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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作者:胡辛

_3 胡辛 (现代)
  “哦?”他不觉又怔征地看定了她,为她这女巫般的解剖而折服。
  章亚若嫣然一笑:“千里赣州一刻还,轻舟飞过万重山,气魄大呀!”
  “可有帝王之气?”鬼使神差,他竟半玩笑半认真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是民国了吗?”她淘气地一偏脑袋。
  柔,但柔中有骨。随即便说:“好,不扯远了。难得今晚同作画,交换留个纪念,怎样?”
  亚若急了:“不行不行,要么将壁上这幅给你还像个样子,裱过了遮了丑。”
  “我可要定了这幅鸡戏图。那树李花开得太繁茂,谢得必快必叫人伤春。这幅好,母鸡带小鸡,一笔一画都透着母爱嘛。”
  章亚若的脸唰地惨白,她捂着心口颓然跌坐床沿。
  “怎么?不舒服?”蒋经国急问,刚刚还谈笑风生嘛。
  “秋凉了,我……有心口疼的老毛病。”
  “哦,西子的传统病。”蒋经国诙谐一句,看看表,糟糕,快十二点了!想想还没切到正题,忙说:“今晚我来看看你,那晚为抓赌的事心烦得很,记得言语很冲——”
  “专员,请别说了……”亚若捂着心口,喉头哽哽的,她感觉到这个男子沉稳的细心,可她更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危险的温情!她调整情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检讨说:“专员,今晚家母在打麻将消遣,我没有阻止,请处分我吧。”
  蒋经国不由惊叹她的主题转换好快!想了想,诚恳地说道:“你在公署,你大弟在军队服务,老太太也称得上为抗日出了力嘛,本来老太太们打两圈麻将,意并不在赌,本无可非议。可眼下社会风气实在太糟,矫枉必须过正,略略放宽,就有缝隙,就让入钻空子,什么好的政令都给糟蹋了。所以还要你帮着多做解释工作,啊?”
  就又恢复了专员和公署工作人员的身份和距离,但这个男子终究富有人情味!
  夜深沉。章亚若送蒋经国出门,直到摩托隆隆声消逝,她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她的小天地。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十一 他与她像一对情侣漫步城头
十一 他与她像一对情侣漫步城头
  满目赤珠——鲜红的浑圆的状如珍珠的砂石遍布低矮圆形的山岭,红得耀眼也刺眼,红得心醉也心碎,他喜欢。
  赤珠岭上大地主赖老怪庞大的旧宅,就成了第一期三青团干训班的班址。每天天不亮军号声嘹亮,150余名男女学员身着灰棉布军服,打着绑腿出操、跑步、爬山,震撼出热烈和骚动;听课,讨论,请社会名流来演讲,张贴各抒己见的墙报,洋溢出民主和进步。他自信,青干班能办成与黄埔军校媲美的“政治的黄埔军校”,150余名学员将成为他事业奋飞的可靠得力的生力军。
  星期天给古城添了几分热闹几分闲适和几分色彩。蒋经国放慢了车速,在闹市区溜着。莫非真有缘分,他撞见的第一个熟人竟又是她!
  一袭海青色棉布旗袍,罩一件玫瑰紫的粗绒线外套,秀发上歪歪地压着一顶玫瑰紫的绒线帽,手上拎只花布兜,兜口一蓬碧绿的莴苣叶。
  “嘿!”他将摩托准确地停到她的身边,就差没上人行道。
  “你把我吓一跳!蒋专员,有事吗?”脸红心跳的章亚若将花兜双手拎到胸口,像要护卫那颗乱蹦的心,轻声问道。
  “喏,上车吧。”蒋经国调皮又潇洒地将头一歪,命令道。
  只有遵命。公署常有急事需临时加班,章亚若也就并不感到大惊小怪,只是这旗袍这布兜里的鸡蛋,叫她坐得不安宁,何况一离闹市,专员大人便开得疾如旋风。
  他把她带到了花园塘,她便一脸迷茫。
  据说花园塘曾是五代十国时赣州节度使庐光稠就地称王扩大城池建成的御花园,宋时据载还有洞天飞桥花苑,而今徒有一口绿茵茵的大塘。花园塘东新建了多幢凸字形的住宅,红赭色的鱼鳞板外壁,有种活泼流畅的情趣。
  “喏,这就是我新搬的家。”蒋经国(目夹)(目夹)眼,“进去看看。”
  奇特的建构、奇特的布局,许许多多的门,似门门相通却又门门不通,如入迷宫一般,章亚若被提醒:这是特殊身分的太子的住宅嘛。
  蒋经国却是坐不住的,他又下了新的圣旨:“放下布兜。上城墙走走,莫辜负这冬日的阳光嘛。”
  只有遵旨。看来专员大人并无公干,是要她陪着散散心?她没有快感,却也没有反感,只是母亲大人还等着她的菜肴去做晚饭呢。
  住宅斜靠城墙,城墙外便是浩淼的章江,更远些,影影绰绰的青山逶迤,恰如苏东坡所描的图景:“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
  登上城墙,他便有意无意地贴近了她,为她遮风避寒,他与她便像一对依偎着的情侣漫步城头。
  “你可知田螺岭与马坡岭的传说?田螺姑娘与马相邀去赣州,马郎俯视田螺,让她先行一程,比赛谁先到赣州。田螺嘛,见一溜木排顺贡水而下,就滚入江中攀上木排,很快到了赣州城下,又机灵地滚进挑水大嫂的桶中,大嫂挑水进了城,倒水进缸时发现田螺,往窗外一扔,正好落在这里变成了田螺岭。那马呢过千山万水到得东城门下时,天黑城门关了,马就卧着休息,田螺姑娘远远看见,说:“马大哥,委屈你了!马郎惭愧,竟一卧不起,这就是马坡岭了。”她变得活泼且饶舌。
  “哟,说到底还是强汉斗不过弱女子嘛。”
  “照你这样说,千年郁孤岂不由一弱女子背负?!”
  他惊异地望着这灵巧过人的女子!
  他立在她的身边,与其说护卫着她,不如说依偎着她。他灵魂中的孤独、他身世中的凄凉、他历程中的坎坷此时此刻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压迫着他。他也是一个普通男人,需要抚慰需要温情需要倾吐需要真情的斗嘴怄气需要相知的静默……他忽然明白,他早早地就喜欢上了她!
  什么都可以对她说,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直到蛋黄般的太阳落进山的腹中,直到她与他都溶进这昼与夜相接的神秘短暂的黄昏中,只有她的被风撩起的秀发拂着他的脸颊。真好。
  看看天已黑了,蒋经国提出用车送章亚若回去。
  摩托一进巷口,章亚若忙说:“专员,我下来,你赶快去赤珠岭吧。”她可不想让蒋经国进她的屋门,不知母亲的脸该拉得多长。
  跳下摩托,章亚若轻轻地挥挥手,“再见”。
  “哦,你等等,有件事,请你考虑一下。”“什么事?”
  “我,想送你去赤珠岭参加第一期青干班训练,愿意吗?”
  “送我去?”章亚若眼睁得大大的,不胜惊讶,却没有惊喜。
  “怎么,你不愿意?!”“我就直说了吧,大概是家族的遗传,我,不太懂政治,只知做人要正直、清高……”
  蒋经国不由得怅然若失:“你这就糊涂了,青干班的条件就是:做官的莫进来,发财的滚出去。这与正直、清高难道水火不相容?你再想想吧。”他发动了摩托,在隆隆声中离了古巷。
  她怔怔地立在漆黑的古巷中,头脑中一片空白。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十二 好一个红粉知己
十二 好一个红粉知己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灰白色的冬之雾丝丝缕缕团团片片倏地而起。只有“哒哒哒”的齐崭崭的跑步声撼动天地撼动夜雾也撼动一颗颗年轻的心。
  章亚若浑身让汗水湿透,气喘吁吁乏累不堪,但精神的弦却绷得分外紧,这不知终极在哪的跑步仿佛永恒地定格在中学时篮球赛紧张的最后三分钟!她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如梦如幻,但她紧跟着的雾中的身影,分明是分别了十二年的同窗好友桂昌德!又在一起勾肩搭背说笑唱跳,又在一起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敢干。
  如果说她来到赤珠岭插班,是出于对上司蒋专员的依顺;那末现在她感谢这位蒋主任,她不后悔这原本没有独立意志的抉择。那句“不太懂政治”的潜台词应是“鄙视政界”,政界那些人全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功名利碌之徒、哪有什么忧国忧民之心?她崇拜蒋经国,不就是因为他“出淤泥而不染”吗?她没想到这里还有一片净土,真正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呢。她便充实,便有希望,哪怕在雾海茫茫中也不孤独不颓丧!
  “一二三——四!”陌生而熟悉的气息,熟悉而陌生的领呼,悠悠昏雾中他与她并肩奔跑。
  “一二三——四!”她迸尽全力加入齐呼,似乎要用金嗓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除了充当开路先锋的三名男学员,第三中队女学员跑在最前面:一色的白衬衫,一色的灰布军裤和精致利索的裹腿、一色的宽皮带束腰、一色的短发齐耳,她们成了“爱、美、笑、力”的形象注释。
  他们一下子冲下了坡,到了章江江畔。
  “立——定!”两声“沙沙”一百二十余人的三人纵队行列便变成了沿江的横列。
  朔风凛冽。寒雾幽冷。江水凄迷。
  热汗凝作冰水,上牙磕碰下牙,寒意渐侵骨髓。
  赤膊的蒋经国无动于衷,经过西伯利亚大风雪的洗礼,南国的雪天亦不过小菜一碟。直到晨曦的曙色与恋恋不舍的浓雾似调情似撕掳时,他这才沙哑着嗓门一声吼:“同志们——”
  “你们往前看———看见了什么吗?”
  原来是考视力,大家都眯缝起双眼,透过雾的江面,去搜寻前方的景观。几个戴眼镜的已跌跌撞撞跑了半天,眼前雾岚起伏,便摘了眼镜在背心短裤上乱拭一气。
  “我看见啦!”对岸有个纤夫正拼命拖条小船,可怎么也拖不上岸!”不知是幻觉还是视力超人。
  “我看见不远处泊着一条船,船尾有个老妇正捧着柴,像要烧水煮饭。”这倒像说对了,前方的雾幛里有金黄的火苗闪闪烁烁。
  “还看见了什么吗?”蒋经国又一次询问。
  夜雾未消,黎明未到,还能看见什么呢?
  “我看到了,家乡的西山游击队叫日寇闻风丧胆!前方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全国民众已经筑成了一道抗日长城!千万颗青年的心就是一道坚固的围屏!”
  高亢、激越、声如裂帛!活脱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李清照再世。蒋经国的心又一次为她慑服,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理想的答卷!好一个红粉知己。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赞赏:“章亚若,你回答得很好!很好!”
  或许太外露了些,就像他派公署下属王修鉴和三青团大队长欧阳钦陪送章亚若到赤珠岭插班报到一样,多少会引起敏感细心者的好奇和关注,探测其中的微妙。
  桂昌德的脸就凑近亚若的脸,天真地皱皱鼻子,少年时的女友任何时候都充溢着淘气和真诚。
  蒋经国的眼圈有些发红:“同志们,听见了吗?今天为什么要大家挨冻受冷?就是要大家深深了解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人民,是怎样在饥寒交迫中挣扎!这种痛苦,没有亲身体会,是难以想象的。可穷苦人民的心还是这么好,这么通情达理,我们这一代的青年,有责任有义务去解脱国家的苦难和人民的苦难,你们说,对不对?”“对!”
  鲜红的太阳泼刺刺地跳出了江面,—缕霞光斜映在蒋经国的脸颊上,给棕酱色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突然,一纸急电电文,蒋经国被老头子召去了重庆。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十三 一切来得太快,叫她猝不及防
十三 一切来得太快,叫她猝不及防
  天空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每周例行的周末晚会———赖老怪原先的仓房里热气腾腾,学员们团团围坐,中央便权当舞台,节目由大家临时拚凑编排,虽即兴却也尽兴,更有啦啦队吆喝鼓噪震山撼地,将冬的寂静乡野催生出早春气息。
  章亚若是晚会的明星!有了老同学桂昌德的“揭底”,章亚若即便想“含蓄不露”怕也办不到了。于是亭亭玉立,先用流畅标准的英语唱异国情调的《祝酒歌》,如雷掌声中立马转换传统国剧西皮流水《苏三起解》,凭这就叫学员们竞折腰,仓房里又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章亚若就按东南西北向一一深鞠躬,一直腰,撞见仓房门旁一双火灼灼的眼——风尘仆仆的蒋经国从重庆回来了!
  “蒋——”她已习惯喊他“专员”,不觉一顿,欢乐的人群这才发现蒋主任归来了,群情沸腾,啦啦队不失时机快节奏嚷嚷,逼他表演节目,谁也没注意到他神色异常。
  “好,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都以为准又是俄罗斯的《红色水手歌》,大家都准备帮着唱“噼呖啪”,谁知他却唱了一首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脑袋/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喉咙比平素沙哑,面容显出罕见的憔悴,“真奇怪!真奇怪!”摊下两手垂头丧气。都以为是旅途的疲劳和表演的滑稽,谁晓得他内心的沮丧和无可奈何呢?
  晚会散了,亚若挽着昌德的手臂往住房走去,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在黑夜的保险中,悄悄与昌德咬耳朵:“你注意到没有,蒋专员一脸晦气,心事重重呢?”
  “章亚若!”沙哑的喉咙近在咫尺!
  亚若和昌德被吓得魂飞魄散!
  “桂昌德,你先回去。”蒋经国简短命令,旋即开步向外走去。空气中似有酒气洇开?
  桂昌德的手心都吓出了冷汗,紧紧捏着亚若的手,亚若怔了怔,甩开昌德,无所畏惧地跟上了这个威严的男子。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为她的倔强屈服,先开了口:“你究竟听见什么啦?竟敢在背地里瞎议论?!”
  “蒋专员,请原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觉得你心里很苦。我,刺伤你了。”
  他便仰天长啸,这才与她并肩而行,半护卫半依恋。
  “唉,有人说我是太子少爷,有人喊我是包公青天;有人怀疑我假进步真欺骗,有人骂我赤化赣南。我是一片缓冲坡,我更是透不过气的夹缝!为什么谁都不把我看成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年轻人?!我有感情,也有理智;我有短处,也有长处;我有自己的睛睛自己的脑袋自己的热血自己的心!我不愿放弃新赣南的建设!我不愿辜负老(亻表)对我的厚望!我不愿放弃青年!放弃了青年就等于放弃了希望!可是,我又不能——”
  戛然而止。他猛然收住了脚步也收住了舌头,只有胸脯剧烈起伏。他为什么对她剖心明志?他差点说出在重庆林园受的一肚子窝囊气……
  “嘭!”又是厚厚一册“告状情报”狠狠地摔在他的脚下。
  蒋介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你在赣南干的好事,你自己看去!我还相信熊式辉之言,以为你真的脱胎换骨了呢?!”说毕拂袖而去。
  他俯身拾起“情报”,一页页看去,无非是受他抨击的腐朽势力和专玩权术的明明暗暗者对他的造谣诽谤,歪曲事实之辞,但是,所有情报都粘上一条:说他在赣南包庇重用共产党!老头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一条!
  党国元老戴季陶、于右任、居正、陈果夫、陈立夫接踵而来,若口婆心,晓以利害,唱红脸白脸都有,他终于颤抖着双手填写了加入国民党的申请表格。此刻的他,像一头受伤的公兽,渴求母兽的舐拭;像一个迷路的孩童,紧紧抓住他以为可亲的阿姨的手……
  是的,他的灵魂出窍了,他轻轻地嗅着她缎子般的秀发,抚摸她光滑玉润的颈脖,没有情欲,没有亵渎。她慰藉了他,而他温暖了她。
  许久许久,他轻轻地棒起她的脸颊,似想小心地亲吻她,却看清了她满脸的泪痕,不觉一惊:“你哭啦?”
  她轻轻一挣,便跳出了他的怀抱。“蒋专员,让你见笑了。”
  真是活见鬼!这时候还“蒋专员”还“让你见笑”?他的粗砺的双手极自信地握住了她纤细的双手:“我喜欢你。”他沙哑的嗓音流泻出男性的温存:“从读到你那封求职信时,就有一种模糊的喜欢。”
  她的手却像被炮烙了般猛缩了回来:“哦,不!不可能。”他不太明白她的话:“什么不可能?对于我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并不了解我……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哦,有这么严重?只要不是日伪汉奸特务,其他既往不咎,不存在‘过去’一说。”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齐整的牙在黑夜中白晃晃地诱人。
  “蒋专员,请别开玩笑。”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切来得太快,叫她猝不及防。“玩笑?不,我不是也不会逢场作戏,我是认真的。”他又一次抚住她的双肩,却是迅猛地将她拥到怀抱中,他不愿一切成为稍纵即逝的过去。她浑身颤栗,她突地仰脸向着苍天:“不要这样!过去就是过去!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过去!我说!我说!我曾是别人的妻子!我至今也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口气痛快淋漓地喊出了她的过去!打逃离了南昌,她便小心翼翼严密地封闭了过去。
  “我不在乎。真的。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的眼睛包含了你的过去。或许正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才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眼中漾出温情,这叫她心疼,心碎,她崇敬并感激这个男子,她也喜欢他!她炽热地回报他,紧紧地搂抱着,一起编织抛却一切的情网。
  闪电。炸雷。在闪电炸雷的瞬间间隔中,她疯了般将他猛烈推开:“不!不可能!没有过去,现实也不可能!”
  他踉跄几步,才目瞪口呆站住。政界情场都这般变幻莫测反复无常?他恼怒了,愤恨得要将这只不驯服的小妖撕成碎片方后快!
  两两对峙,蕴集着再一次爱和恨的迸发!
  “蒋主任——”警卫曹崧远远地唤着。这位双手用枪百发百中的彪形大汉,视力可是超人的。边唤边准确地向他们奔来:“有大雷雨,我来接你。”
  蒋经国发作不得,只好收场:“你先送章亚若回去。”
  章亚若只得跟曹崧归去,或许这样结尾更好。
  回到住处的章亚若失魂落魄,她的心被掏走了。一直等她归的桂昌德用毛巾帮她拭干头发,关切地跟她咬耳朵,问这问那,可她一个字也答不出。她歉疚于他,她不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终于,她又冲了出去,等桂昌德手忙脚乱拿雨伞追上她时,她才说:“我去去就来,我放心不下。”
  水淋淋的蒋经国不理睬要他换衣的勤务员,就这么水淋淋地往木椅上一坐,顺手拿过桌上一瓶本地烧酒,也不用杯,对着瓶口咕噜噜往喉咙里灌,谁能阻止他呢?
  “蒋专员——”她的纤纤玉指抓住了酒瓶。
  他狠狠地斜乜着她,却也顺从地放下了酒瓶。她毕竟记挂他。
  她不看他,拿了干毛巾递给他,他不接,她只好帮他揩净发上额上的雨水,又侍侯着他换了干衣服。他这才褪去满脸的愠怒。
  她忧悒地皱起眉头:“别这样酗酒了,会伤身体的。”
  “嗯。”他很听话地点点头,眼中又恢复了温情,算是听从了她的第一项指令。俄顷,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凄迷:“唉,我曾在阿尔泰金矿工作过半年,那地方真冷啊,为了抵御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我的工钱几乎都换了酒喝,一天要喝一公斤烈性的俄国的伏尔加酒,喝醉了,便在梦中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家乡……”他立起身,打开床边的箱柜,抱出一摞线装的蓝色封面的本子来,封面上贴着白纸黑字的题签:“日记”。
  “亚若,你都拿去看吧,你会了解我的过去,也会了解现在的我。”
  她傻眼了。她曾在《新赣南》上看过他在苏联时的一篇日记《石可夫农村》,是流着泪读完的。可全给她看?她有这个权力和必要吗?
  “亚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一个自轻的女子,在苦苦地寻找和追求着,我读你的求职信时,就听见了你的心声。我喜欢你,你叫我不能自持。我不会践踏你的自尊和独立的人格。亚若,我会等待。相信会在等待中想出妥善的办法。我想,如果你愿意,我第一步就是想带你去见我的母亲——我想,母亲一定会喜欢你!会看重你!”
  她怦然心碎,泪流满面!他想得很周详很久远,小心地避开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他的夫人”。这么说,他是“蓄谋已久”,并不是猝然迸发的一时冲动?
  “报告专员——”公署秘书小杨气急败坏闯了进来:“溪口、溪口来了急电!”
  “什么?!”蒋经国一把夺过电文。
  五雷轰顶。天崩地陷。
  “溪口遭炸,汝母罹难。速归。”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十四 酒逢知己
十四 酒逢知己
  一片献给毛夫人的白色的花海。
  这里作为奠堂,赣州各界为毛夫人举行的隆重盛大的追悼会刚刚结束,上千代表刚刚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人的热气,可是蒋经国的心却分外感受到热烈中的凄凉,簇拥中的孤独!痛定思痛,他仍不能从痛苦中自拔!
  母爱的空白,需要一种相应的爱的填充。
  而蒋方良不能!他明白责怨她是不公平的!她真诚地哀痛竭力劝慰着他,可是种族、传统、文化、出身、经历诸方面太大的差异,终究难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那劝慰便如隔靴搔痒,反撩得他心焦意烦!
  他便像孩子般赌气呆着,不回花园塘。又似乎有种捉摸不定的预兆,让他傻傻地等待着什么。
  她却在咫尺间立住,决没有太密迩的希冀。她那薄薄的单眼皮中的黑亮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凝睇着他,是没有一丝矫情的思念。
  他出声不得。
  “嗨,你瘦了。”她轻声说,“瘦多了。”
  他歙歙鼻子,委屈得像个没人疼的孩子。这些日子他没剃过头,胡子拉茬,眼塘凹陷,嘴唇上也上火起了燎泡,再刚强的他也会顾影自怜了。
  “嗨,跟我去吃顿饭,好吗?”她柔柔地请求,却含着不容置辩的命令。
  她用起了“嗨”来称呼他?亲昵、调皮。他还欣赏这个“跟”字,或许再强有力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娇宠?或许只要是有情人,说什么或什么也不说,都是心的默契和慰藉?
  她不待他回答就自信地转身往外走,他也就鬼使神差般跟定了她。
  她请他上张万顺饭馆。饭馆在支清路九曲巷内。闹中取静,又距公署近,老板张万顺还是位能做满汉全席的高手,所以公署有应酬或同事间“打平伙”,都爱上这儿。
  张老板小名张老四,自然认得蒋专员,又见只一女子作陪,不想此女子竟作东!便忙请到楼上幽静的雅座,自己系上围裙下厨炒菜。
  按照女子的吩咐,很快上来一碗草菇烧肉,一碟清蒸南安板鸭和一碟碧绿青翠的橄揽菜。草菇烧肉为张老四的拿手,橄揽菜硬是绿得馋人,未尝便激活了蒋经国的味蕾,他方觉已是饥肠辘辘了。
  她却从容不迫,将两只瓷酒盅斟满赣地烧酒,尔后立起双手擎着酒杯:“这第一杯酒,祭奠伯母大人在天之灵。”两人俯身将酒缓缓泼洒地上,这就又勾起了蒋经国的愁绪,直起腰身却见她的秀发上卡着一只白珠子缀成的发夹,像是一朵白绒花!对父母都健在的她来说,也真算难为了。
  “这第二杯酒,为你洗尘消愁。嗨,你已步人而立之年啦。”碰杯后一饮而尽,这倒叫他一惊,她酒量并不行呀。
  “这第三杯酒,为我们多难的国家和民族进入了四十年代第一春。”
  又是一饮而尽。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放态,可毕竟不胜酒力,又喝得急。两颧猛地烧成赤红,眼却更见清亮了。经国便动了感情,拍拍她的手背:“亚若,难为你了。”
  亚若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让他的大手压着她的手背,双眼望定了他:“最难为的是你——你太痛苦!可还得抛却痛苦经国济世!”
  他便直直地望定了她——这个灵性过人的红粉知己!那么熨贴他心抚慰他心振奋他心。他本想握紧这只柔软的小手,可终长叹一声,抽回了手:“响鼓何须重捶?我自视还是面响鼓。我会自重、会振作起来的。谢谢。”说毕自顾自饮尽一蛊。
  “你,为什么这么客气?”她试探地问道。
  他苦笑一下:“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夜在赤珠岭的许诺,我说过,如果你愿意,第一步就带你去……见母亲……嗨,还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如果还有等待的话,也只能是遥遥无期了。”
  她也苦笑一下:“嗨,等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犹豫着矜持着,终还是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粗大的手指。她主动截断了苦苦留守的退路。
  没有冲动没有炽烈,只有冷峻的理智的爱的许诺。既然爱,还讲什么条件呢?
  他的心田空白的一隅便填充进幸福的颤栗,立马“反客为主”,斟酒干杯,全然“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旷达状,亚若也就“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一醉方休!
  就都醉了。就都喋喋不休地饶舌。就都放浪形骸。就都尽情渲泄。
  张老四双手捧着托盘进来,托盘品锅中清蒸鸡热气腾腾。乍见座中情状很是尴尬,但他终是见过场面的人,知道是多喝了两盅,便老嘎嘎将品锅放置桌中,不无卖弄地说:“专员,这可不是普通的清蒸鸡,如,子鸡里藏着只乳鸽,乳鸽里还藏了只麻雀,这叫三套鸡,最滋补的。嘿嘿,麻雀肚里还藏了什么?要吃了才知道。”这才拿了托盘退下。
  章亚若便拭了泪水,催他快吃喝。他却一偏脑袋:“我吃,可你得为我清唱一段《霸王别姬》。”亚若也就斜乜着眼:好,我唱,你吃。可我才不唱‘霸王别姬’,人生已经够凄怆了。来点快活的轻松的,唱段《斑鸠调》,好不?”
  亚若轻敲双筷唱了起来:“春天嘛咯叫呀嗬咳/春天斑鸠叫呀嗬咳/斑鸠那个叫得齐/叽哩咕噜/叫得那个实在好哟咿呀咿吱哟……”
  春天,大概也是带着醉意蹒跚而至人间的。像这对同醉的相知者,丢却了矜持的盔甲,你挽着我的腰,我搂着你的肩,旁若无人摇摆而行。
  春夜温馨,春夜迷醉。可春夜终究有感伤沁人骨髓。
  他打了个寒噤,将亲爱的人儿搂得更紧。
  “子鸡里是乳鸽——”
  “乳鸽里是麻雀——”
  “麻雀里是什么——”
  粗壮的食指与纤细的食指勾到一起:
  “是一颗红红的——相思豆!”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十五 “我送你一件礼物赔罪”
十五 “我送你一件礼物赔罪”
  “砰!”
  枪声比空袭警报更严重地骚扰着闹市。缓过神来的人们惶悚地面面相觑:“特务又抓共产党了!”
  国共合作又将分裂?!
  天色阴霾,黑云压城城欲摧。久违了的庇尔克轿车披着夜色悄悄使进米汁巷,已出米汁巷口欲回家的章亚若瞥见,不顾一切的追着又回到了专员公署。
  “专员——”她追上了下了车朝东院走去的蒋经国气咻咻喊道。
  打青干班结业,章亚若便分到专署秘书室,主要帮着蒋经国处理与工作有关的个人事务:蒋经国接见民众时负责记录呀,陪同蒋经国察访民情呀,搜集整理各类信息资料呀,接来官送去官呀……成了一身份特殊的秘书。在公众场合,自然得称“专员”,可此刻人都早己下班了,她喊什么呢?
  “哦,亚若。”蒋经国回首,不无温情。是好些日子未见面了,果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看把她急的。
  她却注意到:天黑了他还戴着一副墨镜!丝毫没有取下之意。害眼病?却顾不得问,先说重要事:“专员!他们到处瞎抓人!把雷宁也抓了!你知道吗?”
  “就这事?”他冷淡地反问。
  她更急了:“这事不是小事,你可得过问呵。雷宁和我一个办公室共事半年多,可是一心、一意干事业的好小伙子,你也了解他信赖他,大敌当前,他们为什么要乱抓人,搅得人心惶惶?”
  “别说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你,别搅到这里边!添乱!”一顿训斥,扭头就走,把个满腔希望的她生生晾在东院的门洞里。
  她好失望好迷茫!
  “我们要用吃苦、冒险、创造的精神来建设新赣南。要在三年内达到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我们的敌人是:土豪劣绅、封建势力、盗匪、流氓、奸商,汉奸和自然界的许多阻力。既然我下定了来赣南工作的决心,并且坚定了不怕一切苦难的意志,赣南就一定能成为增加抗战力量,增加生产建设的一个根据地。”——略略沙哑的嗓音、钢铁般的誓言如雷灌耳、振聋发聩。她忘情地为他的演说鼓掌,他终于从丧母之痛中振作起来,是这样爱憎分明、一往无前!而眼前呢?她忽然感到深不可测的背景里的惘惘威胁。好容易捱到家中,母亲见她气色不好,忙问怎么回事?她推说清明快到心绪不宁,母女俩便长吁短叹不已。
  蒋经国呢?将自己关进办公室,这才取下墨镜,眼球已布满血丝,上了心火吧。
  逮捕一事,他不是不知道!
  省党部调统室主任兼江西特种工作办事处主任冯琦和省党部第四行政区党务督导员叶竞民双双找到他,摊开了大逮捕的黑名单:黄中美、高理文、周百皆、徐季元、葛洛、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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