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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凡·高传》作者:欧文·斯通

_2 欧文·斯通 (英)
  “厄休拉,”他说。
  她脸上掠过的表情,清楚地重复了她曾在花园中对他讲过的话。他看着她,想起了那些话。
  “走开,”她说。
  她对他劈险把门好地关上。
  第二天早晨,他乘船去荷兰。
  圣诞节是古皮尔公司最忙的时刻。奥巴持先生写信给文森特叔叔,申述他的侄子擅自离职休假。文森特叔叔决定将他的侄子安置在巴黎夏普塔尔路的大陈列馆内。
  文森特心平气和地声称,他不再予美术生意了。文森特叔叔吃了一惊,深为不满。他申明将与文森将断绝关系。假日后,他又为侄儿在多德雷赫特的布吕塞——布拉姆书店内弄到一个职员的位置。这就是两个文森特·凡·高相互间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在多德雷赫特耽了将近四个月。既不感到幸福,也不感到不幸;既无成绩,也未失职。他简直心不在焉。一个周末的晚上,他搭乘从多德雷赫特到奥登博斯的最后一班火车,走回曾德特的家去。充满着夜晚的清凉、刺激气息的荒原,十分美丽。虽然夜色昏暗,他仍能辨清延伸无垠的松林和泽地。这使他想起了挂在父亲书房里的博德默作品的复制品。天空中紫云密布,恒星星在云隙中闪烁。他到达曾德特教堂公墓的时候,天色尚早云雀在远处未熟的黑色麦地里欢唱。
  他的双亲明白,他正经历着一段困难的时期。夏天过后,全家迁往埃顿——几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市镇,泰奥多勒斯被委任该地的牧师。埃领有一个宽大的榆树成行的公共广场,蒸汽火车把它和重要城市布雷达连结在一起。对泰奥多勒斯来说,这是稍为高升了一步。
  秋天到了,必须再一次作出决定。厄休拉还没有成婚。
  “你不适宜在那些店里做事,文森特,”他父亲说。“你的心已经把你一直领向圣职了。”
  “我知道,爸爸。”
  “那末,为什么不去阿姆斯特丹学习呢?”
  “我要去的,不过……”
  “难道你心里还迟疑不决鸣沙“是的。我现在讲不清楚。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扬叔叔路过埃顿。“在我的阿姆斯特丹的房子里有一间空房等着你,文森特,”他说。
  “斯特里克牡师写信来说,他能为你介绍一些好老师。”他的母亲接着说。
  当他认厄休拉那儿收到那份痛苦的礼物起,他已经接受了尘世对他的摒弃。他知道他能得到的最好教育,是阿姆斯特丹大学。那儿的几·高家和斯特里克家会以金钱、书籍和同情来接待他,鼓励他,帮助他。但他无法作出断然的决裂。厄休拉还在英国,尚未婚嫁。在荷兰,他失去了与她的联系。他写信给几家英国报纸,应答了一些招聘,最后得到了一个在拉姆斯盖特的教师位置,那是一个海港城市,乘四个半小时的火车,便能到达伦敦。
  斯托克先生的校舍坐落在一块方形场地上,当中一片大草坪,四周围着铁栏杆。学校里有二十四名十岁至十四岁的男孩。文森特兼教法语、德语和荷兰语,课后要照管学生,周末晚上还要替学生洗澡。校方仅供膳宿,不给薪水。
  拉姆斯盖特是一个单调乏味的地方,但很配他的心境。他在不知不觉中,与痛苦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多亏痛苦,才把厄休拉一直挽留在他的身边。既然他不能和心爱的姑娘在~起,那末随便在什么地方也就无所谓了。他所要求的,不过是在他和厄休拉的形象塞满了他的思想和肉体的沉重的饱和之间,不要有人插进来。
  “你能付我一点儿薪水吗,斯托克先生产文森特问。“只要够买点烟草和添件把衣服。”
  “不行,我不会给的,”斯托克答道。“单供给膳宿,要多少教师,就能找到多少。”
  第一个星期六的清晨,文森特从拉姆斯盖特出发,到伦敦去。那是一段很长的步程,天气很热,傍晚的时候,暑热尚未消散。最后他抵达坎特伯雷。他坐在这座中世纪教堂周围的古老树木的前处休息。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向前走去,一直向一口小池塘旁的一片高大的山毛样和榆树林中走去。他在林中睡到凌晨四时;鸟儿歌唱破晓,唤醒了他。中午时分,他到了查塔姆,望见远处的流经半淹的低洼草地的泰晤士河河中的船只穿梭往来。夕阳西下的时候,文森特瞥见了熟悉的伦敦郊区,他不顾疲劳,兴致勃勃地朝洛耶家的房子走去。
  她的房子在他眼前一出现,他返回英国的目的、他与厄休拉的联系,一下子就握住了他。
  只要他人在英国,她仍然是他的,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她。
  他无法抑制他那怦怦直跳的心。他倚靠着一棵树,模糊地感到一阵言词无法形容的心痛。
  厄休拉家的会客室里的灯终于熄灭了,接着她卧室里的灯也熄灭了。整幢房子暗了下来。文森特感到心碎,拖着疲乏的脚步,踉跄地沿克拉彭的街区走去。一走出她房子的视距,他知道又失去了她。
  当他想象与厄休拉结婚的情景时,不再把她想象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商的妻子了。他仿佛看到她是一个福音传道者的忠实的、任劳任怨的妻子,和他一起在贫民窟中为穷人服务。
  几乎每个周末,他都想徒步到伦敦去,可是他发觉要在星期一早晨及时赶回学校上课,是很困难的。有几破,他从星期五走到星期六深夜,刚刚赶上看到厄休拉在星期日早晨从家里出来,上教堂去的途中。他没有钱买食物和宿客栈,所以冬天一到,他就得挨冻。当他在星期一早晨回到拉姆斯盖特的时候,总是身冷肚饥,精疲力尽。足足一星期后方始渐渐恢复过来。
  几个月后,他找到了在艾尔沃思的琼斯先生的监理会学校中一个较好的位置。琼斯先生是一个大教区的牧师。他雇佣文森特当教员,但很快就让他充当乡村到牧师。
  文森特不得不又一次把脑海中的想象加以改变。厄体技不再是在贫民窟中工作的福音传道者的妻子了,而是一个乡村牧师的妻子,在教区内帮助她的丈夫,就象他母亲帮助他父亲一样。他仿佛看到厄休拉对他离开古皮尔公司的狭窄的商业生活,转而为人类服务一举,表示赞成,感到高兴。
  他把厄休拉的婚期的日益临近只当没有这回事。在他的头脑中,那另外一个人实际上从来就不存在。他始终认为厄休拉之所以拒绝他,是由于他本身的某种缺点和不足,而他一定能想办法加以克服和弥补的。难道还有比侍奉上帝更好的办法吗?
  琼斯先生的那些穷学生都来自伦敦。校长把这些学生的家庭地址交给文森特,派他步行到那儿去收学费。文森特在白堂区的中心,找到了这些家庭。那些街道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许多人员众多的家庭,拥挤在冰冷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双双瞪大的眼睛流露出饥饿和疾病的神色。许多学生的父亲买卖变质的肉,这种肉被政府禁止在平常的市场上销售。
  文森特看到这些人穿得破烂,冷得发抖,饭菜尽是些稀汤、发硬的于面包皮和腐肉。他倾听他们申诉穷困悲苦的身世,往往耽到天黑。
  他很乐意到伦敦出差,因为这使他有机会在归途中路经厄休拉的房子。白堂的贫民窟使他忘记了她,亦忘记去穿克拉彭的街道。他回到艾尔沃思,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替琼斯先生收到。
  一个星期四的傍晚,在做礼拜的时候,牧师向他的副牧师弯下身去,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今晚我简直支撑不住了,文森特。你在写讲道稿,是吗?念一段给我听听。我想看看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牧师。”
  文森特登上讲坛,战栗着。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把两只手放在什么地方才好。他的声音嘶哑,踌躇。他拼命回忆刚才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措词得当的句子,结结巴巴地讲着。
  然而,他感到这些支离破碎的词句和乱七八糟的手势,使他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
  “好得很,文森特,”琼斯先生说。“下星期我派你到里士满去。”
  那是秋高气爽的一天,一次沿着泰晤士河从艾尔沃思到里士满的惬意的步行。水中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黄叶茂盛的、高大的栗树。里上满的居民写信给琼斯先生,表示欢迎这个年轻的荷兰传教士,于是那好心肠的人决定给文森特一个机会。琼斯先生在特纳姆一格林的教堂,是一个重要的教堂,那儿的教友众多,而且好排外打眼的。如果文森特能在那儿作出一次成功的讲道,那末他就有资格在任何地方的讲坛上宣教。
  文森特选择《诗篇》第一百十九篇第十九节,作为他的宣讲内容:“我是世上的一个陌生人,别对我秘守你的十诫吧。”他以真挚的感情讲述。他的青春、他的热情、他的超人的力量、他的巨大的头颅、他的炯炯有神的双眼,都给教友们以不寻常的感染力。
  许多人站起来感谢他的神禾。他和他们握手,泪眼蒙蒙地对他们微笑。人一走光,他就溜出教堂的后门,上路去伦敦。
  暴风雨降临。他忘记带帽子和外衣。泰晤士河里的水黄蜡蜡的,特别是岸边的。天际一阵闪光,雨从大片的灰云中泼部地斜飞。他浑身湿透,但仍旧兴高采烈地走去。
  他终于成功了!他已经找到适宜的职业。他可以向厄体技进献他的成功,和她分享。
  雨把白色小径上的尘土打得飞溅,把山植的干枝打得歪斜。远处的城镇,就象丢勒的版画——一个有着塔楼、磨房、石板屋顶和哥特式房屋的城镇。
  他奋力向伦敦走去,雨水从脸上向下流进靴子。他到达洛耶的房子时,已经是黄昏了。
  灰暗的薄暮已经降临。在相当的距离之外,他就听到了音乐声和提琴声,猜疑着发生了什么事情。许多马车就停在雨帘中。文森特瞧见人们在会客室里跳舞。一个年老的车夫撑着一把大雨伞,坐在他的驭者座上,为了躲雨,编成一团。
  “这儿有什么事情广他问。
  “大概是结婚吧。”
  文森特靠着马车,红头发上的水小河般地在他脸上直淌。过了一会儿,只见前门洞开。
  厄休拉和一个修长的男子站在门框当中。会客室里的人群涌向门口,笑着,叫着,撒贺米粒。
  文森特躲到马车的阴影里。厄休拉和她的丈夫进车去了。车夫的鞭子在马的上空啪地一响。马缓缓起步。文森特朝前走上几步,把脸贴在水淋淋的窗上。厄休拉被那男人的双臂拖得紧紧的,她的嘴完全印在他的嘴上。马车拉走了。
  文森特心中的一片薄薄的东西啪地断裂,碎成啻粉。诱惑力破灭了,他没有料到竟然如此容易。
  他步履艰难地冒着大雨走回艾尔沃思,收拾行装,永远离开了英国。
渴望生活--第一章
第一章
  约翰尼斯·凡·高海军中将,荷兰海军军阶最高的军官,站在海军造船厂后部的免缴房租的住宅台阶上。为了欢迎他的侄子,他穿上军礼服,两肩挂上金色肩章。在朱重的几·高下巴上,突出一根笔挺的肉鼻,连接岩石似的突出的前额。
  “你来使我十分高兴,文森特,”他说。“房子里很静,我的孩子们都已结婚,搬走了。”
  他们登上一段宽阔的带凸沿的台阶,扬叔叔跨步把门打开。文森特走进房间,放下提包。
  一扇大窗俯瞰造船厂。扬叔叔坐在床沿上,想在金色纽带许可的范围内,尽量不拘礼仪。
  “我很高兴听说你已经决定攻读神学,”他说,“我们几·高家总是有人侍奉上帝的。”
  文森特摸出烟斗,小心地装上烟草,当他需要时间思考的时候,常常这样。“我想当一个福音传道者,你也知道,并想胜任这个工作。”
  “别当福音传道者,文森特。他们全是些没受过教育的人,天知道他们宣讲的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道理。不,我的孩子,凡·高牧师都是阿姆斯特丹大学毕业的。噢,现在你恐怕要开包整理一下吧。我们八点钟开晚饭。”
  海军中将的宽阔的背影一出房门,一缕淡淡的哀思就侵袭着文森特。他环顾四周,床宽敞舒服,写字台很大,低矮平滑的书桌讨人喜欢,但他感到局促不安,就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那样。他拎起软帽,迅速地穿过水坝,在那儿,他瞧见一个犹太书商,出售美丽的画片,它们放在一口敞开的箱子里。经过一番挑拣后,文森特选了十三张,夹在腋下,沿海边走回家去,一路上嗅着强烈的沥青气味儿。
  正当他唯恐损坏墙面而轻轻地钉画片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斯特里克牧师走了进来。
  斯特里克是文森特的姨父,不是几·高本家,他的妻子和文森特的母亲是姊妹,他是阿姆斯特丹赫赫有名的教士,公认是一个聪明人。他的黑衣服,料子高等,剪裁合身。
  寒暄过后,牧师说:“我介绍芒德斯·达·科斯塔,最优秀的古典语言学者,指导你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他的家在犹太区,星期一下午三时你可以去上第一课,不过我是特地来邀请你明天来和我们共进星期目主餐。你的姨妈威廉明娜和表姐凯很想见见你。”
  “十分感谢。我该在什么时候到?”
  “中午,在我的晚晨祷后。”
  “向合府问好,”当斯特里克牧师拿起他的黑帽和对折本圣书时,文森特说。
  “明天见,”他的姨父说着便走了。
  斯特里克家所在的凯泽斯格拉特街,是阿姆斯特丹最贵族化的街道之一。这是第四条马蹄形大街,从海港南边开始的运河,绕过市中心,又朝北返向港边。河水清净澄明,因为是条主渠,所以河面没有被青苔覆盖,那神秘的青苔,几百年来已在贫民区的运河里结成了厚厚的一层。
  街两旁的房屋是纯粹的佛兰德式,狭长,构筑良好,紧连在一起,就象一排立正的严肃的清教徒士兵。
  第二天,听完斯特里克姨父的讲道后,文森特使到牧师家去。光辉灿烂的太阳,驱散了老是布满荷兰天空的灰云,一时空气明净透亮。时间尚早。文森特慢慢地踱着,眺望运河中逆流而上的船只。
  大多数都是装沙的船,船身长方,两头渐尖,呈出水浸的污黑色,船腹是装货的大凹舱。
  从船首直到船尾的长晾衣绳上,挂着一家大小的洗理物。一家之长把撑竿插入河泥,用肩顶住,身子扭曲地踏着狭狭的部沿,向后吃力地撑去,船从他的身下朝前滑去。妻子——一个粗壮的红脸妇女,必定坐在船尾,掌着那不灵活的木舵辆。孩子们与狗玩耍,不时地跑进舱洞——他们的家。
  斯特里克牧师的房子是典型的佛兰德建筑,狭长,三层楼,顶部有一个开着天窗和描有阿拉伯图案的方形塔楼。天窗里伸出一根竿子,顶端是长长的铁钩。
  威廉明娜姨妈欢迎文森特,引他走进餐室。墙上挂着阿里·谢菲尔画的加尔文肖像,餐具柜上的银制餐具闪闪发光。四周墙上都装着黑色的方格木护壁板。
  文森特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房间的惯常的昏暗,一个体态轻柔、个子高高的姑娘,已从阴影里走出来,热情地招呼他。
  “你一定不认识我,”她响亮地说,“不过我可是你的表姐凯。”
  文森特握住她伸出的手,几个月来头一回接触到一个年轻扫女的柔软温暖的肌肤。
  “我们竟然从来没有见过面,”姑娘用亲密的声调接着说,““我想这也许有点奇怪吧,因为我有二十六岁了,你大概是“”…叶*文森特默默地望着她。过去了几分钟,他才想到应该回答她。为了弥补他的思钩,他脱口而出,声音大得刺耳:“二十四岁,比你小两岁。”
  “好。嗯,我想毕竟还不是太奇怪吧。你从来没有到阿姆斯特丹来过,我也从来没有到布拉邦特去过。不过,我担心怠慢了你。你请坐呀!”
  他往一张硬绷绷的椅子边上坐下。这一迅速而奇妙的变化,使他从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一变而为一位举止文雅的绅士,他说:“妈妈一直在盼望你来我们家作客。我相信布拉邦特会使你喜欢的。乡村的景色十分动人。”
  “我知道。安娜姨妈写过好几次信来叫我去。我一定很快就会去的。”
  “好,”文森特回答,“你一定要去。”
  他仅以身心的极小一部分倾听姑娘的讲话,回答姑娘的问题;而其余的则以一个长期过着单身生活的男子的热烈渴望,吸吮着她的美丽。凯具有荷兰女子的健壮特色,但这一特色已经磨去棱角,而变成纤巧的匀称。她的发色不象她家乡的妇女,既不是金黄色,亦不是火红色,而是两者的奇妙混和,在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温暖中,一种颜色的火焰衔接另一种颜色的光亮。她谨慎小心地不让自己的皮肤受到日晒风吹,下巴的白色逐渐渗入面顿的玫瑰色,显示出荷兰第二流绘画名手的全部艺术技巧。她的眼睛暗蓝,闪烁着生活愉悦的火花,丰润的嘴稍微张开,准备接受别人亲吻的样子。
  她注意到文森特的沉默,于是开口道:“你在想什么,表弟?你好象有心事。”
  “我在想,伦勃朗一定高兴给你画像。”
  凯吃吃地笑,喉咙里含着醉人的甜美声音。“伦勃朗只喜欢画丑陋的老妇,不是吗?”她问。
  “不,”文森特回答。“他描绘美丽的老妇,她们贫苦,或许还不幸,但是痛苦使她们获得了灵魂。”
  凯才第一次真正地看着文森特。他进来后,她不过偶而向他瞅一眼,只看到他的一头乱蓬蓬的铁锈色头发和一张相当笨拙的脸容。现在她看清了他的卞满的嘴、深深凹陷的燃烧的眼、凡·高家的开阔匀称的前额和略向她翘起的砸不碎的下巴。
  “请别见笑我的无知,”她几乎是耳语般地嘟味道。“我听得懂你对论勃朗的看法。当他描绘筋暴骨露、脸上刻印着他经沧桑的痕迹的老人时,他抓住了美的真正本质,是这样吧。”
  “我的孩子们,什么话题使你们谈论得这样起劲呀计斯特里克牧师在门口问道。
  “我们在谈心,”凯回答。“你怎么没有告诉过我有这样一个好表弟。”
  另一个男子走进房来,那是一个细长个子的青年,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风度翩翩。凯站起来,热情地吻他。“文森特表弟,”她说,“这是我的丈夫,沃斯先生。”
  一会儿,她带了一个两岁的、长着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回来,那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一张不满足似的脸和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就象地的母亲。凯蹲下身来,抱起孩子。沃斯双臂围住母子俩。
  “你和我一起坐在这边,好吗,文森特/威廉明挪间。
  文森特的对面,坐着凯,一边是沃斯,另一边是坐得直挺挺的杨。丈夫一到家,她就把文森特抛在脑后了。她面颊上的颜色渐渐深起来。有一次,她的丈夫以低低的、谨慎的声调,说到某事的时候,她机灵地斜过身子去吻他。
  他们的爱情的震颤波浪荡漾开来,把文森特席卷进去。自从那个决定性的星期日以来,他对于厄休拉的旧创,第一次从他身心深处某个神秘的源头里涌了出来,淹没了整个身心。
  他面前的这个小家庭及其相依为命、欢乐亲密的情景,使他领悟到,在这些令人发腻的日子里,他在渴望,拼命他渴望爱情,而那又是不会轻易消失的渴望。
  文森特每天日出前就起身读《圣经》。当太阳在五点钟光景升起来时,他走到俯瞰海军造船厂的窗口,望着一群群工人从大门进来,那是一条歪歪斜斜的黑色人流。小火轮在须德海中东来西往;远处,在造船厂对面的小村附近,可望见迅速移动的棕色船帆。
  太阳高高升起,把一堆堆木材上的露水晒干了,文森特才转身离开窗口;一块平面包和一杯啤酒当早餐,然后坐下来强攻七个小时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一连四、五个钟头下来,他的专心一致的脑袋感到昏昏沉沉,常常象火烧般的,思想混乱不堪。在那么多感情冲动的日子以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把这单调而有规律的学习坚持下来的。他尽把规则往脑子里装,直到太阳渐渐向天空的另一边沉落下去,而这又是他该到芒德斯·达·科斯塔那儿去上课的时间了。一路上,他沿着比顿坎特街走去,绕过乌德齐兹教堂和老南教堂,穿过一条开设着铁匠铺、涌匠铺和石版画商店的弯弯曲曲的街道。
  芒德斯使文森特想起了吕佩雷斯的《耶稣基督的模特;他是典型的犹太人:一双深不可测的窝眼,一张瘦削、凹颊、十分精神的睑,一绝柔软得象幼兔毛似的浓胡子。这个犹太人屋里的午后空气闷热得要命,被七个小时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以及更多小时的荷兰历史和语法弄得七荤八素的文森特,给芒德斯讲述石版画艺术。有一天,他给老师带去了一张马里斯的《洗礼》习作。
  芒德斯的瘦骨鳞峋的细指捏着《洗礼》,让从高窗穿进来的一线弥漫着尘埃的阳光照着画片。
  “不错,”他用犹太人的喉音说。“它抓住了普及人世的宗教精神。”
  文森特的疲劳一下子给扫光了。他开始热情地描述马里斯的艺术。芒德斯微微摇头。斯特里克牧师为他教授文森特拉丁文和希腊文而付给他一份很高的酬报。
  “文森特,”他安详地说,“马里斯固然是好,不过时间不多了,我们最好再继续功课吧,怎么样?”
  文森特听懂了。上了一、二个小时的课后,在回家的途中,他常在一些房子的门前停下来,观看木琴师、木匠和船舶的粮食供应商等干活。一个大酒窖的门敞开,带着灯的人在这黑暗的洞窖里进进出出。
  扬叔叔到赫尔沃特去一个星期;凯和沃斯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海军造船厂后头的大房子里,于是在一个黄昏,走来邀他去吃饭。
  “你得每天晚上到我们家来,直等标叔叔回来为止,”凯告诉他。“妈妈还问你能否每星期日做过礼拜后来我家,与我们一起共过星期日主餐产饭后,全家打牌,文森特不会,于是就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阅读奥古斯特·格鲁森的时字军史》。从他的座位,能瞧望凯和她的变化着的、机敏逗人的微笑。她离开桌子,向他走过来。
  “你在谈什么书,文森特表弟?”她问。
  他告诉她书名后又说:“这是一本有趣的小册子,我敢说是以马西斯·马里斯的感情写成的。”
  凯微笑。他总是作这些不伦不类的文艺引喻。“为什么是马西斯·马里斯的呢?”她追问。
  “把这本书读一下,看看它是否不使你想起马里斯的画。作者在描述山岩上的古堡,薄暮中的秋林,前景是黑色的田野,一个农人驾着白马在犁地。”
  凯在看书的时候,文森特为她抱来一把椅子。她望着他,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使她的蓝眼睛变得深暗起来。
  “是的,”她说,“这的确象马里斯的画。作者和画家在用他们各自的媒介物表达胡同的思想。”
  文森特拿着书,手指激动地划过书页。“这一行一定直接从米什莱或卡莱尔那儿升华而来的。”
  “你知道,文森特,对一个在教室里只耽过很少时间的人来说,你的教养是高得惊人了。
  你还在继续谈很多书吗广“没有,我想读,但是也许不读。事实上,我无需太渴望读、书,因为基督的圣言包罗万象——比之其他任何书绪都更为完善和美丽。’“噢,文森特,”凯高声说,跳了起来,“那一点儿也不象你!’文森特莫名其妙地盯住她。
  “我以为,你在《十字军史》中看到马西斯·马里斯的时候—一尽管爸爸讲要集中注意力阅读。不应该去想这些事情——比起你象个笨头笨脑土里土气的教士那样讲话的时候,真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呢。”
  沃斯慢慢地走过来,说道:“牌发好了,凯。”
  凯对文森特的一对藏在高耸的眉毛下旺盛地燃烧着的火炭儿,看了一眼,然后换着她丈夫的手臂,去参加牌戏。
  芒德斯·达·科斯塔明白,文森特喜欢与他谈论人生,所以一星期中有好几次,上完课后,便找个借口陪他回到市中心去。
  一天,他带文森特走过城里一个有趣的区域——从靠近冯德尔公园的莱兹希波特至荷兰火车站的市郊。那儿锯木厂和带小园的工人茅舍星罗棋布,是很有名气的。这个区内,小运河纵横交叉。
  “在这样的区里当牧师,一定是很有劲的。”文森特说。
  “是呀,”芒德斯应遵,把自己的烟斗装好后,便把圆锥形的烟草袋递给文森特,“这些人比之住宅区内我们的朋友们更需要上帝和宗教。”
  他们走上一座近似日本式的小木桥,文森特停住脚步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工人,”芒德斯的手臂轻轻挥动,“生活不好过。一旦生病,无钱求医。明天的口粮靠今天的活儿挣来,活儿真重呀。他们的房屋,就象你所看见的,又小又破,他们永远无法摆脱饥寒交迫的窘况。他们与生活计了一个不妙的合同,他们需要上帝的思想来安慰自己。
  “文森特点燃烟斗,把火柴梗扔在脚下的小运河中。“那本住宅区内的人们呢?”他问。
  “他们有丰衣美食,有稳定的职业,有余款以防万一。他们想到上帝的时候,总以为上帝是一个百事顺遂的老绅士,对人世间的一切事物以可爱的方式发展而感到志得意满。”
  “简单点说,”文森特说,“他们有点叫人讨厌。”
  “天哪!”芒德斯叫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讲过。”
  “对,是我说的。”
  那天晚上,他把希腊文的书摊开在面前后,使长时间地凝望着对面的墙壁。他回想起伦敦的贫民窟,污秽困苦,他回想起要当福音传道者和帮助那些人的愿望。他的想象飞到斯特里克姨父的教堂。那儿的教友有钱,受过良好教育,对生活的乐趣很敏感,而且有能力享受它。斯特里克的讲道娓娓动听,给人慰藉,然而,教友中有谁需要慰藉呢?
  自从他首次来到阿姆斯特丹,六个月已经过去了。他最后开始懂得:艰苦的学习不过是天赋不足的可怜的替代物而且。他把语言书推向一旁,打开代教书。半夜里.扬叔叔走了进来。
  “我看到你门底下有光,文森特,”海军中将说,“守夜人告诉我,他看见你半夜四点钟在厂里散步。你一天学习几个小时?”
  “不一定。十八个到二十低”“二十个!”扬叔叔摇摇头;他脸上的焦虑神情更为明显了。要这位海军中将忍受在几·高家里有失败的念头,是困难的。“你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
  “我得完成我的课业,扬叔叔。”
  扬叔叔皱起浓眉。“要适可而止,”他说,“我答应过你的双亲,要好好照料你。所以你该睡觉了,以后别弄得太晚。”
  文森特把他的作业椎放旁边。他不需要睡觉;他亦不需要爱情、同情或欢乐。他只需要学习他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他的代数和语法,以便通过考试,进入阿姆斯特丹大学,成为一名牧师,在世间从事上帝的实际事业。
  五月,他来到阿姆斯特丹整整一年了,他开始认识到,对正规教育的不适应,将最终征服他。这不是事实的说明,而是对失败的承认;每一次他的~部分脑神经把这个认识端在面前时,他就鞭策其余的脑神经,以极度的劳动来淹没它。
  如果那仅仅是一个学习上的困难问题、一个明显的不适应的问题,那末,还不至于困扰他。然而,日日夜夜使他感到苦恼的问题。却是:“他是否想成为一个象斯特里克姨父那样聪明的、君子风度的牧师介如果他花五年多时间,光在字尾变化和公式上打圈子,那末,他为穷苦、病痛和受难的人们服务的理想又怎么办呢?
  一个五月的傍晚,上完了芒德斯的课后,文森特说:“达·科斯塔先生,你有空陪我走走吗?’芒德斯觉察到文森特心中日益增长着的斗争,他估计这个年轻人作出决定的时刻已经逼近。
  勾汽,我本来就打算去逛一逛,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我很高兴陪你。”
  他把羊毛围巾在颈项上绕了几匝,穿上一件高领的黑上衣。两个人走上了街,在犹太人会堂边漫步。三个多世纪以前,巴鲁赫·斯宾诺莎曾经被这个会堂逐出,再向前走过几幢房子,便到伦勃朗在齐斯特拉特街的老家。
  “他穷愁潦倒,蒙受耻辱而死,”他们经过这幢古老房子的时候,芒德斯以平常的声调说。
  文森特迅速地望了他一眼。芒德斯有一个习惯:甚至别人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他就一下子击中了问题的核心。这个人有着一种深沉的弹力。别人说的话,仿佛陷入了他的思维的不可测的深渊之中。与扬叔叔和斯特里克姨父交谈,一个人的话好象敲在乎整的墙壁上,很快地弹回那么多的“是”!或者“不”!芒德斯和总是把别人的思想放在他的醇美的智慧之井中浸洗后再归还给别人。
  “他并没有含慢而死,尽管那样,”文森特说。
  “对,”芒德斯答道,“他已经充分地表现了他自己,并且明白他的一切作为之价值。他是他那个时代中唯一这样做的一个人。”
  “他固然明白,但是这个事实对他又怎么样呢?也许他错了?如果社会对他的冷淡还是对的,又怎么样呢?”
  “社会舆论是无关紧要的。伦勃朗必须画画。他画得好或坏,是无所谓的,绘画是他保持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的要素。艺术的主要价值,文森特,在于它所赋予艺术家的表现方式。
  伦勃朗充分表达了他所知道的生活目的,那证明他是正确的。即使他的作品毫无价值,但比之他如果放弃他的愿望,而成为阿姆斯特丹最富裕的商人,不知道要成功多少信呢。”
  “我懂。”
  “伦勃朗的作品,今天给全人类带来喜悦这个事实,”芒德斯接着说,似乎在追踪自己的思路。“是完全无酬报的。当他死的时候,他的生活是完全的和成功的,尽管在坟墓中他还被人说坏话。他的生活的书关合了,那是一册写得很美的书。重要的不在于他的作品的品质,而在于他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对自己理想的忠贞不贰。”
  他们停下来,观望在造船厂附近推沙车的人们,后又穿过许多条狭窄的街道,那儿有许多长满常青藤的园子。
  “可是,一个年轻人怎么能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呢,先生?譬方说,他认为有一些特殊的事情,应该毕生尽力的,可后来又发觉完全不适宜于那事情,怎么办呢?’芒德斯把下巴伸出衣领,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光彩。“看,文森特,”他赞叹道,“夕阳把灰色的云彩全染红了。”
  他们到达海港。船桅、海边一排排的房屋和树木被晚霞映照着,一切都在海水中形成倒影。芒德斯装满烟斗,把纸袋递给文森特。
  “我有了,先生,”文森特说。
  “噢,好,你在抽。我们沿堤岸往齐堡去好吗?犹太教堂公墓就在那儿,我们可以在我同胞的葬地上坐一会儿。”
  他们在友好的沉默中向前走去,风把烟斗里的烟吹散在他们的肩头上。“你不可能永远对任何事总有把握,文森特/芒德斯说。“你只有可能以勇气和力量做你认为是正确的事。也许,其结果证明是不正确的,但至少是已经做过了,那才是重要的。我们应该按照我们的理智所能指引的最好的方向做去,而让上帝来判断它的最终的价值。如果现在你已经决定这样或那样地侍奉我们的造物主,那末,信心便是你对付未来的唯一指针。你应该有充分的信心,别害怕。”
  “也许我不够格。”
  “侍奉上帝吗/“芒德斯看着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不,我的意思是说,不够格成为那种阿姆斯特丹大学出身的学院式牧师。”
  芒德斯不想评论文森特的这个问题Z他只想作一般性的讨论,而让这孩子自己去作出决定。他们到了犹太教堂公墓。公墓很简朴,到处是刻着希伯莱文的陈旧的墓碑和接骨木,这儿那儿地丛生着高高的暗绿色的草。为达·科斯塔家保留的那块墓地边,有~条石凳,两人坐了下来。文森特收好烟斗。在黄昏中,教堂公墓一片凄凉,四下里万籁俱寂。
  “人人都有诚实的美德,文森特,”芒德斯说,注视着他双亲的并排的坟墓,“如果认识到这一点,那本不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会得到好结果的。要是你仍旧是个艺术商,那末你的诚实将会使你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商那样的人。对你的学习来说,也是这样。有朝一日,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媒介物,你都能够充分地表现你自己的。”
  “如果我不留在阿姆斯特丹成为一个职业牧师呢?”
  “那无所谓。你将回到伦敦当一个福音传道者,或在商店里做事,或在布拉邦特务农。
  你不论干什么,都能干得好。我已经感觉到,你具有使你成为一个人的那种素质,而且知道那是好的素质。在你的生活中,也许会多次以为失败了,但最终你能表现你自己,而且那种表现会印证你的生活。”
  “谢谢你,达·科斯塔先生。你的话启发了我。”
  芒德斯有点哆嗦。屁股底下的石凳冰冷,太阳已经落到海平面下了。他站起来。“我们走吧,文森特?”他问。
  次日,暮霜降临的时候,文森特站在俯瞰造船厂的窗前。小林荫道上的白杨树的纤巧形态和细细的树枝,衬着灰色的黄昏时分的天空,十分秀美。
  “因为我的正规学习的成绩不佳,”文森特自言自语,“就意味着我对世界毫无用处吗?
  拉丁文和希腊文与我对人们的热爱,毕竟有什么相干呢?”
  扬叔叔在窗下经过,他在作例行的巡视。文森特可以看见远处船坞中的船桅,码头的前面,很暗,红色和灰色的战舰罗列。
  “我独自一人要做的事情,是上帝的实际事业,而不是画三角形和圆形。我永远也不需要大教堂和词藻华丽的讲道。我现在就是受苦的社会下层中的一员,干了导千字母同”铃响了,上工的人流开始涌向大门。灯夫走来点燃厂内的路灯。文森特离开窗口。
  他明白:他的父亲、扬叔叔和斯特里克姨父在过去的一年中,为他花费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如果他放弃学业,他们一定会认为他们的心血尽付之东流。
  不过,他曾经诚心诚意地作过努力。他总不能每天学习二十个小时以上吧,他显然不适宜于学习生活,他开始得太晚了。如果明天他就出去当一名福音传道者,为上帝的民众服务。
  那算是失败吗?如果他医治患病的人,安慰无望的人,解救有罪的人,劝服不信上帝的人,那还算是失败吗?
  家庭会说这是失败。他们会说他永远不可能取得成功,一钱不值,忘恩负义,凡·高家的不肖子孙。
  “你不论干什么,”芒德斯曾说过,“都能干得好。最终你能表现自己,而且那种表现会印证你的生活。”
  凯,她了解一切,早已从他身上看到一个头脑狭隘教士的种子。不错,他如果留在阿姆斯特丹,就会成为那样的人,在这儿,他的真正的心声一天天愈来愈微弱模糊了。他知道他该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芒德斯也已经鼓励他前往。他的家庭会瞧不起他,但是那已经无所谓了。为了上帝,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毫不足道的地位。
  他迅速地收拾提包,不说声再会便走出了房子。
  由几·登·布林克、德·约思和皮特森三名牧师组成的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在布鲁塞尔开设了一所新学校,学费全免,学生只需付数目很小的膳宿食。文森特走访了该会,被接纳入学。
  “三个月去,”皮特森牧师说,“我们将委派你到比利时的一个地方去。”
  “要是他够格的话,”德·约思牧师粗声粗气地说,险转向皮特森。德·约恩年轻时,做机械活儿的时候,轧断了一个拇指,于是只得改行神学。
  “福音传道工作所需要的,凡·高先生,”凡·登·布林克牧师说,“是向人们作通俗动人宣传的本领。”
  皮特森牧师陪他走出教堂——他们就在这儿会面的,当他们走到闪闪的布鲁塞尔的阳光下,他便挽起文森特的臂膊。“我很高兴你和我们在一起,我的孩子,”他说。“在比利时有很多美好的工作要做,从你的热情来看,我敢说完全有资格去做。”
  文森特不知道是火热的太阳,还是这个人的意外的友善,使他感到温暖。他们顺着两旁耸立着六层楼石头房子的街走去,文森特煞费心思地想找些话来回答。皮特森牧师停了下来。
  “我得改道走了,”他说。“请收下我的名片,什么时候晚上有空,请来看我。我很高兴和你谈谈。”
  福音学校中,连文森特在内,一共只有三名学生。他们由博克马老师负责,那是一位矮小结实的人,一张凹脸,从眉毛处向下放一根垂直线到下巴,决不会碰到鼻子和嘴唇。
  文森特的两个同伴都是十九岁的乡下孩子。他们俩马上成了好朋友,联合起来嘲弄文森特。
  “我的目的,”刚认识他们不久,有一次他毫无戒心地告诉其中一个同伴,“是清心寡欲,磨炼自己。”他们一发现他在拼命用法语背诵讲道内容或死啃古典著作时,他们就问:“你在干什么呀,凡·高,是在苦修吗?”
  和博克马老师在一起,是文森特最难忍受的时刻。老师希望教会他们成为优秀的演讲者,每天晚上在家必须准备好一篇讲演稿,以使第二天上课时试讲。那两个孩子编写了流畅的幼稚的内容,漫不经心地背诵。文森特慢慢地撰写讲道稿,字斟句酌,全力以赴。他对自己要讲的东西有深谬的感情,在班上站起来时,语句却无法顺口而出。
  “你连话都讲不来,凡·高,”博克马问,“怎么能希望自己当个福音传道者呢?谁会来听你的?”
  文森特直截了当地拒绝作即兴演讲时,博克马恼火了。为了使讲稿内容有意义,他冥思苦想到深更半夜,苦心经营地用精确的法语写出所要讲的每一个字。第二天上课时,那两个孩子轻飘飘地讲到耶稣基督和救世,时不时地看看提纲,博克马连连点头称许。然后,轮到文森特了。他把讲稿在面前摊开,开始念了起来。博克马甚至连听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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