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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作者:筑东阳

_5 筑东阳(唐)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皇上于是下令修建丹阳宫,等修好后便正式迁都到那里.但是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啊,这几天,有一只乌鸦居然飞到宫内幄帐中来做巢,赶都赶不走.晚上,皇上端了一盏酒窥测天象,发现有一道荧光掠过帝座.接下来又听到了这么一件奇怪的事儿,有一块石头居然从大江的上游一路飘浮了下来.皇上在白天看日头,又看到日头光芒四散,红得像在流血.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啊,皇上心里十分厌恶,不断祈祷着,希望这段时间赶快过去.
  要迁都丹阳,从此不再做长安的努力,最大的阻力来自身边的羽林军——骁果营,他们大都是关中人,一直想家乡.这是最令人忧虑的事.自从到了江都,常有骁果偷偷逃跑回家,去年秋天,郎将窦贤率领所部人马偷偷西逃,被皇上派铁骑追赶上,全部斩杀,但是逃亡的风气还是止不住.皇上着急得很,曾请足智多谋的裴矩帮忙想个方法.
  第八章、祸起萧墙(7) 筑东阳
  
  "皇上在江都停留了已有两年,羽林军们都没有家口,"裴矩拈着白胡须,慢吞吞地说,"人没结过婚,不知道男女情事,心里难免就不安定.臣建议皇上允许士卒在本地结婚."
  "公的办法好多,这真是天下奇计啊."皇上大喜说道,于是令裴矩负责办理为将士们娶妻的事. 裴矩将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都召集到宫监里,又召集将帅和士卒分批进来,按照自己的心愿选择妻子.那些以前和当地女子、女尼通奸的,还允许他们自首,和相好的正式结婚.骁果们都很高兴,互相称道说:"裴公真是个好人啊."
  皇上以为这下可把骁果营给稳住了.但是他和裴矩都没有想到,骁果们的父母兄弟都在关中,在这乱世,他们是多么担心家人的安全.现在,当他们得知江都的粮食快要吃光了,皇上又准备迁都到丹阳,他们的心里就着了慌,形势已经把他们逼到必须作出选择的地步:他们一定要回家!谁也别想挡住他们回家的路!
  事情就出在这个时候.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是扶风人,素来受皇上的宠信,皇上令他率领骁果驻扎在东城.司马德戡与他的好友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秘密谋划道:
  "哎呀,现在骁果人人都想逃,我想对皇上说,又害怕惹怒了他,把我杀了;不说呢,将来事情发作,我也要被问个灭族的罪,怎么办啊?我又听说关内已经失陷在李渊手中,李孝常在华阴投降了反贼,皇上把他的两个弟弟囚禁起来,很快就要杀掉.我辈家属都在关中,已经落到了李渊手里,能不担心也会碰到类似的事吗?"
  两位朋友听了,都十分害怕,说:"是啊,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骁果要逃亡,我们不如和他们一起逃走."司马德戡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行!"两位朋友都赞成.
  他们又互相串老乡、找朋友,结果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都加入了这个密谋团伙.他们日夜在一起商量方案,订立协议,甚至在众人场所都公开谈论叛逃的事情,一点都不避人.
  一位宫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向皇后报告:"外间个个都在谋反."
  "那你去向皇上汇报吧."皇后对她说.
  那宫女便去和皇上说了,皇上大怒,认为这不是一个宫女该管的事,当场下令把她斩杀.
  这以后,还有其他宫女再向皇后报告:"宿卫的骁果偷偷在那儿谈论谋反的事."皇后就说:"天下事一朝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可挽救了,何必再说呢!不过是又让皇上白白地担忧!"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人向皇后和皇上报告了.
  虎牙郎将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的私交很好,勋士杨士览又是宇文智及的外甥,二人将密谋告诉了宇文智及,并且对他说,领头的司马德戡已经约定在三月十五日一道与众人结伙儿西逃.宇文智及赞成行动,但反对偷偷逃跑的计划:"主上虽然无道,但威令还在,各位如果偷偷逃跑,皇上下令抓捕,你们又像去年秋天窦贤那样白白地送死.现在是上天要令大隋灭亡,四海英雄风起云涌,我们同心反叛的人数既然已经有了好几万,干脆一道干大事,这也是帝王之业啊."
  宇文智及是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他的头脑果然不同一般,话说得很在理,赵行枢回去和众人讲了,司马德戡等人都表示赞成.于是又根据宇文智及的建议,派了赵行枢和薛世良去请宇文智及的哥哥、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出任这次秘密行动的主谋,预先大家做了防止宇文化及变脸的准备,对天诅咒了一番,然后才把这一切都讲给宇文化及听.宇文化及生性不大机灵,又很胆小,听了这事,脸色马上变了,身上直流冷汗,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末了还是答应加入.
  司马德戡派许弘仁、张恺进入备身府."皇上听说骁果要叛乱,就准备了很多毒酒,"他们向认识的骁果声称,"要请众人吃酒席,把所有人都毒杀,只留下南方人在这儿."骁果们听了,都很害怕,互相转告,骚动得不得了,互相催促着,闹着要尽早发动兵变.
  江阳长张惠绍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骁果即将发难的消息,赶忙骑马来到御史大夫裴蕴的家中报告,两人一道策划,想让张惠绍假传圣旨,调城外的军队突然逮捕宇文化及等人,然后再回宫拯救皇上.他们商议好后,派人秘密向丞相虞世基报告,虞世基怀疑事情没有告发的人所说的那般严重,勒令他们不要乱来,等消息确实以后再说.镇压叛乱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三月十日,司马德戡召集起参与密谋的骁果军官们,向他们传达了谋主宇文化及的决定:动手的时间就定在今晚."听将军的命令!"众军官都这样说.当天,刮起了大风,天空中一朵朵浓云低垂,久久没有飘散.
  吃过晚饭后,司马德戡派人把御厩的马匹全部偷了出来,到处都可以听到骁果们霍霍的磨刀声.
  这天夜里,轮到元礼和裴虔通在阁下值班,专门负责殿内的安全;唐奉义主管把守城门的事,他与裴虔通约好,各道大门都不下键上锁.
  到了三更夜,司马德戡在东城将几万反叛的骁果都集中起来,举着无数道火把,与皇宫这边的伙伴遥相呼应.
  第八章、祸起萧墙(8) 筑东阳
  
  皇上在宫内望见了火光,而且听到外面人声喧嚣,便走出来问:发生什么事啦?
  "草坊失了火,外面人正在救火呢."正在值勤的裴虔通躬身回答.
  这时宫中已经得不到外面的丝毫消息了.皇上一听,以为真的是失火,便又进去了. 这时,宇文智及已调集一千多名骁果,把宫外各条街巷完全给封住了.
  十六岁的燕王杨絯发觉出了事,连夜穿过芳林门侧的水洞爬了进来,到了玄武门,他对卫士诡称,"臣突然中风,重得就要死了,"杨絯拼命做出歪嘴流涎的样子,"臣想当面向皇上告别."裴虔通不让他进,反把他囚禁了起来.
  三月十一日,天还没亮,司马德戡带兵来到宫外,下令动手捕人.他分给裴虔通一部分兵力,将把守各道宫门的卫士都给换了.
  于是裴虔通带领数百骑乱兵从宫门进去,走到成象殿的时候,宿卫的侍卫见到了他们,慌得大喊:有贼人来啦.
  裴虔通立即退了回去,把各门都关闭起来,只留了东门开着,派人进去把殿内宿卫的侍卫全都赶走:谁留在里面,莫怪我们不客气!那些侍卫乖乖地走出来,把兵器扔在地下跑了.
  远远地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是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他见情况有些反常,就对裴虔通问道:"哪来的队伍,搞得怪模怪样的!"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裴虔通回答,"不干将军的事,将军不要乱动!"
  "老贼,说的是什么话!"独孤盛大骂道,他还没来得及披甲,就和身边十几个侍卫上前,挥刀喝斥道,"天子在此,你们想干什么!"
  乱兵一拥而上,将独孤盛乱刀剁死在台阶下.
  千牛独孤开远率领殿内兵数百人跑到玄武门内皇上的寝宫,敲着木壁向里面请示说:"皇上,皇上!现在还有军队呢,还能击败反贼.皇上如果出来督战,众人就不敢乱动了.不然,马上要遇到大危险啦!"
  里面没有回音.敢情是皇上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早就跑到别处躲起来啦.
  独孤开远身边的士卒吓得跑开了.乱兵赶过来,将独孤开远抓捕.后来碰见了乱兵中的熟人,怜悯他忠诚勇敢,就把他给放了.
  这时宫外又跑来了一群军士,举着刀枪,吵嚷着要保卫皇上,却是千牛宇文三郎.宇文三郎是皇上的亲戚,从小养在宫中,皇上很喜欢他.每有游宴,三郎都充当侍从,以至于出入皇上的卧室,进进出出守门侍卫都不阻拦.时间长了,三郎竟然和宫女们淫乱,甚至包括妃嫔和公主都和他有一腿.皇后将他的丑事告诉了皇上,皇上也不忍心杀他,待他跟过去一样,只是不准他随便再进出了.当黑夜里骁果们闹将起来的时候,三郎正在玄览门,发觉后赶忙要进宫报告皇上,被把门的裴虔通的亲信拦住不让进,他只好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后来发现乱兵要进宫抓人,三郎急忙带领五十名侍卫前来营救皇上,结果很快被猛兽一样的乱兵给吞噬了.
  平时,皇上选取骁健的官奴数百人,安排在玄武门防守,命名为"给使",以应付非常事态,他们的待遇要优厚于其他人,皇上甚至将宫女赐予他们为妻.掌管这支军队的将领正是皇上最宠信的折冲郎将沈光,他的顶头上司是司宫魏氏,魏氏也是皇上最信任的宦官,现在却被宇文化及暗中收买了,作了乱兵的内应.十日晚上,魏氏假传皇上的指令,让沈光和这些"给使"们放假外出,他们高兴地找自己心爱的女人去了,现在事起仓猝,这些皇上最倚重的军人竟然没有一人在场.
  司马德戡顺利地率兵从玄武门进入,乱兵们踩着铺了上等青砖的地面奔跑,朦胧的晨光中,一道道宫墙回响着啪啪的脚步声,仿佛无数不可捉摸的野兽闯进了这空空荡荡的禁宫.
  西阁.皇上在寝宫里换了衣服,逃到这里已有多时了.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间中夹杂着兵器轻吟的撞击声,他知道,这最后的时刻正在逼近.
  这时他本能感兴趣的是,究竟谁是这场叛乱的主谋呢?
  "莫非是阿孩吧?"他边竖着耳朵倾听外边的动静,边侧身对皇后说.
  阿孩是皇后所生的第二个儿子齐王杨?的小名,当皇后的长子元德太子因病去世后,朝野都以为杨?当继承太子的宝座,对他拼命地巴结,父母也对他宠爱非常,他变得骄横起来,亲近小人,多行不法,追逐声色犬马,还时常强奸民女,惹得皇上越来越讨厌他.他又生性勇武,经常带兵游逛,打猎时也打得比皇上多得多,也不懂眼色分给皇上一些,皇上对这个儿子又恨又忌,便令人找碴儿治他的罪."朕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杨广此言意指只剩下一个正出的儿子(皇后所生).,"皇上曾对侍臣说,当时赵王杲还是一个孩子,皇上话中没把他算在内."否则,就该把他拉到市面上砍头,以明正国家的法令."从此杨?便被父亲软禁起来,总有一名武贲郎将在他身边跟着.为了防止儿子发动政变,皇上派给他的侍卫都是一些老弱,凑数而已.现在在黑暗中遇到这突发的叛乱,皇上第一个就怀疑到可能是杨?主谋.
  在这短暂的时刻,皇上的眼前掠过了十几年前发生在仁寿宫的一幕:父亲,血光,惨叫……马上轮到了我啦,轮回?轮回?
  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多想,最前面的脚步和刀剑声已经停在了窗外,后面的还一阵阵地涌来.
  第八章、祸起萧墙(9) 筑东阳
  
  裴虔通与元礼带着乱兵来到了左阁,司宫魏氏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乱兵涌进了永巷."皇上在哪儿?皇上在哪儿?"他们互相询问着.
  这时有一名美人推门出来,用手向内一指.校尉令狐行达拔刀便朝室内闯,皇上在正厅里,隔着窗户看见了,便对令狐行达说:"你要杀我吗?" "臣不敢,只想奉皇上西归."令狐行达回答.
  他走上前,一手拿着刀,一手扶着皇上出门下了台阶.
  皇后和一群宫女仍留在了室内,被乱兵用明晃晃的战刀看管起来.
  裴虔通本是皇上做晋王时的亲信,皇上见了他,便对他说:"卿不是我的老朋友吗?有什么怨仇要反我呢?"
  "臣不敢反,"裴虔通回答,"只是将士们想回家乡,要奉陛下回京师."
  "朕正要回京师,"皇上顺着他的话音说道,"为的是上江米船没到,今天我就和你们回去!"
  裴虔通不再多言,只是派人把皇上严加看守起来.
  天亮后,裴虔通派铁甲骑兵前去迎接反叛的主谋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度过了一个惊恐不安的夜晚,听到叛乱成功的消息,仍然战栗得说不出话来.一路上,在众人簇拥中,不断有人上前向骑在马身上的他问候,他低头死死地抓住马鞍,口中直称"罪过、罪过".他是一个从未独立做过什么大事的人,靠着父亲的功勋和皇上的宠信才得到今天的高位,现在主持起这桩远远超出自己能力的事,令他的心跳得简直比马还大.到了宫门,司马德戡出来迎见,将他引入朝堂,众人都称他为"丞相".他坐定后,好不容易才从梦游一般的心境中清醒过来,下令将皇上押出江都门游街示众.
  "文武百官都在朝堂上等着,"裴虔通于是进去对被看守着的皇上说,"皇上必须亲自出去慰劳."
  他把自己的坐骑牵来,逼皇上坐上去.皇上嫌他的马鞍太破旧,在换了一副新马鞍后,才坐了上去.
  裴虔通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举着战刀,拉着皇上出了宫门,乱兵见了,个个鼓噪起来,声音震动了地面.
  皇上的脸红了,他感到十分羞耻.过去,他们可全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啊,被造反原来是这般感觉!
  宇文化及远远看见皇上要被牵到朝堂这边来,双手直乱摇,"干嘛拉这家伙到这里来,"他着急地喊道,"赶快回去下手."
  "世基在哪儿?"皇上见又被牵回,便问起了他的丞相的状况.
  "已经杀头了!"乱兵头目马文举回答.
  于是众人又将皇上带回到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人都拔出雪亮的战刀站在一旁.
  "我有何罪,竟弄到这地步?"皇上叹息着说.
  "陛下丢弃宗庙,巡游不停,对外好战,对内荒淫,"马文举响亮地驳斥他,"让天下多少男丁死在战场,多少女子和老弱饿死在沟壑,遍地都是盗贼,又专门任用那些奸臣,从来都听不进忠谏之言,怎么还说无罪!"
  "我实在对不起百姓,"皇上目光睥睨了一下四周,"至于你们,都荣华富贵到了极点,怎么还会这样做呢!今天的事情,谁是主谋?"
  "全天下的人都恨死了你,何止哪一个人!"司马德戡愤怒地说.
  在场所有的人又鼓噪欢呼,皇上沉默了.他尽力维持着帝皇的仪态.
  宇文化及派了内史舍人封德彝前来数落皇上的罪状,封德彝刚刚有气无力地说了两句,便被皇帝上打断了话头.
  "卿是士人,怎么也这样啊!"皇上轻轻地责备道.
  封德彝面红耳赤地退下了.
  这时几名乱兵将十二岁的赵王杨杲拉了进来.赵王杨杲看见父皇非常危险,忍不住号哭个不停,哭得皇上心慌意乱.
  "赵王年龄尚小,请你们留下他一条性命."皇上柔声向裴虔通请求道.
  裴虔通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小孩立即杀了!"他嘶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挑战的快感.
  "不要——"皇上忙做出伸手阻拦的姿势,一名黑胡子已举起战刀,"嗨"的一声劈了下去,将赵王杨杲劈为两截,鲜血溅了皇上一身.
  皇上眼前一片红光,泪水像鲜血一样涌出,又极力忍住,可头部的眩晕一阵接一阵.
  来啦,终于来啦,轮回!
  黑胡子上前一步,又高举战刀要劈杀皇上.
  "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用锋刃!"皇上沉声向黑胡子说道,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帝皇尊严,黑胡子一怔,举刀的手软了下来.
  "取毒酒来!"皇上环顾四周,在这一瞬间,他又恢复了鹰的神色,但很快黯淡了下去.
  平常早就准备好的毒药,刚才慌乱中没能找到.美人们都已逃散,不能和她们一道轮回啦.
  "你是在耽误时间吧,不行!"马文举恶声喝道,他指令令狐行达上前,把皇上推坐在地下.
  轮回!皇上平静地解下一条练巾,递给令狐行达,双眼怔怔地直视前方,目光好像要穿透墙壁,看到大海和云空.
  令狐行达把练巾缠在皇上的脖子上,用力狠扼.
  喘……不过气……轮回……黑暗的海……
  "他死啦!皇上死啦!皇上死啦——"
  乱兵跺脚鼓噪,随着他们的叫喊,无数咚咚的脚步潮水般向这里汇集.
  第八章、祸起萧墙(10) 筑东阳
  
  到了下午,皇后与宫女们拆了漆床板做了一副小棺材,将皇上和赵王杨杲的尸体同时放到小棺材里,停在西院流珠堂.
  处死皇上后,宇文化及又下令将皇上的宗室、外戚不论老小统统杀害.皇上的弟弟蜀王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还有那个被裴虔通囚禁的十六岁的燕王杨絯都被杀掉. 齐王杨?近日感觉很是不妙,穿着官服要上朝时,无缘无故就有血从衣裳中流下.坐在房间里,突然有几十个老鼠跑到人面前爬着死去,一看个个都没了脑袋.杨?很是厌恶.第二天乱兵便来逮捕他,这时杨?睡在床上还没起身,乱兵进来了,杨?吃惊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杨?还以为是父皇下令抓他,于是说道:"请各位禁军慢一些,儿没有辜负国家."乱兵一言不发,一边一个拎着他,将他拖到街头砍下脑袋,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时遇害.可怜杨?,至死都不知道杀他的是谁.死时年三十四.
  宇文化及的三弟宇文士及娶了皇上的女儿南阳公主,因为害怕南阳公主泄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事先便没让三弟知道谋反的事.当叛乱发生后,宇文智及派遣家僮庄桃树到三弟的府上把南阳公主杀掉,庄桃树不忍心,便把南阳公主绑了起来,送交宇文智及,过了很久,被宇文士及找上来,才把她放了.
  秦王杨浩平素与宇文智及关系很亲密,他竟靠着这重关系保住了脑袋.
  宇文化及同时还将一惯与自己不和的几十位大臣,包括丞相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以及他们的全家老小,统统杀掉了.
  裴蕴事先想镇压叛乱的计划被虞世基否定了,当乱兵雪亮的战刀架到脖子上时,裴蕴忍不住叹息道:"跟南方佬商议,怎能不误人事!"
  虞世基被乱兵押到宇文化及的面前,他的弟弟、起居舍人虞世南抱着哥哥大声号哭,虞世南一贯勤俭恭敬,名声相当好,乱兵不忍心加害他,他哭着请求让自己代哥哥死,宇文化及没有答应,还是把这个世人公认的头号奸臣处决了.
  老丞相裴矩知道迟早会出乱子,即使是厮役都对他们很尊重,又主张为骁果们娶妻,等到叛乱发生后,乱党们都说:"裴丞相没有罪."不久宇文化及来了,裴矩迎到他的马头向他鞠躬,于是免除了杀头的厄运.
  老丞相苏威因为很久不预朝政,也得以幸免.苏威名震四海,他亲自去参见宇文化及,宇文化及集合了全体乱党一道接见他,对他的礼数十分周全.
  宇文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理军国事务.他假托皇后的指令立秦王杨浩为帝,让他居住在别的宫殿,只干些发诏画敕的事,派兵把他严密监守着.宇文化及任自己和二弟宇文智及为尚书左仆射,三弟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下令内外戒严,宣布要回长安.皇后六宫都像过去那样布成御宫,宇文化及在御宫前面另行搭起了一座御帐,他就在御帐中处理事务,兵仗侍卫都模拟皇帝的规格.这支众达十几万的回乡大军抢夺了江都百姓的渔船,取道彭城水路向西进发.
  折冲郎将沈光过去一直是宇文化及的好友,他的骁勇谁人不知,宇文化及掌了大权,对他照样重用,仍命他掌管"给使"营守卫御宫.但是现在他沉浸在对十日夜晚脱离岗位深深的后悔中,为何当时不向皇上多问一声呢,为何这般糊涂?他时常一个人呆着,一回想起过去皇上对自己的提拔眷顾,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对于宇文化及这位上司,他简直恨之入骨.
  叛军走到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和沈光秘密谋划道:"我们都受了先帝的厚恩,现在低头侍奉仇人,受他的驱使,有什么脸面活在世间啊!我们一定要杀了反贼,就是自己死了也不遗憾!"
  "我正是这样期望将军的!"沈光哭着说.
  麦孟才于是纠合好友和部下几千人,约定在早晨出发前对宇文化及发动突然袭击.但是有人走露了消息,宇文化及急忙和亲信跑出营外,派人通知司马德戡等率兵前来讨伐.沈光半夜里听到营内有人喧哗,知道事情被人发觉,当即率兵突袭宇文化及的帐篷,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急忙转身时,遇到了新任的内史侍郎、乱党元敏,沈光数落了元敏的杀君之罪,挥刀把他杀了.这时候司马德戡带兵围了上来,沈光和他麾下"给使"营的几百名壮士奋力抵抗,直到战死,没有一人投降.他们总算在这里补上了尽忠皇上的使命.其余同仁都死于叛军刀剑下.
  叛军开走后,留守江都的右御卫将军陈棱从成象殿抬走皇上的棺木,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将皇上葬在吴公台下.下葬前打开棺木时,人们看见皇上容貌端庄,一副帝皇的仪态,就和活着时一样.他就这样被埋入黄土,加入了永恒的轮回.
  四月三日,东都西郊原野.
  阳光下红旗和白旗飘曳,刀枪掠过阵阵水光,在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指挥下,七万东征大军分批撤退.
  本年二月,丞相李渊得知李密率瓦岗军逼近东都城下,担心他得手后势力强大得不可控制,就任命世子李建成为东讨左元帅,李世民为东讨右元帅,带兵七万,打着救援东都的名义出兵东征.三月初,义军来到东都西郊,驻扎在芒华苑.李建成和李世民派人到东都城下要求入城拜见越王杨侗,以便两军联手共抗李密,东都隋军拒不接纳.李世民率军进逼璎珞门,城内隋军开出上万人交战,被打得几无还手之力,慌忙退回城中,从此闭门不出.不久李密率瓦岗军前来向义军施压,双方军队稍稍接触了一下,便各自退走.
  第八章、祸起萧墙(11) 筑东阳
  
  东都城中有不少官员秘密派人前来,声称愿做内应,希望义军攻城.右元帅李世民说:"我们刚刚平定关中,根本重地尚未巩固,大军跑这么远来,即便得到了东都,也守不住."就没有接受他们的要求.
  出发时丞相李渊曾规定,这场远征以不影响春耕为原则.现在正是各地春耕开始之时,军士们的家中大都有田待耕,加上后方征调了十几万民?转运粮草,对关中的春耕不无影响. 于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决定退兵,今天便是大军的西归之日.
  "城中隋军见我军撤退,必定在我后面追踪."李世民作出了这一预见,主帅李建成和随军将官尚书萧蠫、上柱国屈突通、左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右元帅府长史殷开山都对此表示同意.于是义军在归途中设下了三面埋伏招待追兵.
  不久隋将段达果然率一万多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到了三王陵,义军左有窦琮,右有桑显和,殿后有刘弘基,三面军队几乎同时杀出,把隋军主力包围起来,左冲右杀.段达大败,落荒而逃.李世民率义军乘胜追击,一路追赶到东都城下,耀武扬威了一番,城中人连箭都不敢朝下射,怕把虎狼似的义军惹毛了.事后检查战果,共斩杀了隋军人头四千多个,俘获隋军八千多名.
  "这下东都城内该丧胆了,李密也不敢轻视咱们了吧!"李世民骑在白蹄乌上,含笑对屈突通说道.
  "是啊,是啊."老将军应和着,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几丝喜悦,又有几丝悲悯.他的两个儿子还在东都里面,叫他如何不揪心.
  李建成和李世民在东征所占地盘新设置了新安、宜阳两个郡,令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师率兵镇宜阳,吕绍宗、任瑰率兵镇新安.其余大军继续西归.
  东都城内越王杨侗号令出不了城门,经过这一次战败,人心更加动摇了.朝议郎段世弘等本来已在秘密和李建成、李世民的军队联系,想来个里应外合,现在义军已回,他们又派人和李密秘密联系上,约定在五月七日夜晚打开城门引瓦岗军入城.结果消息走露,越王杨侗命王世充将段世弘等全部抓捕斩杀.李密听说城中内应业已失手,非常遗憾地退了军.
  五月六日,李建成和李世民率军回到长安.他们给丞相李渊带回了一个重大消息:太上皇杨广已在江都被骁果营发动叛乱杀害了.李渊大哭,几乎昏厥倒地,身旁大臣劝他节哀,他回答:"他毕竟做过我的主上,路远不能救他,又怎么不感到哀伤呢!"于是令长安官民为杨广发丧.
  五月十四日,新皇帝杨侑将皇位禅让给唐王李渊,自己退居代王官邸.
  五月二十日,唐王李渊即皇帝位于太极殿,下诏大赦天下,改隋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无论官人、百姓,一概赐爵一级.过去一年义师所到之处,免征税收三年.停用"郡"的称号,改称为"州","太守"改成称"剌史".按五运推演,本朝天运为土德,因此以黄色为最尊贵.
  随后,大唐皇帝李渊任命李世民为尚书令,裴寂为尚书右仆射尚书令为尚书省长官,尚书左右仆射乃尚书令的副职,为尚书省实际负责政务者,掌统理六官、纲纪庶务,地位与中书、门下两省正职等,而实权尤重.唐初,尚书左仆射实为第一宰相,尚书右仆射实为第二宰相.纳言为门下省长官(又称侍中),内史令为中书省长官(又称中书令).,刘文静为纳言,萧蠫、窦威同为内史令,屈突通为兵部尚书.数日后,又立李建成为唐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另封十几位宗亲为王.其余文武百官各有封赏.
  当先帝杨广遇难的噩耗传到东都,越王杨侗哭得昏厥过去,将军王世充也哭得几次以头撞地,满面是血.多少日,东都到处都是泪水.五月二十四日,东都留守官员奉越王杨侗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本年为皇泰元年.追谥先帝杨广为"明皇帝",庙号世祖,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杨侗眉目如画,风姿端庄,为人温厚仁爱,东都的人们都说他有帝皇之风.
  六月,宇文化及率领叛军走在通往东郡的大路上,数万铁骑卷起漫天的烟尘,铁骑之后却是几千辆吱吱呀呀的牛车,载着货物和红红绿绿的宫女在土路上颠簸,后面押阵的是庞大的步兵队伍.
  现在宇文化及像皇帝一样占有着六宫的美女,对他的奉养奢华得同暴君杨广一样.每到宿营地,他在军门中向南坐着,如果有人向他汇报事情,他就沉默着,不说一句.回到住处的帐篷,他才把奏事的人交上来的文状打开,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人一道商议,商定解决的方案,令文书记下作为指令发出去.
  从江都出发时,叛军步兵走的是水路,骑兵沿江而上.到了彭城,水路不通,步兵上岸,又抢夺了百姓的牛车二千辆,用来装载宫人和珍宝.其余的戈甲器械,都交由军士们背上,路走得越久越让人感到沉重,军士们开始埋怨新的执事者.
  司马德戡凭借杀帝之功获得了礼部尚书的职位,仍感到不满足,密谋着发动新的政变,取宇文化及而代之.事先他派人前去和盗贼孟海公接头,想引对方为外援.只等孟海公的军队一到,他就立即动手解决宇文化及.消息走露后,宇文化及派了三弟宇文士及假装游猎路过司马德戡的军中,司马德戡还不知道事情业已败露,便出营迎接,结果被抓了起来,用绳索扼死,同党十几人随后都遭到处决.孟海公来后,见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情景,这支军队的强悍令他十分害怕,他眨眼间换了另一副面孔,拿出了很多牛酒犒劳叛军,叛军当仁不让地享用了.
  第八章、祸起萧墙(12) 筑东阳
  
  叛军继续向前行进,在巩洛一带被李密的守军据险挡住了去路.宇文化及无法从这里向西走,只好率军折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率领整座城随后向叛军投降.
  东郡的粮食肯定是经不起这支庞大军队消耗的,但是离这里数百里之外的黎阳仓粮食却是多得很.于是宇文化及将叛军的辎重留在滑台,任命王轨为刑部尚书,负责看守它们,字文化及亲自带兵北趋黎阳. 瓦岗军在黎阳的守将是徐世,为了躲避叛军咄咄逼人的锋芒,他主动放弃了黎阳城,将兵力全部集中起来保卫仓城.宇文化及迅速进占黎阳城,然后分兵包围了仓城.徐世一边加强防守,一边飞章向李密告急.
  正在东都前线的李密接到消息,急忙率精锐步骑二万前来救援,他没有直接到黎阳向徐世靠近,而是停在滑台的西部清淇,在那里营造壁垒,与徐世举烽火相互呼应,他令队伍在军营前挖上三道很深的壕沟,将壁垒夯得又高又结实,就是不与宇文化及的叛军进行野战.宇文化及每次进攻仓城,李密都率军攻击他的后背.
  宇文化及大怒,写下战书要与李密正面交战.李密与宇文化及隔着卫水对话."你们宇文家人本是匈奴贵人的家奴,姓‘破野头’,"李密数落道,"你们父兄子弟,都深受隋朝的恩典,世代富贵,满朝找不到第二家.主上大德有亏,你们不能牺牲生命匡正,反而发起叛乱谋杀君王,还想篡夺皇位,真是天地不容,还想朝哪儿跑!如果赶快过来归附于我,还可以保全你的后代子孙."
  宇文化及被骂得张口结舌,低着头瞅着地面很久,又猛地抬起头来."我要和你说的是战场厮杀的事,少跟我来这套书本上的话!"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凶狠地大吼道.
  李密对身边人说道:"宇文化及蠢笨到这种地步,还异想天开要做帝王,我折根木棍就可以驱赶他!"
  双方隔河对峙,谁也不愿主动渡河进攻,到了傍晚,各自引兵归营.
  宇文化及一面向西设立营栅阻击李密的骚扰,一面造了许多攻城器械,向仓城逼近.徐世在城外挖掘壕沟,将宇文化及的军队和攻城器械阻在壕沟前,城上又拼命射箭,用发石机抛下大石头,将叛军击退,使得他们根本无法接近城下.徐世又从壕沟底下挖了一条地道,乘黑派出敢死队对叛军发动突袭,叛军在夜幕中不知来了多少敌人,吓得几乎丧失了斗志,第一线的队伍全部溃了营,辛苦多时营造的攻城器械全被瓦岗军烧掉了.两军形成胶着状态.
  东都方面听说宇文化及率十几万叛军西来,上下震恐,生怕叛军攻击黎阳仓城不下,改走洛阳一线,甚至干脆围攻洛阳,洛阳实在脆弱,经不起两线夹击了.有一位小官名叫盖琮的上书皇泰主杨侗说,可以派人游说李密,和他联手抗拒宇文化及.执掌实权的大臣元文都赞成他的意见."现在大仇不能雪,兵力又不足,"元文都对卢楚等说,"不如赦免李密的罪行,让他一心一意地攻打宇文化及,两贼相斗,我们坐等双方累垮.等宇文化及被打败,李密的军队也精疲力尽了;再说他的将士贪图我们的厚赏,就容易被离间了,说不定到时候连李密都可以逮住."卢楚等认为这个分析在理,于是说服皇泰主杨侗便任命盖琮为通直散骑常侍,令他带着诏书前往游说李密.
  这时李密正在为陷入两线作战境地而苦恼,西边与东都相持了很久,东边又与宇文化及进行着残酷的战斗,令他常常担心东都的军队对他的后背和老巢发起突然袭击.见了杨侗的特使盖琮,他非常高兴,同样抱着离间东都内部的想法,答应和东都联手,于是上表请求归降,并愿担当讨灭宇文化及的使命.皇泰主大喜,正式下诏任命李密为大隋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命令他扫平宇文化及,然后入朝辅政.另封徐世为右武候大将军.同时还下诏称赞李密的忠勇表现,强调说:"将来的用兵机略,一律接受魏公的指挥."
  元文都等人对于双方的和解大感满意,他们以为危险已经消除了.李密历来不杀降的记录,给了他们很大的安全感.至少从今往后,他们可以不再担心掉脑袋了,李密的军力是多么强大啊,无论将来形势再怎么演变,都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儿,可不是么!于是东都的文武官员在皇宫东门摆下酒宴,欢庆和解的达成,连将军段达都带着众人端着酒杯,跳起了舞蹈.
  但是在欢乐之中,有一只鹰阴鸷地盯着众人,他就是身穿战袍的王世充将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就像被人用刀剑砍了几记后的脸色."朝廷的官爵,居然送给贼人,"他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元文都等人狂欢的场面,低沉而恶声恶气地对起居侍郎崔长文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心里在冷笑:你们也不问一问我王某的想法,未免高兴得早了些!
  段达喝了一大口烈酒,举臂一伸一缩旋转了一圈,目光无意中与那只鹰寒冷的眼神相接,顿时打了个冷噤,像抽了骨头似的,舞蹈的动作慢慢疡了下来.
  元文都等人也觉察到王世充近来的怪异表现,他们怀疑王世充可能暗中勾结宇文化及,将东都城献给叛军,于是暗中加强戒备.双方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然而却在外表上加以掩饰,互相作出很亲善的样子.
  秋七月,皇泰主杨侗派人前往李密的军营,册封李密为太尉,李密向北跪拜,恭敬接下了诏书.既然西边已经没有了忧患,他就将东都北郊的瓦岗军精锐部队全部调到东线,在童山设立了新的军营,与清淇、黎阳仓城互为犄角,对叛军作三面围攻状,他运筹着,要给宇文化及以致命的打击.
  第八章、祸起萧墙(13) 筑东阳
  
  李密侦知宇文化及的军粮快吃完了,就假意和他讲和;宇文化及大喜,让队伍放开吃米饭,也不加以节制,希望能用牛车上的珍宝换取李密的粮食.正好李密手下有人违背军规犯了罪,逃亡到宇文化及的军营,把真实情况讲了,宇文化及非常愤怒:既然粮食快吃完了,就和李密决一死战吧!
  于是宇文化及率军渡过永济渠,天还没亮,便向李密设在童山的军营发动了突然袭击. "魏公!魏公!"李密在睡梦中被程咬金叫醒,"敌人偷袭我们啦!"
  李密火速穿好衣服,程咬金帮他飞快披好盔甲,这时,只听见无数辟辟啪啪的脚步密得像洪水从军帐外漫过,伴随着杂乱而恐慌的叫喊.
  李密钻出军帐,"锵"的一声,抽出宝剑,一道光华划入朦胧的晨光中,侍卫已经把战马牵到了门口."你赶快把左右营的内军抓住,抓住多少是多少,"他翻身上马,冲程咬金喊道,"立即赶上来反击!"
  "是!"程咬金的声音从几丈之外传来.
  李密带着蔡建德和五六名侍卫向前方驰去,一路上溃兵继续像流水一样从身旁漫过,前面是第五道营栅,也是军营最后一道防线.李密刚赶来到这里,又退下来一群溃兵,他们边跑边喊:"骑兵来啦,骑兵来啦!"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伴着"啊——啊——"的尖啸,是叛军的精锐骁果营攻上来了!必须挡住他们的势头,否则整个军营转眼就要崩溃!
  李密纵马跨过栅栏,"我是魏公!"他举剑高呼,"跟我冲啊,把骑兵打回去!"
  这时,一股溃兵拥挤着奔过来,有十几人被挤倒在李密的马蹄下,李密的座骑一个失蹄,竟把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身后的蔡建德飞速跳下马,把他从人群中拉出.
  李密大怒,挥剑砍倒了一名溃兵,"不准跑,给我回去!"他怒吼道,又挥剑砍向第二个,蔡建德率领五六名侍卫跟着向溃兵边吼边砍,"砍死你,快回去!"吓得溃兵朝后直退,逃跑的河水渐渐停歇.
  李密看见一位大个儿倒拖着一面战旗楞在当场不知所措,便上前一把将战旗夺了过来,朝上一举,"我是魏公!"他大喝道,"大家跟我攻上去,把敌人骑兵拦住,每人找一根长枪,二十人一组,专蹩马腿,把骑兵蹩倒!"他回身向栅栏处一望,士卒们正从栅栏上翻过来向这里聚集."我再说一遍,每人找根长枪,二十人一组,专蹩马腿,把敌人的马蹩倒——大家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在场的几百人大吼道.
  "好!跟我走!"李密高举战旗,拨开众人向前奔跑."大家跟我喊——找长枪,蹩马腿!"
  "找长枪,蹩马腿!"几百人高喊着,忽拉拉地跟着李密向前冲去.
  越来越多的溃兵加入了反击的队伍.
  骁果铁骑冲过来了,远远可见那些像星光一样闪亮的战刀.在李密的率领下,大家齐声高喊着"蹩马腿哟——",把旗帜、长枪、长稍和栅栏杆朝飞驰而来的铁骑前蹄绊过去,铁骑来不及躲避,"哗啦"倒下了一片.
  "蹩马腿哟——"瓦岗军愤怒而欢快地叫喊道,一片一片的骁果铁骑倒下了,未被绊倒的骑兵也被冲散,在空地、帐篷和障碍物之间与瓦岗军的步骑展开了厮杀.
  "冲啊,把敌人赶回去!"李密一手举着战旗,一手斜刺着宝剑喊道,溃兵几乎全部转身跟着他向敌军冲去.骁果铁骑密集的冲锋队形全部被打散了,只好朝回退却.
  突然,一阵凶狠的叫骂声逼近过来,却是叛军的步兵敢死队上来了.李密身边的瓦岗军人数只有一两千,被几千名敢死队逼得步步后退,一路退到刚刚出发时的栅栏处.
  "就退到这里!"李密大喝道,"援军马上就来!顶住它!"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瓦岗军欢呼起来:"内军上来,杀啊!"
  一匹匹战马从头顶的栅栏上飞过,杀向叛军敢死队的军阵中.敢死队鬼哭狼嚎,转身没命地逃跑.
  李密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天已大亮,他浑身像浸了水似地湿透了.
  当数千名骑兵冲过后,又有上万名步兵紧跟着杀了上来,为首的是裴仁基.他见了李密,高兴地喊道:"原来是魏公把敌人挡住了!"
  李密把手中的战旗一掷."快,跟上骑兵,把敌人一直赶出军营!"李密命令道.
  "好啊,"裴仁基伸手一举刚刚接过的战旗,"您等着好消息吧!"
  当裴仁基率领步兵配合内军骑兵把敌人赶出第一道栅栏,数万名叛军步骑又黑压压地盖了过来.
  这时,李密和王伯当带着上万步兵上前增援,瓦岗军一齐出营冲杀,叛军败退了下去.
  三张满是鲜血的脸向李密迎来,却是内军骠骑秦琼、高猛、程咬金.裴仁基从他们中间钻出,把手中的军旗朝地下一插."魏公,您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旗帜?"他用手一指.
  李密一看,却是一面二百人队旗!
  众人哈哈大笑.
  瓦岗军十几万大军的营寨竟差点被叛军攻破,可见叛军已是倾巢出动了.李密判断,宇文化及在吃过早餐后定会发起新的进攻,于是他令裴仁基回到军营后面火速将单雄信、孟让、罗士信等将领以及被打散的溃兵找回,组编为战斗队形,分批开上前沿.王伯当则负责加紧整修栅栏,准备迎接敌人新的攻击.秦琼和程咬金则负责将内军骑兵收缩到第二道栅栏右侧,等步兵在防守中消耗了敌人的攻击力后,再发动大规模的反击.高猛则被李密指令带上一百名精骑飞速赶往清淇,将驻扎在那里的由郝孝德指挥的二万精锐步骑召来增援,插进敌人的后背.
  第八章、祸起萧墙(14) 筑东阳
  
  "你的任务最重,"李密对拿着他的手令的高猛吩咐道,"记住,敌人肯定会派骑兵追赶你们的,要想办法甩掉他们!"
  高猛装好手令,翻身上马,带着秦琼挑好的一百名精骑向北驰去.
  行不到二三里,便遇到正在吃早餐的大队叛军步兵,高猛一抽玄铁剑,"冲过去!"百 名精骑排成密集队形,用战刀在步兵群中砍出一条血的通道,杀出敌阵后,又继续向前飞驰.
  忽然,一位军士拍马赶上高猛."高骠骑,敌人的骑兵追上来啦!"他边喊边用手向后指.高猛扭头一看,上千敌骑吆喝着,紧紧追在他们的身后,距离越来越近.
  "你们负责拦截,掩护我走,完事后绕一圈儿回军营!"说完,高猛一夹马腹,驰离众人.
  身后传来兵器撞击的铿锵声响,高猛也不回头,只是连加三鞭,继续飞驰.
  弟兄们危险啦!但顾不上了,召来援兵就是一切!
  跑着跑着,忽然发觉身后有尖锐的呼啸破空而至,是飞箭!高猛一低头,伏在马鞍上,侧首一看,又有三五十骑快马追了上来.飞箭打着呼哨从耳边纷纷飞过,落在快速变幻的地面上.
  高猛略一思索,调转马头向东驰去.他一气急驰了十几里,翻过了一座小丘.
  十几骑追兵跑在最前面,他们刚刚驰下小丘,就看见高猛突然调转马头,大吼着冲杀了过来,玄铁剑在半空中飞舞,旋,旋,旋掉了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三个脑袋!两位敌骑拨马便逃,玄铁剑一个飘忽,掠过两匹马的臀部,划出几串鲜血,两匹马受惊似地一蹦,把主人掀下马背,继续一蹶一跳地乱奔,两名骑兵则在地下连爬带跑.
  两把战刀同时向高猛当头砍来,高猛向左一闪身,玄铁剑猛力架向右边的一把战刀,"呛"的一声重响,高猛顿时感到虎口一麻,那敌骑的战刀却把持不住,脱手飞出.高猛见了,握剑的右手顺势斜砸,玄铁剑重重地斫在敌骑的大腿上;随即又锲入空挡,一招金鹏展翅,剑尖削过另一位敌骑持刀的胳膊,那胳膊居然仍握着战刀,喷着血光,飞向几丈之外."噗"的一声,前一位敌骑栽倒在地,马蹬上赫然残留着一条喷血的断腿!
  一名敌骑已逃回小丘上,似乎有些不甘心地望着高猛,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高猛一扬虎眉,"口地"的一声断喝,好像晴空霹雳,吓得那敌骑浑身打颤,叽哇乱叫着揪马向回逃去.高猛哈哈大笑,他正需要留个报信的,所以也不追赶,而是转身向三四名落荒而逃的敌骑驰去,从背后赶上去砍死了其中的两名,余下的则任跑掉了.
  高猛拨马向北飞驰了十几里,才调转马头向后看去,远远地又有二十几名敌骑跟在后面,见他回头,那群骑兵也停住了,不再上前.高猛举起玄铁剑,大喝一声向敌骑冲去,二十几名敌骑吓得转身就逃.当他们逃到自以为安全的地带回头再看时,那位凶神业已不见了.
  下午未时.童山下瓦岗军营栅内.
  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叛军和瓦岗军进行了五次拉锯战,李密三次用步兵方阵和侧翼骑兵与叛军骁果营的铁甲骑兵进行了对冲.骁果的战斗力果然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是从未遇到过的强敌.他们为了求生而战,又因为受到欺骗而愤怒,身负着杀君的恶名,使他们表现出决不投降的劲头,在自己大批大批倒下的同时,也给瓦岗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现在,面对着又一次汇集着的敌人,李密必须发动新的突击.不能让人数众多的敌军围攻太久,以防军营溃乱.必须坚持到高猛搬来援兵为止.但经过大半日的激战后,将士们都已精疲力尽,手脚和兵器几乎都软了.那个往日生龙活虎的单雄信,那道红色的旋风,怎么一直都看不见呢,算啦,就让他在后面整顿队伍吧.得给宇文化及设下一个三面埋伏,先让王伯当防守,由第一道营栅退往第二道营栅,然后左翼由裴仁基、孟让带步兵方阵,右翼由秦琼、程咬金带内军精骑,同时从斜刺里戳进敌阵,王伯当再从正面挥兵反攻,李密跟在右队督阵,这一次定要把敌阵彻底冲破.
  宇文化及发动新一轮攻势的队伍果然陷入了李密的三面埋伏中.叛军的大阵开始混乱,士卒们哭着喊着贴着地面拱动,军旗刀枪丢得像被砍倒的庄稼,真是好兆头,"冲啊!"李密挥剑一指,率军乘胜追击,一气追到宇文化及的大阵前.
  眼看就要突进宇文化及的大阵,突然,叛军第一排军士刷地闪开,露出一排排强弩,嘣嘣嘣——蓝亮的箭头像雨点飞速而来,隐隐带着奇怪的哨音,中埋伏啦!瓦岗军倒下了一大片,李密不顾撞在全身铁甲上叮当乱蹦的飞箭,侧身向周围的军士高呼:"快后撤!"就在这时,一只飞箭带着哨音没入他的颈脖,他从马背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瓦岗军见主帅摔下马来,个个心中发慌,转身便逃.
  李密贴身卫士蔡建德拔掉自己手背上中的一箭,带出一块血肉,随后顺马近前一看,只见李密僵硬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正要下马,忽见一簇敌骑飞驰而来,心中着慌,拨马便向后逃.
  这簇敌骑渐渐驰近,正在这时,斜刺里一彪军马抢过来,迎向敌骑展开对杀,一员战将则直接驰到李密近旁,轻盈地跳下马,俯下铁塔般的身躯扶起李密,将李密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却是内军骠骑秦琼.秦琼用手一摸李密的鼻孔,发觉还有呼吸,不禁大喜,正要抱李密上马,却见敌骑冲开阻拦的瓦岗军骑兵,向这边杀来.他一个飞跃跨上座骑,铁锏猛挥,把两三名靠近的敌骑砸下马,左手揽住一杆斜刺过来的长枪,用力一拖,硬生生将那敌人拖下战马,半空中给了那敌人后背一锏重击.
  第八章、祸起萧墙(15) 筑东阳
  
  又有十几名敌骑密集成群,缓缓地逼近.秦琼立马不动,握着铁锏的右手青筋暴跳,突然他大喝一声,举锏冲向敌骑.五六根长枪同时戳向他的头颅,他略一侧闪,挥锏拨开几根长枪,反手一抡,铁锏砸在为首的敌骑头上,那敌骑顿时脑浆迸流.两根长枪顶在他腹部的铁甲上,崩成了两道弓背似的弯弧,他纵马撞过去,用铁锏左挥右抡,将两位对手打下座骑.其余敌军见了他这般发疯似的斗法,拨马打了个小圈,便向回逃跑.他也不上前追赶,而是转身回到李密的附近,用铁锏拨开一支支射过来的飞箭.他的马一进一退地盘旋着,就像 跳着一种特殊的军舞.
  叛军再次集合了上百名骑兵,缓缓逼上前,秦琼身边仍然空无一人,他举着铁锏,狠狠地盯着前排的敌人,随时准备暴发.
  就在这时,程咬金率领数百骑兵飞马来救,敌骑转身逃走,程咬金挥众追杀了百十丈,随即收拢部下掩护秦琼抱着李密驱马撤退.一名高大的骑兵最后回到众人身边,迟疑了一下,忽然又转身怒吼着挥舞战刀杀入敌阵.
  "他是谁?"程咬金急忙问道.
  "蔡建德!"一名骑兵答道.
  众人边撤退边向后看,只见蔡建德在敌阵中挥刀左劈右剁,眨眼间砍倒了几十人,他拨马回退十几步,等敌人包抄上来,又大呼大叫着突入敌阵,远远的只瞅见他的战刀飞舞,往敌阵越陷越深.
  众人心里明白,蔡建德为刚才的失误作了补偿.他让众人都见到了他所作的补偿.
  众人回到第一道营栅,堵住了上千名叛军的归路,将他们全部歼灭.四下里一看,到处都是打散了的瓦岗军士卒.
  在灌了些凉水后,李密清醒了,他的伤势很重,面如白纸,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用手指了指秦琼.这时,从军营后面跑来几名军佐,见了半躺在众人怀里的李密,"哇"的一声嚎哭了起来.
  "魏公啊,"他边哭边说,"孟让将军死啦,裴仁基将军肩上被砍了一刀!"他的身子摊倒在地,哭得再也说不下去.
  李密一听,又晕了过去.
  秦琼的头脑也是一阵眩晕.他的腰间敌人长枪戳处已流了不少血.他恍惚再次回到了两年前的大海寺战场.不过身边的李密正是当年的敌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就像进入了梦境一样.
  "不能慌,不能乱!"秦琼猛一定神,向四周喝道,"下面按照魏公的命令,由我来指挥战斗."
  他吩咐程咬金派人火速到军营后面找回王伯当,并将溃散的步骑组编成队,全部开上前来.又命令身边军士立即分组编队,步兵一部分抢修营栅,一部分快速做饭;骑兵则完全集中,随时做好打退敌人进攻并乘胜反击的准备.
  李密不久又醒来了,士卒们见了,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在秦琼的代理指挥下,瓦岗军又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还两次出击,将敌人赶得远远的.
  到了黄昏,瓦岗军突然看到叛军的阵后出现了乱象."援军来啦!"人们兴奋地高呼,"援军来啦!"
  秦琼率领所有的队伍出营反攻,两下里夹击,叛军全线崩溃,但很快到来的夜色帮了他们的大忙.瓦岗军一气追了二三十里,面对黑黢黢的原野,只好收兵回营.
  高猛见了程咬金,欢快地大叫道:"我们胜利啦!"程咬金扭头不应,手却伸过来,将高猛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
  没有人欢笑,也没有人说话.黑暗中依稀看见人们的眼里闪烁着泪花.
  李密躺在担架上,静静地仰望着满天星斗.哪一颗才是将星?它刚刚是否摇摇欲坠?他读不懂神秘的天意.这场血腥的战斗使他感到如此的空落,他甚至觉得时运就像夜风一样正从他的手指尖儿滑过.
  不能这么悲观.他在内心里警告自己.毕竟是我们胜利了,这是一场胜利,胜利!宇文化及完蛋啦!
  宇文化及率领败军一路撤退了数百里,随后东入汲郡寻找军粮,又派出搜粮队拷掠东郡的官民,令他们限期交出一定数量的米粟.本已投降他的东郡通守王轨忍受不了他的暴虐,便派通事舍人许敬宗秘密潜往李密的军营请降,李密立即任命王轨为滑州总管,任命许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共掌文翰.
  老丞相苏威也留在东郡,这时随众人投降了李密,李密仰慕他的名声,专门把他招来,十分礼貌地接待了他.苏威见了李密,也不敢谈论帝室的艰危,四海的沧桑,只是拜了又拜,口称:"没想到今日又看到圣明的您!"他一心保命的举止令许多昔日的降将很是瞧不起.
  宇文化及听说王轨又反叛了他,非常恐惧,于是从汲郡带兵北上,想抢占一些河北的地盘.他手下的将领陈智略率领岭南骁果一万多人,樊文超率领江淮短矛队、张童仁率领江东骁果共数千人,一道投降了李密.
  就这样,宇文化及手下当初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回乡大军,现在只剩下两万多人,灰溜溜地向魏县开去.
  李密知道宇文化及已经不再对他构成威胁了,便留下徐世在黎阳一带戒备着,自己亲率大军西还巩洛.
  第九章、讨伐西秦(1) 筑东阳
  
  武德元年七月,陇西泾州高高:今陕西长武县北..
  自封为西秦皇帝的薛举率十几万大军进逼城下,他的对手大唐秦王李世民却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拒绝出战,令他进退两难.
  去年十二月,薛举的儿子薛仁杲在扶风被李世民打得大败逃回,当时薛举很害怕李世民 乘胜追到西秦的都城金城,便问他的臣下说:"古来有天子投降的吗?"
  "很多啊!"黄门侍郎褚亮回答,"越帝赵佗最终就归降了汉,蜀主刘禅也到晋朝做了官,近代萧琮萧琮:杨广皇后萧氏之兄,原为后梁国主,杨广登极后拜为内史令,后病逝.家至今仍安享着富贵.归顺之后,祸就转为福,自古都是如此."
  "皇上您不该这么问,褚亮的回答又何其荒唐!"卫尉卿郝瑗上前几步说道,"过去汉高祖多次打败仗,刘备也曾丢下妻儿自己先逃跑.打仗总是有胜有负,哪一朝不都一样?怎么能因为一战失利,就想些亡国的办法呢!"他进而对薛举讲了些掏心窝的话,"再说,我们都可以投降唐国,而皇上您却不能.为何?因为,我们投降后大小总有个官做,总有俸禄可拿,而皇上您投降了,就很难说会遇到什么啦!"
  薛举对刚才的贸然提问感到后悔,便掩饰道:"朕只是随便问问,试探一下各位会怎么想罢了."
  褚亮本是大隋太常博士,因为与杨玄感有私交,被朝廷贬为西海郡司户.薛举称帝后任命他为黄门侍郎,实际担负着丞相一职.郝瑗本是大隋金城令,当年被薛举劫持后,薛举并没有将他杀害,反而任命他为卫尉卿.他心里对薛举是很感激的.当年做大隋官员时,他总感到有力使不出,似乎陷在一张网中不能自拔.自从参加了薛举的造反队伍后,他胸中的抱负和才学得到了激发.现在,当薛举的火炉黯淡之际,他反过来用从薛举身上汲取的力量为薛举添加了一大把柴禾,火炉又开始熊熊燃烧.
  自从这次谈话后,薛举厚赏郝瑗,把他奉为谋主.郝瑗尽心尽力地帮薛举重整军队,还建议薛举向突厥送去厚礼,拉突厥与西秦联合出兵进逼长安.突厥人正尝着李渊送上的甜头,不愿立即与大唐断交,令郝瑗的妙计流了产.
  本月初,薛举率精锐主力前来泾州,与唐军争夺高城.有郝瑗的辅佐,薛举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但唐军主帅李世民一直避而不出,令薛举一筹莫展.唐军有的是粮草,而薛举缺的正是这个,长此以往西秦大军怎么耗得起!但郝瑗劝他要有耐心,静静等待时机的变化.郝瑗还建议薛举派出两支骑兵分头游击豳、岐二州,一方面抄掠粮食,另一方面对唐军的侧翼形成威慑.郝瑗这样做了,唐军果然分兵应对.
  七月九日清晨,高城内.郡府后院的一间青瓦厢房内,唐军主帅李世民卧病在床,面如淡金,嘴唇起泡,额头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他染上了疟疾,已经有三天了,身子时而发热,时而发寒.恍惚间,他走上一座迷蒙的小桥,小桥下面没有一根柱子,只是一片茫茫的黑暗.每当他走到小桥中间,小桥就突然断掉,他又回到了桥头,再次向断桥处走去……他惊慌地挣扎,终于苏醒过来,身上竟挣出了一层虚汗.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软软地照到室内,留下一片淡金的影子.他看着绿色的被面,朱紫色的大门,门外摇曳的黄菊花……感到眩晕、清新、明亮.在这一瞬间,他好像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妈妈,骄傲英爽的妈妈,她总是那么慈祥、亲切,眼神里永远有蜜糖,让他感到沁甜,这一切又从记忆中像早晨一样苏醒了.他记起八岁时他也曾生了一场大病,妈妈带着他到寺庙里上香许愿,高大的金色的如来头顶着屋梁,神秘地对着他微笑,烟雾缭绕就像是仙气飘飞.妈妈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用柔软的胳膊揽着他的肩膀,他将头紧紧靠在妈妈的怀里,感觉就像云朵一样温软、馨香、甘甜.这一切恍如昨日,清泪从他的眼角颗颗滚落.
  侍从陆冲从外边走了进来."您醒啦,秦王?"他从瓷盆里拈起一条洁白的丝巾,拎成半干半湿,上前帮李世民换到额头上.
  "刘长史、殷司马他们来过没有?"李世民声音虚软地问道.
  "他们昨天下午就带队伍到城西扎营,今天估计要和敌人交战啦."陆冲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李世民大吃一惊,双手强撑着要坐起来."没有我的指令,他们怎敢把队伍带出城?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从昨天午时,一直到现在."陆冲说着,上前扶着李世民坐直身子.
  "天啊,这下要出大事了,他们肯定要打败仗!"李世民伸手搭住陆冲的胳膊,想挪动身子下床,但浑身像嫩苗一样使不上劲,头部也晕得直朝下坠,只好停住不动."乱来呀,真是乱来!他们这样目无军纪怎么得了!快呀!"他对陆冲嘶声喊道,"把房记室叫来,拿笔墨给刘长史写封急信,把队伍立即收回城里——别管我,你快去,快去啊!"
  高城西南,秦王元帅府长史刘文静将八万唐军布成了一个前后两节的阵势.元帅府司马殷开山率一万多名骑兵排在大阵前部,刘文静自己率六万多名步兵跟在骑兵之后.在闪亮的枪林中,飘扬着数百面杏黄旗.这是七月的早晨,太阳刚出来便烤得人直流汗,天空中的云朵像大团大团的棉花悬浮着,原野上几乎没有一丝风.
  第九章、讨伐西秦(2) 筑东阳
  
  刘文静静静地立马不动.他的前方是骑兵队列,他的身后摆着上百面军鼓,军鼓之后是步兵方阵.作为这支大军的临时主帅,他处在军阵的核心位置,连接着步、骑两军.他丰润的长脸上意色飞扬,眼神滚烫滚烫.继潼关之战半年之后,他又一次体验到了独立掌管军权的滋味.在他的内心深处,凉飕飕的惬意和焦灼的压力反复交织.
  昨日上午,刘文静和殷开山照例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李世民,李世民授权刘文静在他生病 期间代理指挥军队."你们不要性急,要坚持我的避战韬略."李世民低声地告诫两人,"薛举悬军深入,粮食越来越少,迅速决战对他有利,持久对他不利.如果他前来挑战,你们千万不可跟他交锋.等我的病好了,我保证为各位击破此贼!"
  从病房退出后,殷开山眨着眼睛对刘文静说:"大王是考虑到您不会指挥打仗,才说出这番话.现在敌人已经知道大王生了病,必定十分轻视我们,我们应该显示我军强大的武力,震住他们的嚣张气焰."
  "二郎以为我是老裴,平日里只知道摆弄些文墨,没见过战场流血和尸体!"刘文静的面庞微微发红,眼神里满是倔强气."屈突通不是我抓住的吗?他现在还做了大唐的兵部尚书呢!当然,你不也带过六万大军,第一个攻打长安的不是你么!"
  两人互相恭维着,都感到心痒难禁.回营后,他们立即将大军调出城外驻扎.几年来,他们与李世民朝夕相处,共商大计,吃饭在一个锅里,睡觉在一张床上,这种亲密无间的交情,使得他们根本不去考虑——李世民是否会接受他们违背军令的贸然举动.在他们的下意识里,这算得了什么,嘿,打个胜仗不就万事大吉了?
  在野外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刘文静还是颇为紧张的,一直提放着敌人偷营.到了天亮,那颗悬在半空中咚咚跳了一晚的心才平静下来.他对自己既谨慎又大胆的表现感到满意,这才像个做统帅的样子.现在危险业已过去,我军像虎狼一般摧残敌阵的时刻到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这时,一名元帅府军佐从军阵的空隙穿出,向这边赶来,双腿快得像车轱轳,打得衣裤啪啪作响,口中长啸着"报——",声调激越而粘稠.军佐飞快地跑到刘文静面前,递上了李世民十万火急的书信.刘文静皱着眉头读了,随手把书信折了几折,塞进军袋里.他对军佐说,回去告诉大王,就说书信我已经收到,但敌人已在对面,等我击破敌人后,回去再详谈.军佐转身钻入了茫茫人海中.
  接着陆续有人前来报告,八大总管都已率军布好阵势.刘文静冷眼扫视了四周,衣袖潇洒地一甩,手中宝剑闪亮地刺入半空."前进!"他大吼一声.
  身后战鼓咚咚地响起,前面的骑兵开始移动,并逐渐加速.灰尘渐渐腾起,在阳光中上下翻飞.在刘文静的指挥下,步兵方阵紧跟在骑兵的后面,保持着一种小跑的速度.
  在第一线,大唐骑兵在总管刘弘基、马三宝的带领下,向西秦军阵发动了凶猛的冲击,经过几番较量,敌人果然顶不住,缓缓地向后退去,又不断射箭阻滞大唐骑兵追击的速度.
  殷开山见状大喜,下令骑兵紧紧咬住敌人,一定要把敌人压得喘不过气,最终把敌人军阵冲个落花流水.于是骑兵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跟在骑兵后面的刘文静虽然不了解前方的具体情况,但从地下踩着的敌人的兵器和战旗便知道情势大好,于是指挥步兵方阵快速跟进.
  八万大军脱离了原始阵地,脱离了背靠的青砖城墙,向前不断地推进.在黄雾一般的灰尘中,士卒们咳嗽着,吼叫着,咚咚的战鼓声响和军阵杂沓的脚步声响,汇成了一道声音的河流,伴随着黑压压的头颅,浩浩荡荡地向前方卷去.
  当这个硕大的军阵急速前行了七八里,成为远方的一排排暗色的野蒿后,高城墙下出现了奔腾冲撞的铁骑和漫天的黄尘.这是薛仁杲率领的上万名西秦铁骑.当他们发觉已经成功地包抄了唐军的后路时,兴奋得挥刀狂呼,震得城墙壁久久地回荡着颤音.薛仁杲战刀一指,西秦铁骑纵马向唐军后背突去,平原上顿时黄尘滚滚.唐军的步兵方阵还没来得及调头,西秦铁骑便已突了进去,快刀闪亮处,大唐步兵血肉横飞.在没有遇到像样抵抗的情况下,这场战斗几乎成了一场轻松的屠杀.
  正在伪装后退的薛举看见唐军大阵的后背乱作一团,急忙挥军反击,却受到了刘弘基、马三宝的强劲抵御.他正感到吃力,就见大队西秦铁骑从背后冲入大唐骑兵的军阵,像切饼似地把唐军切成几块.
  刘文静在乱军中试图组织队伍抵抗,但很快被密集冲锋的西秦铁骑将队伍冲散.他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像围猎似地屠杀唐军,眼泪刷刷地流淌,神情似已呆痴.一名卫士拉着他的战马,在一百多名士卒保护下向南奔逃.
  几乎绝大多数队伍都被打散,只有刘弘基还掌握着一支三千来人的步骑.他不断喝斥着,令队伍向南撤退.如果敌人大队步兵冲杀过来,他就指挥骑兵发动短促反击;如果敌人大队骑兵冲杀过来,他就指挥队伍连放乱箭阻拦,不准敌骑靠近.在乱纷纷的战场上,这支三千来人的队伍就像一个不大规则的磨盘,向南迅捷地移动.
  刘弘基的嘴唇咬出了血,内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哀伤.他深知,弃军而逃是容易的,但那样如何向秦王李世民交代呢!他担任着左一行军总管,带的是大唐第一军,是太原起义的老队伍,可不能轻易丢弃.他想把这些精锐的老兵们带出去,能带多少就带多少.皇上和秦王对他恩重如山,将他从一个盗马贼,提拔到今日右骁卫大将军的高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六月间,他被列入大唐十四位开国元勋之一,同这些元勋一道,得到了皇上颁发的免死券.其中秦王李世民、尚书裴寂及纳言刘文静,可以犯两次死罪而不杀.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和他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还有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内史侍郎唐俭、吏部侍郎殷开山、鸿胪卿刘世龙、卫尉少卿刘政会、都水监赵文恪、库部郎中武士镬、骠骑将军张平高、李思行、李高迁,左屯卫府长史许世绪共十四人,可以犯一次死罪而不杀.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恩德!在严峻考验降临之际,他身为大唐右骁卫大将军,怎能不战斗到底!
  第九章、讨伐西秦(3) 筑东阳
  
  这支且战且退的队伍很快引起了西秦将领的注意.他们派来了数千名精骑对唐军进行追逐,但唐军的飞箭令他们无法接近.西秦铁骑也不着急,只是利用马力的优势,绕着这支队伍不断地打圈,时进时退,引诱唐军不停地射箭.当唐军的羽箭终于耗完后,西秦铁骑便蜂拥而上,来回冲杀,很快将唐军密集的阵团冲散.刘弘基在与两员敌将对杀时,座骑从后面中了一刀,他和座骑几乎同时倒地,被五六名敌兵一涌而上,死死地按在地下.那一刻,他紧闭双目,万念俱灰. 刘文静率领身边卫士逃出战团,也不敢高城,只是朝着长安方向拼命奔逃.一路上他收集了两三千名溃兵,与李思行、张平高两位行军总管会合,天渐渐地黑了,他们就在原野上露宿.第二天行经渭水河边时,百感交集的刘文静猛然从马上一头扎进水中,被卫士们下水救起.他被人换下湿渌渌的衣服,半躺在地上,元神似乎只剩下了一半,双目凹陷,面如死灰.队伍只好原地停下.过了许久,他才稍稍有了些恢复,便派人高城打探,得知秦王李世民昨夜已顺利突围,元神才渐渐又了一些,面庞也恢复了一点人色,于是又率领残军继续向长安撤退.
  李世民在得知唐军遭到围歼的消息后,从病床上强撑而起,在陆冲等人的搀扶下来到城墙上,指挥守军打开城门,接受败退而归的唐军入城.他令弓箭手在城上射下一阵阵箭雨,阻止敌军接近护城河.西秦军激战了大半日,又忙着打扫战场,当日已无力再行攻城,便在城外陆续驻扎了一两万人的队伍.入夜后,李世民令唐军做好了可供三五餐吃的饭食,除了晚餐,其余都作为军粮装好带上.深夜子时,三万多将士口衔箭杆,马蹄裹布,从东门分批撤退.大胜之后的西秦军在睡梦中全无动静.太阳升起时,李世民已经率全军走了五六十里地,他们又走了两个时辰,然后躲进森林里休息,直到夜晚才钻出林子,点着火把行军,从而彻底与西秦军脱离了接触.在撤退的路途中,李世民起先躺在担架上,率几千精锐为全军殿后.后来疟疾渐渐消退,他又重新骑上白蹄乌,在茫茫草原上驰骋.
  西秦皇帝薛举在胜利后第二天便开进了高城.经统计战果,发现竟将唐军斩首一万多级,俘获三万多人.为了向这支去年打败了他们的军队报复,薛举下令将三万多俘虏全部斩杀.唐军有的被断舌、割鼻,有的被放进大石碓里捣碎.薛举的儿子薛仁杲干脆将俘虏成批成批地推进大坑里活埋.高郡长史庾立被俘后拒不投降,也被薛仁杲叫人将他脱光了衣服,架在炭火上猛烤,烤得人肉吱吱作响,人油一滴一滴地落进火中.人肉被烤得脆黄后,薛仁杲令在场的西秦军士一人割上一块,就着烈酒吃下肚子.
  刘弘基和李安远等高级俘虏还算幸运,他们被薛举关进了监狱,留待将来和唐军作交换人质之用.
  薛仁杲力大无穷,善于骑射,作战骁勇,军中号为"万人敌".然而他很热衷于在杀人后又将被杀者的妻妾霸占.把人的身体变着法子割来砍去,是薛仁杲恒久不衰的乐趣.这似乎有祖传因素.他的父亲总是杀降坑俘,而他的母亲也生性暴酷,好找小碴儿鞭挞身边人,有时将受刑者双腿埋在土里,仅仅露出腹背,免得他在连续用刑时翻来滚去.许多人就这样被打死.薛仁杲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攻下一地,他就把富人们全都倒悬在屋梁上,用醋灌鼻,或者用竹签捅进屁眼和生殖器孔,逼迫他们交出藏匿的金银财宝.他的声名是如此的响亮,不少将士看见他发怒,就吓得腿弯儿直打颤.
  西秦皇帝薛举的谋主郝瑗是这次围歼战的幕后设计者.大胜之后,他又劝薛举乘胜扩大战果.他说:"现在唐兵新破,关中骚动,我军应该乘胜东进,直取长安."薛举认为有理,正准备行动,不巧染上了急病,竟卧床不起.八月九日,薛举突然病死.太子薛仁杲即皇帝位,迁都折折:今甘肃泾川县东.城.
  对于这个比他还要残暴的儿子,连薛举都感到不满."你的智略纵横,足于办我家事."薛举曾严厉地警告儿子道,"但是你对人太过于苛毒、暴虐,对将领们只有威吓,没有一点恩德.像你这样乱搞下去,最终定会把我家的江山搞垮,你要好好改一改了!"可薛仁杲杀人施刑已成习性,就是改不了.薛举死后,薛仁杲掌管了西秦军的最高权力,由于他素来和将领们矛盾很大,他的即位引起了将领们的恐惧,个个都猜疑他说不定哪天会对自己下手.足智多谋的郝瑗对于薛举的突然死亡哀痛之极,哭得过于悲伤,竟一病不起.
  由于要大造陵墓,所以薛举的棺材停在折城中尚未下葬.就在这时,唐国的讨伐大军赶到了.
  七月中旬,李世民率败军撤回长安.皇帝李渊非常愤怒,整个长安城也都震动了.大唐开国不过一个多月,就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出战的八万大军中有近五万人或惨死在战场,或做了俘虏而被敌人杀害.阵亡者的家属哭天喊地,在长安城外渭水河边,他们向着西方烧纸点香,呼唤亡灵回归故乡,天上的愁云惨雾经久不散.
  李渊和李世民父子感到极为羞耻,极为伤痛,决意对造成失败负有主责的大臣进行严厉惩罚.刘文静未经允许擅自改变军令出战,被大理寺定为死罪.鉴于他是开国元勋,李渊特别免除其死罪,改为除名——撤销一切职务.刘文静六月份才到手的两次免死券,七月份便用掉了一次.殷开山也落了个减死除名的处罚,他从此可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因为他的免死券一次便用光了.
  第九章、讨伐西秦(4) 筑东阳
  
  李世民请求父皇按照诸葛亮当年在马谡丢失街亭后的做法,对自己连降三级使用,被李渊拒绝.李渊认为,这样做不利于军心的稳定.大唐刚刚建立不久,非常需要军心的稳定.
  "军纪不严,乃是一条灭亡之路."在家中静养时,李世民对这次战败反复咀嚼,像咀嚼一粒粒苦胆.他恍惚看见几万将士的鲜血洒遍了原野,汇成了一条满是裂缝的血河,他掉在这条腥红凌乱的河中,被无数残肢断首和求生的呼喊挤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心头肉似乎 在一块块地塌缩.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吃不下肉食,因为那令他想起了阵亡将士血淋淋的身躯.在经过了几个下油锅式的不眠之夜后,胡髭像乱草般一茬一茬地钻出了他的面颊.
  第一年的胜利来得太快,迅猛得就像狂飙掠过原野.到处都是沸腾的场面,喜悦的笑脸,飘扬的彩旗.军队几千几万地投过来,像面团一般膨胀.总是胜利、胜利,让人欢乐,也让人浮躁,如同在云雾中滑行.加上既然作为义军兴起,相互间讲的是个"义"字,是个"情"字,过去森严的等级被丢在一旁,人与人之间就像兄弟一样亲切、随便.太原元从义军的骨干是昔日的大隋边防军,在李渊的严格管束下,一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但举起义旗后,上层将领之间一直很宽松.融洽感情和自动服从,成为李渊父子发号施令的基础.进入关中之后,百十位各地群雄加入进来,更使得义军上层没有了规矩,在进攻长安城时几乎都乱了套,不等李渊发令,群雄们揎起衣袖,互相争抢着就一举登上了城墙.可见将领们自作主张、擅自行动的问题由来已久.就算弄出了漏洞,李渊父子也不忍过重地弹压.于是人们越来越变得桀傲不驯.人人都以为自己了不得,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打仗专家.这次刘文静、殷开山不就是因为和李世民关系太熟,所以干脆连下令打仗这种要命的军国大事未经允许都给代劳了?
  对刘文静和殷开山的处理是相当重的.对所有的重臣、所有的起义元老来说,这都是一个严厉的警告.军令如山倒,既要倒向士卒,也要倒向将领,以往那个放纵友谊的时代必须结束了.战争是非常残酷的事,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对将领和大臣的手软,就是对大唐王业的残酷,就是对士卒生命的残酷,有高城下唐军的悲惨遭遇作证.这次大败之后,必须用剑划出一条线,实施新的军法.我能痛下狠手、令出如山,让这样的悲剧永远不再重演么?李世民自问.当然能.他喃喃地答道.我会对自己果断,对别人果断.慈不掌兵.我的心是不会软弱的.
  李世民将自己痛苦的反省和李渊一一细说了,李渊对此深表支持.父子俩反复讨论,捋清了一些整肃部下、指挥作战的基本方略.
  时近仲秋,粘稠的浓云渐渐被秋风吹走,天空变得高远、湛蓝而明亮.
  去年攻占长安后,李世民就将妻子长孙氏从晋阳接了过来,现在妻子已经怀孕了,自己将做父亲了.他常常伏在妻子的肚子上倾听生命最初的冲动.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像初上战场那段时间一样新奇.长孙氏的哥哥长孙无忌在去年义军渡河后前来长春宫拜见,被李渊授予渭北道行军典签,他小时候就与李世民友善,好学读书,博通文史,深明事理,很有筹略,现在公余也常来秦王府和李世民聊天.李世民渐渐从痛苦的泥潭中拔脱出来.但每到夜间,心灵中那些被毒蛇螫咬过的伤口仍在梦中隐隐作疼.
  薛举病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通过间谍的密报,皇帝李渊得知西秦内部不稳、盛极一时的势力出现了衰退迹象,于是果断决策,在八月十七日任命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兵十万,对薛仁杲进行第二次讨伐.
  在萧瑟秋风下,杏黄旗猎猎作响,唐军将士穿着闪亮的盔甲,个个步伐稳重,面色沉郁,像无声的洪流向西开去.临行前,李世民向父皇发誓:这一次必定成功,儿定会万分谨慎.好啊.皇帝李渊说道.否则下一次朕将亲自带兵出征.爹爹放心吧.李世民神色刚硬而明朗.
  为了加强战场决断的稳健性,皇帝李渊还派出兵部尚书屈突通出任行军元帅府长史,充当李世民的助手.上次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刘文静.这次刘文静和殷开山也随军征战,他们以平民之身,暂时代理副职,这是皇帝李渊给他们的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两人现在可老实多了,以前看人时总是仰着,现在平视着,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办事时说动就动,有时甚至像军佐们一样小跑着来回.
  李世民主抓军政要务,至于日常具体事务,他坚决地交由各个部门处置,元帅府杂务则由记室房玄龄、参军杜如晦两人打理.李世民本来为秦王府收罗了很多贤才,但朝廷的局面越做越大,各方面都需要得力人选,所以将秦王府中官属调走了不少.像李世民十分赏识的李靖,就在六月份调任岐州刺史,这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多多少少令人有些遗憾.杜如晦是京兆杜陵人,祖父杜果曾任隋朝工部尚书.杜如晦年轻时聪明通悟,好谈文史,大业年间曾被朝廷调选上去,吏部侍郎高孝基对他非常器重,曾告诉他:"你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希望好自爱惜."但是按当时的选官条例,只能授予他滏阳尉.杜如晦深以为耻,干了不久便弃官而去.义军攻克京城后,他被好友房玄龄引荐入幕,六月份他被任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不久吏部又调他出任陕州总管府长史.房玄龄对李世民说:"府僚调走的虽然很多,除了李靖,大都不足惋惜.但是杜如晦可是王佐之才啊.如果大王仅仅安于做一名藩王藩王:守藩亲王.,当然用不上他;如果要经营天下,非得用此人不可."李世民大惊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差点失去了他!"于是他向父皇上奏,得以留用杜如晦继续做秦王府属官.房玄龄思考事情很周密,但往往过于谨慎了.杜如晦则不拘小节,只抓大体,长于机断.两人配合起来,堪称天作之合,为李世民出了很多好主意,也让他省了不少精力.
  第九章、讨伐西秦(5) 筑东阳
  
  从长安出发五六天后,李世民率军逼近高城外.大军在城东南山坡下扎营.李世民令队伍夯实营垒,在军营外挖下三道又深有宽的壕沟,还分兵护住粮道.薛仁杲见唐军前来讨伐,大为紧张,派出将军宗罗目侯率十几万大军前来救援高城.宗罗目侯仗着兵强马壮,多次向唐军挑战,李世民都坚壁不出.
  唐军将领们又性急了.既然西秦皇帝新立,军心不稳,何不乘此机会,不断给敌人施以 强劲的打击,促使他们早日溃散?就像上一次带兵的将军们那样,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吵嚷着要求出战.
  "我军刚刚打了败仗,士气很有些沮丧,你们不能不看到这些啊."李世民耐心地对他们说,语气十分平和."敌人因为获胜而骄狂,有轻我之心,一定轻躁好斗,如果我与他野战,正中他的下怀.我军应该坚守壁垒,不断地消磨敌人的士气.等到他士气衰竭,我军再出营对他发动猛烈的攻击,必定可以一战破敌,这是万全之策."
  一些将领仍然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李世民沉下脸,厉声说道:"谁再敢叫嚷出战,就立即斩首,定当不赦!"
  他坐在虎椅上一动不动,眼神里掠过野兽般的红光,脸上泛起了一层蓝青色.无形的杀气立即笼罩了整个军帐.众将领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秋风掀得帐篷角呼呼作响.
  在李世民的吩咐下,房玄龄火速起草了"严禁请战"的军令,随后向全军将士作了宣告.
  一个"斩"字说出口,像一把利剑,把唐军上层的一团和气给击穿了.它让请战的将军们非常尴尬,让刘文静和殷开山们脸红如血.它是多么地粗暴,简直太过分了.大家都在一个大锅里吃饭,用得着这般生硬么?可李世民那刀剑一般冰凉的神色分明是在说:用得着,必须如此.表面上,李世民似乎是一时冲动发狠,其实,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决断——他早就运筹好了,要在适当的时机,用这个"斩"字,把将领们和主帅之间在用兵打仗韬略上的不良争议一举砍掉,在军队上层建立起严明的、甚至是残酷的军法.从此,在军机大事的决断方面,大家不再是朋友与朋友的关系,而是主帅与部下的关系.部下们应该只被允许在限定的范围内发表不同意见,对于主帅已经作出的决断,必须没有二话地执行.
  上次五万唐军的惨死,已经使坚壁不战的韬略成了定论.如果还要围绕它争来争去,岂不是一群不明事理的混蛋.对,只有用混蛋来指他们,才算够劲.实际经验显示,一名将领对于战场上的冲杀可能组织得井井有条,但在事关全局的韬略上,他经常是一无所知却还想逞能.如果一名主帅不能清醒地认识到大多数将领在韬略上的缺陷,允许那些混蛋与你扯混理,没完没了地争论,那主帅毫无疑问也是个混蛋.在这战乱年代,将领做了混蛋,还没什么了不起;主帅如果做了混蛋,注定要带着大家一道走入绝路,还奢谈什么平定天下!一支军队,必须能够坚决地贯彻主帅的韬略决断,做到令行禁止.朋友们,对不起啦.跟得上的,向前走.跟不上的,就退下吧.五万将士的鲜血,不允许我还留在原地徘徊.
  军营外,宗罗目侯每日派人叫阵.那些挑战者十分张狂,骂出了很多难听的话,有的甚至跳起脚来,脱光上身,点着李世民的名字肆意辱骂.有些唐军忍不住气愤,又不敢破坏"不准射箭"的军规,就捡起石块扔过去打那些污言秽语的家伙,结果被军法官现场抓获.在李世民的指令下,几名扔石块的军士每人被痛打了四十军棍.
  见唐军巍然不动,宗罗目侯又派了几百名骑兵拉着骏马,来到离唐军营盘很近的地带嬉戏赌博.为了表示对唐军的轻蔑,健儿们甚至连盔甲都脱下了.但是唐军营垒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几名健儿为了激怒唐军,故意在营盘壕沟前面的空地上赛马.有一位矮个子每次都将同伴拉下一大截距离,他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细肉,面部却瘦削得如同板刀.他驱马冲到营盘壕沟前时,居然没有勒住,而是一提缰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跃到宽阔的壕沟对面.又作势向第二道壕沟飞驰,临到沟前,却又硬生生将奔马停住,马儿昂首嘶鸣,就像要掉进壕沟一般,却依然稳落在沟边.矮个子拉马掉头驰骋,轻易便飞马过沟,向回表演起冲刺的动作.只见他向左跳下马背,从地上拣起一颗石子,手在马鞍边稍一着力,便飞身上马,没跑几步,又向右跳下.这样翻来复去,就像被粘在马背上永远掉不下去.健儿们在一旁发出阵阵喝彩声.
  "知道我正在想些什么吗?"李世民站在壁垒后面,对右边的房玄龄说道,"我在想,他们都将是我军不久以后的战利品,不仅指马,还有人!将来我军逐鹿中原,正需要这样精锐的骑兵打头阵,哈哈!"
  "您注意观察,对,就是那些骑兵身后,就是地上."李世民又对左侧的屈突通说道,手指轻轻指点了几下."您看见了什么?有点亮,嗨,您的眼睛有些花了,那是特号大弓,草原上射雕用的,看来他们都是一批好射手啊!"他扫视了一圈附近的将士."敌人想装作没有盔甲保护,好引诱我们贪便宜,向他们射箭,然后他们使用大弓回击,肯定会给我军造成很大的杀伤.我军如果因此斗气发狠,派兵追杀这群射雕人,他就达到诱我出战的目的了!"
  第九章、讨伐西秦(6) 筑东阳
  
  在场的将士们都静静地听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位矮个子,他正站在奔驰的马背上表演杂耍.
  九月,东都乾阳殿.
  王世充将军看着在刀剑看护下的皇泰主,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先帝杨广的内疚,又有 一种即将龙飞九五的亢奋.种种复杂的情愫像潮水一波一波地撞击着他的心灵,催生出绵绵不绝如同音乐般缠绵的悲情,令他的眼圈总是感到潮湿.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东都发生了血腥的政变,王世充作为最后胜利者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实权,他现在正秘密筹划着,要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打击目标就是他的老对手李密.
  几个月前,李密在与宇文化及作战时,每次打了胜仗,都派使者向皇泰主告捷.东都人都很高兴,王世充将军却郁郁寡欢,他在私下对部下说:"元文都之流,不过是些刀笔吏罢了,我看他们将来必定会被李密擒杀.再说,我军多次与李密交战,杀了人家父兄子弟,前后该有多少啊,一旦落到人家手中,咱们还会有命吗!"听了他的话,部下果然对李密产生了深深的戒惧.
  元文都得知王世充在对部队进行动员后,非常恐慌,便与卢楚、段达等人秘密筹划,想乘王世充入朝之际,设下伏兵将他诛杀.段达这个人生性懦弱,他早被王世充精悍的实力和阴森的气势吓坏了.只要一回想起那次在东门酒宴上所看见的王世充冰冷的眼神,他的心里便直打哆嗦,一旦失手就小命不保的忧虑,使他咬紧牙关,作出了秘密倒向王世充的选择.他暗中派女婿张志将元文都、卢楚等人的密谋告诉了王世充.王世充得知后,立即调集军队,抢先动手.
  七月十五日夜三鼓时分,王世充率领军队突袭含嘉门.元文都听说后,慌忙入宫,奉皇泰主登上乾阳殿,令羽林军闭门拒守.元文都亲自率领皇宫宿卫,想要从玄武门出去,从背后对王世充发动袭击.但长秋监段瑜声称一时找不到门钥,队伍不得不在门后停留了很长时间.不久天快亮了,元文都等不及,率军折回来,想从太阳门出去,刚刚退回乾阳殿,王世充已经从太阳门攻了进来,元文都身边的队伍一哄而散.
  王世充的内应段达令将军黄桃树上乾阳殿捉拿元文都.元文都对皇泰主说:"臣早晨死,晚上就会轮到皇上您了!"皇泰主恸哭着令侍卫将他送交黄桃树,他被送到兴教门王世充那里,王世充令军士用乱刀将元文都剁为肉泥.在此之前,卢楚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两人的儿子随后也都被全部抄斩.
  段达又假传皇泰主的诏令,开门迎接王世充进来.王世充先命令把宫殿侍卫全部换成自己的亲随,然后才到乾阳殿去晋见皇泰主.
  "你专权独断,擅杀大臣,却不曾向朕奏报,难道是为臣之道么!"皇泰主坐在龙椅上,神色严正地对王世充说道,"你要放纵手中的强力,可敢杀我!"
  "臣承蒙先皇提拔,才有今日,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王世充伏地叩头,流泪悲哭着说,"元文都等人包藏祸心,想召李密来危害社稷,痛恨臣不与他们合作,对臣妄加猜嫌;臣为了救命,才擅自行动,实在来不及秉奏.如果臣心里怀有非分之想,将来辜负了陛下,天地日月可以作证,臣必定满门抄斩,一口不留!"
  他哭诉时,眼泪在脸上流成几道小溪,话语从口中尖细地蹦跳而出,带着侃侃的韵律.
  十六岁的皇泰主被王世充表现的忠诚打动了,让宦官领他登上玉阶,和他谈了很久,随后又带他一起去见皇太后.王世充按照胡人的风俗解开头髻,披散头发,指天发誓,声称永远不敢对皇泰主产生贰心.皇太后和皇泰主都感到安心,于是任命他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
  王世充在掌握了东都的军政大权后,任用哥哥王世恽为内史令,让他控制宫内事务.王氏子弟分别统管着各部兵马.政务则被分成十块,交给同党担任主官.文武百官都听命于王世充,皇泰主只是拱手而坐,无所事事.
  当东都发生政变之时,李密正走在入朝参见皇泰主的路上.到了温县,他听说元文都等人已经被王世充诛杀,急忙金墉.他的内心很不情愿放弃历尽艰难才与东都达成的和解.就这个问题,他专门向了解东都内情的老师徐文远做了请教.
  年轻时代,在长安,李密曾经受教于儒生徐文远.徐文远近来担任了皇泰主的国子祭酒,一次他亲自出东都上山砍柴,被李密的部下抓住,徐文远声称魏公李密还是他的学生,于是被送到了李密那里.李密请徐文远向南坐在交椅上,自己以学生的身份向老师磕头.
  从徐文远的口中,李密得知,他的对手王世充也曾做过徐文远的学生,这真是一件奇异的巧合.现在,在王世充控制了东都之后,李密想听一下徐文远的判断,他是否该进入东都,以维系过去的协议?
  "世充也是我的门人,我怎不了解他?"徐文远拈着几根胡须,摇着头说,"他为人残忍褊狭,既然一朝掌握了大权,必定怀有非分的打算,将军前面的协议必须放弃了.不破世充,你不可入朝啊."
  "开始我还以为先生是一介书生,不明实际事务,现在您坐在这里研判大计,又是多么通透啊!"李密接受了老师的意见,对徐文远更加敬重了.
  第九章、讨伐西秦(7) 筑东阳
  
  虽然心愿稍稍受挫,李密仍沉浸在云雾一般的骄傲和喜悦之中.看一看吧,王世充的主力早已被他打得七零八落,宇文化及强悍的返乡大军又被他摧残得不成形状,窦建德、孟海公等群雄也都向他俯首称臣.环顾山东,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对他产生较大的威胁.议事厅那张插满红旗的地图,标志着他作为四海盟主的疆域.凭着如此旺盛的势头,再进一步,他就可以与唐国皇帝李渊两雄并立了.他啊,没去细想,各地名义上归附的几十万军队,是不能当真的.他曾派房彦藻前去征召窦建德前来加盟,窦建德卑辞厚礼,假托北方有罗 艺南侵,必须亲自捍御,横竖就是不来.一向轻躁的房彦藻带着窦建德送给李密的几车珍宝返程,半路上却被盗贼王德仁袭杀.当然,李密自己的兵力也有二三十万,但这些兵力,不少属于那些因缺粮而加盟过来的队伍,他们基本上都是"听调不听选"啊.一些新近归附的宇文化及旧部,也还没有真正融入大军的氛围.李密的起家之本——他的核心主力——老牌瓦岗军的实力,在与宇文化及进行的惨烈交战中已经严重受损,近乎伤筋动骨,成了半个残废.众多的精锐士卒和上好战马死在了童山战场,还有更多的人伤病在身.这一巨大的损失,使得军队内部原来被持续不断的胜利掩盖着的矛盾渐渐暴露了出来.自从杀掉翟让之后,李密同瓦岗老将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那不是一时的大度展示便可以消融或弥补的.人们埋怨他热衷于招降新附之众,而对于老功臣太过冷淡.比如单雄信,早在李密上瓦岗寨之时,他便已是瓦岗军三位主要首领之一,但后来投过来的裴仁基、郝孝德和孟让等人在官职、爵位上都一一超过了他,弄得他连头桌酒席都坐不上,可以想见他的心头是如何的不平,这是任何浮言虚辞都无法慰藉的.很多老将心中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但是打硬仗靠的却是他们.在财政上,李密长久以来都没能化解物资匮乏的状况,大魏简直就不叫正规的政权,虽然三大粮仓里的粟米吃不完,但府库里却很少金银绸缎.将士们立下的战功长期得不到奖赏,家属生活依旧是那么贫寒,却要去面对一场接一场的血战,让人心里越来越厌烦.这些不满,再和翟让被冤杀搅在一块儿,像污毒一样,将人们的心田一块接一块地沤烂.于是在瓦岗军的官话之外,在瓦岗老将中间,又自发地产生出一种小圈子里的悄悄话.在那些悄悄话里,李密被描得又脏又黑.私下场合里,徐世对这些悄悄话是抵制的.但在一次酒宴上,他曾借着酒劲,把人们的一些不满公开对李密讲了,弄得李密很不舒服,当场就拉下了脸.事后,他对徐世也没见外,该重用还是重用,但徐世批评他的地方,也不见他有多少改变.徐世说了等于白说.矛盾和怨恨继续向纵深发展.李密对此却缺乏足够的敏感,他没有意识到这些离心因素可能引起的严重危害,心思仍旧沉浸在入主东都的梦幻中.前几个月,李密玩假投降玩得的确很机智,使义军和东都之间的长期对立部分得到了化解;借助自己宽厚仁慈的名望,李密成功地从东都分化出了一个亲李密的文臣群体.但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是,瓦岗军内部也同时受到了对方的分化.既然"义军"的旗号可以随便放弃,那么,归附于谁,不都一样?这就给那些怨恨李密的人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路向.现在,在东都城内亲李密的文臣已被王世充全部屠灭之后,李密深知,必须打上一仗,才能实现入主东都的梦想.但他仍凭着过去的经验,以为王世充兵微将弱,朝夕可平.对于李密来说,东都实在太重要了,他早就筹划着在东都称帝,大封功臣.东都城内丰饶的金帛,可以用来犒赏三军,使大魏真正地像个国家的样子.
  李密的核心主力在童山战斗中严重受创的情况,被他的老对手王世充侦知得一清二楚.自从今年正月洛水惨败以来,这只猛兽潜伏爪牙,强行忍耐了大半年不出战,一直在训练士卒,好吃好喝给他们养膘.现在他通过政变夺取了东都的军政大权,就将重要的职位全都分配给他的亲信部下,使他们对他既感激,又佩服.东都的物力已经可供他任意调配.他于是厚赏将士,大造器械,秘密筹划着乘瓦岗军因惨胜而内部不稳之际,给李密以致命的打击.
  王世充最大的弱点是缺少粮食,不过这个也不用担心,因为李密已经自动送来了.东都缺粮,但绸缎堆积如山.瓦岗军少衣,粮仓却高耸入云.在上次双方和解之后,元文都等人就请求用绸缎向李密换取粮食.当时李密还有些犹豫,但他的长史邴元真为了从中谋利,便想方设法劝李密答应,李密竟被说服了.在这以前,东都人投降李密的,每日都在一百多人以上;用绸缎换到粮食后,投降的人一日比一日少.李密这才知道后悔,便匆忙下令停止交易.但王世充已乘机囤积了足够的军粮.
  在即将对瓦岗军发动攻击之前,王世充还担心自己的队伍对于战胜那个强悍的对手没有信心,毕竟多次被李密打得落花流水,将士们的心中怎会没有畏惧呢.他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直接模仿《史记·田单列传》中的情节,偷偷和一名普通的左军卫士张永通谋划,让他诈称自己曾三次梦见了周公.当着很多人的面,张永通声称,周公令他转告丞相王世充,应当率军攻击瓦岗盗贼.王世充好像第一次接触到张永通,当众庄严地表示,他愿意接受周公的神意.他还恭敬地为周公修了座庙,每次军队出动,都要先到周公庙里祈祷一番.不久,周公又"托梦"给张永通,要他转告王丞相,如果赶紧征讨李密,便可以建立大功,不然,士卒都要得瘟疫死去.王世充的队伍大多都是南方人,他们对张永通的一套十分迷信,听了神的传话,都坚决请求征讨李密.王世充顺从了众人的请求,从东都的军队中挑选出精锐将士二万多人,战马二千多匹,各种军资都选取了最好的.
  第九章、讨伐西秦(8) 筑东阳
  
  九月十日,王世充的军队从东都出发进讨李密,在所有的战旗上,都写着"永通"二字.这支休养了大半年的队伍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第二天,王世充率军抵达偃师,在通济渠南扎营,并立即在通济渠上造了三座浮桥.
  李密得知敌军出动后,急忙留下王伯当率军守卫金墉,自己亲率精兵赶到偃师城北部,堵住了邙山要道,严阵以待. "王世充倾巢出动,东都城内必然空虚.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当天中午,在李密召集的紧急军事会议上,他最信赖的部下、上柱国裴仁基向他这样提议."我军可以分兵守住要道,令他无法向东推进,然后我们挑选精兵三万,沿着洛水西上,进逼东都.如果王世充回军救援,我军就按兵不动;如果王世充再次出动,我军就再次进逼.如是再三,我军便游刃有余,他反而疲于奔命,一定可以将他打败."
  "你的建议非常好."李密当即表示赞成."现在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是其一;下定决心,深入我腹地,想与我决斗,是其二;粮食要吃完,绝境求生,凶猛异常,是其三.我只要凭坚固守,积蓄我的精力,消磨他的士气.他求战不得,想逃无路,不过十日,王世充的头颅便可以送到军门来了."
  但是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等几位将军坚决请求出战.他们说:"王世充的士卒还剩下多少呢,他多次惨败在我军手下,早已闻风丧胆.《兵法》上说,‘倍则战’,况且我军超过他们岂止只有一倍!眼下刚刚投奔过来的江淮劲卒,正希望借这场战斗建立功勋.借助他们高昂的士气,对敌人发动猛烈攻击,还愁不能把敌人一战歼灭!"
  听了这番话,众将领都激动起来,挥拳捶胸,吵吵嚷嚷,主张出战的要占十之七八.李密被众人慷慨激昂的斗志打动了,便顺从了大多数人的意见.裴仁基苦苦劝阻,却不为李密接受."魏公啊魏公,"他重重地跺脚叹息道,"你一定会后悔的!"李密宽和地笑了笑.
  元帅府记室魏征忧虑地看着这场军事会议以决定出战而告终结.会后,他拦住即将从山脚军营偃师城的元帅府长史郑廷页,试图做最后一次劝谏."上次童山交战中魏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骁将锐卒死了很多,战士们厌战心很强,这两条,都很不利于出战迎敌."魏征冷峻地为郑廷页做了分析,希望能够说服他,进而请他前去说服魏公李密."况且王世充缺粮,志在死战求生.这种拼命之军难以和他硬碰硬地交战,不如深沟高垒,阻击敌人.只要十几天,王世充的粮食便会吃光,到时候他非撤退不可.等他撤退时追击,一定能大获全胜!"
  "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郑廷页甩了甩马鞭,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天下奇策,怎么是老生常谈!"魏征气得把衣袖一甩,转身就走.
  当天下午,王世充派数百名精骑作先锋,渡过通济渠,对李密驻扎在偃师城北的军队发动了突然袭击.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部署在偃师城北的是单雄信的外马军.李密率领裴仁基的步兵和程咬金的内马军驻扎在北邙山上.王世充军数百名精骑异常勇猛地攻入单雄信的军营,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搅得单雄信乱不成军.李密见单雄信遇到危险,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便派裴仁基的儿子裴行俨与程咬金率领二千骑兵前去救援单雄信.裴行俨一部分骑兵率先冲入,向敌骑发动反击.训练有素的敌骑迎面射来一阵箭雨,裴行俨的面颊中了一箭,从马背摔到地下,几名敌骑赶过来要取裴行俨的人头.这时程咬金飞驰而来,持战刀连杀数人,将敌骑逐退,然后飞快地跳下马,抱起裴行俨,让裴行俨的身子伏在马背上,又飞速上马,向大队驰去.突然,一根长槊长槊:古代兵器,杆儿比较长的矛.洞穿了他的腰胁,从脊背穿透铠甲刺入,又从前腹挂着血肉穿出.程咬金"啊"地惨叫一声,猛然回身,用手臂折断长槊,再一刀削飞偷袭者的脑袋,鲜血和血泡从敌人颈腔处喷射而出.程咬金继续纵马驰骋,无人再敢上前追击,终于把裴行俨救回.战场上双方继续混战,直到天黑后,才各自收兵回营.晚上清点时发现,李密骁将孙长乐等十几位战将都在战斗中受了重伤.
  李密没有觉察到敌军表现出的极为强悍的战斗力,而仅仅把单雄信的被偷袭当作一场意外.连宇文化及的十几万精兵骁将都被摧毁,在他手下一败再败的王世充又算得了什么!在这种骄傲心理驱使下,他甚至在扎营时连壁垒都不设,壕沟都不挖,草草了事,只等着明日双方展开大会战,一战将王世充了结.
  第一天所作的试探性进攻的效果,让王世充心中有了数.看来多少天的艰辛努力没有白费,本军表现得相当精悍,而敌人不出所料,是那样的虚弱不堪.既然如此,可以进行决战了!入夜,王世充下令军士们喂好战马,尽早入睡.子时,他令二百多名精骑先行出发,潜入北邙山,在溪谷中偷偷地埋伏下来.随后又令伙房连夜就把早餐做好.到了丑时,他便叫醒将士,让他们坐在被窝里吃完了饭食.
  九月十一日凌晨,王世充率军布好阵势,他对全体将士盟誓:"今天的战斗,不仅是要争个胜负,而且是要决生死.如果我们胜利了,各位荣华富贵自然到手.如果失败了,必定没有一人可以幸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保住自己的生命而战,不仅是为了国家.望大家清楚自己的处境,努力,努力啊!"
  第九章、讨伐西秦(9) 筑东阳
  
  天快亮的时候,王世充率全军发动了进攻,由于没有遭遇到壕沟的阻拦,前锋很快逼近到北邙山脚瓦岗军营的简易栅栏边.瓦岗军大部分刚刚起床,还没吃早餐,看见敌人已呼啸而来,吓得一阵慌乱.李密迅速把军队开到栅栏后的空地上,还没来得及布成阵势,王世充便挥军推倒栅栏,凶猛地冲杀过来.他们是这样的强悍,瓦岗军前锋根本抵挡不住,不断惊惶地向后退却,但后面军士的退路被山脚挡住了,于是乱作一团,被王世充军像快刀切菜一般斩杀,一排排地倒下.瓦岗军后阵自相践踏,发出一片凄厉而杂乱的叫喊,一些人转身向 山坡上奔逃.
  李密见势不妙,在人群中大声疾呼:"高猛在哪儿,高猛在哪儿?"秦琼在上次童山战斗中腰部受伤,一直在家养病,昨日程咬金又受了重伤,内马军现在暂归高猛指挥.听到主帅李密的呼叫,高猛率数百名铁骑从乱军中挤了过来.
  "快,向敌人反击!"李密挥剑向前一指,对高猛下令,"把敌人赶回去,一定要赶回去!"高猛回了声:"是!"随即狂吼着率身边的铁骑杀向敌军.在短短的百十丈路上,瓦岗步兵像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内马军几乎是踩着乱军的身体,硬生生地在人群中趟开了一条路.
  高猛率十几名长枪骑兵并成一排,打头向虎狼般张牙咧齿的敌军步兵冲去.几百名铁骑随后奔腾而上.李密又组织了几千步骑在身后紧跟而进.敌军步兵无法抵御瓦岗骑兵的冲击,几乎一触即溃.高猛率军乘势向敌阵纵深挺进,像船在水中行走一般开出了一条通道.敌阵猝不及防,出现了混乱.但王世充立即调来大队骑兵上前阻挡高猛的攻势.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高猛的玄铁剑上下飞旋,一连砍倒了十几名敌骑,敌骑仍不顾死活,霸咧咧地密集着冲过来.那些主人坠地、浑身是血的战马夹在两队骑兵中间无处可逃,受惊地仰首悲鸣.敌骑一波接一波地冲撞过来,那些无主的战马受逼不过,竟顶得高猛的战马连连后退.高猛令身边的铁骑靠拢在一起,布成一个尖角形状,高猛就处在尖角的顶端,他一声吼叫,率领尖角向敌骑发动了强大的突击,一个个人头、断臂和肉块在刀剑下横飞.但是敌人再次用战马群、活人和死尸将他们生生地挤回.双方都有大批战马受伤倒地.这时,一名军佐从身后赶上来,向高猛传达了李密的收兵指令,高猛于是率骑兵缓缓退往北邙山脚,敌骑不知底细,也没敢追赶.
  乘高猛率铁骑反击敌军之际,李密已经收拢了乱军,重新进行了简易地编队,在山脚和半山腰布成了阵势.这时天已大亮,太阳从山坡上照了下来,照在士卒惊恐而又咬紧牙关的脸上,照在李密阴郁而又有些焦急的脸上.李密明白,必须用一次胜利来鼓舞业已动摇的士气.于是他来到高猛身边,准备亲自带领骑兵冲锋,骑兵们非常振奋,发出了嗬嗬的欢呼声.
  在李密和高猛的率领下,内军铁骑冲向敌阵.当前锋冲至离敌军将近百余丈的地段,敌军突然抬出事先准备好的强弩,发来密如飞蝗的羽箭,内军铁骑纷纷中箭倒下,战马横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伤的嘶鸣.只有十几骑突入敌阵,但很快便被吞噬.
  李密和高猛火速商量了几句,从后面调来大批盾牌,随后又迅速把骑兵布成三个大尖角.在向敌军射去一阵又一阵箭雨、逼得敌军忙于躲避之后,高猛带第一个尖角举着盾牌,迎着敌军的飞箭,率先突入敌阵;罗士信率第二个尖角,李密带第三个尖角紧随而入.敌阵开始扰动.高猛挥舞着玄铁剑,专朝集结成团的敌骑冲刺,一匹匹敌军战马扭动着身躯,摇摆着倒下,后面的敌骑哄然散开.高猛冲刺过后,用衣袖揩去脸上的血迹,回首一看,刚才散开的敌骑又渐渐地聚拢.他高举玄铁剑,再次冲杀过去.
  裴仁基率领步兵方阵和新归附的樊文超、陈智略跟着杀了上来.在射出一阵阵箭雨过后,成排成排的盾牌举在前锋的头顶,挡住敌人的刀枪,然后长枪队枪头如飞,从盾牌的空隙向敌军步兵猛戳.一旦敌阵开始退却,樊文超便率领江淮短矛队从盾牌和长枪丛中豹子般钻出,对准敌军的腰胁猛刺;陈智略率领岭南骁果接力而进,像青蛙般跳跃着上下乱砍.为了在第一场战斗中建立功勋,他们的确表现得十分骁勇.
  由于战场太小,瓦岗军庞大的兵力尚未完全展开,郝孝德带着数万名步兵密集在山脚下,向前作缓缓移动,等待着敌军后撤,为他们拉出空档.
  尽管瓦岗步兵攻得十分凶猛,但王世充的步兵大阵仍将瓦岗步兵顽强地抗住,他们以极慢的速度向后步步退却.一旦阵脚不稳,在后面督阵的王世充便率领几千精锐士卒发动反击,这样双方基本形成了对峙.
  王世充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他突然令部下从军阵中拉出一个人,这人混身捆着绳索,军士们把他的乱发一掀,哎嘿,长得好像李密!军士们吼叫着将这人拖拉到两军阵前,对着瓦岗军大喊:"李密已经被我们抓获啦,你们还不投降!"王世充的士卒一看之下,高兴得狂呼:"万岁!抓住李密啦,抓住李密啦!你们赶快投降吧!"
  瓦岗军的前锋恰巧都是新归附的陈智略、樊文超的队伍,他们对李密的相貌并不熟悉,以为主帅真的被抓获了,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强硬的手臂开始发软.
  第九章、讨伐西秦(10) 筑东阳
  
  王世充军紧紧抓住对方的恐慌,全线压上去突击,将瓦岗军的军阵冲开了几十处缺口.那些江淮勇士扛着"永通"旗,在瓦岗步兵大阵内恣意砍杀,出入如飞.督阵的裴仁基无法掌控队伍,不断向后退却,与郝孝德的几万步兵合流后,竭力挥军去堵填像洪水一般泛滥的缺口.
  但是,又有新的打击降临到瓦岗军的头上.正当两军交战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尖利地呼 喊:山上起火啦,山上起火啦!瓦岗军士卒回头看去,只见山腰和山脚的军营都冒出一道道浓烟,在阳光下飘着淡淡的火苗.面对这一奇变,将士们个个心慌意乱.
  原来,在两军拉锯式交锋之际,埋伏在北邙山溪谷中的王世充军二百多名精骑紧急发动,冲上山顶,又冲到瓦岗军设在山腰和山脚中几乎无人防御的营盘,纵火将营中帐篷全部点燃.随后他们取出随身携带的上百面军旗,套在长枪杆上,站在山腰处,呼呼地摇晃着,还冲着瓦岗军大喊:"你们已经被包围啦,赶快投降吧!"
  顷刻之间,瓦岗军步兵大阵全盘崩溃.人们潮水一般四处奔逃.在山脚处,成千上万的士卒拥挤在一堆,无数的头颅在腿孔和脚下呼叫着"救命".裴仁基和郝孝德嘶吼着,挥刀四下里猛砍,想阻挡住溃兵的潮水,结果两人反被这潮水冲散.
  瓦岗步兵的溃散,将内军铁骑的侧翼暴露给敌人.王世充立即令他的步兵向内军铁骑发动横击.在两下夹击之下,内军铁骑的军阵立即破成了十几个碎块儿.
  李密眼看着军队全线崩溃,如坠云雾之中,脸上的吃惊之色像木雕一般凝固着.高猛率一百多名精骑护卫着他向东撤退.李密就像根木桩,呆痴地竖在马背上,勉强维持着没有掉下去.在奔逃了十几里地后,他们收拢了上万名溃兵.这时李密略略缓过一点神儿,派人向驻扎在偃师城外的单雄信送信,要他立即率外马军退向洛口.随后,李密率残军先向洛口退却.
  新近归附李密的张童仁和陈智略被王世充军抓获.王世充对两人好言抚慰,两人立即向王世充投降.郝孝德和樊文超则死于乱军之中.
  裴仁基率数千残兵绕到北邙山后背,逃进了偃师城.
  单雄信本已将外马军在城外布好了阵势,准备按李密昨日的安排,从后背向王世充发动攻击.在接到李密要他向洛口撤退的指令后,他迅速率外马军撤走,刚刚出营二三里,王世充便率军向偃师城扑来,将偃师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入夜,一些来自东都的降卒翻城与王世充军接上头,然后由内应打开城门,王世充军一涌而入.裴仁基、郑廷页、祖君彦、程咬金、裴行俨等数十名将官全被抓获.王世充劝众人投降,被众人拒绝,王世充居然没有施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关押起来.
  在内马军即将崩溃的时刻,罗士信依然跃马突进,结果身中数箭,从马上摔到地下,被王世充军抓获.王世充平素就知道罗士信的骁勇名声,于是亲自为他解开绳索.罗士信深为感动,便向王世充投降了.王世充模仿李密招降纳叛的样子,与罗士信同吃同睡,让罗士信在惭愧之余,又生了几分希冀,以为再次遭遇到了明主.
  当初,王世充的家属留在江都,后来跟着宇文化及的回乡大军行至滑台,又随王轨投奔了李密,李密将他们留在偃师城,想用他们来招降王世充.等到偃师城破,王世充与他的哥哥王世伟、儿子王玄应、王虔恕、王琼等再次见面了.
  用家属招降这一招儿,虽然李密没用上,却给了王世充以很大的启发.在攻破偃师后,王世充率军进逼洛口.他首先派兵到郊外去抓瓦岗军将士的家属,这可是李密压根儿没有想到的.结果洛口仓守将邴元真、郑虔象以及王伯当、单雄信、秦琼、高猛等人的父母妻子,都落到了王世充的手中.王世充亲切接见了这些家属,对他们厚加抚慰,让每家选派一名兄弟或家仆,偷偷进入洛仓城,去招降邴元真等将领.
  邴元真原是一名县吏,因为贪赃被上司发现,便逃到瓦岗寨,投靠了翟让.翟让见他有行政经验,便让他做了书记员.等到李密建立魏公府,广泛选用优秀人才来做属官,翟让便推荐邴元真为元帅府长史,李密碍于情面任用了邴元真,但行军打仗等大事都不让他参加,只让他管理后勤事务.在职权范围内,邴元真仍像在隋朝官场中那般贪赃枉法.这次李密西征王世充,留邴元真防守洛口仓.当李密败回洛口后,部下宇文温私下对李密说:"不杀邴元真,必为大患."李密不作一声.有人将这事告诉了邴元真,邴元真顿生异心.当他的家属带着王世充的密信找来后,他立即在队伍中筹划叛变,并秘密派人接王世充军过河.有人获知了内情,火速赶来向李密报告.李密有意不将这事说破,而是与秦琼等人筹划,想等王世充军有一半渡过洛水时,对王世充军突然发动攻击.
  但是李密的时运是如此的不妙.当王世充的队伍过河时,李密的斥候由于过于劳累,在河边打了个盹.等他醒来后,王世充军已经全部渡过了洛水.他急忙飞马向李密报告,李密见良机已失,非常犹豫,考虑了半晌,还是决定放弃攻击.他令单雄信率外马军向他靠拢,准备凭坚固守.但这时单雄信也被家属和邴元真的密使说动,拒不接受李密的军令.
  第九章、讨伐西秦(11) 筑东阳
  
  送信的军佐飞马还告李密,李密的脸色顿时大变,先是涨得通红,随后渐渐转为死灰.自从杀死翟让之后,单雄信一直表现怪异,郑廷页认为单雄信包藏祸心,劝李密把他杀了.李密正为冤杀翟让而后悔,不忍心再向单雄信施下杀手,甚至不忍心剥夺单雄信的兵权.现在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单雄信果然率领相当一部分核心主力背叛了他.
  王世充军布好阵势后,凶猛地扑了过来.李密估计无法与他对抗,便留下伤病尚未痊愈 的秦琼和高猛率少数骑兵断后,自己率领身边的步骑向虎牢城撤退.
  邴元真将仓城献给了王世充,单雄信也率外马军向王世充归降.秦琼和高猛所部骑兵则被王世充军团团围住.
  高猛护着虚弱的秦琼,与敌军反复冲杀.他挥舞玄铁剑,一气斩杀了二三十名敌骑,夺路向东突围.刚刚冲下一个山坡,却又被五六百名敌骑拦住了去路,这时他身边只剩下十几名内军铁骑,大家相互鼓励着,准备与敌人血战到底.
  突然,从敌阵中奔出一骑,口中大声喊叫着秦琼和高猛的名字.他自称是单雄信将军的侍卫,是单雄信将军要他前来秉报,秦琼的老母和高猛的全家老小,已经全部落入了王世充将军的手中;如果不投降,两位的家属性命难保.单雄信将军也正是为了家属的性命而归降了王世充将军.那人手中摇晃着一张纸条,说是单雄信将军的签字.秦琼和高猛让他单独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纸条一看,的确是单雄信那歪歪斜斜的字迹,上面的文字证实那人所言不虚.
  秦琼和高猛挂着屈辱的泪水,将宝剑收入鞘,带着十几名内军铁骑,随那侍卫走了.
  李密在率军撤退的路上,打算前去黎阳,那里有着徐世指挥的几万瓦岗军精锐.
  "当初您杀翟让之际,"有人对李密说,"徐世差点被砍死.现在失利后跑到那里,怎么能保证不出事呢!"
  李密的脸色又一次变为死灰.他想起了单雄信的背叛,又想起徐世与翟让、单雄信多年的深情厚谊,于是放弃了前往黎阳的想法.
  到了虎牢城,又得知了王伯当放弃金墉退保河阳,李密便率轻骑从虎牢赶到河阳,与王伯当率领的几万兵力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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