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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作者:筑东阳

_2 筑东阳(唐)
  李世民躬身还了两揖,柔声道:"沈先生何必如此悲观.今次我要到宁武办理急务.数年之内我必往长安,到时我会让人去蓝田找你.记住,我叫李世民."
  高大的白马胸膛像风箱一般粗重地呼吸着.李世民身子前俯,抚了抚马的耳朵,轻轻道:"马儿啊,追吧,追上前面那朵黄云,我会好好犒赏你!"那白马似乎听懂了,四蹄加劲,风驰电掣地狂奔.
  李世民感觉已和骏马轻轻地浮起在原野的水面,远处树木像被大风吹弯了腰,向后纷纷倾倒.天空中大块大块的浓云赶集一样移动着.
  在耳傍呼呼的万籁声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哭泣,又好似遥远地方传来的轻啸."这是什么声音如此古怪?"他略略放松缰绳,减慢马儿奔跑的速度,那声音倏地消失了.当他再次策马奔腾,又有非常轻微但清晰可辩的哭泣声传出.看来这是真实的.
  他顺手摸了一把马背,摸到了一手泠泠汗水,霎时脑海中闪出了两个字:"战场".这马儿飞快得像战场上的冲刺,莫非背上的玄铁剑因而产生了错觉,以为闻到了战场的气息,为即将饮血欢快得哭泣,或者在饮血之前为人类盲目的厮杀而悲鸣?
  剑在哭泣!这等奇异的事儿过往只存在于讲古之中.妈妈,那位会舞双剑、又会把书法写的像剑一样飞舞的妈妈,曾说过祖父在郊原战场致命对决之前,夜晚时分,曾听见他的龙泉宝剑在床头轻轻地吟啸.这是真事呢,妈妈说.第二日它在战场上的表现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一战让祖父荣升为"八柱国家在北魏至北周过渡期,有八位"柱国大将军"当政,时称"八柱国家".柱国大将军系府兵制最高军衔.",和舅爷周武帝周武帝:宇文邕,字罗突,鲜卑族,北周皇帝,在位时很有作为,年三十五病逝.的爹爹宇文泰大人同列.想不到这神奇的历史传奇又在玄铁剑身上得到复苏,不知它预示着什么?
  李世民想了又想,忽然勒住白马跳下,把玄铁剑连带剑鞘从背上取出,端端正正地插在马鞍上,然后撮土为香,对着玄铁剑拜了两拜,口中虔敬地说道:"神剑啊神剑,我知道你渴望出鞘,你可知道你这一次出鞘碰到了什么年头?这儿还不是杀场.你放心吧,在这乱世大有你的用武之地,你定会享尽天底下最大的喝彩!但我也希望你,切不要饮无辜之人的血,切不可制造冤魂!果若如此,我预先敬拜,呜呼尚飨!"
  祈祷完毕,他重新背好玄铁剑,翻身上马向远方驰去.他的耳傍再也没有听见那奇怪的声响.
  宁武城高陡的城墙上像秋演一样插满了五彩旗,在暮色中猎猎飘扬.当李世民骑马通过斑驳的城门进入城内时,夕阳已落下,天空上暗云朵朵,就像块展开的土花布.街道的砖石凸凹不平,满街都是扛着刀枪、行色匆匆的军人.经过几次问路,李世民很快找到了屯卫将军府,他把父亲李渊的书信递上,门房进去不久,便出来喊道:"云将军有请李公子!"
  屯卫将军云定兴从虎皮交椅上爬了几下才爬起身来,肥胖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挤着笑意:"欢迎啊欢迎,我的李公子,快快请坐!"他用圆滚滚的手拉着李世民,把他送到客椅的位置.
  李世民恭敬地作了一揖:"云伯伯好,家父要我向云伯伯问安,祝您身体安泰!"
  "好,好,快坐下,坐下,"云定兴笑眯眯地把李世民按在客椅上,"多谢老李的问候.几年不见,想不到你都长得这么高大,越发英俊,活脱脱的一名壮士,又一个上柱国,没说的!你这么高的时候(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我还抱过你撒尿呢,记不得了吧,哈哈!"
  云定兴是皇上长兄、废太子杨勇的岳父,本来是无量的荣耀,转眼间杨勇被废、后来又在当今皇上登极后被立即处死,变成了无量的恐惧.在斩草除根的阴影下,他能够活到今日可不容易,所以他总是笑着,表面上他整日乐呵呵的,但每一条笑纹里都藏着对危险的担忧.好在他有个很大的优点:出手大方.他的家族要属于大隋最富的家族之一,他却能毫不吝啬地与皇上的亲信们分享财富,据说权臣宇文述一次就收到他奉送的夜明珠十颗,珊瑚树三株,金佛一樽,舞女若干.有宇文述的照应,他的脑袋差不多可以稳稳地长在脖子上了.宇文述为人也很仗义,还帮他合计,经皇上默许,把寄养在他府上的八个外孙绕个弯儿给处理掉了,赢得龙颜大悦,这才授予他正式官职.他本来不需要做官便可以安享荣华,但众所周知,不做官不正规.皇上御驾亲征高丽,乃任命他为屯卫将军协守边疆,官儿虽不大,可职位重要,它代表着他最需要的东西——信任,只有皇上高度信任的人,皇上才会让他单独带兵.可惜原来一个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多年来被无边的恐惧和算计窝塌成一个臃肿得变了形的大胖子,文不能研习兵书,武不能射箭执刃,让他带兵可真是勉为其难的了.现在,他正面临着军旅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如若处理不好啊,左也玩儿完,右也玩儿完!
  第三章、雁门之围(8) 筑东阳
  
  十几天前,宁武镇的乡民在汾河边捞起一段漂浮的木头,上面奇怪地捆着一卷黄绢,经戌边军官辨认,那竟是皇上的诏书,上面写的是:皇上在雁门关雁门关:在今山西代县境内.被突厥始毕可汗率数十万骑兵团团围住,危在旦夕,勒令各地募兵前来救援,十万火急!!!消息很快通过驿站快马、长城烽火和飞鹰捎信传遍各地,太原、河东河东:今山西永济.、东都、江都一带纷纷发兵勤王,日夜兼程向雁门开进.李世民父亲、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数万义勇从太原取道阳曲,向设在崞县的勤王军大本营报到.皇上次子、齐王杨?齐王 杨?:杨广与皇后萧氏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在那里坐镇指挥,总令各路军马解围.屯卫将军云定兴已在今日接到齐王的军令,应在两日内由宁武取道阳明堡,向馒头峰一带的突厥主力发动首波攻击,大军随后跟进.面对强大的突厥数十万骑兵,凭着万余兵力做全军先锋,率先与敌短兵相接,将意味着什么,是非常清楚的.但军令如山倒啊!这可把不通军事的云定兴将军给愁的,脑袋横着、竖着都不对劲儿.就在这当口儿,世民侄儿来了,到底是将门之后,应募入伍也要首选第一线,显然是要独立于父亲,创立军功,图个日后的锦绣前程,壮哉!人言"将门出良将",虽然世民侄儿年轻,但兵家世学不会很浅,这下多少有个依靠了.
  "好啊,世民侄儿,有你这个名将世家子来帮忙,我就放心了,这行军作战之事,要靠你."云定兴的感叹和嘱托是真诚的,但他毕竟是官场老人,在世民侄儿面前,他打着哈哈,把内心深深的恐惧和惊惶给掩饰住.
  令将军奇怪的是,那个十六岁的后生,那个没有大规模战场经验的雏儿,在听说要做先锋向突厥数十万骑兵发动进攻,并被将军盛情邀请他襄助军机后,竟是那般平静,步伐沉稳、若有所思地踱来踱去.将军老练地观察到:这平静是压抑出来的平静,在年轻人深沉明亮的眼睛里,有电火劈里啪啦地闪烁着.
  两天以后,在老君峰顶,军旗猎猎,临时搭成的行军帐篷被西风吹出几纹波浪,帐篷四面敞开,用木杆支着,在阳光下形成了一小片阴凉地,风从空隙处阵阵透过.
  篷下阴凉地摊开着一幅军事地图,屯卫将军云定兴半跪在上面划来划去,旁边簇拥着的几名军官应和着、议论着,李世民神色严峻地站立在一旁,一会儿俯身看看地图,一回儿向对面观察.老君峰前隔着几座山丘,是一片十几里的小平原,原上本有一些军垦土地,现已荒弃,长满了肥厚的野草,在秋风中荡摇不定.平原尽头同样是一片山峰,重重峰峦中最大的像顶帽子,人称帽子峰.在丛山脚下,布满了突厥人数不清的弧形帐篷,像一朵朵小磨菇,一直绵延到山的深处.在丛山那一边看不见的地方,就是雁门关隘和它的数十个卫城,皇上和朝廷大臣们正被突厥的骑兵围困在那里,忧心如焚,危在旦夕.
  回望身后,山脚下一队队步兵正在向山上爬;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辎重营艰难地用独轮车推着粮包;远处的山凹里,骑兵们正在给战马喂着草料,那些战马看起来约有上千匹.
  几名军官拿出了几套进攻方案,比如凌晨时分乘敌不意全面出击,比如先派出一千人试攻,引诱突厥仰攻,我凭高临下反击,比如夜间派敢死队前去偷营等等,云定兴都沉重地摇头否定,末了他招呼李世民:"来、来,世民侄儿,依你之见,我军应该如何?"
  李世民靠近两步,直接坐在地图旁的草地上,把双腿舒展地伸开,然后用手指了指对面山脚:"将军请看,那边山脚下突厥的帐篷有上千个,应该是突厥的主力,如果我们冲过去,"他用手指了指山下的小平原,又在地图上勾了一个圈儿,"敌人就要把我们全部歼灭在这里,和宰头小羊一样轻巧."
  云定兴不断地点头:"是啊,是啊."
  "至于诱敌来攻,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李世民又朝身前身后的山地指了指,"因为可以在山地上抵消突厥铁骑的威力.但我方兵力远远不足以给敌造成严重打击.始毕可汗如果发现我们只有这么万把人,派个数万人下马登山,再另派一支军抄我们的后路,将把我们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给吃了."
  "是啊,是啊."云定兴更加焦灼了.
  "兵法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语调缓慢到近乎一字一吐,"始毕敢发动全国兵力围攻我大隋天子,一定是以为我大隋仓促之间来不及救援.当我救援很快到来,他定会感到非常震惊.我军应该在白天把这数十里山地的峰峦一个一个给插满旗帜,到了夜晚就不断地敲击战鼓,始毕将会误以为我勤王军正一队一队地开过来,震撼恐惧之下,定会驱动骑兵像风云一样卷走.这样,我雁门之围很快就解开了,然后我军再纵轻骑乘势追击,必定可以有所斩获."
  "妙计,真是妙计啊."云定兴以拳击掌,"对,就这么办!世民侄儿,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我也不想多说了,就照你所说的这么办!"
  李世民笑了,站起身来,又开始像老虎一样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从雁门郡城看勾注山一带,重峦叠幛上,总有云霞在山顶高飞.两道主峰左右相对,形状就像一扇门.在秋天阴冷的阳光下,一群群飞雁结队成"人"字形,从一座山飞到另一座,又从另一座飞还,来回地在云霞之下嬉戏着.现在,如果单向上观赏着云霞和飞雁,一点都想象不到,山下有两国军队正由各自的君王挂帅,进行着生死存亡的厮杀.
  第三章、雁门之围(9) 筑东阳
  
  在雁门郡城的城墙根儿,一队队分辫散发、矮壮结实的突厥士卒正竖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城上的大隋军用滚木往下砸,放射排弩,扔出一具具火把,或者在城牒与敌人刀来枪往.在大隋军的拼死反击下,突厥人像浪一样退潮,顷刻又像浪一样涌上来……
  两军阵前的喊杀声震得皇上身后的窗棂一阵阵颤动.皇上带着凝重的神色端庄地坐在栏杆后的交椅上观战,即使在突厥人爬到最高点、处于浪潮顶峰时,他的身子都一动不动,口 中一直不发一语.作为一国之主,他从不向左右斜视,从不在身子没有转过之前向任何方向伸颈张望,但他凭直觉便可以感受到,他的安详庄严的帝王风姿,让周围的大臣和将军们心里宁静踏实不少,至少心神没有被惊惶不安所控制.
  在突厥人的进攻又一次被击退后,皇上起身,由周围大臣和将军们侍卫着回到室内,然后所有人退出,让皇上在这简陋的卧室内独处.皇上侧躺在军床上,舒展着几已僵硬的身子,这才有机会"唉"地长长出一口气,心中的烦闷和苍凉自不待说.
  永远有神秘的骚动,在血脉里喧嚣地奔流,催动着皇上不羁的魂魄,使他永远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寻找着更大的光荣和刺激.三征高丽的惨痛失败,代表着光荣和刺激的落空,代表着人生的巨大失落,使皇上陷入了无限的羞愧之中.原来皇上并非是一个超越万古的、最伟大的帝王,历史通过高丽人,把他从高高的云空给打下了凡尘.可以想见,那些被皇上带着、请他们参观辉煌胜利的蛮夷国王和使节们,又在肚子里怎样地窃笑着.本年春节,皇上在长安再一次大宴各国使节,突厥、新罗、、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都遣使朝贡,皇上设鱼龙漫延之乐让大家观赏,还向他们颁赐了大量的玉帛.但是,从各国使节的眼神里,再也看不见以前的钦服和灿烂,只有黯淡和狐疑.蛮夷们是朴实的,他们的眼睛便是心灵的镜子.他们眼睛里的光泽证明,皇上那个"圣人可汗"的光荣称号,在他们的心中,正在摇摇欲坠.不,不能这样,要扳回来,要重新回到荣耀的高峰,中华浩浩无穷的财富和人力,应该足以让智力最卓越的帝皇纵情驰骋其意志,施展其才能.三征高丽的挫折何足道哉,稍稍喘息一下,然后再来.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二十七征,方才德施诸侯,令行天下.卢芳小盗,汉高祖尚且亲征.隗嚣乱世余火,光武帝还要登陇望蜀,指挥铲除.自古伟大的帝业,无不先劳而后逸,用煌煌武力铲除一切丑类,然后万世才能安享太平.这帝业总得由一代君王来完成.难道轮到了我,意志就会软弱么?
  于是,皇上又要出发,又要上路了.皇上一上路,大运河就要喧嚣,波浪连天,整个大隋国黎民百姓和山川草木都要随着皇上的心灵一道骚动不安.这一次御驾指向北方.经过缜密研究,皇上精心选取了出巡并慑服东突厥,作为恢复荣光、重塑霸业的第一步.在万国中,皇上对东突厥恩遇最厚,当年老启民可汗由大隋一手扶植起来,他感恩戴德到这种地步,甚至要求让突厥族人改穿华夏服饰.东突厥是万国中紧排大隋之后的第二强国,如果令它慑服,出面领头拥戴皇上,对于万国来说是有相当说服力的,它可以证明远征高丽的失败,并没有减少"圣人可汗"的威势.当然,除了这种荣耀和影响的考虑,皇上巡视东突厥,还有一个更有实质意义的设想,就是说服始毕可汗派兵助我大隋远征高丽,突厥的骑兵战斗力极强,而耗费很低,只需逐水草扎营即可.由突厥铁骑襄助,是发起对高丽第四次远征最可行的方案.皇上早已计划好,将用真诚、荣华和巨额赏赐让始毕可汗舍不得拒绝皇上的提议.如果始毕可汗还是不买帐,朝廷将加速在东—西突厥之间和东突厥内部"分而治之"的部署,那将是毫不客气的连续动作.本次出巡,可谓先礼后兵,软硬兼施,有虚有实.
  记得大业四年,皇上第一次北巡启民可汗牙帐,在长孙晟长孙晟:隋代名将,官至右骁卫将军,为隋文帝击破突厥立下汗马功劳.将军的讽喻下,为表达对"圣人可汗"的至诚崇敬,启民可汗亲自拔佩刀割草,为皇上整饰行宫,又发动全境牧民一齐出动,开出一条长三千里、广百步的御道.皇上乘坐将作大匠宇文恺制作的观风行殿,率甲士五十万,中有骑兵十万,沿着御道浩浩荡荡地前进,直抵启民可汗牙帐.那观风行殿上面为木制宫殿,可以拆卸和拼装,殿内可容数百人;下面设有带轮的机械,可以在地上灵活、迅速地移动.百官则乘坐"行城",行城周围二千步,四面有板,蒙上布,饰以丹青,有楼橹.行殿和行城连接,外围铁骑,固若金汤.突厥百姓远远地望见,警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便屈膝低首,不敢乘马.在巡视突厥国的日子里,"圣人可汗"享受到了人间最大的骄傲,那简直比同一百名各国美女做爱都要舒坦.不知这次,继启民可汗之后,始毕可汗将用什么规格来接待皇上呢?
  本年八月五日,皇上率队出巡塞北,在边境一带等待着始毕可汗做盛大的迎接.八月十日,皇上突然接到义成公主派人送来的绝密消息.义成公主系宗室女,开皇十九年嫁与东突厥之启民可汗为可敦(皇后),启民可汗死后,依突厥之蒸婚祖俗,义成公主又下嫁给启民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做可敦.义成公主捎信说,始毕可汗将整个突厥国的牧民全部武装起来,组成了数十万骑兵,密谋袭击皇上乘舆,将皇上俘虏或者杀害,现在突厥铁骑正在行进途中!皇上和文武百官大惊失色,急忙向边防要塞雁门靠拢,八月十二日,皇上驰入雁门郡城.第二天清晨,始毕可汗就率突厥铁骑数十万赶到,将雁门郡城里的皇上、后妃、文武百官,还有郡城及其附近地区的十几万大隋军围成铁桶一般.皇上和文武百官猝不及防,乃令大隋军撤民房修筑工事以作防御,另造弩楼车箱兽圈作纵深阻击阵地.由于突厥人有备而来,大隋军屡战不利,十几日内,雁门一带四十一座城,被突厥接连攻破三十九座,只剩下包围圈内的雁门郡城和包围圈外的崞县城还在大隋军手中,在崞县城,齐王杨?率后军依险固守.
  第三章、雁门之围(10) 筑东阳
  
  雁门郡城内有兵民十五万,粮食仅可支持数旬,在这种危情下,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秘密建议皇上率数千骑溃围,尽早脱身.皇上表示赞成:"朕堂堂中华之主,岂可落入胡虏之手,兵刃锋镝将士们不畏惧,难道朕会畏惧么."但是丞相苏威坚决不同意:"守城是我之所长,轻骑奔逐是敌之所长.陛下为万乘之主,岂可轻易冒险,以我所短就敌所长,一朝狼狈,后悔莫及!"在包括其他随驾大臣们的劝说下,皇上决定:公开向将士们宣布今后不再发动对高丽的远征,重赏鼓励将士们死守;在雁门关外的汾河上漂流诏书,勒令天下兵马赶 至雁门关勤王;另派侍卫中可靠的胡人化装成突厥人混出去,送信给义成公主,让她想方设法令始毕可汗退兵.这些措施宣布后,皇上还亲自在围城内巡视,与前线将士交谈,皇上当众宣布:"大家努力击贼吧,只要这次把胡虏赶走,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愁富贵,朕将令大臣们把你们的每一件功劳都记下,到时候论功行赏,绝不差失!"在皇上激励下,全军上下奋发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将数十万敌军坚决地阻止在坚城之下.但是,直到今日,突厥人仍然没有撤围迹象,反而加紧攻城.雁门郡城与外界联络被完全切断,不知全国各地勤王军来了多少,进至何处?这一切,怎能不令皇上心急如焚!
  不知过了多久,在皇上半醒半睡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皇上缓缓坐起,整理好衣冠后,沉声道:"进来吧!"
  民部尚书樊子盖推门而入,还在门口便叫道:"启禀皇上,胡虏已经攻上城墙了!"
  "啊,"皇上霍地站起,右手颤抖着指了指,"为、为何不把他打回去?"
  樊子盖报告:"宇文大将军已率骁果骁果:隋代禁军之一,除担任宿卫外,还参加征战.营全面压上了!"
  说话间,只听得一阵阵厮杀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皇上忙问:"皇后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危险!"樊子盖回答,"有很多弓箭落进皇后的房间,死了好几名皇妃和宫女!敌人离那儿已经很近了!"
  "快把皇后和赵王带到这里来,"皇上着急起来,"快去啊,你还楞在这里做什么?"
  不一会儿,在樊子盖和十几位甲士的护卫下,皇后拉着赵王杨杲的小手匆匆走进来.皇上挥挥手,令其他人退出.樊子盖转身掩门时顺眼一看,皇上的头发已经微微散乱,而他竟没有意识到.
  皇后也已看到了这一点.房门掩上后,她上前把皇上的头发匆匆整理好,然后回身坐在床边,满面愁容地看着皇上.她的仪态仍然是那么端庄,秀眉微蹙,丰润的嘴唇紧咬着,仿佛要把对即将来临的危险的忧虑生生地压在喉咙下面.
  皇上把赵王杨杲抱在怀里,慈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头.赵王杨杲今年已七岁,乃吕妃所生,吕妃已在数年前病亡,皇上和皇后最怜爱这孩子,平时总是把他带在身旁.
  忽然,几枚羽箭穿透前面一排窗户噗噗飞入,"笃、笃"地钉入房间左边的木壁.接着,又有几枚羽箭向皇上正面飞来,由于力道已尽,中途便下坠,脆声落在皇上脚前数尺之外.赵王紧张地扑在父亲的肩头,被父亲搂得紧紧的,向后挪了几挪.
  "皇上,这里恐怕坚持不住了,"皇后急切地说,"您带着骑兵先走吧,不用管我们母子了!"
  皇上强忍已久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朕堂堂中华君主,岂能摆出狼狈不堪的样子,落入胡虏之手?!朕要死,也要死在这里,像一个帝王死去.可怜我儿……才,才七岁,就,就……朕真后悔,没有看出胡虏的狼子野心……可怜我儿啊……"
  皇上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情,失声痛哭起来,那嗡嗡的男腔,与皇后嘤嘤的哭泣声交相感应.
  羽箭继续穿窗而入,发出"笃、笃","嗖、嗖"或丁当、丁当的声响……
  忽然,一群人推门而入,原来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带着樊子盖、王公公和十几名甲士举着盾牌闯进来了.皇上和皇后连忙止住哭泣,尽力恢复着庄严的威仪,但他们双目的红肿已无法掩饰,襟前也一片湿餝餝的.赵王杨杲惊惶地看着来人.
  宇文述迅速地安排甲士们在皇上前面组成两排人墙,用盾牌将正面射来的羽箭一一挡掉,然后对皇上说:"启禀皇上,我已令人从西门再调八千援军过来,皇上和皇后不必担心!"
  皇上沉声地答慰他:"好,多亏了爱卿和将士们.朕已和皇后决定,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朕都不会离开这里!"
  宇文述高声道:"皇上放心!臣等还要下楼指挥战斗!"他转身便带着樊子盖,由两名甲士举着盾牌开路,旋风般闯出门外,随手又把门掩上.很快,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宇文述宏亮的声音:"弟兄们,皇上发话了,坚持到底,决不离开!援军很快就要来了!要坚决地把敌人打下去!"
  楼上楼下立即传来守城将士们的应和:"万岁!万岁!皇上万岁!保卫皇上!决不后退!"
  皇上听着,又百感交集地淌下了热泪.
  没过多久,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援军赶到了,突厥人坚持了几个回合,抵挡不住,便像潮水一般退到城墙根儿,又从城墙根儿退回到城外,在平地上狼奔豕突,杂乱地留下无数架云梯,被大隋军烧毁.
  第三章、雁门之围(11) 筑东阳
  
  皇上终于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次日一早,大将军宇文述带着樊子盖和几名军官前来报告:"启禀皇上,胡虏们昨天晚上跑啦!"
  正坐在交椅上的皇上强忍着兴奋,沉声问道:"是不是我勤王大军赶到了?" "皇上神算!正是我勤王大军来了!"宇文述兴高采烈地回答,"刚才游击将军向我报告,说帽子山对面的老君峰一带漫山遍野都是我勤王大军的旗帜,把始毕老贼给吓跑了,后面还有多路兵马源源不断地赶来呢!"
  皇上顿时笑逐颜开,但仍缓缓地说道:"应该派我骑兵追击,斩掉敌人一截尾巴!"
  "是啊,皇上,"宇文述马上答道,"不过只派两千骑兵就够了,防止胡虏又耍什么花招儿,这样万无一失!"
  "好,就这样了.要提醒各营将士保持警觉,不可松懈!"皇上淡淡地说.
  "臣遵旨!"宇文述躬身再拜.
  到了晌午,两千大隋骑兵押着一千余名突厥老弱凯旋.据俘虏们说,始毕可汗的数十万大军昨夜辰时便已解围而去,估计现在离这里至少有几百里地了.
  整个雁门郡城军民陷入了长时间的欢腾中,所有的城墙,所有的山峦,都回荡着欢乐的声响.
  李世民骑马奔驰在草原上,身后是一百多名轻骑,这些精锐的军人,是他从一千多名骑兵部队中挑选出的志愿者,他们的面庞上洋溢着腾腾杀气.
  当大白马开始加速,足略点地、半脱离地面轻飙地飞驰,李世民背上的玄铁剑开始呜呜地轻啸,他感觉几百年的刀光剑影通过这神秘的宝物一阵阵沁入了他的血脉,令他的血脉里充满了轻快和欢畅.
  在一条峡谷,他们追上了数百名突厥骑兵.李世民反手抽出背上的玄铁剑,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大喝一声,率先杀入敌阵,玄铁剑像黑色的闪电左抡右砍,人影倒处,溅出一串串红光.身后同时传来一片刀剑剁肉的闷响,就像演奏一种特殊的鼓乐,那是轻骑健儿们开始了对入侵者的屠杀.突厥人心无斗志,纷纷扔下装满了衣物、器皿的包裹,拼命纵马逃窜,李世民和健儿们在后紧追不舍.突厥人也够狡诈,眨眼便散开奔逃.李世民选择了约有十几人的较大一股追了下去,在急驰的马上,他把玄铁剑反身插入后背的剑鞘里,取下斜挎在身上的长弓,弯弓搭箭,五六名敌骑应弦而倒.前面地势越来越高,出现了一道小山冈,剩余的敌骑纷纷窜上山冈消失了.李世民左手挟弓,右手拉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嗖地冲上冈子,忽然,一枚羽箭迎面飞来,李世民一低身子,羽箭从头顶嗖地掠过!他把缰绳迅速塞进马鞍上的环扣,腾出右手正要伸向箭袋,又听得一声弦响,一道黑影破空而来,他看得真切,右手暴起反腕一抄,顿时手心一烫,把羽箭抓在手中,顺势搭上弓弦,崩的一声,正中射手的咽喉,那射手像个木桩似的整个摔下座骑,他的座骑反而惊惶地向前跑了一段路,又犹豫着停下反顾地上的主人.
  乘这一两个来回,前面的五六名敌骑已跑得老远.李世民勒住马,就地回身打了个旋儿,才发现大队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原地打扫着战场.他正想纵马下冈,忽然听到右侧隐隐传来兵器相互撞击的声响,顺着声响驱马前行百余丈,他才看清了,在不远的山凹处,一名蓝袍汉人骑兵正在和十几名突厥骑兵刀来剑往地厮杀,那蓝袍汉人挡在山口,显是拦住了突厥骑兵的去路,但见他左驰右突,时进时退,剑落处,敌人哭嚎着摔下马,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惊厥乱跳,搅得突厥骑兵挤在山口不成阵势.地下赫然躺着十几名突厥人的尸体,还有几名伤兵边爬行,边哭喊着.
  李世民迅速驰近,突厥骑兵见对方来了帮手,情急之下,相互冲撞着一拥而上,要硬生生地杀出一条逃生之路.一名大个子抡着长刀呼地斜砍过来,蓝袍汉人在马鞍上轻盈一闪,令长刀抡空,右手的宝剑已从大个子的颈脖平平地削过,大个子的脑袋蠹地飞出,尸体却喷着血泡骑在马上继续向前.未容蓝袍汉人喘息,又一柄长刀闪出一道亮光,狠狠地砍将过来,几乎同时,一匹战马凶猛地撞上前.扑通一声,刚才那具无头尸体这时才摔倒在地上.蓝袍汉人身子暴然前出伸左手抓住刀柄,右手持剑锲入空隙,蠹地将敌骑持刀的手臂给生生地砍下,落在地上,鲜血扑地彪了他一身.敌骑整个人斜摔了下去,他的战马茫然失措地愣在蓝袍汉人的马前,却被后面两匹高头大马给硬行撞开,马上两名突厥甚是古怪,竟穿着金色长袍,看来身份不凡.他们同时纵马猛冲过来,手中的长刀也同时分两路向蓝袍汉人砍来,蓝袍汉人身子一斜,与马身成展翅之势,手中挥剑向一名突厥头上砍去,两名突厥几乎同时横着长刀招架,露出了腰胁下一片空隙.蓝袍汉人看得真切,如猿猴一般纵身长击,挺剑突入一名突厥的腰胁,却咚地撞上了硬物,剑身竟弯成弓月状.蓝袍汉人大惊之下,连忙回抽,另一名突厥的长刀却已经乱砍过来,刀尖划过蓝袍汉人的大腿,蓝袍汉人"啊"的一声,伏在马背上.那突厥正要抡刀再砍,却被一骑闪电般斜突过来,用一柄黑黝黝的剑刃钝钝地刺入胸膛,他在倒下马鞍前,眼睛死鱼般向上翻着,神色里更多的是惊奇而不是恐惧,好像不相信会发生如此古怪的事儿!头一名突厥刚才被蓝袍汉人一剑格入疼得弯了腰,这时抬头正要抡刀,却见伏在马背上的蓝袍汉人暴然挺起,一剑从那突厥的头部斜削到肩上,把他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两截.
  第三章、雁门之围(12) 筑东阳
  
  剩余突厥骑兵掉转马头向回奔逃,一名骑兵机灵地跳下马,躬身抓草,几步便窜上半山腰,绕着山上的树木跳来跳去,拼命地逃窜.在他的身后,李世民已弯弓搭箭,一道黑影闪电般掠上,在那骑兵侧身回望的一刻,竟将那骑兵两只手掌给贯穿,钉在一棵树干上.
  "好啊,神箭啊!真神!"李世民回头,只见那蓝袍汉人从高处驱马下来,在他的身后,所有逃跑的敌骑都已倒在地上,鲜血正咕咕地沁入松软的山地,几匹战马盲目地在山岗上 乱窜.
  蓝袍汉人驱马来到李世民的近旁,倒持宝剑一拱手:"谢谢兄弟的救命之恩!兄弟,你的箭真神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
  "大哥过奖了."李世民朗朗地笑着说,"大哥的剑法才是出神入化,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
  "不敢当!"蓝袍汉人笑了,"你就不敢当第一,我怎么敢当第一!"
  两人哈哈大笑,扫视了一圈天空、小山和身后的草原.
  那蓝袍汉人笑过后,又勾身用剑尖拨开一名金袍突厥的上衣,里面露出一层铁甲.蓝袍汉人起身,摇头叹道:"我说呢,原来是铁甲挡住了,还以为是剑砍人多了,用钝了呢!"他信手举剑一亮,剑刃沾满了血迹,已有好几处豁丫.
  李世民笑着说:"我正是沾了剑上的便宜."说话间把玄铁剑递给蓝袍汉人.
  蓝袍汉人顺手接过,用玄铁剑刃朝自己的剑刃上用力一剁,竟剁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不禁惊叹道:"兄弟的剑原来是削铁如泥的希世宝剑,难怪能将铁甲刺透!是不是……玄铁剑?"
  李世民点点头:"正是玄铁剑!"
  蓝袍汉人把玄铁剑平端到胸前,上上下下地给看了个透,又用手指轻轻掠过黑黝黝的剑刃."以前只是听一些剑客说过,世间有一种玄铁剑锋利无比,可以破万铁."他口中喃喃道,"后来又听说雕阴朱家在为皇上打造,想不到今日能在此看到,真是一饱眼福啊!"
  他嗤地出剑,作了一招大鹏击空的姿势,又回手划出半弧横削出去,一道黑光由剑柄掠向锋刃,仿佛有一种轻轻的吟啸隐隐响起.他收了剑,看了又看,叹息连连,最后恋恋不舍地把它还给李世民.
  "还没有问大哥高姓大名呢!"
  "我叫高猛,是左骁卫的二百人长!"
  "我叫李世民,刚投勤王军没几天,今日与大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大哥,你的脸上都是血!"
  "彼此彼此,你的脸上也是!"
  李世民笑了,霎时又将笑容收起,关切地问:"高大哥,你腿上的伤势怎么样?"
  "没事."高猛轻描淡写地说,"已经用布囊压住,回营后擦些创伤药就好了."但他隐隐咬住的牙关显示那伤势不会很轻.
  两人驱马没走几步,十几名轻骑已迎面赶来,山冈处又陆陆续续露出更多轻骑的身影.在李世民的指挥下,他们收拾战利品,把俘虏们绑在一块儿,连山丘上那位双手被羽箭钉在树干上哭爹喊娘的家伙也被解了下来,没有跑远的马匹也都一一逮回.
  高猛下马,把他所杀死的突厥的耳朵一一割下,装进一条布袋子里,留待回营记作战功.李世民所杀死的那名金袍突厥被他准确地剔除在总数之外.李世民在旁看了,为他的不欺心暗暗地叹息.
  有一位脸长得像马一样的骑兵用力翻开一名金袍突厥的尸体,从他的腰间扯下一条褡裢,伸手探进去,掏出一串玛瑙.马脸骑兵看了看,得意地一笑,又把玛瑙放回褡裢,然后揣在腰间.忽然,一物尖啸而至,蠹地插入马脸的头髻,马脸骑兵慌忙用手一扯,那物深深嵌进了发髻,竟一时扯不下来,但他已知道,他抓着的正是一枚箭的尾羽,脸顿时白了.
  只见李世民踱马过来,严厉而低沉地对马脸骑兵说道:"在我的队伍里,永远不要有这种下作玩艺儿,否则下次射的就不是头髻了——快把东西交到刘伍长那里去!"他的话同他满脸的鲜血一样令人恐怖,马脸骑兵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褡裢,又站起身,腿弯直打颤儿,竟一时迈不动脚步.他的发髻上仍然插着羽箭,像一条胡人的小发辫儿,僵硬地垂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众人哄然大笑,高猛的脸上则写满了诧异.众人在前面找到溪水洗了脸,整了整衣冠,这时高猛才发现,李世民原来长得如此秀武飒爽,十丈之外,就可以呼吸到他逼人的英气.
  李世民看到高猛虎眉浓生,下巴刚毅,也是好生喜欢,只是对他惨白的面色里隐藏的忧郁感到奇怪.
  众人骑着马,押着战俘,带着战利品,一路唱着战歌,开回雁门郡城.
  雁门城里里外外都是军人,那些衣饰杂乱但干净些的大都是外来的勤王军,那些衣饰脏乱的大都是保卫雁门的羽林军,人们一簇一簇地聚集着,交谈着,在欢声笑语中,既倾述着危难和沧桑,又满怀着期待和憧憬.在十字路口和高猛分手道别后,李世民好不容易才找到屯卫将军的营盘,把部队交到营佐手里.在一间民房改做的简易指挥所里,云定兴将军告诉他,皇上表扬了云将军的忠诚和英勇,也表扬了全营将士,将会给予大家丰厚的赏赐.他没有提到,他有没有将李世民献疑兵之计的功劳向皇上讲述.李世民对此也没做任何提醒.云定兴将军还告诉李世民,在皇上那里,将军看到了他的父亲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李渊是随齐王杨?一道前来拜见圣上的.两位老朋友退朝后寒喧了一阵子,将军向李渊好好夸奖了一番"世民侄儿",说他必将前程远大,有成长为"卫、霍卫、霍:汉武帝时著名将领卫青、霍去病,曾多次率军打败匈奴."那样的名将的资质,等等.
  第三章、雁门之围(13) 筑东阳
  
  按云定兴将军提供的地址,李世民找到了父亲李渊,在父亲的营帐里,他简略地叙述了这一段时间的战斗经历.李渊也转述了云定兴的看法,父子俩一致同意,这老狐狸的夸奖中多少有些客套的成分.李渊虎气腾腾地坐在椅子上,他长着一只又高又大的鼻子,眉毛浓黑,目光清朗有神,面庞的线条十分秀雅.现在,他正笑眯眯地听着儿子兴奋地说着一些事情. 当李渊听说高猛的大腿受伤却又谈笑自若时,点头赞许道,这人是条汉子,值得一交,下午把珍藏的虎骨膏给送去.
  末了,李世民对父亲说:"爹爹,我想去见皇上."
  李渊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门口,嘴里低声说道:"不行!皇上见了你,会对为父的更生几分疑虑.不要忘记我们父子今天的处境,不过是在老虎眼皮下活着,随时都有可能为虎所伤."
  李世民应道:"好."他的内心里仍然为不能见到那位浓须,端庄,言语十分深沉,行为却又极为张狂的君王而感到一丝遗憾.
  这时,门外有军佐行礼报告,李渊叫他进来,军佐进屋,递上一份文件,又扭头对李世民道:"原来是二公子来了!"李世民微笑示意.李渊起身用毛笔签好公文,交给军佐,军佐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李渊回到座位,又盯了一眼门口,然后转向李世民,低声说道:"上午我见到了王公公,又送给他了些珍珠和金银,王公公说,这次皇上好危险,箭都射到脚脖边了,皇上抱着小赵王失声痛哭,和皇后眼睛都哭肿了!"
  李世民脱口而出:"这皇上真是个窝囊废!"几乎与说话的同时,他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一个声音,那声音仿佛是自己的,也仿佛是古人的——"彼可取而代也!"那是平民项羽见到秦始皇壮丽的御驾时说的一句话.他的眼前浮现出当今皇上的亭亭华仗……
  李渊起身踱到门口悠闲地看了看,再转身回到座位上,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道:"你给老子小心点儿,这是要灭族的话啊!"
  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李世民会心地笑了.
  李渊又说,他还将一份更厚重的礼物送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大将军说,皇上对我这么快带兵赶来勤王感到非常满意,说这位表兄还算个亲戚."他又盯了一眼大门,"皇上一般是不会轻易赞扬某个人的,看来这样下去,慢慢的机会来了……"
  这时,又有军佐进来报告,民部尚书樊子盖前来拜访.
  父子俩的密谈戛然而止.
  第二天中午过后,勾注峰侧的山路上,李渊和儿子李世民信步前行,观赏着重峦叠幛上的飞霞,身后百余丈外,几名侍从牵着马跟随而来.
  李渊眉目舒展,神情轻松,低声对儿子说:"早朝上,老虎当众表扬了一批人,我大约列在七八名的位置.看来老虎的疑虑消了大半啦,估计不久道路就敞开了,这一带又是突厥,又是盗贼,他毕竟需要可靠的人替他卖命."
  李世民问父亲:"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上午御驾起程,我的勤王军殿后,要过二日才走."
  "喔,那我晚上得去见一下高猛大哥."
  李渊点点头,把视线投向远处的盘山小路,小路一道道环绕着峭壁,像雕龙缠在柱梁上.此时气候突然转暖,一群群大雁从峰顶飞下,在路旁的几棵小树间钻来钻去.
  李渊又问:"上次的钱用完了没有?"
  "用完了,我买了一把古剑."李世民答道.
  李渊道:"好,明日你再领一笔."
  李世民的视线随着大雁的身影游移,他忽然兴起,转向父亲说:"爹爹,让我们来比试比试谁射的雁多吧!上次是八十对八十一,我输在鸟被射光了,我好不服哇,这一次大雁是射不完的,不见得还是我输吧!爹爹你看——"他用手一指山下,只见无数只大雁隐隐约约地出没在郡城外的烽火台顶和城墙下的空地之间.
  李渊拉住要回身转向座骑的儿子,"哎,哎,"他摆了摆手,示意儿子继续向前,"这儿大雁虽多,但有老虎在啊,话传出去被老虎知道了,形势可就不妙."
  李世民遗憾地摇了摇头.
  当天傍晚,在护城墙上,李世民与高猛伏在城牒边,看着远方的暮色.李世民向高猛告别,并要他在适当的时机前往太原做事."高大哥,凭你的武功和才干,不应该长久做一名二百人长,这太委屈你了!毕竟边疆的机会多一些!"
  "皇上这次答应要厚赏参战的将士,"高猛有些惆怅地说,"我的功劳在营里排第一,光割敌人的耳朵就有二百好几,簿册上都记着了."他的语调渐渐掺进了一些欢快,这样的欢快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我希望这次能够让老母高兴,还想给老母换座像样的房子,她老人家住的草庐总是漏雨."
  "好啊,祝大哥心想事成."李世民为高猛祝愿,"至于将来,如有缘分,总会相聚的."他把玄铁剑从后背取下,"大哥,你打仗太猛,得有一把好剑了,这把玄铁剑你用最合适."他把宝剑郑重地捧向高猛.
  "兄弟,这宝剑太贵重,"高猛忙用双手向外推,"为兄的万万不敢接受.请收回,放好,放好."
  "大哥,"李世民正色诚恳地说,"你我兄弟虽然才认识不过几日,但咱们是在战场上相会,共同杀敌,说得上是生死战友.大丈夫意气相交,当肝胆相照,以心相许,大哥你何必计较礼物的轻重呢!不是一件宝物,怎能表达你和我生死情谊的份量!再说,大哥你也知道,小弟的长处在于射术,玄铁剑对小弟用处不大.而大哥的剑术天下罕见,正需要这样的宝物,才能把你的剑术酣畅淋漓地展开,为国家建功立业.大哥,小弟一片诚意,请你且莫拒绝."
  第三章、雁门之围(14) 筑东阳
  
  高猛感动地收下了玄铁剑.这时候天色已黑,他的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他对李世民说:"兄弟的情谊我领了,只不过我心里?惶,我有什么资格般配这样的希世宝物,不如兄弟你前程……"
  "不,大哥,你的武功就是资格,你可要自爱."李世民的声音从黑暗的风中传来,"这剑的确是人间神物,它每到马儿驰骋时便会发出轻轻的吟啸……大哥,后会有期……" 天地一片浓黑,又依稀透着一些微茫的光线.反身看去,城内闪烁着数百处亮光……
  在郡城主楼的简易行宫里,聚着十几位大臣和将军,在通明的烛光下,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
  皇上坐在一片烛光中,身上的黄袍和绣龙反射着黯淡的金光.
  民部尚书樊子盖说:"启禀皇上,雁门从此长在突厥铁骑的威胁之下,太原附近也颇多草寇,臣建议朝廷一定要加强山西的防御和剿寇事务."
  皇上轻蔑地骂道:"这个忘恩负义、养不家的胡虏!"他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厌倦,"朕已安排了,就让朕的表兄多辛苦一些了."
  苏丞相把话题转回到刚才讨论的问题上:"启禀皇上,现在天下盗贼不断地骚扰,我军人马极为疲惫,愿陛下起驾回京,这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请陛下三思."
  众大臣随声应和.
  烛光下,皇上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众大臣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陷入了难堪的沉默.墙上的人影被风吹得晃摇不止.
  "启禀皇上,"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上前拜了两拜,说,"这次随行的文武百官的妻儿老小大都在东都,我提议御驾从便道开往东都,在东都停留之后,再从潼关回京,也未尝不可."宇文述揣测,皇上有那么一点要在东都散散心、消消闷的意思.
  皇上淡淡地说:"准奏.那就这样了."
  没有人再敢发一言阻拦.千里之外,大运河又开始动荡不安,澎湃喧嚣不已.
  次日一早,御驾南归东都,十几万大军前后簇拥着,滚滚向南而行.
  第四章、瓦岗军(1) 筑东阳
  
  大业十一年十月三日,皇上一行回到东都洛阳.
  洛阳城的宫殿群极尽巍峨壮丽,几乎超过了京师长安,它的大模样的建成只用了一年时间,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可惜他的伟大设计者宇文恺已在前年去世.
  皇上倚着宫殿的玉栏怅然远眺,大运河上千帆点点,它从洛阳的城南开始,一直通向扬 州,又跨过扬子江,通向余杭,与东海相连接.它的水面翻卷着英雄泪,水底流淌着英雄血.
  皇上对宰相、将军们说:"汉高祖刘邦征讨匈奴,被围于白登山,七日七夜才解.与朕此次在雁门相似.娄敬当初因劝谏被汉高祖关起来,汉高祖回,将娄敬放出,任为关内侯.汉有数百年江山社稷,不是没有深厚根源的.汉末袁绍攻曹操,田丰因劝谏被关押,袁绍败归,却将田丰斩杀,于是不数年亡.朕有一位忠臣名叫阴世师,这次事前也劝朕小心突厥,行与娄敬、田丰同,朕敢不仿效汉高祖的作为,为后代立下风范?"于是将阴世师由楼烦楼烦:今山西静乐.太守提拔为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感动得胡子上沾满了眼泪和鼻涕.
  随营将士们听说了阴世师的奇遇,人情更加感奋.那几日,从宫殿上看下去,军营内外到处都有羽林军们三五一伙,吵吵嚷嚷地在地上勾划着什么.
  皇上一日问折冲郎将沈光:将士们在吵嚷什么?沈光在雁门保卫战中左胳膊受了箭伤,皇上曾亲派使节赐药,结果沈光右腿又中了两箭.
  沈光半瘸着腿躬身回答:启禀皇上,将士们在等待奖赏.
  皇上"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民部尚书樊子盖在奏事完毕顺便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将士们想知道,您令朝臣们记录下的奖赏是在京城,还是在东都颁发?
  皇上哦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数日后的早朝中,皇上令文武百官讨论这件事.
  民部尚书樊子盖倡议,立即在东都为将士们所有登记在册的功劳一一兑现赏格,如果兵部和太常寺的物资不够,可以直接从运河两岸国家仓储中取用.
  丞相苏威坚决反对:当时不知援军情况如何,危急之中,设立勋格太重,如果执行,以后将士的功绩又比照什么标准来酬劳?再说奖赏的总数实在太大,如果直接从运河仓储取用,国家数年来的艰辛积蓄将耗费在此等事情上,一旦有急,又将如何?所以,只能斟酌执行.
  围绕这件事,樊尚书与苏丞相争得不可开交.文武百官都知道苏丞相持身清俭,以廉洁、谨慎著称于世.但在议决国家大事时,最讨厌别人与自己意见不和,对于自己的每一个观点,都要捍卫到底.许多持不同意见的人害怕被苏丞相怀疑不尊敬他,不敢草率加入这场论战.
  樊子盖越辩越怒,声调越来越高:如果国家这样失信于将士,将来有事,又有谁愿意出力?
  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皇上发话了:卿是否是想让大家感激你一个人?
  樊子盖面色顿时惨白,不敢再发一言.
  朝廷最后核准,只对来自京师地区的部分羽林军颁发削减了七八成的赏赐,其余一律给予口头鼓励,当时所拟议的官职晋升也暂时停止,以后再说.
  消息传来,军营里一片哀叹,人们失望之极,怨愤地用刀剑剁地,却不敢说出为何怨愤.左骁卫的二百人长高猛像烈日下干渴的禾苗病怏怏的,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皇上可是亲口答应的,我在场亲耳听见."傍晚时分,在旧城的一家酒楼里,高猛的好友、二百人长石雄带着几分酒意对他说,"什么无官的任六品,赏赐一百段衣料,都泡汤啦,当初压根儿就是骗、骗咱们给他卖命!猛哥,你、你说是不是?这鸟皇……对、对胡人,可大方,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结果,结果怎么样?人家胡人要把他给‘喀嚓’了,还不是靠咱们才救了他,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就把他丢给突厥算了……什么,什么,我离谱?"石雄对高猛很不满意,"你还想再给他白卖命?咱们山东的会家子几乎都走光了,你不知道?射箭的马正芳,耍大刀的韩吉儿,连陆、陆什么教头都走了.听说,山东的天下早不是鸟皇……的了,好乱好乱,不知家里人都咋样了,唉,帮不上,白操心!喝!"这醉汉又指着高猛的鼻子数落,"你说、你说,你从三征高丽到现在,立了多少战功,割了多少只耳朵……对,八百只耳朵还有多,你才是他妈的一名二百人长,跟老子一?样,屈、屈不屈?老子算啥,你多能!好,好,喝!"又一杯酒下肚,他的头脑仿佛清醒了些,忽然作出非常神秘的样子,"嘘,你听说过了吗,皇上在雁门破城那次,给吓哭啦,眼睛肿得像桃子,娘儿们腔,还做他妈的皇……好,好,不说,不说,哎,这事你到底听说过了没有?说啊!不要光老子一个人干说,你听了下酒!"
  高猛懒懒地答道:"我没有听说过,即使刚才你说过了,我还是没有听你说过.话从你口一出,就被风吹掉了,没有落到我耳朵里.雄哥,别说了,不要再说一句,咱们是来喝酒的,来,干了!"
  次日下午,高猛亲眼看见二十几名军士被头上插标、口塞碎布绑赴刑场,据一位熟悉的军佐介绍,他们与传播某个谣言有关.军佐说,他还听说这谣言的制造者就是皇上身边的铁甲卫士,他们也全部给剁了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听说而已,万万不可和第三人讲.军佐说完时,已对顷刻之前的舌头伸得太长感到追悔莫及.
  第四章、瓦岗军(2) 筑东阳
  
  当天晚上,高猛骑马私自离开了军队,向家乡濮阳五十多岁老母所在的方向驰去,背负着兄弟李世民所赠送的玄铁剑.
  谁也无法想象,雁门一役对皇上的打击是何等的深重.十几年来,他由权力的顶峰走向荣耀的顶峰,最大的成就乃是控制了突厥,他的"圣人可汗"的称号,就是突厥可汗给奉上的,为万国紧跟着认可.如今突厥反成了要取我性命的仇敌,成为大隋国最大的外部隐患, 十几年来呕心沥血缔造的帝业,就像在沙堆上建宝塔,轰然崩垮了一大半.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的迷茫,又极其心灰意懒.他是如此的颓丧,竟一连多日沉溺于酒色之中.
  一日夜晚,皇上带着若干侍卫和宫女来到宫殿群最西边的一座,发散郁闷,观赏茫茫群山在黑暗中的景致,却看到了原野里磷火弥漫,像一片燃烧的蓝色的星星,又隐隐听到有妇人在哭泣.皇上令左右侍卫前去察看那是何物,侍卫回来报告:"那是鬼火."皇上当时就哭了:"这是百姓因服役过劳而死,现在接近年末,莫非他们的魂魄想故乡?"乃令身边人洒酒点香祭祀,又让术士作法,帮助导引游魂顺利返乡.似乎为鬼魂所惑,接下来一连多日,皇上都觉得头晕目眩,这件事让他略略知道了自己造下的罪孽是何等的深重,他既内疚,又感到茫然,心灵在两极之间挣扎,几乎失去了平衡,最后干脆强制自己从此不再细想这些.可一些往事却一再强行地窜上心头,他看见哥哥杨勇在大雪、狂风和地震中极度惊惧地爬上东宫院子里的大树,向父皇所在的方向大声诉说着自己的冤情,后来自己一登极,马上派人将哥哥勒杀;他看见父皇在仁寿宫病重躺在床上,蔡夫人上前哭泣:"太子非礼我!"父皇大怒,咬手指出血,挣扎着要下床,杨素和张衡闻讯匆匆赶了进去,自己躲在屋外窥探,只听见有人用木棒猛击父皇的前胸,父皇惊呼冤痛,声音何其凄惨……这些诡异场面几乎无法从脑海里抹去,只要一闭眼,总是浮现在眼前,让自己惊惧流汗.他从此得上了衰弱症,要让宫女抚摸脑袋,摇晃身子,产生像在行宫上巡视时那般动荡的身体感觉,才能安静入睡.
  翻过年头,在朝堂上,皇上开始正式向大臣们询问盗贼的事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知道皇上的困境,安慰他说:"盗贼越来越少了,不值得为它过虑."皇上追问:"比原来少了多少?"宇文述答称:"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皇上有些欣慰,不放心地找苏丞相查证,苏丞相不愿说假话,也不敢说真话,只好悄悄转到殿柱后面呆着.皇上把他喊过来询问.苏丞相说:"臣非专管此事,不知多少,只是忧虑盗贼渐渐逼近了东都."皇上说:"什么意思?"苏丞相说:"过去盗贼占据着长白山长白山:在今山东章丘东北.大业七年山东邹平人王薄在此举义,揭开了隋末内乱序幕.,现在他们已靠近了荥阳、汜水荥阳,今河南郑州.汜水,又称武牢关、虎牢关、成皋关,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皇上不高兴地退了朝.
  自古何代无盗贼?既已出现,必须除灭,岂能容忍草民挑战帝皇的无上权威.过去皇上曾对御史大夫裴蕴说,想不到杨玄感一呼居然有十万人跟从着谋反,这让朕更加知道天下人不需要太多,多了就要相聚为盗.尧舜禹的时候有朕这么多人么,不也达成了天下太平?对那些参与谋反的家伙,不全给铲除掉,会让人认为谋反还是他们攀龙附凤的机会.裴蕴忠实执行了皇上的旨意,将卷入叛乱的人士及其亲朋杀了三万多人.连那些在杨玄感开仓赈贫时敢于接受粮食的饥民,都抓来给活埋了.皇上对裴蕴很是满意,赏赐有加,还把裴蕴的经验推广到全国,授予各地的军政长官拥有处决叛逆不须上奏的杀人权,以及对叛逆者的九族实施抄家破财的权力.这些强悍的政策令各地为朝廷效劳的官吏们尝到了很大的好处,执行得非常到位,甚至远远过了头.没想到百姓叛逆成了习性,投靠盗贼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
  民部尚书樊子盖是皇上强悍政策的最积极的执行者之一.按照皇上的标准,如果不计较文采方面的缺憾,樊尚书几乎是一位当代完人,他既能像雁门之役中那样效死节,又能尽忠直谏,还能毫不手软地扑灭叛逆.在打击杨玄感时,单他的部队就杀了数万人.近来绛郡绛郡:今山西新绛.有盗贼敬陀、柴保昌拥兵数万,骚扰山西,皇上乃派樊尚书带兵进剿,樊尚书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有见大军开来恐惧自首的,不管老少一律坑杀.有消息称,樊尚书已把盗贼的地盘扫荡得千里无人烟.
  看起来盗匪一时三刻是剿灭不尽的,伟大的帝业是否还有再次复兴的机会?皇上几乎是最后一次鼓起斗志,向文武百官问起如何运筹第四次远征高丽的事宜.苏丞相回答:"这一次出征不必发兵,只需要赦免全国的盗贼,就可以得到数十万兵力,派他们东征,他们因免了大罪而高兴,争着立功,何愁灭不了高丽."苏丞相委婉而巧妙地表达了一套与强硬政策不同的怀柔方略,对于他来说,这要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犹豫和彷徨,才排除种种顾忌,把它端到皇上的案前.他不能回避作为丞相的职责,也希望能够对皇上有所触动.
  皇上一时还没弄明白内中的深意,不以为然地说:"朕去了还不能攻克,这些鼠辈怎么能行?"
  第四章、瓦岗军(3) 筑东阳
  
  苏丞相奏完退朝,下殿刚走,御史大夫裴蕴便上前启奏:"这老儿对皇上出言不逊,天下哪有这么多的盗贼?"
  皇上这才想到,原来苏丞相在绕着弯儿批评自己的大政方略,一贯安详忍耐、寡言深沉的他,忍不住勃然大怒:"老东西一肚子奸诈,竟用盗贼来胁迫我,我恨不得把他拖回来掌嘴!"皇上气得大口呼吸,又强行压了下去,"念他年老了,跟了我多年……唉,我对他实 在是忍了又忍!"
  在最短时间内,裴蕴搜罗了苏丞相的种种劣迹上表劾奏,皇上批复同意,下诏数落苏威"朋党为奸"等多项罪状,将他除官为民.
  不久,事情更进了一步,苏威又被人检举与突厥勾结,阴图不轨.朝廷于是立案侦查,苏威上书自陈侍奉两朝三十多年,竭尽了忠诚,也未能帮皇上把事情办好,实在是罪当万死.苏威的上书唤醒了皇上内心的某些记忆,对这老儿颇生怜悯之情,只将他放逐回家了事.
  但这场小风波令皇上的心灵严重受挫,从此绝了再次征讨高丽的念头.不久,民部尚书樊子盖从前线归来,生病去世,令皇上黯然神伤了一阵子.大运河的喧嚣与骚动渐渐归于平稳.
  一当从帝业的幻觉到现实中来,皇上就清醒地认识到危险正在逼近,死神如飞箭一样已悄悄来到脚边.突厥的威胁仅仅是个开始,始毕可汗的数十万铁骑,可以下雁门,也可以下长安.而在东都洛阳,正如前丞相苏威所言,烽火和盗贼正在迫近.危险可能像雁门之役一样,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袭来.在雁门,那羽箭仅仅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可永远不想再见到那种危情的重演.有一日夜间,大业殿西院发生火灾,皇上以为是盗贼来了,惊起奔入西苑,尽管还能保持着帝王风度,但仍然藏匿在草丛间,只到获得确切消息并且将火扑灭后才.他已经受不起任何过分的刺激了,他的确喜欢听到盗贼越来越少的消息,但一当面临不明的危险,他又会把盗贼想象得非常的不简单,像在雁门那样的轻敌错误,他再也不想重犯了.从此,他由四处冒险甚至有些冒失的思维,一退而回到追求万无一失的稳妥道路上.
  长安从此不再高枕无忧了.洛阳又面临着不可测的危险的包围.那么,只有南下江都一条路可供选择.皇上在江南经营已久,在民间也施下无数恩德,一旦形势失控,凭着江南的天险和富饶,割据一方,才是绝对安全的方略.
  在一个圆月之夜,皇上带领数千名宫女游宴西苑.那些近来才有机会与皇上亲近的美女,从皇上的私下聊天中,得知皇上要再下江南,依照级别,她们是不能从行的,于是感慨自己的命运,轻轻地啜泣着,把脸伏在皇上的膝盖上摩挲,祈求皇上不要南巡,将她们丢弃在东都.皇上泪光盈盈地对着月光,双手软软地抚摸着美人儿的脸蛋,替她们揩掉一滴滴清泪.他空洞地向她们许诺,离别只是暂时的,明年还会相聚,但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去,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于是皇上猛喝了几杯烈酒,唤来笔墨,飞草了一首《清夜游》,诗曰: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美人们在皇上的诗草上又洒下一滴滴清泪,大家度过了一个秋月一样冰凉的夜晚.
  在东都逗留了九个月后,皇上终于再次登上龙舟,沿着运河,向江都进发.自苏丞相罢官之后,已经没有多少重臣敢于出面劝谏了,只剩下一个右候卫将军赵才,此人仗着久任皇上贴身侍卫的老资格,斗胆进言劝皇上"还京师以安社稷",皇上大怒,将赵才逮捕关押.赵才的命运封住了所有重臣的口.只有一些下层小官不明朝廷底细,如正六品的建节尉任宗,从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居然站出来,上书阻止皇上巡幸江都.对于这些胆敢超出职权范围议论国家大事的芝麻官儿,皇上不动声色,一概处斩了事.
  临行前,皇上把保卫京师长安的重任托付给了忠谏之臣阴世师,他诚恳地对阴将军说:"我的孙子代王留守京师,将军世代忠诚,朕早就知道.朕今日就把保卫京师的重任交给将军了,上次在雁门将军显示了远见卓识,证明将军的能力足以捍卫京师的安全,将军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吧!"阴世师又一次用热泪和热泪一般的语言回报皇上对他的特殊信任.
  自从民部尚书樊子盖去世后,山西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它处在两种强大的压力之下,一是突厥袭扰,一是盗贼蜂起.看来只有起用表兄李渊出任右骁卫将军的要职,担当大隋北部边疆的屏障.表兄李渊的才干足以当此重任,缺点就在于太过能干了一些,如果不是他在雁门之役表现出相当的忠诚的话,皇上本来对他是很不放心的.
  那是个乌云满天的傍晚,高猛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濮阳县侯家坞.村口那棵满是刀疤的大槐树,他老远就认出了.在村子里,他看到了一路上常见的齐腰深的蒿草和窜来窜去的野兔.在出了县城二十里地,他还遇见了狼群,它们耷拉着烂了舷儿的舌头,远远地跟着他的马跑了好一段路,却为他回眸时的杀气所威慑,最终又怏怏离去.从那时起,他的心中便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在村中,他没能找到母亲,也没找到母亲住的茅草屋,在原来的那片地头,只有一座残留有火烧痕迹的废墟.
  第四章、瓦岗军(4) 筑东阳
  
  心紧紧地揪着,高猛纵马赶到弟弟高明的住处.高明的媳妇是四方有名的悍妇,和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气得只好单独过活.高明的住处在村子东头儿,在那里,高猛看到的又是一座被火烧掉的废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多么急于要找人问一问,急得简直就要发疯.可打进村以来,还没有从哪一间房舍中见到一位乡亲,人类似乎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一切仿佛是幻觉, 仿佛是恶梦中的情景,又是如此地令人恐惧.
  他骑马在村口徘徊,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已接近天黑的微光下,那更像是一个鬼影,瘦瘦的,左一拐右一蹩的.近前一看,原来是乡邻严叔.严叔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严叔早先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返乡的鬼魂,后来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从严叔那里,他知道了村中发生的巨大变故:两年前,因为领头抗税,他的弟弟高明被官府抓去,活活地打死了,两座房子都是在抓走高明的那天晚上给烧掉的.高明的老婆带着五岁的儿子回了娘家,高母日夜哭泣,又哭瞎了双眼.半年以前,邻府的盗贼刘胡儿打这儿"过大路",刘胡儿的队伍听说是有名的吃人肉的主儿,只要没犯过瘟疫的,心肝儿挖出来给炒着吃,大腿剁了炖汤.村里人吓得全都出去逃难,高母也是半爬半摸着上路的.严叔本来也要走,不巧那几日拉肚子,拉得不成人形,只好勉强爬到后山一堆草丛里躲着,三天后队伍走了,再偷偷回家取点生面,又继续在山上躲了一旬.后来村子里逃难的人回来了一些,有人说在邻县普集见到过高母,在十字路口讨饭,双腿已经瘫了,只能顺地爬.再后来又有好几支队伍"过大路",村子里渐渐就空了.
  高猛在黑暗中哭着走出了村子.接下来十几天里,他驱马找遍了侯家坞和普集之间所有的集镇.他的军官打扮,给了他过路的某些便利,也几次差点要了他的性命.直到他心怀侥幸斜出到菜园坝,就在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准备着放弃时,他在木桥下的一块木板上发现了母亲.
  那似乎是另一位老婆子,她的头发像棉絮一样飘着,脸像块门板一样坚硬,眼仁里露出鸡眼似的白障,双腿盘在那里,像两根干柴棍.当他尝试着呼唤她时,她好像辨认着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已经泪流满面了,可她的眼睛还在空洞地犹豫着.
  母子相认后,就像河面的风一样呜咽个不停,流了河水一样多的眼泪.母亲虽然老了,干了,可还像过去那么达观,尊严.她抓着高猛的手摸个不停,一边用黑黑的手指去捋眼角的泪花儿,一边笑着对高猛说:"儿呀,在外娶媳妇没有?为娘的可一直牵挂着呢,娘已经为你谋好了,盼了好久盼你来,瞧一瞧,中不中……唉,娘也知道你在皇上身边干事呢,娘不过是瞎想,可没想到真把你……嗨,还哭个啥,娘是高兴得很,娘跟你说正经事儿,娘帮你谋的姑娘可好啊,声音软软的,手也软软的,模样肯定不赖,心眼可是没说的,你娘这条命,就是她给救下来的,要不,早就顺着河漂走."
  一座小小的家院,中间的空地上长着一棵大槐树,两旁有十几间厢房,向北的一面是打通的,堆放着一排排青竹.高猛把背上背着的母亲轻轻放在一条木凳上,把指逢夹着的缰绳拴在大槐树上,这时,帮工已喊出了竹行的账房,一位挽着高髻、脸蛋红朴、眼睫一扑一闪的姑娘从北边袅袅地走过来,高猛老远便闻到了姑娘身上青竹的沁香.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纯净、幽淡的香气,还能看到当时透过竹排的空隙映过来的正午河水的波光.
  "大娘,您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姑娘脸就红了,红得让人心田格格一荡.从瞎眼母亲的高声絮叨中,高猛再一次听到了姑娘对母亲好的一些细事:每逢雨天母亲讨不到饭食,姑娘就塞给她一块大饼子;那次被狼舔掉了一块肉,血像沁泉一样沁个不停,又是姑娘闻讯赶到小桥下,送上膏药,帮忙洗净贴上……姑娘红着脸阻拦着母亲的絮叨,手像嫩苗在风中轻柔地摆动,身体流动着醉人的波光.她似乎不敢多看高猛,但偶尔投来的眼神却是那般热烈,又带有几分顽皮.
  姑娘名叫辛秀,姑娘的父亲叫辛知几,他听说来了贵客,从厢房里踱过来,他的身子是那样的肥胖,走路时几乎看不到腿弯儿在动.听说高猛身任左骁卫的二百人长,他的眼睛霎时亮了;后来听说已经"退了役",眼睛里的亮光霎时又黯淡下去.见话不投机,高猛恭敬礼貌地告了辞,辛知几不失礼节地送了客.
  高猛在镇上租了两间厢房,和母亲一道住下,筹开着一家豆付铺.当高猛再次看到辛知几时,辛知几起初没有看到高猛,那时,他正被脱得赤条条的,反绑着四肢,吊在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上,身下的地面已经湿了一片.阳光照在他胯下的黑毛上,院子外百十号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在那里,人们议论着他的阳具之大和生儿子的能力之弱,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哄笑.
  把辛知几给"吊猪肉"的,是有名的盗贼"吊疤眼",他头扎黄毛巾,左眼皮耷拉着,下巴黑匝匝的一排胡须,正坐在院子空地的一把椅子上,身边簇拥着五六十个杆子兵,还有一些在进进出出的,用铁铲和钉镐到处乱挖,想挖出地下的宝藏来.
  第四章、瓦岗军(5) 筑东阳
  
  院子北边的堂柱上,赫然绑着辛秀姑娘,她头发凌乱,双目红肿,眉宇间却流露出倔强气.
  当"吊疤眼"口称着"岳父",令人搬来香油桶,要给辛知几上"文火烤猪油"的刑罚时,身穿蓝布衣的高猛从肩上的木渣袋子里抽出玄铁剑,撞开院子门前的两位杆子兵,闪电般地突入,他的身子一个飞旋,手中的玄铁剑已削倒了五六人,然后架在"吊疤眼"的颈脖 上,后者虽已起身,却没来得及离开座位.
  高猛用铁臂紧箍"吊疤眼"的颈脖,倒拖着一路小跑,把"吊疤眼"给拖到河边,这样他的身后便没有了冷箭的威胁.他开出的交换条件是:所有的杆子兵退出菜园坝五里路,发誓永远不再打这儿"过大路",他就用自己的马把"吊疤眼"给平安地送回去.
  没想到"吊疤眼"一时泼皮性起,将高猛的条件一口回绝,吵闹着让杆子兵放箭过来,要和高猛同归于尽.高猛把剑刃端到"吊疤眼"的耳朵旁,正要取下一只——
  "猛哥,暂且住手!暂且住手!"随着一声叫喊,一位包着黄毛巾的年轻人拨开众人冲过来,"我是孟君贤,来晚了一步,大家都是一家人,切莫误会,快,都把刀剑搁远点!"
  孟君贤是高猛的同村,小时候非常要好,现在做了"吊疤眼"的军师.当他把从退役士卒那儿听来的高猛的战功一一道来,"在辽东,割了高丽人六百多只耳朵,在雁门,割了突厥一百多个脑袋,""吊疤眼"的神色才开始着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但仍然硬撑着一口气,死不低头.直到孟君贤又亮出高猛是王伯当学剑的师兄弟的牌子,"吊疤眼"才假装卖给王伯当一个人情,双方总算达成了交易.孟君贤告诉高猛,王伯当现在是附近几县义军的联络人,正筹划着要把十几路杆子合并成一路,加入瓦岗寨瓦岗寨:在今河南滑县东南.的大军里,与暴君杨广公开亮旗对抗.
  临走前,孟君贤再三要求高猛加入"吊疤眼"的义军,他情愿让出第二把交椅,被高猛坚决地拒绝了.
  十天以后,大难不死的辛知几做了高猛的岳父,瞎眼的高母也被接了过来,两家人合为一家人.辛知几还罕见地出资办了镇上第一个护民团,他做团总,女婿高猛做教头,手下有五六十号乡勇.有前羽林军官带队,护民团要完成保家逐盗的任务,可说是绰绰有余.附近的杆子要打这儿路过,都远远地绕着走.而官兵们履行例行公差经过本地时,都要下马摘盔,对那位割敌八百多只耳朵的记录保持者表示敬意.
  三个月后,高猛已身在瓦岗寨,穿着马队教头的赭黄服.在这以前的一日夜间,师兄王伯当带着一干人穿便衣来到菜园坝,他告诉高猛,瓦岗寨正急需他这样的职业军官,大家一起打江山吧,将来一起坐江山.
  妻子辛秀非常支持他上山,她说:不能辜负了你的一身本领.高猛说:建功立业我已经不指望了,感觉前面是一片黑,没能耐看透它.但我要报复,用我的剑,向暴君,向杀害我弟弟的官府、向把村子弄得十室九空的响马们报复,在这乱世,我不能伸长脖子等人割.
  眼泪好像就是为母亲和妻子造出来的,在战场上我从不流泪.哦秀儿,我还想和你合骑着马,沿着河水往下走,我的手轻轻抚在你的嫩玉米上.在蒿草地,我进入你一次又一次,我们一起做着向前的姿势,看着高高的天空,看着河水,像水浪一样波动……哦秀儿……哦秀儿……我要啜一啜你嫩玉米的浆汁……
  那青衣中年男子望着窗外,侧对着众人,他中等个头儿,体魄壮实,神情高傲.他的身旁方桌上大咧咧地坐着一位穿红袍的壮年男子,长着又高又尖的大鼻子,头骨和脸骨凸出,下颌一撮黄胡子,正剥着花生下酒,他的双腿交叉,在桌边摇摆着.
  中年男子名叫李密,呷着酒的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飞将"单雄信.
  在两人面前,一张大台的周围,坐着二十几位瓦岗寨的头领.坐在北边首席的是位大胡子,眼神和善,身体斜靠在椅背上,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象,他即是义军首领翟让.
  一位头发蓬乱得像头发怒狮子的大个儿坐在翟让的右侧,说话的声音也宏亮得像狮子吼叫,他是军师贾雄.
  贾雄的下方是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额头宽广饱满,神态文静而安详,他是徐世.
  翟让的左侧第五位是他哥哥翟弘,面庞干瘦,正把玩着一串珍珠玉饰.他的下位是美髯公王伯当,高猛就坐在王伯当的身边,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瓦岗寨的一些老将和一批刚刚投过来的豪杰,就分坐在众人之间.
  他们正在荥阳北郊群山脚下的一排青瓦屋内议事,义军自渡黄河、破金堤关、包围荥阳已经有十天了,眼看荥阳指日可破,敌人却来了大队援兵,为首的正是义军的老对头张须陀.众头领正合计着如何迎敌,为是攻是守、是进是退争论个不休.
  自上山后,高猛参加了一系列的出击,过着一段骑马四处奔驰的战斗生活,义军在黎阳黎阳,今河南浚县.、汤阴和荥阳、汜水之间大范围地打圈子.这是翟让、徐世、单雄信这些山寨元老们的拿手好戏,面对这种战术,即使训练有素的官军也无可奈何.在足智多谋的徐世的建议下,他们袭击了大运河上的官府船队,可惜暴君杨广刚刚过去不足一旬,没能给他一个有力的惊吓.他们曾经在平原地带遇到过一座"无耳城",这里所有的男人都被官兵割掉了耳朵,因为皇上信赖的太仆卿杨义臣素来喜欢凭耳朵点校战功.经李密建议,翟让从此取消了义军依然沿用的这一传统手段,用点校郎中临场核查来代替.在林县老林,他们屠宰了拒不向义军供应粮草的响马"阴拐子"的队伍,这支队伍几乎人人都会玩这样一个游戏:把未满半岁的婴儿高高地抛起,然后用长矛尖在下面稳稳地接住穿透.在四处游击的过程中,马队在义军中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职业军官出身的高猛,也由马队教头升到了山寨头领之一的位置.
  第四章、瓦岗军(6) 筑东阳
  
  然而,李密却建议义军结束这种颇为成功的游击状态,转入以攻城掠地为主的正规作战.喔,李密转过身来了,看他那双有名的灼灼闪亮的眼睛,它拥有那样强烈的电光,连当今皇上也受不了它的光芒.据王伯当说,李密十六岁就继承了父亲的勋爵,曾经有幸出任皇上仗下的卫士,皇上退朝后问宇文述:"刚才在朕左仗下的黑孩子是谁?"宇文述回答:"是蒲山公李宽的儿子李密."皇上说:"这小子的眼睛亮得不同寻常,以后不要让他再来了."宇文述后来将这事告诉了李密.李密把这段私人轶事对好友讲出来,不无对自己眼神的威 慑力感到自豪的意思,更是暗示自己的雄心壮志.看那双眼睛现在扫视众人的架势,几乎每一个人都为它坦荡而逼人的亮光瞧得竦然心动,像有一阵闷雷从心头滚过.它的主人迟早要成长为当今皇上的克星,高猛有这么一种预感.
  让皇上说中了,后来李密果然卷入了杨玄感的叛乱,被杨玄感远道从长安接到黎阳,奉为谋主,成为"首恶"中的一员.据王伯当说,李密与杨玄感的渊源还得从杨的父亲、丞相杨素说起.一次李密去拜访一位朋友,半路骑在牛背上读书,将书卷挂在牛角上,被杨素碰见了,和他交谈,大奇,就令儿子杨玄感和他结交,从此两人成为好友.杨玄感起事后,李密劝杨玄感首先快速攻取长安作为基地,拒皇上大军于潼关外.杨玄感不能接受他的计策,结果迅速地失败了.李密化装逃跑,半路上被捉住,要送到皇上所在地,接受剁为肉泥炖汤的命运.押解中途,李密指挥同党花金钱收买了押送人员,乘他们放松警惕,把墙打穿了一个大洞,偷偷跑掉了.后来他前往投奔盗贼郝孝德,郝孝德对他很不礼貌.又投奔首举义旗的王薄,王薄也不拿他当一回事儿.他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困境,甚至到了削树皮填充肚子的地步.没办法,只好重新回到官府统治的区域,躲藏到淮阳,化名做了个教书先生,由于写了首反诗,被当地官府下令捉拿,只得再次上路逃跑.这次他被迫打破逃亡者的禁忌,秘密地去找妹夫雍丘令丘君明.丘君明不忍拒绝,将他转寄到游侠王秀才家,王秀才将女儿嫁给了他.丘君明的从侄丘怀义向朝廷告发了这事儿,皇上令丘怀义自己直接带着朝廷的敕书去梁郡梁郡:今河南商丘.官府.官府派兵把王秀才的家院团团围住,碰巧李密出外,侥幸逃脱,丘君明、王秀才和他的女儿都被处死.
  半年以前,翟让第一次见到前来上山投靠的李密,就将他给绑了起来.多亏出面引荐他的另一支杆子的头领王伯当起身劝说,要反隋必须借重李密这样的文化人,翟让恍然大悟,立即将他释放了.李密和王伯当奔赴各地,成功地说服了十几路杆子投奔瓦岗寨,令义军兵力猛增,翟让非常高兴,从此把李密奉为谋主.李密随义军游击四方,很快发现,义军兵力增多了,粮草日显不足,这样下去无法持久,便向翟让建议,压缩活动范围,主动出击进行正规作战,占领运河一带的国家粮仓,依靠它招揽更大的军队,建立隋军无法摧毁的永久性地盘.翟让和大伙儿都被说服了,于是就有了跃进数百里、跨越黄河、攻破金堤关、围攻荥阳的军事行动.这是瓦岗义军发动的第一次大规模进攻战,义军迅速地占领了荥阳附近各县,只有荥阳郡城未能攻下.
  荥阳郡守杨庆向远在江都的皇上飞章告急,皇上急调齐郡齐郡:今山东济南.通守张须陀出任荥阳通守,率精锐主力二万人前来增援.张须陀可以说是瓦岗义军的"老朋友"了,三年来,两军大小进行过三十多次交战,几乎每月都要激战一次,张须陀虽屡小胜,却无法大胜;瓦岗义军虽屡小败,却未曾大败.义军一旦形势不妙,便采取长距离大范围打圈子的战术,拖得张须陀军也真够呛.后来张须陀军被皇上调到匪患更严重的齐郡,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据探子报称,他一战就击败了盗贼左孝友的十余万人,进而又剿灭了解象、王良、郑大彪等部,后来又与盗贼卢明月决战,将卢明月的十几万人一举歼灭,卢明月只带着数百骑逃向河南,张须陀将砍下的卢明月部下的脑袋堆成了五座小山,广邀各地父老参观,令他们回去后宣传官军的赫赫威势.皇上大喜,升张须陀为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专司镇压民变.现在皇上把他给调过来,就是要用他这个常胜将军兼瓦岗军克星,给瓦岗军一个彻底的解决.
  瓦岗军久困于荥阳坚城之下,而且远离瓦岗老巢,如果再与张须陀军进行拉锯式的交战,一旦不利,将有被强敌赶入黄河喂鳖的危险.首领翟让就怀着这种深深的忧虑,和他拥有相同的经验和思虑的军师贾雄进而补充道,应该发挥我军历来最擅长的打圈子战术,先虚晃一枪,然后趁天黑作一招"金龙摆尾"遁去,张须陀又能拿我怎么样?
  李密摇了摇头,双手按在大台的边沿,凝视着作战地图,久久不语.这张作战地图是他亲手绘制的,也自打他上山以后,瓦岗军才开始使用地图.在那以前,翟让他们都是凭记忆辅助决策,他们的记忆力饶是惊人,周围二十几个县的山川地理,他们都记得滚瓜烂熟.
  在单雄信、翟弘和七八个义军头领表示赞成"走为上策"的意见之后,李密沉吟着提出:"我们能不能设想一下,在这里打它一仗,把张须陀给一举灭掉?"
  第四章、瓦岗军(7) 筑东阳
  
  众人尚未答话,只听门外有人叫道:"鹿肉来啦,上等的鹿肉,全料卤好的!"
  一阵踏踏的脚步响,走进来的是"吊疤眼",他手举着一大串暗色的肉块儿,口中还嚷着,"薛家庄华师傅的好手艺,吃了壮阳生贵子!"
  翟弘乐得哈着牙,直招手:"嗨,‘吊疤眼’,真有你的噢,这鹿肉又是从哪儿给吊来 的?"
  "不是说了嘛,薛家庄,薛御史的府上!他有二十几个小老婆.""吊疤眼"得意地走了过去,先把一大块鹿肉捧给翟让,"祝将军再生龙子!"翟让乐得哈哈大笑:"龙子我不配生,虎子我还想生一窝儿!"众人跟着大笑.
  "吊疤眼"把一块鹿肉摆在军师贾雄的面前,贾雄接了.又把一块鹿肉摆在李密的空位前面,李密皱着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翟弘一扬手:"我这儿的呢——"话未完,"吊疤眼"潇洒地一甩手,一块鹿肉从空中划过,啪地落在翟弘的桌面,军事地图上顿时出现了一块油腻印.
  "吊疤眼"转身递给单雄信一块鹿肉,又把手中的一扬:"还有谁想生虎子,狼子,豹子?"
  "这儿——老子只想生兔子!"一位头领边扬手,边站起身走过去.众人哄笑着去抢鹿肉.
  高猛看见李密紧皱眉头,俯身盯着地图,嘴唇甭得紧紧的.
  翟让手一挥,大声说道:"都坐好,不要站着,边吃边谈,下面继续沿着李先生刚才的话头讲——"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口里嚼得格吱有声.
  李密目光中深藏的猛兽再次出了笼子,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沉声说:"我刚才的话是,我们能不能就地打它一仗,把张须陀的军队给一举灭掉?"未等众人回答,李密又高声说道:"我的看法是,能!别看张须陀多么强悍,但他勇而无谋,军队刚刚打了几个大胜仗,肯定是既骄傲又狂躁,对付这样的蠢物,可以一战把他擒住!"
  众人如听天书,茫然地看着李密.李密含笑看了看众人,又笑着对翟让说:"将军您只要列阵对敌,我保证为你击破敌人!"
  李密的眼睛里放射出自信的光芒.翟让犹豫着,沉吟不语.军师贾雄撇着嘴巴,质问李密道:"李先生说得倒轻巧,你倒说说,你怎么帮我们把张须陀给擒住?"
  李密微笑着,用手在地图轻轻地一推:"利用他的骄傲,"又往回一拉:"引他进入埋伏,"最后双手做了个合抱的动作:"然后聚而歼之!"
  贾雄冷笑着说:"张须陀就这么听你的,不要搞得我们反被他包进了袋子!"
  李密不作回答,反而坐下了,端起碗,喝了一口茶.
  "世——"坐在后面桌子上的单雄信叫了声,"尝一尝,把鹿肉和花生一起嚼,有一股火腿的味道!"他把手中的鹿肉和着一大把花生捧了满捧,上前堆在徐世的面前.徐世和着两味嚼了嚼,点头表示认同.
  单雄信把衣袍上的花生屑儿大手拍了几拍,然后对李密说:"李先生,我想知道的是,冒这种险,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贾雄对着单雄信大声吼道:"嘿,什么好处!我看纯粹是拿咱们做饵子,朝虎口里送!"
  李密看了看贾雄,又看了看单雄信,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不说.
  翟让一下子变得非常犹豫,他用手指了指一圈人:"你们大伙说说,怎么才妥当,是打,还是今晚就退?"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世这时发了话:"我赞成李先生的意见."翟让感到很意外,"咦"了一声,眼睛、眉毛和胡子同时都转向徐世.
  徐世点点头,继续说:"总是这样被张须陀在屁股后面追来追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迟早总要和他决一死战,那么,不如现在开始.李先生刚才分析得有道理,现在决战,条件对我们最有利,因为敌人骄狂得不得了,总以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候最容易打他个措手不及."
  "叭、叭!"单雄信猛击大腿,站起身来,"世和李先生说得有理,老子早就不想跑了,就跟他奶奶的张驼子大斗一场吧!"他像豹子般边来回走动,边发出大声的吼叫,"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活,来吧,张驼子,来吧,秦跛子,来吧,罗麻杆!来来来,大战一场,老子再也不跑啦!"
  他的吼声震得屋顶的瓦片发颤,不知为啥,这吼声又戛然而止.
  瓦岗军的老将们都会心地笑了,新来的头领们则被单雄信的这阵势吓得你看我,我看你.
  李密对翟让轻声说道:"现在就是想退,也退不了,敌人逼得太近了.即使要退,也要狠狠咬他一口,才退得出去,黄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翟让点头称是,徐世和单雄信的同意,已帮他拿定了主意:"那就打一仗吧."
  李密微微一笑.
  贾雄急得跳了起来,在单雄信的桌子边晃来晃去,狮子毛一甩一甩的,"单老二,你们这样太冒失了,太危险了,李先生,"他又踮着脚尖,跳到李密的面前,用手胡乱敲了敲地图,"你倒说说,怎么能把敌人给包起来,你说呀!"他的声音尖得直朝上刺.
  李密冷峻而低沉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能在这里回答."
  "唉,我的妈哟——"这头饥饿的狮子又急得掉头而去.
  第四章、瓦岗军(8) 筑东阳
  
  翟让白了贾雄一眼,然后对众人说道:"就这么定了,干它一场再说!"
  "通"的一声响!众人扭头看去,只见贾雄急得用短剑把单雄信坐的桌子给砍下了一角.也就这么一瞬,他的情绪好像顺利地平息了下来,只见他温柔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你们这样太冒失!我说在前面了,不信等着瞧!" 众人呵呵大笑,在笑声中,人们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
  前面是一排又一排的长枪,长枪旁竖着盾牌,盾牌后面站着弓箭手.
  隋军方阵刷刷向前,脚下发出整齐的声响,在头顶上空腾起漫天的灰尘,它像一只拥有千万只细足的怪物,迅捷地向前移动.它的脚下,曾经践踏过左孝友、解象、王良、郑大彪、卢明月等盗贼无数面战旗,践踏过十几万血糊糊的人头和更多的残肢断臂.
  张须陀将军骑着马,通过身边的军鼓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方阵缓缓向前推进.权力和指令,由他的吼声和竖着战刀、青筋暴跳的右手上发出,那些声音和手部动作是简洁的,充满了自信的简洁.他的浓眉怒竖着,肥大的四方脸盘上纵横爬着五六道粗细不均的刀疤,这是历次战争的记号.他的眼神是冷峻的,有鲜血的海面在眼睛里荡摇.
  当翟让率领上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张须陀眼里的血海就开始沐浴在笑意的阳光之下.瓦岗军的战斗力是天底下少有的强悍,他们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扑上来,那些光着上身的长枪手投过来一枚枚呼啸的长枪,刁钻而又凶狠,方阵里不断有士卒中枪倒下,但立即有预备队在盾牌的掩护下补上空缺.像石子投入水面,方阵阵形出现了几处波荡,但马上恢复了平静.随着张须陀的军刀一指:"前进——"方阵开始启动,军鼓马上变音,像快速博动的心脏发出"咚咚、咚咚"的声响,方阵的步伐开始加快,很快便与瓦岗军短兵相接,两军阵形的前沿,就像两排凌乱的牙齿在凶猛的撕咬.但隋军方阵很快显示出有组织的打击力,它将一排排弓箭射将过去,密如雨雹,阵前的瓦岗军被迫举着盾牌拼命遮挡.这时候,随着张须陀的一声吼叫,军鼓急剧地响起,隋军方阵前排的长枪刷刷出手,一当它们和瓦岗军的盾牌像两牛相斗一样顶住,第二排的长枪手又从前排的空隙钻出,向瓦岗军盾牌的侧翼乱戳,瓦岗军的前排抵挡不住,连退了十几步,以缓冲隋军方阵两排长枪的强劲压力;隋军第三排长枪又钻出,像豹子一样躬着身子,紧紧地贴了上来,头顶上又是一阵箭雨飞向瓦岗军.瓦岗军终于招架不住,像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退潮,但阵形并没有散乱.张须陀在马上又一挥军刀,方阵步伐猛然加快,所有的长枪向前,举起一座枪的树林,口中发出"杀啊、杀啊"的可怕叫喊.在它的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下,瓦岗军的前锋终于由节节后退变为转身奔逃,上万人杂乱的奔跑脚步震得地面颤栗,在人群的上空,空气发出了旋风似的尖啸.张须陀军刀一指,大声吼道:"骑兵出击!"长枪队刷地闪出一条通道,数千轻骑呐喊着冲出,向奔逃的瓦岗军杀将过去,待骑兵全部冲出后,方阵又刷地合拢,向前快速跟进.
  翟让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身边簇拥着数百名精锐骑兵,一直努力维持着阵形.在杂乱的奔跑声中响起了军官们狮虎般的狂吼,他们喝斥着、驱赶着,不准步兵横窜,于是万人大军在快速撤退的途中,队形并没有乱到溃不成军的地步,而是隐隐保持着一种无形的板块式联系.当隋军骑兵迫得太近时,瓦岗军便转身射出一阵乱箭,投出一批长枪,乘隋军骑兵忙于遮挡,又快速地将两军拉开一段距离.
  两军在原野上奔跑,一方边战边退,另一方强有力地推进,迅速离开了原来战场十几里地.
  如果张须陀将军像往常作战一样带领着骑兵冲在最前,那么他应该看出大海寺一带复杂地形隐藏的重重杀机,至少他会将大军追击的速度放慢,然后令一支骑兵先驰到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搜查一阵,若无异常再向前进.但是他现在行进在骑兵的后部,步兵方阵的前列,在这个结合部,就像两根系在一起的绳索的节点,他用自己的吼叫声和战刀把步、骑两种力量扭成一个整体,以预防着抗击前方敌军突然发动的反冲锋,这支敌军非同寻常,它总是云一样地飘走,又云一样地飘来.处在这个结合部上,他看不见前方正在发生的微妙的地形变化.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则按照将军在战前的部署,谋求紧紧地咬着敌人,狠狠地压迫敌人,最终将敌人阵形冲散,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等到张须陀将军想起来后悔,战局已覆水难收.
  当隋军骑兵越过大海寺继续向前追击瓦岗军,张须陀率领步兵方阵紧随其后,依照一种流水或者风一样的惯性,呼拉越过了大海寺.就在这时,李密带着高猛、常何等数十名游骑和一千名步兵从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冲出,出现在隋军步兵方阵的背后.
  在放箭射击之后,李密带领下的一千多瓦岗军步骑,像一把巨大的刀子嵌进了隋军步兵方块的后背.他们挥舞着刀枪猛砍狠戳,大批隋军步兵来不及转身便中刃倒下.在出鞘之前,玄铁剑就像有预感似的,伏在高猛背上轻轻地哭泣,高猛刷的一反抽,它像一条黑龙奔腾而出,在半空中飞旋着,只听得"夺、夺"有声,一个个人头、一只只断手、半截半截的脸面飞起到半空,血光噗噗彪在高猛身上.高猛和常何带领数十名游骑,向隋军纵深猛插,玄铁剑下挡我者死,隋军纷纷躲避,人流丛中闪出了一条水沟般的通道.这水沟急速地打了几个回旋,便将隋军步兵阵形搅乱了一大片.
  第四章、瓦岗军(9) 筑东阳
  
  张须陀勒马转身,拼命地去堵住惊慌乱窜的步兵们.他逼令部分精锐向着李密队伍冲杀方向迅速列出一小块方阵,还没等他完成这一部署,身后的骑兵又乱哄哄地向步兵退缩,左右两边的军士们也惊惶地骚动起来——在广阔的原野上,有三支瓦岗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张须陀军滚滚杀来,他们高声呐喊着,人头黑压压的,像黑色的洪水汹涌而至.南面是反身拒战的翟让部,约有上万军士;西面是从一处洼地杀出的徐世部,有五千军士;东面是从一条水沟跳出的王伯当部,有三千军士.这三支瓦岗军很快杀奔过来,将隋军团团围住,又 不断地派精锐凶猛地突入隋军阵内,把隋军冲得步骑杂错,互相践踏,乱不成形.
  张须陀眼里的血海已经消退了,现在被后悔和绝望充满着.有片刻,他甚至立马站在动荡不定的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武骑尉韦鼎领着一簇铁骑驰过来护卫他,他收住散乱的神色,突然大吼一声,拍马率队向北冲去.在砍杀了十几位瓦岗军步兵后,这一队人马被高猛、常何带领的骑兵拦住了去路.韦鼎奋力驱马撞向高猛,张须陀乘势从侧边空隙冲出,一路突进,终于跳出了两军交锋的战团,来到北边草地上.
  张须陀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只有十几骑跟着,便问道:"秦琼在哪里,罗士信在哪里?"众人回答不知道.张须陀失神地看了看身后的原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猛一锁眉头,率众重新驰入战场.
  大隋建节尉秦琼正紧张有序地收拢着人马,他壮实得像座铁塔,眉宇间隐约像有惊雷要迸发,却又在乱军中立马不动.他身边簇拥着二百多名铁骑,手持刀枪,布成半弧形.王伯当率领的步兵对他们连续发动了三次突击,都被赶羊似地给驱赶了回去.秦琼也不追赶,只是大声吆喝着,招呼散乱的步骑向他靠拢.忽然,他听到了远处乱军中张须陀发出的喊叫:"秦琼啊,秦琼啊,你在哪里?"声音狂乱中含着凄怆,就像父亲在找寻失散的儿子.秦琼眼泪刷地流下,他纵声大叫:"将军,秦琼在这里!秦琼在这里——"但是张须陀的喊声却越飘越远.
  秦琼令骑兵组成冲锋队形,准备向张须陀刚才喊叫的方向靠拢,这时,却有一彪军冲杀过来,为首的身穿红袍,手中的长枪跃跃欲试,像蛇头吐着蛇信儿,隋军步兵见状惊骇得纷纷躲开,秦琼认得,那是瓦岗军"飞将"单雄信,曾经与他多次交过手.面对单雄信的锋芒,三名隋军骑兵拨马上前,同时举枪向单雄信捅去.只见单雄信在马上轻忽一闪,伸左臂夹住刺来的两支枪,右手举枪,笃地将第三支枪荡开,乘势斜插,捅进那隋军的腰部,用力只一挑,像挑稻草人似的,将那隋军挑到半空中,"啪"的一声扔下地.另两人吓得弃了被单雄信夹住的枪,掉转马头便逃,但他们的马却没有单雄信的枪快,只见那枪头倏地飞入一人的后背,又哧地拔出一道血光,在空中像杂耍似的崩成弓弧,重重地弹在另一人的腰胁间,那人当即口喷鲜血向前倾倒.
  "秦琼,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吼叫间,单雄信的长枪已突到秦琼面前,秦琼举锏将它架住,大吼一声发力,反转铁锏将长枪朝下压,两件兵器在空中像两头畜生较起了劲儿,胯下对冲的战马却擦肩而过,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件兵器给生生拆开.
  单雄信猛勒战马,正要调头再冲过去,忽见一员飞骑从外面杀将过来,鼓鼓的黄色披风里露出麻杆一样细的胳膊,正是大隋建节尉罗士信!那罗士信将手中所提一物猛地向单雄信掷去,单雄信挥臂将它格开,感觉好生古怪,朝下一瞧,一个人头正在地上打滚儿,激得他身体一颤.他害怕受到罗、秦二人的前后夹击,举枪拨开罗士信刺来的枪头,像一阵红色的旋风飞驰而去.
  张须陀已经杀进杀出了三次,都没有能够找到秦琼和罗士信.他的心智逐渐溃乱,浑身感觉疲惫无力,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了.身边卫士刘武对他说:"将军,不要再找啦,我们还是冲出去吧."他双眼绝望地看了看天空,长叹一声:"唉,主力都丢光了,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皇上!"这句话帮他完成了正在脑海中运筹的思考.他既下定了决心,便不再抵抗,任一支飞箭噗地钻入大腿.他曾经是多么骄傲,踏平了多少盗匪,皇上对他的器重更令他无比的自豪.皇上曾令宫廷画家把他和罗士信作战布阵的场景画成一幅宽轴,派中使中使:皇帝的专职使节,一般由宦官担任.送往前线,当面交给他."还有另一幅同样的画,朕把它挂在皇宫里,"在中使随身所带的诏书中,皇上这样说,"只要一看到它,朕就能立即想起两位爱卿的忠勇和劳苦."这幅画被他视为最金贵的宝物,一直带在身边.
  又一支羽箭透过正在与敌人格斗的隋军的空隙飞过来,嗖嗖有声,没入了他的腰胁,他疼得牙关紧咬."将军,"刘武哭着上前挡在飞箭所来的方向,喊道,"您这是何苦……"正要弯腰帮他拔箭,他一摆手:"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心意已决定了."他从斜背的包带里艰难地取出皇上的赐画,把它交给刘武,"你们争取逃出去吧,这幅画是皇上恩赐的,非常金贵,请帮我把它交给罗士信.皇上啊——"他又一次长声叹息,随即横刀往颈脖处一抹.
  秦琼和罗士信带着二百多名骑兵组成了一个菱形冲锋阵,在乱军中向东突进,途中所向披靡.秦琼和几名铁骑边驰马边叫喊:"将军,将军,你在哪里?"突然,斜刺里冲出刘武和几名卫士,老远就嚎哭着喊道:"将军已经自决了!"他们边哭着边跑过来,把皇上的赐画递给折马赶来的罗士信.罗士信打开赐画一看,顿时嚎啕大哭.
  第四章、瓦岗军(10) 筑东阳
  
  秦琼头脑里一阵晕眩,感觉天空像个倒扣的盘子在摇晃,忙双手撑扶在马鞍上定神.但是当他发现其他铁骑个个面露惊恐之色时,他的心顿时冷静下来.他硬生生收住眼泪,低声对众人喝道:"要活命就不要惊慌!听我的号令,前队变后队,向刚才的步兵队靠拢!"在他和罗士信的指挥下,这簇铁骑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缓缓向西北驰去.
  一骑红衣人率数百名步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又是单雄信,他找来了帮手高猛,吵嚷着 要与秦琼和罗士信好好厮杀一场."秦琼快投降吧,不然我要割你的人头当夜壶儿!"单雄信大声吼叫着拍马冲过来,高猛迅速驱马赶到他的侧翼作掩护.秦琼和罗士信相互对视了一下,突然像打雷一样发出一声狂吼,率众铁骑迎上前去.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响过后,地上呼拉倒了一大片人马,还有七八个军士在马身下凄厉地哭喊着.
  混战中,高猛的玄铁剑承受了秦琼的铁锏连续三次的重击,每一次都好像是一堵高墙压了过来,令他感到气闷.这人好大的力气!可玄铁剑也不是等闲之辈,就在双方第三次错开马头的一刹那,随着高猛一招"金鹏展翅",玄铁剑划过一道黑弧,轻轻掠过了秦琼的左臂,在半空中洒出一线红光.秦琼若无其事,也不掉转马头,纵马直接飞驰而去.
  "这人好生了得,受了伤,却像个铁人没有动静."高猛一边沉思,一边驱马避开一具倾倒过来的战骑的身体,"今日玄铁剑已经饮了一位好汉的血,又伤了这位好汉……唉,人在杀场,身不由己."
  单雄信正与罗士信架枪角力,渐渐有些占了上风,忽见斜刺里一骑飞驰而至,一道铁锏向他当头砸来,他慌忙拨马后退,挑开罗士信的枪头,横枪去架那铁锏.铁锏的主人秦琼已驰到近旁,却猛然纵身侧出,在双马交错的瞬间,一锏反打在单雄信座骑的后腿上,那座骑的后腿应声折断,整个马身像颓墙断壁倾倒在地上,把单雄信跌了个五脚朝天,有这么短短的一刹那,他像个红色的蛤蟆乱蹬着四肢,随后才翻身滚爬起来,说不尽的狼狈.不远处高猛慌忙拍马来救.
  秦琼也不恋战,和罗士信旋风般兜了一个小圈,救出大部铁骑,迅疾向西北角的步兵群驰去.
  单雄信已爬起身来,在后面跺脚大骂:"秦琼你这个王八蛋,偷袭马的屁股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再给我回来……"正吵嚷间,忽见徐世带着上千人组成的长枪队浩浩荡荡地杀奔过来,正在格斗中的一些隋军散兵见了,像兔子见到了猎人,盲目地四下躲避.
  "看啊,"徐世左手一扬,"张须陀的脑袋!"
  "张须陀死啦!"正在格斗中的人们欢呼起来,"张须陀死啦,我们胜利啦,万岁,万岁!"
  一些隋军散兵见了,低头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徐世、单雄信和高猛率领瓦岗军浩浩荡荡地一路杀向西北角的大海寺,在它的门前,秦琼、罗士信正在集结着乱军中的隋军步骑.当瓦岗军靠近,一阵箭雨突然从隋军阵中飞出,众人忙着躲箭时,秦琼又率领数百名铁骑冲了过来,发出野兽被围困时那种愤怒的狂吼,他们严整的队列和纵横交错的刀枪似乎不可阻挡,一气将瓦岗军逐退了大半里路.
  在徐世的喝令下,瓦岗军虽然连连退却,却保持了阵形不乱.他们正准备着迎接隋军的第二波反击,却奇怪地看到了秦琼率铁骑转身驰去.徐世害怕中计,不敢纵兵紧追敌人,只是命令长枪队保持阵形,排成纵深梯队,向前步步推进.前方不远处,秦琼率铁骑缓缓退入了大海寺北面的树林里.在众人眼皮底下,闪闪发亮的军刀像烟云一样在树林边消逝了.
  "英雄啊,"徐世立马叹息着,对单雄信和高猛说道,"英雄啊."
  第五章、李渊入狱(1) 筑东阳
  
  晋阳城内太原郡隋太原郡郡治在晋阳(今山西太原),下辖晋阳、榆次、太谷、交城、龙山、文水、平城等十多县.守府,宽阔的庭院内,柏树森森.
  一棵几围粗的柏树树干上挂着一只箭垛,空中接连飞来三支羽箭,正中垛心.
  持弓人李渊气定神闲地看了看,又从箭袋中取出三支羽箭.不远处,一名卫士正一脚踩 在一只箭垛上,双手用力拔取箭头.
  这时,一骑红衣飞驰而至,到了近旁跳下马,把缰绳递给上前的卫士.
  李渊心无旁骛,弯弓连射,嗖,嗖,嗖,三支羽箭飞过去,又中垛心.
  红衣人叫了声:"爹爹!"
  李渊收起弓,转过身问道:"世民,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我到慈恩寺去为妈妈上香去了."李世民答道.
  李渊神色变得滞重,用手抚着儿子的背,无言地往堂上走去.
  "我帮爹爹和哥哥弟弟都上了香许了愿."李世民说着,稍稍加快了脚步,赶上前把座椅摆正,让父亲坐了,自己也挪了把椅子坐下.
  "你母亲可真是冰雪聪明,"李渊手扶在膝盖上,沉吟着说,"她从小被舅父周武帝天天带着,见识可不同于一般女子.你三姐有一点点像她,唉."他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听妈妈说过,不要以为做什么帝啊王啊的,就真的有多大能耐,有些不过是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
  "你母亲指的是老虎的父亲."李渊本能地扫视一下四周,低声说,"当老虎的父亲受禅登极的时候,你母亲扑在床上哭着说,‘就恨我不是个男人,救不了舅父家的大难.’那时候你母亲只有十岁."
  "妈妈还说,我们家也不要自己看轻了自己."
  "你母亲心比天高,她希望你们兄弟几个有出息.在她眼里,我这个丈夫有些不够格."李渊苦笑着自嘲道,"你们不知道,她对为父的帮助有多大."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要敏锐.三年前李渊在弘化郡都督关右诸军事弘化:今甘肃庆阳.关右:萧关以西.,胡人送给他几匹宝马,他的妻子窦氏不断地提醒他说:"皇上好鹰爱马,你是知道的,你的这些马已经够了进奉皇上的水平,不能久留在这里,如果有人说了出去,必然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希望夫君仔细考虑."李渊实在太喜欢这些马了,一直犹豫不决,后来果然因此受到了皇上的严厉斥责,被剥夺了实权,调到涿郡重操督运粮草的旧业.不久,窦氏在涿郡病逝,年仅四十五岁.李渊追思妻子的话,才开始韬光养晦,多次寻到上等的鹰犬进献皇上;上次雁门之围时,他也赶在各路勤王军的最前面,结果很快便被擢升为右骁卫将军.挂上将军印后,李渊曾流着眼泪对几个儿子说:"我如果早听你们母亲的话,做到这个官位就已经很久了."
  妻子窦氏的胆色在世间真是少有,可惜她不断地生儿育女,又随着丈夫的官任到处迁移,严重损害了体质,没有经受住疾病的煎熬.窦氏的父亲是神武公窦毅,母亲是周武帝的姐姐襄阳公主.她生下来时头发便垂过了颈脖,三岁时头发已经长得与身体一般高.舅父周武帝特别宠爱她,将她养在宫中,可以算是她的半个父亲.周武帝曾纳突厥可汗的女儿为后妃,但很不喜欢她.当时窦氏才六七岁,私下里对周武帝说:"现在国家没有统一,突厥还很强大,希望舅舅能忍住心里的不快,对突厥公主表面上好一些,这样做对国家有好处.将来,只要得到突厥的帮助,那平定江南、关东关东:函谷关以东的中原地区.就不难了."周武帝认认真真地接受了外甥女的意见.窦氏的父亲知道这事后,对妻子襄阳公主说:"这个女儿才貌如此出众,可不能随便许了人,应该给她谋个伟丈夫才是."女儿长大后,夫妻俩想出了一个很特别的法子,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那些贵公子有前来求婚的,就让他们射上两箭,夫妻俩暗中约定,凡能够射中孔雀眼睛的,便将女儿许给他.前后数十人来过,没有一个能够成功.李渊是比较晚来的,他随意射出两箭,简直如有神助,每一箭都射中一只孔雀的眼睛.窦毅大喜,于是把女儿嫁给了李渊.后来李渊曾跟几个儿子开玩笑:"当时如果你们的舅爷神武公先把规矩讲明白了,我一慌神儿,说不定就没有你们啦!"其实李渊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神射手,去年在龙门剿灭盗贼毋端儿时,他率骑兵向敌冲击,一连射出七十箭,每一次都有敌人应弦而倒.几个儿子中,只有老二李世民接了父亲的代,现在他与父亲比试射术,已经是互有胜负.
  窦氏为人很有孝名.李渊的母亲独孤氏常年患有重病在身,多次病危.其他的妯娌因为独孤氏性子严厉害怕受斥责,都称病来得少,只有窦氏昼夜服侍,忙得不脱衣履,瞌睡来了便打个盹儿.这样一忙往往就十好几天.她善于书法,模仿李渊的字简直一模一样,到了外人辨认不出真假的地步.她常常把用在舅父周武帝身上的睿智用在夫君身上,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怂恿夫君志存高远.面对这位高贵、美貌、才德俱佳的妻子,李渊多少感到有一些压力.
  "有个道人,"李世民说,"妈妈说你也认识,曾偷偷地说过,真正的龙气是在武川武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武川的龙气至今仍没有消散.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
  第五章、李渊入狱(2) 筑东阳
  
  "为父的怎会不知道?不过,"李渊眨巴了一下眼睛,带着戏谑的神情对儿子说,"道人当时对为父的说的只有前面的两句话,后面两句,好像是你加上去的吧."儿子笑了,但神色马上变得凝重.李渊用手指向着儿子脑袋轻轻点了点,说道:"你一大早就绕着弯子说话,我难道不明白你的意思——在代你母亲向为父的施压,想让为父的‘龙飞于天’啊,不过,现在是‘潜龙勿用’的时候,还不到‘见龙在田’、‘龙战于野’的时候." 武川镇,李渊祖辈的故乡,几年前他曾经去那里访过古,在一片茫茫荒草中烧过几炷香,那不过是大漠的边沿、胡汉杂居地带的一个外表上普普通通的军屯,它居然蕴藏着如此深奥幽远的龙气,这里已经诞生了周、隋两个朝代的开国皇帝,看今日天下大乱的形势,是否还会出第三个呢?
  六十年前,武川镇一群垦边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军队,在宇文泰的带领下,经过四海征战,这支军队成长为乱世中华最强大的武力,宇文泰凭借它掌握了西魏实权,他的儿子宇文觉凭借它建立了北周,其中一位将军杨忠的儿子杨坚,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又凭借它蔓延而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建立了大隋.在当年西魏赫赫有名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中,宇文泰,李渊的祖父李虎,杨坚妻子和李渊母亲的父亲独孤信,属于八柱国中的一员,杨坚的父亲杨忠属于十二大将军中的一员,后来也升为柱国.他们之间互相提携,互相通婚,加强了他们的势力.这个由平民上升起来的、以军功为基础的勋贵集团,并没有在享受了荣华富贵后陷入奢糜和颓废,他们的手脚没有发软得拉不开硬弓,耍不欢刀枪,而是依然保持着马背上的人对武功和射术永恒的崇尚.他们中大部分是汉人和带有胡人血统的汉人,但是他们却同胡人一样,看不起汉人的文弱气.北魏孝文帝曾经大力对胡人实行汉化,但这个军事集团在它勃勃上升的时节却似乎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将汉人给胡化,那些伟大的军人们,被宇文泰和他的汉人谋主统一地将汉人的姓氏改为鲜卑人的姓氏,杨忠被改为普六茹氏,李虎被改为大野氏,窦氏的叔爷窦炽被改回祖上的纥豆陵氏,这些姓氏直到当今皇上的父亲文皇帝君临天下的时候才陆续地给改了回来.这种汉人的胡化是由开化走向了蒙昧么?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它出自于一种深谋远虑,它的结果,是将骑马民族对运动的嗜好,对暴力和血勇的崇尚,对简单而真挚的情义的趋向,融入了新造的杂交之后汉人的血脉里.那个道士名叫王知远,他曾经游历过上下四方,在作出上述秘密言说后,还曾神秘地、玄虚地对李渊说过,武川的龙气,是由三百年南北分立郁沉的英雄气氤氲而生的帝王气,它注定要杂胡汉为一家,通盘改变汉人的血气.李渊也不十分懂得,王神仙说的这些是否太过玄远了?
  在与四方人士打交道中,李渊和李世民父子总能直接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流露出的来自祖先的秉性,父子俩的血脉里都流动着血勇和暴力,像所有马背上的人那样,他们每天的生活已经离不开驰骋、射箭带来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快感,这就是他们酒囊里的烈酒,那些宝马和良弓就是他们最心爱的女人.他们曾经听到过长辈中常有人在私下说,"瞧,那些汉人,"或者,"唉,那些胡人,"对这些他们都一笑置之,祖先的口头禅到了他们这一代都已经被淘汰了,成了过时的、别扭的玩艺儿,他们是那么简单地活着,简单地表达着内心炽烈的情感和真挚的情义,简单地显露和隐藏着勃勃上升的雄心.
  李渊七岁时,父亲李日丙就去世了.当年小李渊便承袭了唐公爵位.当今皇上的父亲文帝杨坚受禅登基时,李渊已十六岁,特补千牛备身,在文帝身边做御前侍卫.有六年时间,他亲见姨父如何处理政务,心中隐隐有所感觉,对于后来心藏四方之志的人士说,那是一所不错的治国学堂.姨妈独孤皇后对他特别宠爱,于是从二十二岁起,他便做起了地方官,累任谯、陇、岐三州刺史.当今皇上登极后,他又做了荥阳、楼烦二郡太守,后来被征为殿内少监,大业九年升任卫尉少卿.皇上远征高丽时,李渊奉命在怀远镇督运粮草.等到杨玄感反叛,李渊第一个向皇上报告消息,皇上诏令李渊驰往驿西镇弘化郡,将与杨玄感有牵连的元弘嗣逮捕,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
  李渊凭着皇上表兄的身份,第一次执掌兵马,对皇上还是很感激的.他在关右接纳豪杰,奖善罚恶,干得颇为欢畅.可不久便因未献良马之类的事受到诏书的谴责,接下来又被剥夺了军权,调到涿郡重操督运粮草的旧业.这时候他的妻子窦氏因病去世了.正在哀伤之际,前来吊丧的外甥女王氏把他扯在一边告诉他,前段时间他在关右时因病未能及时奉诏赶来,皇上对他产生了疑心,问恰巧在一旁的王氏,你舅舅为何还不来呢?听说是有病后,又问,可会死吧?李渊知道后,非常非常地震惊,心中从此悬上了一块沉重的铅石.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担忧,这是他与皇上的亲戚关系都保障不了的.他重新想起妻子生前的建议,开始纵酒寻乐,装扮成一个庸碌贪欢之人,开始向皇上进献鹰犬,还放下了皇亲国戚的架子,向皇上身边的亲信宇文大将军、王公公、裴御史等不断地行贿.这招儿果然很灵,他很快得到了升迁,被任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雁门解围后的第二年又被任为右骁卫将军,重新掌握了实质性的兵权.这时候李渊的脑袋已经彻底清醒了.一件还在他担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之前发生的事,更增强了他的忧虑.大业十一年三月,皇上以民间流行图谶"李氏当为天子"为由,借故处死亲外甥女婿李敏,并将大隋开国第一功臣李穆的后代李金才等三十多人全部斩杀,后来更有传说皇上要"尽诛海内凡姓李者",闹得人情像风浪一样荡摇不定.这一切都令李渊明了,他的身家性命是没有保障的,向上不断地升官并不能减小所面临的危险,倒好像在向陡峭的悬崖攀爬,每升一步都感到危险增加一分,如果手没有抓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悬崖.在保身的强烈渴望中,他血脉里运动和进攻的激情开始燃烧,以前隐隐产生的一些念头,现在开始发育成型,变为四方之志.
  第五章、李渊入狱(3) 筑东阳
  
  来到太原不久,李渊便意味深长地对儿子李世民说:"唐公是我的封号,而太原正是过去唐国的属地,现在让我来这里,真是天意呀.上天给的东西如果不要,反过来将引祸上身."他不露声色地开始一步步积蓄实力,在官场和民众中树立恩德.由于在镇压盗贼和抵御突厥方面功勋卓著,月前,皇上又下诏任命他为太原留守,这证明他的才能已经使他成为大隋国的边防长城.但是,皇上又同时任命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作为他的副手,显见对他很不放心,让这二人从旁监视他.不过凭这二人的能耐,又如何束缚得了即将应运而 兴的潜龙.他外表作出日夜沉溺于酗酒博戏之中的颓废姿态,来迷惑这二人.暗地里,他拿出巨额钱财,密令二郎李世民在晋阳招揽豪杰,偷偷地训练骑兵.大郎大郎、二郎:古代对一家长子、次子的俗称.李建成留在河东,也按照父亲的要求暗中结交地方英俊.一批有心的地方官员、职业军官和逃亡者已经聚集在他们父子的帐下.二郎李世民年轻,性子到底急迫些,不断地受了各路豪杰的怂恿,恨不得马上举起义旗;李渊见惯了四海风浪,慎之又慎,宁愿落了晚,也不愿仓促起事.对于李渊来说,他潜伏爪牙、持重不动的主要原因,是掌握在手中的兵力太少,不过万余人,在这个乱世,在各地官兵和盗匪动辄拥有数万、十数万的年代,这点兵力的确不够用来迅速成就大局面.为当今皇上卖命这么多年,刚刚才尝到了那么一点滋味,马上丢掉,实在可惜.他还想从手中掌管的大隋的一座金矿中淘到更多的真金:军队.
  在这个充满哑语的早上,李渊还告诉自己的儿子,几天前的夜间,晋阳西北的龙山上方突放光明,如烈焰冲天,接着,一道紫气直冲西南方向而去.这是行军司铠武士镬来说的,他说同时在场看到的还有城墙上七八个守更人.武士镬本是并州文水的木材商人,很喜欢交游江湖人士,李渊在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时曾率军路过文水,住在他家里,武士镬倾尽资财,刻意与李渊结交;当李渊获得太原留守的要职后,便提拔武士镬做了行军司铠,专管军队后勤,这不刚上任才有一个多月.第一次做官的武士镬正来着劲儿,在秘密向李渊报告龙山的紫气这一异常天象时,他还顺便带来了一片符瑞,像地契一样,它被武士镬用上等油纸包了好几层,武士镬一层一层地轻轻翻开油纸,露出一个又像桃花的外形、又像是太极术数的图形.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部兵书,纸是暗黄色的,书边儿都发了毛.他先看了看四周,然后用神秘而热切的目光看着李渊,低声地问道:"大人,你听说过‘桃李子得天下’的图谶么?"
  李渊摆了摆手,低声地回答:"不要再说了.这些兵书禁物,你先拿回去,将来会用得上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够了,以后有富贵大家同享."
  武士镬的神色马上变得非常疑惑,把油纸一层一层地迅速包好,忐忑不安地走了.
  "他不是久经江湖或者官场的人,不应该让他知道得太多."在转述完了这件事后,李渊对李世民说,"但他毕竟还是我提上来的,有些事情还得交给他帮办,不过要含蓄点儿."
  李世民还没答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停住了嘴边的话;片刻进来了一位军佐,他向李渊汇报:据探马来告,盗贼历山飞的部下甄翟儿的二万多军队,自在上党将慕容将军所部击溃后,又折转向洪洞,直驱鼠雀谷鼠雀谷:今山西灵石县汾水河谷.,看样子是要再次围攻晋阳.
  李渊问:"探马还在廊房么?"
  "是的,大人,他可够累的了,昨儿一夜他跑了二百八十里."军佐答道.
  "走,会会他,详细了解一下."李渊边起身,边对李世民说.
  军佐行了个礼,转身小跑出门,抢在前面安排去了.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边走边对父亲说:"武士镬真的信了么?"
  "表面上不信也得信,甭去管他内心怎么想.我们倒是不能过于相信这个商人——他一来便和王、高二人套得很近!"
  李渊说着,眼里闪着狐疑.
  刀枪折射着冰冷的阳光,军旗被寒风扯得呼呼作声.在心脏跳动般的战鼓督促下,六千步骑排着军阵,向雀鼠谷缓缓推进.
  太原留守李渊和虎贲郎将王威走在队伍前排,李世民骑马跟在父亲的身旁,他背负长弓,眼神好像冰冷的海洋.
  煮了一锅饭,来了两桌客.在李渊接到甄翟儿大军席卷河西、向太原挺进的情报的当晚,烽火由西北的群山一呼一呼地传到了晋阳城,它的火舌舔癥着黑暗的夜空,长长绕绕的、断断续续的躯干像一条巨大的不可捉摸的火龙,令每一个看见的人都感到心慌.第二天边塞的快马便到了,马邑马邑:今山西朔县.郡守王仁恭飞章告急,突厥数万人已越过长城,向马邑、雁门一带扑来.一南一北两路敌人好像互相通了气似地同时发作,向太原取夹击之势,这可是李渊遭遇到的数年来最大的军事危情.太原只有一万五千多兵力,其中骑兵四千多,步兵一万一千多.李渊将三千步兵、五千骑兵分给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带着火速北上,紧急增援马邑.他和王威带着五千步兵、一千多骑兵南下迎击甄翟儿的大军,只给晋阳留了一千多守军.昨日傍晚,部队赶到了介休,深夜探马来报,敌军已在离他们只有四十里地的野外扎营.本日一大早,在官兵睡足吃饱后,李渊率军迅速前进,本来计划抢占雀鼠谷,凭高阻截敌军.谁知还在途中,先头部队便飞速来报,敌军已进入了雀鼠谷.李渊立即放弃了原来的作战计划,令大队放慢步伐,整好队形,继续向前推进.
  第五章、李渊入狱(4) 筑东阳
  
  大队行进到离雀鼠谷口十三四里地的平原上,突然前方出现一群黑点,前锋又飞马来报,我军已经和敌军先头部队遭遇了!
  李渊一举令剑,长吼一声,军鼓马上奏出"停止前进"的指令.远远地看去,敌军的大队也停了下来,黑点密密麻麻地越聚越多.两军中间自动地隔了一两里地,就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各自停在岸边,忙着调兵排阵. 从无形的河岸这边看过去,对面黑点渐渐排成一片黑压压的阵势,似乎为了壮胆吓敌,甄翟儿的军士们不断地发出"嗬嗬"、"嗬嗬"的吼声,那吼声像浪涛一波一波地漫过来.官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上透着恐慌.
  正和李渊、李世民几个商议着军机,王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地别过身子朝对面敌军眺望,又倏地回首,眼光里似有野兔跳跃着,脸色也一次比一次灰暗.李渊见了,笑着对他说:
  "这些盗贼爱的是钱财,仗着一连赢了几仗,眼光高得不知自己是老几了.如果我军和他拼蛮力,可能一时还拿他没办法.如果用智略来对付他,他就要完蛋啦.我最害怕的是他跑到山上不和我打,他既然敢和我对阵,保证能一仗把他消灭.王将军,不必担忧."
  王威勉强挤了挤笑容,把眼里的兔子藏到眼皮后面.
  李渊把部队分成两种阵形,将老弱士卒放在中间,根据李世民的建议,让他们竖起了多面旗帜;将后勤辎重跟在老弱士卒的后面,最后面放置了军鼓和军旗,作为一个大阵.又把麾下精兵数百骑分置为两队,放在大阵的一左一右,作为小阵.王威和军校们不知李渊要做什么,李渊也不做解释,布阵完毕,他手执马鞭,与年轻的儿子李世民向对面的敌军指指点点,李世民面色没有任何表情.
  不久,对面敌阵发动了,在喧闹的鼓声中,走过来了敌军长长的队伍,离官兵越来越近.
  李渊一声令下,王威带领大阵先行,迎向敌军,呼拉拉一片军旗向前拥去.敌军前锋似乎停住了,突然,有数千骑兵吼叫着,向官兵大阵中的军旗区飞驰而来,显然,他们把那里当作了主将李渊的所在地.当敌骑接近时,大阵的老弱士卒们还未接战,便像被蜂螫了头的马匹,张皇着向四周散开.敌骑见势越驰越快,吼叫着冲入官兵大阵,王威惊恐之极,竟然掉下马来,左右侍卫慌忙上前拖着他的胳膊往后猛跑,幸而敌骑没有发现他的身份,继续向大阵中央驰骋,让王威顺利地跑掉了.
  敌骑突进到中央,抢了数十面军旗,忽然又看见了后队的辎重,便猛冲过去,辎重队的官兵落荒而逃.敌骑本是没有受过训练的盗贼,见了军资,竟然纷纷下马去抢,乱得就像街头群哄的泼皮.
  这时,李渊和李世民分别领着小阵中的左右两队骑兵,大呼着飞驰出击,像两只张开的翅膀,对敌骑军阵后半部实施左右夹击.官兵们一边纵马一边射箭,地面上的和马背上的敌军措手不及,无不应弦而倒,整个先锋队伍乱作一团.李渊和李世民率军逼近后,毫不停步地突入乱军之中,挥着刀剑猛砍.敌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杀吓破了胆,拼命地向回奔逃.
  在乱阵中,李渊和李世民勒马打了个照面,李渊问道:"见到了王威大人没有?"
  李世民一摇头说:"没有,刚才敌人把他那一块儿冲垮了,天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不管他了,"李渊快速地说,"我带队去追击敌人,争取把它冲得全线崩溃,你转回去把步兵给整好阵形,带上来杀入敌阵,要快!"
  "是,爹爹!"李世民话刚说完,就见李渊拨马冲出,边驰边喊:"左右二队,快跟着我猛冲过去,冲垮敌人!"
  众骑兵像一支支飞箭,射向正在往大阵逃跑的敌军.
  李渊显然过于轻视了甄翟儿大军的战斗力.当他率领数百名精锐骑兵飞驰突入敌阵后,虽然砍倒了大批敌人,引起了一阵慌乱,但敌人毕竟是一个拥有二万多兵力的庞然大物,用一个顽童的力气,是无法把它的成人身躯给推倒的.它在慌乱中镇定了下来,用优势兵力把李渊和他的数百名骑兵围上了好几匝,李渊率队左冲右突,都无法脱围而出.
  李世民正带着整好队形的步兵向前奔跑,一名骑兵飞驰而回,向他喊道:"二郎,敌人把李将军他们包围了,他们突不出来啦!"李世民一惊,勒住马,本能地回头看了看正在行进中的步兵,官兵们刚刚听说了主将冲在最前,现在又听说被敌人围住了,个个神情感奋,脸上奔流着血气.
  李世民对一名步兵校尉说:"我带骑兵先杀进去解围,你们带大队火速赶上,顺着敌人乱阵的口子冲进去,要快,要狠!"步兵校尉点头应诺.李世民又对报信的骑兵说:"你用最快速度赶到后面,把骑兵都叫上来,我在前面等着,要快啊!"
  "是!"那骑兵飞驰而去.
  李世民飞马赶到战斗最先发起的位置停下,远远地看去,敌阵就像一个布袋里装了一只外面看不见的小动物,忽然向外鼓出一个大包儿,忽然又陷进去一个小窝儿.片刻,分散在各处的骑兵陆续赶到,共有数百名之多.李世民策马前出了五六步,然后调转马头,摘下肩上的长弓在手,对着众骑兵说:"将军和弟兄们正被敌人围在那边,我们要冲上去,把他们救出来,还要冲个对过,再转回来,把敌人阵势给搅乱,后面的步兵马上就要赶到,前后对着一夹击,敌人就垮了——各位弟兄,大家跟着我,先使用弓箭冲击敌阵,都准备好了没有?"
  第五章、李渊入狱(5) 筑东阳
  
  他的相貌如同闪电,说话铿锵有力,如同金器撞击.众骑兵血液里的火焰呼地全涌上来,众人手持长弓,大声吼道:"准备好了!二郎,你就下令吧!"
  "杀啊——"李世民像一道闪电飞驰着突了过去,临近敌阵时,他取箭在手,嗖嗖嗖,一个个敌军应弦而倒,骑兵们的羽箭紧随而至.那些没有经历过残酷战斗的农民军们,没有料到官军骑兵在尚未与他们的兵器接触之前,便射出密如雨点的羽箭,呼拉拉倒下了一大片 .在箭雨的冲击下,敌阵中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顿时一层一层地脱开.这时,小包内的小动物又猛烈地撞动,将小包从内里给撕开了,李渊带着众骑兵杀了出来,与李世民所带的骑兵队会合了.
  李世民驱马奔向父亲李渊身边,未等靠近就大声喊了几句,边用手向前方敌阵纵深方向指了指,从李渊身旁又冲了过去.李渊拉马打了个回旋,对众人喝道:"弟兄们,步兵马上就要到了,向里冲啊!杀——"
  会合后的官军骑兵几乎没有停步,又杀气腾腾地向敌阵纵深发起冲锋,敌阵像碎土遇到了洪水纷纷崩塌.官军骑兵绕着溃乱的敌阵打了个回旋,刚一返身,就见所来的方向敌军四下乱窜."步兵上来啦,杀啊——"李渊大吼着,率领官军骑兵冲向被官军步兵赶回的敌军,两下夹击,敌军彻底地炸了阵营,一个个盲目奔逃的敌军被来自身后的刀剑削飞了肩膀、头皮,有的被长枪给活活地钉在地上,敌军骑兵的马蹄踩着步兵的身子,竟也不勒缰,只是继续向前飞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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