沿江设置的浦东市廛,还有十几里的路程,但是高桥也隶属浦东区,而所有的浦东人,个个都因为家乡有一个杜月笙,引以为荣,因此在这一带地方,无论是谁要做什么事,倘若未经杜月笙点过了头,那就绝难行得通。
暴动者挂看「北伐军先锋」的幌子,他们在浦东掀起暴乱,事前当然不会去征求杜月笙的「同意」。三月二十一日正午,浦东各工厂的工人,按照预定计划,开始集中。一点整,他们聚起了黑压压的人潮,向烂泥渡第三区警署猛扑。第三警署里面,有一百五十名警察,他们被暴动者推推挤挤,揪揪拉拉,身手无法施展得开,于是,一百几十条枪和大批的刺子弹,统统落入暴动者的手里。
得到了这一批枪械,暴徒们如虎添翼,火上加油,他们一路呼啸,专找李宝章杀人不眨眼的巡查队出气,而巡查队不过八个人一小组,遇到了成千上万,来势凶凶的大队人马,自忖敌众我寡,不是对手,唯有赶紧解除武装,把军帽拋掉,军衣脱了,杂在看热闹的人丛中悄悄逃跑。这样,使暴动者沿途又攫取了不少的枪支。
高呼口号,纵声欢笑,暴动者来到浦东商人保卫团的附近,刚刚有一批从前线溃败下来的直鲁军,正在包围攻打保卫团,他们的目的是要缴保卫团的械,然后放手开抢,这在他们的说法叫做「打起发」。保卫团拒绝缴枪,决心抵抗,双方箭在弦上,一触卽发,大队暴动者冲了上来,直鲁军前后受敌,他们只好顺从的把枪械留下,四散落荒而逃。
解了浦东保卫团的围,暴动者高声的喊:「保卫团缴枪!」可是浦东保卫团照样拒绝,虽然他们只有百多个人,几十条枪,可是他们决心抵抗,因为—「枪是杜先生买给我们的,啥人可以缴了去?」
双方又形成对峙局面,领头的暴动者一面朝保卫团里开枪一面高喊:「同志们,冲呀!」然而,紧接下来他们便发现情形不大对,这一次,「同志们」彷佛锐气受挫,军心已隳,他们大都是浦东人,大都敬重杜先生。商人保卫团是杜先生一手建立的民间自卫组织,方才里面又亮出了杜先生的招牌,因而他们迟疑了,傍徨了,怎么好跟杜先生的人对阵打仗呢?
共党头目指挥不动暴动的群众,惊惶失措,汗流浃背,他们在人群前面交头接耳,紧急商议。—杜月笙势力之不可侮,是他们早已认清的事实。他们解决了浦东区全部的军警,却剩下小小的保卫团,峻拒他们于千里之外,越雷池一步而不可得。在万万千千的群众之前,他们实在坍不起这个台。时不我予,迫不得已,他们想出了一条瞒天过海之计,仍然向保卫团里高喊,不过,他们换了亲亲热热的口号:
「欢迎保卫团的同志参加我们!」
「欢迎保卫团的同志,跟我们一道做革命军的先锋!」
「欢迎保卫国的同志,和我们共同管理浦东!」
保卫团里,答复是一片令人难堪的缄默。群众中开始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
共产党首领作了最大的让步,他们宁愿和「反动势力」如浦东商人保卫团者,共同管理浦东全区,并且,联合组成「浦东区各业人民代表会」,他们已经吐出了一半的「胜利果实」,但是,保卫团屹然不为所动,根本不予置理。共党首领恼怒万分,他们开始集合忠于共党的「敢死队」,企图奋力一击,打垮这一股最顽固的「敌人。
激烈的战事一触卽发,而浦东方面的情况,随时随刻都有人拨电话到华格臬路,请杜月笙身旁的人予以转告。于是,杜月笙权衡轻重,觉得任何大小接触,都难免伤及人命,损害地方,为了保护桑梓,他直接打电话到浦东保卫团,请那边的朋友尽量避免冲突,如果他们一定要缴枪,那也只好暂时由着他们。
对方很有把握的说:
「杜先生,请你放心,我们不会跟他们打,同时也不会任由他们这样猖狂!」剑及履及,这个承诺是充份做到了的,保卫团开始和共党领袖谈判,双方获得协议,暴动群众全部撤走,保卫团方面,则保证不与共方为敌。
保卫团获得了胜利,枪不缴,组织照旧,面子争到,浦东人欢欣雀跃,共产党更加泄了气,从此以后,他们口口声声与保卫团联合成立「区民政权」,而保卫团也老实不客气的,派人武装实弹,前往接收大小公共机关。他们曾和共党人员发生过许多小纠纷,无论如何绝不退让,共产党拿他们毫无办法,唯有处处「委曲求全」。因此,一直到四月十二日上海发动全面清党,浦东是唯一不被共党全面控制的地方。
北火车站死伤狼藉 当天下午四点钟,七区暴动获致初步的成功,共产党将持有枪械的工人尽量集中起来,再加上摇旗吶喊,以壮声势的徒手者,为数总在十万人上下,他们宣称:「再接再厉,消灭北火车站和商务印书馆俱乐部的顽强敌人。」
这两处地方,是毕庶澄的直鲁军,在上海市区的最后两个据点,扼守北站的,正是第八军精锐中之精锐,他们之中有慓悍善战的白俄部队,配备得有铁甲车和大炮,第八军的步兵,则在车站前面迭起砂包,作为防御工事。商务印书馆俱乐部是一幢钢筋水泥的四层楼,直鲁军居高临下,凭着门窗不断向外射击。暴动者缺乏重武器,当然很难攻打得下来。
这时候持有武器的暴动者,都美其名为「工人纠察队」了,攻打北站和商务印书馆的工人纠察队,以商务印书馆的工人为主体。他们身穿一色的蓝布短打,手臂上绕一匝红布,有人持刀,有人握枪,狂呼大叫,迹近疯狂。第一次打冲锋,由宝山路直线猛扑,有一队行将撤退的直鲁军且战且走,双方刀枪齐施,一场混战,死伤惨重,北站前那一片广裘里许的广场上,倒下了一两百具尸首,—其中也有无法移动的重伤者,躺在血泊之中,声声呻吟,徐徐赴死。
北站里面的直鲁军发炮轰击,白俄军则用铁甲车上的机枪快炮扫射,炽烈的火力压住了阵脚。暴动者一个向后转,拚命逃跑,他们把远远跟在后面吶喊助威的徒手暴徒,冲得七零八落,不知去向。
隔看那一座尸骸遍地,血流成渠,而且不时传来鬼哭神嚎,悲呼惨叫的北火车站广场,两军遥遥相峙,双方距离恰好是枪炮射程所不可及。直鲁军焦灼傍徨,心乱如麻,匿身成迭的砂包后头;工人纠察队心惊胆战,混身簌簌发抖,他们躲在屋角墙后。不时有人毫无目标的放几声冷枪,枪弹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最可怜的是北站,和商务印书馆附近的居民,他们和她们陷于无助、无望、无边无际的黑暗恐布,不晓得炮弹什么时候会飞来,不知道暴徒几时几刻撤退去。他们紧闭门窗,往往一家大小躲在八仙桌底,桌面铺砌一层层浸水的棉胎,他们以为这样可以挡住枪弹炮弹
缺乏食物,饮水不足,大人饿得发昏,干渴似熊熊烈火,小孩子则哭得声嘶力竭,哭倦了时才能安睡瞬刻。
共党首领无法驱使工人纠察队进攻,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敢领头冲锋,除了放几响冷枪,打仗总该有打仗的样儿,于是他们下令纵火,不恤一幢幢的房屋里存有多少人命?
二十一日深夜他们点燃了第一批火种,希望趁着火势,把一场大火一路烧到上海北站这一把火烧去了三五百间民房,烧出来三五百户扶老携幼,狼奔豕突的居民,他们冲过工人纠察队无法连贯的防线,一直冲到青云路上那一块块的空地反倒给工人纠察队造成一场虚惊。
商务印书馆俱乐部方面,钢筋水泥高楼大厦中的直鲁军,以高屋建瓴之势,在有效射程之内,构成了严密而猛烈的火网,他们的武器,除了步枪手枪驳壳枪,还有机关枪与手榴弹,因此工人纠察队完成了最遥远的包围圈,躲在射程难及的远处,拉开嗓门,高声招降。直鲁军听了不予理会,他们都在窗口门口伺窥,对方有人挪过来些,他们便机枪、步枪、手枪与炸弹齐放。
僵持到下午四点钟光景,工人纠察队的阵地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大呼小叫,拔步飞跑,疯子似的蓝布短打人,他毕直冲向商务俱乐部大门,一面跑时一面哀哀上告的嚷叫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来送信的」
商务印书馆四层楼这一面数不清的窗口,至少有一百支枪瞄准在他身上,祇不过,直鲁军士兵不曾开枪,他们让那名工人跑到大楼之前,眼看他一甩手,然后便回头没命奔逃,一张信纸裹好一块小石子,打破一面玻璃,投到二楼的一个房间
直鲁军指挥官把纸条打开来一看,那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一行字 「请你们投降,负责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
指挥官一声冷笑,拔出自来水笔,就在纸条后面空白的地方,写上他的答复:「请你们停止攻击,因为你们的攻击毫无用处,我们决不投降。」
于是,局面又形僵持,双方隔得远远的对阵如故。
苦苦撑持到三月廿二日,北站方面,工人纠察队已经接连放了三次火,而每一次放火,徒然只造成居民生命财产的损失,据守北站的直鲁军不但坚守如故,甚且进而利用火光,前后发动了五次反攻,迫使躲躲藏藏的工人纠察队,忙不迭的做了五次撤退。
大乱中,早就进抵新龙华的国民革命军,深深感到双方对峙的危险情势,业已不容坐视。二十二日上午,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亲率劲旅开进上海市区据守商务印书馆俱乐部的直鲁军强制突围,冲越工人纠察队软弱无力的防线,逃逸无踪。工人纠察队近水楼台先得月,藉此机会,蜂拥冲进俱乐部,他们群魔乱舞,在这里建立了所谓:「工人纠察队总指挥处」,由顾顺章担任总指挥。
薛师长的先头部队进薄上海北站,直鲁军精锐之师不战自溃,白俄军累累然如丧家之犬,他们无路可走,只好逃入租界,中国籍的直鲁军正想四散奔逃,薛师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据守四方,断了他们的每一条去路,于是直鲁军一批批的投降
二十一日下午六时整,日薄崦嵫,大地昏黄,上海北火车站忽然轰的一声巨响,远播十里,震碎玻窗,原来这是张宗昌、毕庶澄为国民革命军燃放的大炮仗,正好是第一师先头部队进驻北站的那一瞬间,直鲁军预先埋好的地雷触及爆炸,天幸民国,居然一无死伤
在全上海空前紊乱的那两日一夜之间,华格臬路杜公馆,电话铃声从早到晚,一直不停的在响,黄浦滩上到处杌陧不安,冲突连连,无论那里出了事情都要求教、求助于杜月笙,他不休不眠,殚智竭虑,着实忙碌了五六十个钟头,可是他目送飞鸿,手挥五弦,彷佛如有神助,终将大大小小的火爆局面,安徘处置得妥妥贴贴。自此,杜月笙益更增加了自信,他确有临机应变,运筹帷幄的才能。
当时,共产党自知拿出他们的政见和主张,在这东亚第一商埠,举国政经中心的大上海,可能站不住脚,植不了根,因此,他们始终不敢亮出自己的身份,工人纠察队手臂上匝的是红布臂章,大街小巷,连同他们手中挥舞的旗帜,却依然是国父孙中山先生,和革命先烈陆皓东创订的青天白日满地红。
共产党掌握了大部份工人,在一日之间同时发动七区暴乱,他们自以为业已有组织、有计划的控制了整个上海,欣然得意的喊出了「暴动之功,至是完成」的口号,于是一心意想以上海的统治者自居。同时,当时的国民党中下级干部党员和上海一般市民,也误以为共产党一连串发动的罢工、暴动、血战、收缴直鲁军和孙传芳的枪械,种种作为,都是响应北伐,为国民革命军打先锋的慷慨义烈举动。他们何曾想到这是俄帝侵华,共产党第三国际的最大阴谋,共产党的目的在于夺取政权,拥兵自重,他们何尝有一丝半点国家民族思想
八军解甲司令别「窑」
张宗昌、毕庶澄一手编练的直鲁军精锐之师第八军,加上举国闻名,慓悍善战的白俄部队,包括他们的大铁甲车,竟于一日之间,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工人暴民打得落花流水,风流云散。在骚动不已,情况危迫时,毕庶澄还在富老六的香闺中追欢作乐,等候东路军的委令,俄而副官马弁,接踵而来,报告大事不好。毕庶澄起先还不予置信,及至他听到了枪声,这才匆匆忙忙,穿好衣裳,他望一眼千姣百媚的富老六,英雄末路,化为喟然一声长叹。柔情万丈,难舍难分,叵耐近代化的战争,兵败如山倒,军情似火急,连一幕「虞兮虞兮」的霸王别姬,都来不及演呢。
毕庶澄黯然神伤,离别金粉世界,他驱车飞驰,赶赴车站,当时北火车站还掌握在直鲁军手里,登车升火待发,急于逃亡。有一位记者,在千军万马中找到了他,上车晋见,毕副总司令还算客气,对那位记者先生殷懃接待,略谈数语。当记者问起,外面风传毕副总司令已经和北伐军……时,毕庶澄不等他说完,便抢着回答:
「上有青天,下有黄泉,外面的摇言,日后自会有事实证明。」
然而,事实证明了……毕庶澄撤向江北。趦趄不前,一直不敢回山东去,张宗昌因为他违抗军令,贻误戎机,在当年四月五日,命人把他诱到济南,执行枪决。
民国十六年三月廿二日,是上海重光,国民革命军正式进入市区的一天,距离民国元年三月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国民革命军沪军都督府撤销,上海市民沦于军阀的淫威之下,水深火热,暗无天日,为时已历十五年之久。
如果不是共产党藉国民党为掩护,阴谋夺取政权,成为俄共第三国际的工具,攫取蒋总司令统率之下,国民革命军全体将士,整整十个月浴血奋战所获的丰硕战果。酝酿分裂,制造事端,排斥纯正国民党员,利用工人,将上海市区全面控制。为上海四百万市民带来腥风血雨,恐怖紧张;那么,三月廿二上海重光之日,这四百万人眞不知道要欢腾雀跃,兴奋热烈到何种程度?
故所以,当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进驻龙华,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率领先头部队抵北站,直鲁溃军大半缴械投降,其中一支企图冲入租界,被外国兵开机关枪扫毙了好几百人,余众二千,弃枪以后为租界所收容,另有一团人则受到日本兵的庇护,上海华区,全无敌踪,国民革命军完全克服上海。――当时的上海依然笼罩着恐怖的阴影,唯恐又将沦于共产党式的统治。那一天下午在南市召开欢迎北伐军大会到场五万余人,几乎清一色是赤色工会份子,眞正的上海人,都成了伤弓之鸟,闻弦心惊,他们被一连两天的暴乱,吓得不敢出门。
从三月二十二日起,上海成了共党暴徒的天下,东路军一方面由于南京未克,大江以北残敌犹待肃清,本身兵力并不充份,另一方面不论共党或左倾份子,仍还打着国民党的旗子,敌乎友乎,尚未到达图穷匕见阶段。再加上投鼠忌器,唯恐在市区冲突,良莠难分,徒然贻祸地方惊扰民众。因此,部队始终驻扎在龙华一带,少数进入市区的,对于赤色工人的嚣张跋扈,仞旧采取观望态度。
但是,穿草鞋打绑腿,身经百战,纪律严明的革命军。早已成为上海市民朝夕盼望,以解倒悬的救星,自二十二日下午到二十三日晨间,白总指挥接到大批投诉和吁求的函电,诉说散兵游勇的骚扰,工人纠察队的构蛮,他们迫切要求革命军出面维持治安,整顿秩序。当时,上海英法两租界所有的信道,一律由外国兵武装驻守,布好防御工事,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陷于绝境、走投无路的上海市民,革命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所以,白崇禧在三月廿三日下令,取缔散兵游勇,劝止工人纠察队迫害居民,上海人以为自此得救,奔走相告,欢天喜地;当天下午再举行一次欢迎北伐军大会,自动出席者人数就有二十余万之多。
也就在这一天,全部由共党操纵的「上海市临时市政府」召开第一「执行委员」常务会议,发出了一道命令,叫全市工人一律复工
第二天,三月廿四日,租界继续戒严,夜间十时以后,禁止平民在街上行走。南京方面,蒋总司令亲自督战,直鲁军节节败退,业已撤出城区,正当程潜的第六军、鲁涤平的第二军纷纷入城;轰动世界,引起严重国际纠纷的南京事件,突然爆发。共产党藉由第六军政冶部主任林祖涵,第二军政治部主任李富春,指使若干士兵,侵入英、美、日使馆,和教堂、学校、医院,杀害外交人员与传教士,并且,奸淫烧杀,无所不为,于是英美军舰开炮轰击,造成南京军民重大死伤。结果由鲁涤平和程潜入城弹压,枪决肇事抢犯,护送外国人登上军舰,事态方始不曾扩大。然而消息传到上海,又引起了上海市民更深切的忧虞。
果然,三月廿五日,外国兵扬言自卫,源源开入上海,租界里已经驻兵两万余人,兵船还在不断的驶来。共产党这么样胡作非为,会不会使上海成为中外大战的战场?上海华界租界市民相惊伯有,同时,马路新闻不胫而走,谣言满天飞。驻上海的各国领事,和东路军总指挥白崇禧接触频繁。白崇禧为了安定人心,免致事端,发表严正声明,力斥共产党份子散播的谰言,他说:
「国民革命军遵从国民政府的旣定方针,收回租界,和取销不平等条约,绝对避免使用武力,而须经过外交手续完成。」
外国人吃了定心丸,中国老百姓却仍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共产党利用此一弱点,变本加厉,摆出武装备战的姿态,扰乱秩序,破坏安宁,他们想牵着上海人的鼻子,跟他们乖乖的走。
万木无声待雨来,于是,到了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
蒋总司令在三月廿四日南京克服宁案发生时,当机立断,迅予妥善处理,二十五日他驱车直入南京城,匆匆巡视一周,派东路军总司令何应钦,新任国民军第四十军军长贺耀祖会同鲁涤平与程潜,负责镇慑南京,恢复秩序。然后,他便亲率总司令部侍从人员,登楚同舰,鼓轮疾驶,赶赴正处于事态严重,军情紧急中的上海。
正由于蒋总司令此一毅然决然的行动,于势若累卵,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扭转乾坤,使国民革命军北伐大业终底于成,中华民国宣告统一,中华民族的命脉得以存续。否则的话,再晚几天,共产党一手建立的上海伪政权开始发生作用,全面控制上海市区,那么往后接踵而来的宁汉分裂,各地清共,江西剿赤,共党二万五千里流窜,……一概不会发生。共产党徒和左倾份子占据了上海,和武汉伪政权遥相呼应,长江以南,俱将红流泛滥,大地沉沦,而西方东方强国如英美法日,为了阻遏俄帝的侵略力量扩张,确保他们的在华利益,藉以谋求国际势力的均衡,他们必然会支持直奉两系军阀,跟第三国际操纵下的中国赤色政权作殊死战。到那个时候,无异第二次世界大战提前爆发,中国人夹在两大之间,唯有当炮灰,充肥田粉的份儿。
万里转战,军书旁午,蒋总司令鼓轮东来,旅途劳顿,抵达上海已入深夜,设行辕于枫林桥淞沪交涉使署,随从人员中较重要者有机要处长陈立夫,特务处长杨虎。总司令准备就寝的时候,杨虎睡在楼下衣帽间的一张行军床上。
巨星莅临显露曙光
尽管此行系属最高机密,可是上海新闻界触角敏锐,还是得到了消息。当夜十一时,有上海申报记者金华亭,时事新报记者叶如音,和时报记者金雄白,连袂乘车赶往谒见。蒋总司令在楼上客厅会见这三位上海记者,当他答复记者所询:「工人纠察队是否可与军警同样持有武器」的问题时,蒋总司令保持审慎态度说:
「在进行革命的军政时期,如果工人纠察队能够完全遵守法令,那么,是可以的。」
因此,在三月二十七日,蒋总司令抵达上海的消息,卽已传遍沪上,上海市民彷佛从黑暗中看到了曙光,万众欢腾,如痴如狂。当日举行上海全体市民欢迎蒋总司令及北伐军大会,一大清早,全市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家家户户,打开扃闭多日的门扉,大街上车水马龙,又恢复了太平盛世的热闹风光。
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老早已有准备,他们将率领大队人马,前往会场参加欢迎盛会。但是,正当他们开始分头出发,捕房里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外面又有谣言;工人武装纠察队,今天要利用机会攻打租界,英法两界已经采取行动,宣布全面戒严,外国兵和巡捕把守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通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他们非常失望,参加盛会的计划因而取销,同时,杜月笙更担心这个消息如果是眞的,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卽将来临,以外国人犀利的枪炮,和周密的防备,又不知道会造成多重大的伤亡。
事实上,所谓武装工人袭击租界,仅只是共产党故意散布的谣言,用意卽在制造恐怖气氛,并且阻止租界里成千上万的人欢迎蒋总司令。
那一天,欢迎会场高揭「欢迎蒋总司令」的巨幅横招,悬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国父遗命,上海市各界情绪之热烈,并不因共党所制造的恐布而减色。蒋总司令向上海市民致词,亲切叮咛,语重心长,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位举国希望与信心所寄的革命伟人,他的心情是何等沉重,处境是怎么样的危险。
以汪精卫等为傀儡,由鲍罗廷、鲁易等第三国际要员所操纵指挥的「武汉政权」,一直在后方扰乱安宁,在前线滋生事件,截扣械弹军饷,用尽一切方法,阻挠蒋总司令胜利进军。他们的奸谋,无非要排斥蒋总司令,根本铲除国民党,而由他们盗窃北伐军浴血光复的广大地盘,使中国成为俄共的附庸。蒋总司令单轮驶沪的那一天,南京疮痍未复,局势混乱,共产党导演刦杀洋人的宁案业已引起严重国际纠纷,而上海的工人在共党指挥之下,眼看着便
要攫取整个上海,他不能不赶来作紧急的部署。就在他接受欢迎的同时,武汉政权采取了一连串的紧急行动,将共党份子邓演达领导的总政治部,从总司令部改隶于中央军事委员会,任命程潜、唐蟒和王均,管理南京、九江、南昌三市卫戍事宜,把蒋总司令一路苦战得来的三大据点,用偷天换日的方式予以刧收。此外,武汉派往上海主持「一切」的三大员,业已在鼓轮东下途中。
于是,有那么一天夜晚,杜月笙和张啸林都在牌桌子上,呼卢喝雉,赌得兴高采烈。万墨林跑来低声报告,他说钧培里黄公馆来电话,老板请杜张二位立刻过去一趟,有紧急大事相商。
杜月笙向与赌诸友说了声:「抱歉抱歉」,叫江肇铭来替他挑土,一把拉起张啸林,两个人往大门外走。万墨林早已吩咐司机备好了汽车,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张啸林从热闹的赌局被拖到冷清清的街上,深更半夜出门,他忍不住又在喃声咒骂,大发牢骚。
车抵钧培里,黄公馆的门房开了大门,顾掌生,马祥生两位老朋友,跑到门口来迎接,四个人齐步穿过天井,杜月笙一眼看到客厅里人影幢幢,金廷荪、徐复生也在座上,他望一眼马祥生说:
「今朝像是在唱群英会呢。」
「差不多。」马祥生笑笑,又感喟的接上一句:「现在大家都忙,聚一聚眞不容易。」
杜月笙和张啸林相视一笑,意思彷佛是说:那有深更半夜,无缘无故,约齐了老朋友,光祇为了「聚一聚」的道理?
黄老板笑呵呵的在喊月笙,啸林,你们来啦!两个人连忙上前问了老板的好,再跟老弟兄们亲热寒喧,乱了一阵。大家在那一组红丝绒沙发上分别落座,杜月笙的座位紧靠看正当中的黄老板,他很高兴,今天老板像是换了一个人,或者是时光倒流了十多年,他满面红光,喜上眉梢,精神抖擞,说话和动作的速度,岂止倍增?
「月笙。」他笑呵呵的说:「今朝我要叫你会一位老朋友。」
杜月笙环顾四周,故作愕然说:
「老朋友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哎――,」黄老板把脸一甩:「这班老朋友是经常见面的呀。我现在要叫你见的,是一位分别了多年的老朋友。」
于是杜月笙又问:
「究竟是那一位呀?」
黄金荣笑而不答,转脸向后,高声的一喊:
「喂,你好出来了吧?」
一语未竟,屏风后面扬起一阵声震屋宇的朗爽笑声,杜月笙一征,早有一位虎腰熊臂浓眉细目的大汉,闪了出来,他堆满一脸欢欣的笑容;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迅速的在杜月笙身上一转,然后,他衷心赞赏的说:
「月笙,你现在灵了!」
杜月笙看清楚了他的脸,惊喜交集,高声叫了出来:
「哎呀,你是啸天哥!」
「多亏你还记得我。」杨啸天又笑,亲嫟的一拍杜月笙肩膀:「来,月笙,我替你介绍。」说时他侧开身子,让他身后一位中等身材,小眉小眼,举止端庄一脸精明相的中年绅士,走到杜月笙面前来:「这位是陈群陈先生,大号人鹤,我在广东最要好的朋友,陈先生行八,平时我就喊他陈老八。
「久仰久仰。」
杜月笙上前一步,和陈群热烈的握手。他说「久仰」确实是从内心中发出来的,当时,他业已了然跟前这两位贵客的份量。民国初年时跟他奔走策划过的老朋友杨虎,自从追随孙中山先生,率领海军舰队南下,他曾官拜「大元帅」府参军。陈群,尤其是孙总理帐下的秘书,他们这十多年来为国民革命奋鬪不懈,如今北伐军敉平东南,东路军光复黄浦,两位贵客来自何方,有多崇高的身价,多重大的任务,自属不问可知。――难怪老板今天眉开眼笑,满面春风,依稀又是当年的英气勃勃。
「大家坐,大家坐!」
黄老板岔进来请大家就坐,两位贵宾和黄老板一字并肩,当年黄门的几员大将,以杜月笙为首,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人,分两排雁序般坐定。老板家的俏娘姨重新沏了茶,黄老板拋个眼色,客厅里的佣人俏俏退下。
「月笙。」杨虎带笑的说:「有一位朋友,在南边的时候经常都在提起老板和你。」
「是那一位呀?」
「王柏龄。」
「啊。」杜月笙觉得十分荣耀,不禁沾沾自喜的说:「他还记得我呀?」
杨虎开他一个顽笑说
「像你这样的人,耍想忘记脱,也是不大容易的啊!」
多么得体的恭维,引起了满座哄堂。杜月笙心里很感激,他同时也在想,杨虎成了气候,出语毕竟不凡。
杨虎陈群畅述离情
杨虎提起老友王柏龄,颇有些焦虑,由于王柏龄是日本士官学校第十期毕业生,他学养俱深,黄埔军校成立,他担任少将教授部主任,十三年秋,军校成立教导团,他兼充第二团团长。北伐军兴,他荣膺第一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他的事业正在如日中天,很不幸的,南昌攻城之役,他以总预备队指挥官率都应战,孤军深入,遇挫失踪,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杨虎陈群当时是什么官衔?他们两位很巧妙的避而不谈,黄老板以次诸人也就不便探问,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数目,他们今晚冒险越过租界戒严的重重障碍,化妆进入法租界,一定是有极机密极重大的任务。黄、杜、张和所有的老朋友,对待杨陈欢迎情绪之热烈,言谈举止之肫挚,这初次会晤已使杨虎陈群十分满意。他们两个知道,无论何时只要他们把要求提出来,这帮朋友一定会全力协助,义无反顾。
因此,头一夜见面,他们只叙契阔,不谈公事,只是再三嘱咐,对他们的行踪务请保持秘密,切勿轻易泄露,杜月笙笑了笑说:
「啸天哥,这种事情还要你关照吗?」
大家哈哈一笑,气氛融洽无比。
在这帮上海亨字号人物面前,杨虎一再的恭维陈群,他说陈群学问好,有胆有识,做事极富魄力,国父孙中山先生,前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先生,还有当今的蒋总司令,对他都极为器重。他尤其强调,陈群在元月三日发生的「汉案」中,如何英勇果敢,机智深沉,遂使国民革命军兵不血刃,顺利收回占地一一五英亩住有外侨七一二名,华民七千二百八十八人的汉口英租界。
他把那桩轰动一时的重大事件,说得生动详尽,有声有色。当时,陈群正担任「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和国民政府委员联席会议」的党代表,民国十六年元月三日,武汉政权在鲍罗廷的策画之下,举行反英、反奉(奉系军阀)大会,到会群众数逾十万。下午,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学生宣传队在汉口江汉关附近演说,群众纷集,引起英国水兵上岸干涉,双方发生冲突,各有五人受伤。徒手民众敌不过枪杆和刺刀,于是有人跑到公安局第六署去求救,六署打电话报告公安局,公安局转知武汉卫戍司令部和前敌总指挥部,请速派队前往,协同维护秩序。公安局长更亲临弹压,他劝英国水兵撤退,万万不可贸然开枪,激起事变,再请民众保持冷静,等候政府处理,他的忠告为双方所接受,因此当日的事态不曾扩大。
就在这一天下午,外交部长陈友仁,亲卦英国领事署提出抗议,他请英方撤退水兵及义勇队,英租界解除武装,由中国军警接防,否则的话,他说:华方将不负任何责任。英国领事回答他:
「请你们再等二十四小时,让我向英国驻华公使请示办法。」
元月四日下午,汉口各界在总商会汉会,决定八项对英办法,要求政府迫令英国道歉、赔偿、惩办凶手,撤销内河航行权,并且由我国政府接管英租界。六点钟,最高决策机构联席会议表示接纳,立卽开始严重交涉,命令武汉卫戍司令陈铭枢派兵进入英租界维持治安。
元月五日,陈群利用机会,攘臂一呼,他亲自率领军队一连,开入英租界,占领巡捕房,开始办公,并且指使情绪热烈的民众纷纷到英租界游行示威,高呼口号。群众们勇气倍增,动手拆毁英方所设的障碍物和防卫工事,英国水兵和巡捕不敢置问,自动撤退避让,所有英国机构和英国人开设的商店,全部关门打烊。剎时间,整个英租界不见一个碧眼金发儿,又复成了黄帝子孙的天下,于是英国武力悄然撤离。联席会议决定成立「临时英租界管理委员会」,由外交部、财政部、交通部各派委员一人,再加上武汉卫戍司令部办事处处长,和临时联席会议党代表陈群五人合组而成。于是,汉口的英租界终于宣告收回。
听完了杨虎这一大段绘声绘影的叙述,黄杜张以次,在座的每一个人,全都衷心佩服陈群的胆识俱壮,敢作敢为。他们把陈群看做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都以为杨虎能让他们和陈群结交,是一件很看得起他们的事情。
于是由杜月笙代表大家,向陈群说了些不胜钦敬仰慕之类的话。
「啸天兄,」陈群笑着说,「我这区区小事,何劳挂齿?倒是『三二三事件』,你在安庆作狮子吼,给共产党徒当头棒喝,那才是最精采的一幕呢,你何不说给各位老朋友听听?
提起得意之事,杨虎哈哈大笑,但是,不管黄老板、杜月笙怎样催促,他只是不肯说。
「你不肯说,」陈群岔嘴说道:「就让我来代你讲,好吗?」
陈群讲,一定要比自己讲更加生动精采,所以他这一建议,正重杨虎下怀。他连连点头,和举座中人一样,开始凝视倾听陈群的叙述
「这一次蒋总司令由九江到上海,三月十九号那天,总司令座舰到丁安庆。」
才说两句话,陈群巧妙的把话题一转,他谈起共产党怎样利用国民党作掩护,随着革命军旌旗北指,排斥异己,把持党务,阴谋企图窃夺政权,阻挠蒋总司令进军东南。他们所到之处,利用工农暴动为手段,闹得地方上鸡犬不宁,秩序紊乱,使一般民众误以为这就是国民党的作风,为之深恶痛绝,甚至有人喊出「大江南北,国人皆曰党人可杀」的口号。
方一点题,顿使黄金荣、杜月笙以次的这帮朋友,恍然大悟,如梦方醒,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纭,都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怪不得这些时来罢工暴动,冤枉牺牲了不少人命,使上海人没有一个不头疼。我们起先也以为是国民党,不好意思说什历,谁晓得这里面还有大大的内幕呢。」
黄老板提高了声言,把众人的嘈杂声浪压下去,他问陈群:
「蒋总司令怎么会让共产党混进来的呢?」
「这些年来,蒋先生都在整军经武,东征西讨,党政方面,他只负一部份责任,」陈群详加解释:「同时,『联共』本来是国父的主张,而蒋总司令,他也曾说过:『我并不是偏袒共产党,我是扶助中国弱小的革命团体,来和本党共同革命,增加国民革命的力量。』但是,共产党今日的包藏祸心,进行叛乱,又是当初那里料得到的呢?」
杜月笙很感慨的说:
「十四年的五卅运动,前几天的工人暴乱,拿人命做儿戏,把上海搅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使我们都在想,国民党来了总归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今天听陈先生一说,胸口里的闷气,算是消清爽了。」
「岂止上海,各地都是一样。」趁此机会,陈群把武汉、长沙、广州、九江、南昌、安庆、南京,各地的赤祸泛滥,民不聊生的情形,约略的一谈。然后,他点入正题说:
「譬如十九日蒋先生到安庆,当时在安庆的共产党头目,总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和临时省党部执行委员光升,居然定在二十一日召集全省代表大会,下令解散鲁班阁反共工人的总工会。总工会派代表向蒋先生请愿,蒋先生也答应了他们,立卽调查处理,但是代表们一离开总司令部,共产份子马上就制造冲突,跟反共工人打了起来。这分明是故意表示不尊敬蒋总司令,向他示威。」
黄老板愤懑不平的说:
「眞正岂有此理!」
「他们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杨虎揷进来说:「打了人,还要恶人先告状,那个共产党郭沫若,也不想想蒋先生是革命军的领袖,他自己的最高长官,气势凶凶,闯进蒋先生的办公室,大呼小叫,硬讲反共工人打了他们,光升受了伤。他那种目无长官,横蛮粗暴的态度,当时我眞想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
黄老板很关心的问:
「蒋先生一定发脾气了?」
「当然有点生气,」杨虎抢着回答:「蒋先生叫他马上去秉公调查,而且警告他说:「你以后对于民众团体的态度,总要不偏不倚才好!」
「廿三日上午,安庆五大团体举行市民大会,欢迎蒋总司令,」陈群接下去讲:「会里面有人要求撤换光升,驱逐共产党。于是散会的时候,共产党又派大批暴徒来打架,当着总司令面前,实在是欺人太甚,不成体统,这一次,」陈群望看杨虎微微而笑:
「啸天哥忍不住了,他登高一呼,领看鲁班阁的工友,拳打脚踢,一路打过去,竟然把那批暴徒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而逃!」
杨虎沾沾自喜的补充说:
「安庆是我的家乡,鲁班阁里有不少朋友,都是跟过我的小兄弟,他们当然听我的招呼。」
「打得好,打得好!」张啸林拍手大笑:「这叫做以牙还牙,以暴易暴。对付不讲道理的人,只有用拳打脚踢!」
「这一架打得痛快呢,」杨虎站起身,指手画脚的说:「打手们给我们打跑了不是?我心想反正动了手,爽性一路打到底,也好替鲁班阁的朋友出口气,所以我们一连串的又打了共产党盘踞的省党部、市党部、几个左派工会,还有郭沫若的江右军政冶部。我们打伤了他们六个,嗨!十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动手打架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群在笑声中说:
「啸天哥这一仗打出了大功劳来。首先是郭沫若二十八号逃到南昌去了,安徽全省的共产党势力,元气为之大伤。反共份子从此抬头,这么样才给安徽留下了一片干净土。」
「后来他们又向武汉中央告状,指名告我杨虎,」杨虎反手一指鼻头:「说光升是我打伤的。其实呢,那天我恰巧不曾撞见郭沫若和光升,如果撞上了,哼哼,岂只打伤?打得我兴起了,我不把他们打死才怪!」
一座大笑,张啸林摩拳擦掌的说:
「那一天,把上海那帮共产党也来打他一次」
杨虎望看他。语意深长的说:
「你放心,有你打的!」
黄金荣引见无大小
杜月笙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听陈群说了一大段国民党首次清党经过的叙述,再添上杨虎意味隽永的那一句。他早已有所憬悟,这两位朋友今夜远道来访,实不简单,于是当时他便很诚恳的说:
「只陈先生和啸天哥有所吩咐,卽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乐于从命!」
「月笙,你眞是了不得的――不得了,」杨虎一拍大腿,欢然的说:「就像三国志上面说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想不到你现在居然出口成章啦!」
杜月笙情不由己的脸一红,他自谦同时也是自嘲的这么说:
「眞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分明晓得,这些都是我听书听来的。」
由黄老板领头,又是一阵欢声大笑,陈群在那一夜感触特深.他后来向人透露说:看多了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政治内幕,和这般胸无城府,却重道义的朋友初相见,但觉他们的眞诚坦白,慷慨豪爽,那一股感人至深的江湖义气,确曾给予他极其深刻的印象。
时钟敲了一点,黄老板惊觉为时已宴,他迟疑不定的望望杨虎问:
「今天夜里――?」
「我们不回去了,」杨虎逗趣的反问一句:「老板,你可否替我们订两个房间?」
「何必订什么房间呢,」黄老板笑着回答:
「只要两位不嫌弃,我这里好歹也有几间客房。」
「谢谢,」杨虎向他双手一拱,侧过脸又去问杜月笙:「你明天什么时侯有空?」
「随便什么时候,」杜月笙答:「啸天哥只管陪陈先生过来好了。」
「好的,」杨虎点点头说:「为时不早,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明天下午两点钟,我陪老八到华格臬路来。」
同为华格臬路的住户,杜月笙和张啸林异口同声的说:
「欢迎欢迎。」
翌日,下午两点整,杜张二人在华格臬路杜宅,专为接待贵宾而设的古董间里,接待杨虎陈群。宾主略一寒暄,各自落坐,杨虎说完了开场白,陈群便滔滔不绝,条分缕析,向杜月笙和张啸林,细说共产党在上海挂羊头,卖狗肉,勾串外敌,出卖国家的种种经过。
「这些事情我们昨天就已经有点懂了,」杜月笙深沉的笑着,接续陈群的叙述往下说:「就是不晓得问题会有这么严重。现在我们只希望国民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好极了!」杨虎兴奋的大叫:「月笙,我们就只要听到你这一句话。」
「我想,」杜月笙望一眼张大帅说:「啸林哥的意思,一定和我一样」
「那当然了。」张啸林赶紧慨然的允诺。
陈群微征而笑,他补充一句说:
「我们的任务十分重大,除了杜先生张先生自告奋勇,拔刀相助,还要联合上海各方面的朋友。」
杨虎嫌陈群说这句话有点不知轻重,他怕杜月笙听了不乐意,正要向陈群施眼色;讵料,杜月笙竟丝毫不以为忤,他一拍胸膊说:
「当然,各方面的朋友,我们都会尽量的为两位联络。」
杨虎听了,衷心钦佩,他向杜月笙一伸大拇指说:
「月笙,我们十年不见。这十年里,你的长进眞是了不起,黄浦滩上杜月笙这个响当当的字号,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下午整整商议了两个钟头,迎接国民革命军底定东南,配合国民党中央的全面清共,他们初步议定了几项步骤。
一、杜月笙他们旣已了解共产党的阴谋,从此不但要拒绝汪寿华的种种支持要求,而且,尤将施展铁腕,以组织对付组织,以群众对付群众,唤醒工人对共产党的迷梦,把汪寿华所掌握的工会和工人尽量争取过来,叫他们辨清敌友,反过来打击共产党。
二、杜月笙决定尽速建立一支民间武力,这支民间武力负有双重的任务:一方面要协助北伐军,维持秩序,确保上海的安宁,一方面尚须监视共产党掌握的武装工人,在适当时机,一举加以解决。
至于步骤,他们决定先自争取上海市上一切有力量的人士着手。于是,就在那一天晚上,杜月笙衔命去和黄老板密谈,他在金荣哥面前,代表杨虎、陈群提出一个要求:
「杨陈二位想拜张镜湖张老太爷的门。」
「只怕,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引见他们吧?」黄老板颇为踌躇的说。
「金荣哥。」杜月笙笑笑说:「大概你还不晓得,清帮里有这么两句切口:『引见无大小,传教分高低。』」
「这件事体――」黄老板终于坦然的说:「月笙,你是晓得的,他们一定要我引见,我的确很尴尬。」
是的,黄老板处理这件事是有点儿尴尬,因为,卽使黄老板送过张老太爷两万元的贽敬,递过了门生帖子,他已经算是张门的学生子。不过,由于张老太爷一味谦虚,他始终不让黄金荣在他面前磕头行大礼,如今他要去引见杨陈二人,这二位磕头的时候,回首前尘,抚今追昔,黄金荣是补磕如仪呢,还是装痴装呆?
杜月笙说:老板的为难他晓得,不过,杨陈二位的拜门,事情极其微妙而复杂,还得绝对保持机密。张老太爷见多识广,目光如炬,他一定会了然二人拜门的原因和目的,如果他想超然事外,避免麻烦,百分之九十九他会推辞。眼跟前的人,唯有黄老板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使张老太爷答应收录。――这不但由于黄老板本身的身价高,而且,黄老板是从来不曾当面耍求过老太爷什么事情的。
杜月笙又说:杨虎陈群以这么高的地位和身价,在上海做工作,他们为了工作的推展,不惜在此时此地入帮拜门,说来说去,无非为国为民,这种精神是极其可敬的。他希望金荣哥能够看在他们一片诚心的份上,勉为其难一番
黄老板被他说得满腔热血,冲激澎湃,他拋下烟枪,矍然而起说:
「好!大家都在说我老了!我倒偏偏要在临老之前,为国家做点事情给大家看!」
「金荣哥。」杜月笙十分欢喜的说「我们这一帮人,成龙修凤,得道升天,就在这件事上。莫说金荣哥并不曾老,郎使你老脱了牙齿,你也要领看我们办好了这桩大事。」
「对极!」黄金荣眉飞色舞的说:「我们说办就办。」
杜月笙先去拜访吴昆山,备述杨虎陈群拜门的诚意,吴昆山一听,点头微微而笑,他试探的说了一句:
「杜先生,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
早就知道,吴昆山是革命先进,他曾帮着陈英士,攻打制造局,光复大上海。在他面前不必隐瞒,他把自己和杨陈商议的种种,一五一十,全部讲给吴昆山听
「很好。」吴昆山深表赞许。他又说,张老太爷最近少问外务,不大肯开香堂收徒弟,然而事关国家大计,又有黄金荣的推毂,他想,也许老太爷会为之破一次例。――万一老太爷执意不肯,吴昆山豪爽的拍胸脯说:「你放心,杜先生,卽使我人微言轻,我也一定会尽力促成。」
三天后,杜月笙代杨虎陈群,把门生帖和贽敬先送进海格路范园,又过了两天,吴昆山派人来知会,请黄老板陪同杨虎、陈群见张老太爷。当日,三个人在钧塔里黄家聚齐,一式换了新制的长袍马挂。他们到张公馆盘桓了半日才回来,张老太爷为了客气,兼且保密,他开的是小香堂,仪式简单而隆重,杨虎陈群都磕了头,他们成为「清帮」的通字辈。
在帮会中取得了进身之阶,走遍上海,到处都有自家人,杨虎和陈群,配合上海三大亨黄、杜、张的全力支持,迎接光复胜利的各项工作,乃得以迅速而顺利的展开。
汪寿华多年来想入清帮而不得,他了解帮会组织是直接掌握广大群众力量的,他无限的憾恨,正反映杨虎陈群此刻的后来居上,先声夺人。他们干干脆脆,因杜门黄门之助;借步登高,拜了当时清帮势力最大、声誉最隆的张老太爷
小八股党旧梦重温
另一方面,杜月笙在杨虎、陈群的策划之下,积极着手组织愿为国民革命军效死的工人同志,一面组织,一面训练。与此同时,杜月笙不惜毁家纾难;他委托几位与他有关的洋行买办,平时,他们都是专做军火买卖的。只要有好价钱,他们随时找得到合适的各式枪械弹药,现在,杜月笙对他们下了一道命令:自卽日起,不惜一切代价,要以最快的速度,大量收购长短枪枝,炸弹弹药,以及轻重各型的机关枪。至于价款,他说,「不必担心,有货色我就照付铜钿。」
黄老板听说杜月笙在大量收购军火,他又有点躭心,打电话把杜月笙请到钧培里。
杜月笙向老板说明了,收购军火,准备武装冲突,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因为战火迫在眉睫,争取时间,第一要紧。他只怕军火买得不多,收得不快,届时反而误了大事。至于那一笔数目钜大的价款,他慨然的说:
「旣然我们晓得顶要紧的是军火,那么,除了我投下全部家当。那怕叫我去借,去偷,去抢,我也愿意。」
慷慨激昂,义形于色,使黄老板深受感动,他从此不但不再劝阻,反而这么样说:
「货色买来以后,存放的地方最要紧,外国头脑是顶怕私藏军火的,你们那边要是地方不够放,不妨叫他们送到钧培里来。我想,捕房里的朋友,总不好意思跑来抄我的家吧。」
杜月笙十分感激,他一时说不出话,同金荣哥连连的点头。
告辞以后,杜月笙刚刚走到房门口,黄老板又在他身后喊:
「喂,月笙,你铜钿不够,随时到我这边来拿。」
华格臬路杜公馆和张公馆,成为忙碌紧张,发号施令的指挥部了。杜月笙为关防严密,跟「啸林哥」商量定了,两边都暂时停止接见客人。
每天,从早到晚,都是那几张熟面孔,在华格臬路杜公馆,进进出出,小八股党的头脑,是杜月笙的八员大将,这一次,借重他们的地方很多。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虽然人人腰缠万金,或多或少办了些事业,如今已有「大老板」的身家,但是只要杜月笙一声吩咐,他们会立刻丢开一切日以继夜,守在杜公馆里听候差遣,水里去火里进,断乎不会皱一皱眉。杨虎陈群眼见杜月笙指挥他的部下,从容不迫,得心应手,往往三言两语,底下人便能心领神会,妥善办理;效率之高,无与伦比。两位国民党人衷心佩服,杜月笙不但气候已成,而且羽翼早丰,他和手底下人的联络默契,决非一朝一夕之功
于是他们秘密呈报上级,对于黄杜张三人,下了公正允当的考评:「黄金荣忠党爱国、老成持重,惟以法租界巡捕房职司关系,不便对外公开露面,渠声势虽大,仅可暗中加以助力。张啸林辄喜结交军阀,崇慕权势,虽亦能深明大义,复以性情刚烈,易于树敌。杜月笙则出身寒微,时刻不忘奋发向上,谦冲自抑,且时值年富力强,颇富国家民族思想」。――从此,国民党中枢遂仍决定了一个方针,重用杜月笙。
叶焯山第一次奉杜月笙之召,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来,杜月笙介绍杨虎陈群和他见面,约略说了些当前形势,和他们所将从事的任务,杜月笙说:
「焯山,我们买的第一批军火已经到了,我想交一批人给你,教他们打枪」
叶焯山绰号「虎老爷」、「阿虎郎」,又称「小阿云」,他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有水浒传上的「霹雳火秦明」之风,生平最喜冲锋陷阵,亲冒镝石,他和芮庆荣两个一搭一档同为杜月笙的左右先锋。虎老爷身怀绝技,他的枪法独步沪上,一生不曾遇见敌手。某年,陈炯明部下的军长林虎,叛乱失败逃到上海,拥有「岭南神枪手」的尊号。杜月笙带一帮朋友在「一技香」西菜馆设宴招待,席间叶焯山向他请教,他那一手「名闻遐迩」的枪法,是怎么样练出来的,林军长呵呵大笑说:
「无非常玩而已么。我们带兵的,部伍上子弹多的是,闲来无事,我便打靶。老弟台,不瞒你说,我这大半辈子,少算点,最少也打了两万发子弹。」
叶焯山吓得吐了吐舌头,杜月笙一时好奇,请林军长卽席表演,林军长说大菜馆里不方便吧,立刻便有人去跟老板打过了招呼。林军长笑吟吟的从怀中掏出手枪,平放在桌上,命人拿一只磁盘,拋向半空,磁盘自半空中急速落下,他不慌不忙,抄起枪来砰的一响,一只磁盘立被击为两半,举座正在欢呼,第二次枪声又响,飞坠的两片磁盘之一,又中了一弹齐齐的又断成两片。
原来,正当林虎面露骄矜之色,将手枪仍旧放回桌上,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分际,站在他身后的叶焯山,弯下腰来,轻轻说一声:「得罪」,他迅如鹰隼,一把抄起林军长的手枪,于是又听见砰然一响,举座佳宾为之目瞪口呆,原来在另一半磁盘卽将坠地的那一剎那叶焯山又一枪命中,一只盘被两枪击为三块,跌落在紫红色的地毯上,一大两小,如刀切豆腐般整齐。
林军长连忙离座起立,肃容相向,他跟叶焯山亲热的握手。杜月笙等一帮主人,个个喜形于色,不约而同的干了一杯酒。
这一天叶焯山在华格臬路奉到「月笙哥」的将令,他正连声应「是」,陈群在一旁叮咛:
「叶先生,这件事是很机密的,练习的时间和地点,恐怕都要加以特别安排。」
叶焯山轻声的回答:
「我晓得,陈先生,我保险不露风声。」
杨虎放声大笑,他在笑陈群的外行:
「老八,黄埔滩不是营房里,他们平时练枪,向来都是极机密的。」
于是大家笑了一阵,叶焯山粗中有细,他晓得共产党势力很大,总工会的工人纠察队,也有三山五岳的好汉,飞檐走壁的能人。于是他头一个想起杜公馆的安全问题,他提醒杜月笙说:
「月笙哥,你这里的枪支,也该拿出来分发一下了。」
杜月笙漫不经心的回答:
「不要紧,保镳他们都是枪不离身的。」
「那还不够,」叶焯山瞟一眼杨虎陈群:「家里还有两位宾客哩。月笙哥,妳不妨将你那些抢都拿出来,上下各人,大家分配使用,这是防备万一的意思。」
「你说得对,」杜月笙霍然憬悟的说:「这是蛮要紧的。」
组共进会拥阿水徒
叶焯山不愧为「保镳业」的老前辈,他请杜月笙取出从前使用的钢丝马甲(防弹背心),建议杨虎陈群,出门的时候最好穿着一下他又要杜月笙打电话给黄老板,从明天起,杨虎陈群来来往往,请老板从捕房里派人保驾。――这样非但可以确保安全,而且办事也比较方便。
黄老板在电话里回答说:他将指派他的副手,华捕第二位头脑沉德复,充任杨虎陈群的保镳,同时帮忙杨陈二位办事。
杜月笙家里的五六十杆枪支,包括有轻重机关枪,都是精品,上乘之选,一小部份是他自家买来备用的,多一半则为各方朋友的赠与。有当时最犀利,连发二十响的匣子炮,也有可以藏在掌心的小巧勃朗林。
吃过晚饭,正下大雨,杜月笙请大家到客听里坐,他听见叶焯山低声的喊「墨林哥」,万墨林来了,他附耳关照他说:
「墨林哥,帮帮忙,派人去关照我的司机,叫他回去讲一声,这几天我要住在月笙哥这里,喊我家里把要用的东西带来。」
杜月笙不觉愕然的揷嘴问:
「这是做啥?」
「就像从前一样么,我明朝再约芮庆荣也搬过来。」
「就像从前一样么,就像从前一样么!……」杜月笙一面走,一面喃喃的念叨,他显然很受感动,叶焯山的一片友情,使他回想当年,同甘苦,共患难,出生入死,休戚与共。
三月孟春,杜公馆备得有早熟的桃杏,一群人坐在沙发上享用。叶焯山频频在做怪动作,他彷佛是下意识的,将一颗颗的桃核杏核,丢在距他两丈多远的窗台上,丢了十颗,他吩咐佣人把窗户统统打开。
劲风催着骤雨,越过廊檐,酒湿了一截地板,风吹桃杏核,颤颤摇摇,隐约可见。叶焯山笑了笑,自胁下掏出他的十响连发勃朗林,看一眼杨虎陈群说:
「风雨声大,院子又深,外面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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