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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心理小说:人格裂变的姑娘

_9 F·R·施赖勃(美)
  医生想起玛丽在很早的时候谈起宗教时曾说她被关在“墙中”,便问她:“这个圆顶是不是教堂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玛丽啜泣道。
  原来,宗教就是那囚人的圆顶建筑,而圆顶建筑阻碍着心理分析的进展。威尔伯医生不得不一块石头又一块石头地拆毁那圆顶建筑。这意味着再次分析那根本的宗教信仰问题。可是,越是把心理分析集中到宗教信仰上,玛丽就越加抑郁。玛丽越加抑郁,就越想自杀。
  玛丽想跳进赫德森河。这次,曾经保护西碧尔免于自杀的维基,却用电话告诉医生:“玛丽要跳河,我不想阻拦。”
  “等我赶到那儿再说,”威尔伯医生恳求道。
  维基尽管受到玛丽严重抑郁的传染,还是等着医生来到。
  玛丽的自杀念头并未打消,她解释道:“哪怕烧死,也只是痛一会儿。我不在乎自己上不上天堂,我愿去天堂的唯一目的是同我祖母相聚。但如我母亲也在那里,她还是不会让我同祖母呆在一起的。”然后,玛丽一边哭着,一边数说她“悲惨的童年,”还讲到威洛·科纳斯教堂的光秃秃的墙壁。
  佩吉提出抗议:“我们想干事,但玛丽拽后腿。”
  令人费解的是:尽管西碧尔已从她母亲那里解放出来,但个别的化身居然还有如此强烈的自杀企图。威尔伯医过去一直以为西碧尔的自杀念头是由于对她母亲的憎恨转为对自身的憎恨。医生猜想:西碧尔的解放对玛丽并无多大影响,玛丽始终有着自杀念头;同时象维基所说的比西碧尔更需要她的母亲。
  玛丽的确没有因西碧尔的解放而受到多大影响,因为玛丽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她母亲,而在于她祖母、她父亲和原教旨主义信仰。玛丽接受了她祖母那种过模范生活的简单信仰,只要她保持这种信仰,心境就保持平静。可是,她后来被她父亲和祖父所信奉的神学所征服了,从此,她陷入了宗教信仰的圈套,其执迷不悟的程度比西碧尔和其他化身都甚。对玛丽来说,除非摆脱这种宗教信仰的内心冲突,否则没有出路,不能消除她的自杀念头。
  从1962到1965年期间,他们充满着激烈的内心冲突。玛丽年复一年地陷入那圆顶建筑之中。年复一年地存在着自杀和生存以及愿意身患沉坷和愿意早日康复之间的斗争。马西娅推心置腹地对威尔伯医生说;“我们全都害怕康复。”此外,还有另一种恐惧,一种微妙的、不易见于言词的恐惧。倒是迈克和锡德早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她们会杀死我们么?”
  “我会死吗?”每一个化身都对威尔伯医生问过这话。对有些化身来说,整合似乎是死亡的同义语。医生再三保证说不会,说在整合以后各个化身不会停止生存,但他们仍是半信半疑。“我还得做好多事哩,你瞧吧,我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啦,”瓦妮莎告诉马西娅。连西碧尔在误解了医生所说维基要比现在的西碧尔本人还更多地继承了原先的西碧尔的秉性以后,也郑重其词地说,“我不想死,不想让位给那个喋喋不休的长舌妇。”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使那希望之乡变得更加遥远了。
  威尔伯医生本以为迈克和锡德在年龄长到三十六岁后不久就会整合的。从理论上说,两个三十七岁的“男人”要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得到营养,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也许屈从为每个女人身上都多少具备的一些男子性格了。可是,1964年的一天,来了这么一段话:“我是迈克,我想跟你谈谈,威尔伯医生,”
  “嗨,迈克,”医生答道。她知道自己过去从来没有治疗过一个多重人格,真不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什么事。既然如此,为什么惊奇不已呢?
  “我想打听一些事,”迈克挑衅似地说。
  “什么事?”
  “你搞的这场要把锡德和我同那些女人整合一起的闹剧要进行多久呢?”
  “我早就给你们解释过了,”医生提醒他俩,“我说过你们俩居住在一个女人的身躯之中,你们得正视这个事实。”
  “那么你为什么要我们变成男人呢?以后要做的事可多啦,你不嫌烦呀?”
  迈克在同医生为难。医生答道:“我没有把锡德和你变成男人,你们俩本来就不是男孩,现在也不是男人。”她又平静地加了一句:“你们到现在仍没有阴茎。”
  “胡说,”迈克生气地回嘴,“当面胡说。阴茎长在谁身上,谁就瞧得见。我心灵的眼睛就看得见我的阴茎。我是男人。”他同医生对瞧着,又加了一句:“我不会成为一个女人的一部分的。锡德也下会。”
  “锡德在哪儿?”医生支吾道。
  “就在这儿”锡德出声答应。“我跟迈克一起来的。他代表我们两人说话。现在我们的爸爸已经死了。我们是家中的男人。女里女气的大夫不许挡道。”
  “锡德,”医生问他,“我做了什么事使你这样对我讲话?我本来以为我们是朋友哩。”
  “那你就该讲讲交情,够个朋友,”迈克说,“给我们自由,让我们自在做人。”
  “我要做的正是这个,”医生辩白道。
  “你别用双关语来糊弄我们,”锡德说,“把我们同那一伙女人整合,那不是自由,那是束缚。”
  “我做她们的人质已经做够啦,”迈克悲哀地说,“我们获得自由的时候即将到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们不会变成一个女人的一部分。我们要成为拥有自己权利的男人。”
  “你们是什么,就是什么,”医生说。
  “那就让我告诉你一些事吧,”迈克说。“你想让西碧尔靠自己的力量进入世界。你一直鼓励她梦想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自食其力的女人,并为自己谋一个职位。也许做一个教员吧。但教育界的大权掌握在男人手里。而且锡德和我不会象过去那样帮她忙了。我们不再为她做这个东西做那个东西,不会在她屋子里再扮演菲克西特②先生的角色了。就拿梦想当大夫这件事来说吧,她没有这种本事。学自然科学那么多年,到头来一事无成,医学院校对女生是严格挑选的,不会轻易地挑上她的。这仍是男人的世界,女人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机会。大夫,你该清醒清醒啦,该看一看西碧尔·多塞特的实情啦。她是一个女人,而女人是不能轰动全世界的。”
  于是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诊所。在门口那里,迈克还发出最后通牒:“让我们自由,女大夫。世界不属于你,属于我们!”
  迈克和锡德在造反,玛丽还在圆顶建筑里打转转,一切都乱了章法。威尔伯医生不得不再次振作精神,并保持自己在前八年中所固有的坚韧和耐心。
  第二天早晨,来的病人是西碧尔。但维基、佩吉和鲁西给她以力量。正如心理分析之初,西碧尔又谈起了音乐,但方式不同。“我小时候弹过钢琴,后来就没有弹了。我全都丢了。一坐上琴凳,我就发傻,”西碧尔苦笑地说。
  “你将在钢琴上奏出美妙的音乐,”威尔伯医生的声调就象威洛·科纳斯老药铺的泰勒医生讲起小提琴时一样。
  “你怎能这样说呢?”西碧尔迷惑不解。
  “你也许会十分惊奇吧,”医生说,“你的一个化身确实弹得十分美妙。等到你同她合二为一时,她会把弹琴的本领归还给你,就象佩吉把动怒的能力归还给你一样。”
  “是哪一个?”
  “瓦妮莎,”医生答道,“我要跟她谈一谈,劝她靠拢一些。她离你还相当远。可是,西碧尔,当你们十五个人变成一个人时,她就好办了。”
  医生又想起玛丽、迈克和锡德,希望自己不要过分乐观。
  1964年3月,迈克和锡德仍在倔强地反对整合,而玛丽却从圆顶建筑里走了出来。在心理分析时间内,玛丽声明:“教堂不教堂无所谓。要紧的是做一个好基督徒,并且爱你的同胞。”这就是她祖母的哲学。玛丽在心理分析初期也这样确切地阐明过。但当教堂使她受骗以后,她祖母和这个哲学便模糊不清了。
  马西娅和玛丽共有的问题解决以后,西碧尔的身体好了起来,打算找一个专职。这将是她来到纽约以来的第一个专职工作。
  维基告诉威尔伯医生:“瓦妮莎觉得我们在重新进入社会时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威尔伯医生便拉着西碧尔去逛商店,给她买了好几件新的套服。西碧尔足有十年没有教书了,重新去教书有一定的困难。但因受到新衣装的鼓舞,加上佩吉交还给她的自信,西碧尔出入于纽约许多建筑的门厅,去找各种各样的职业介绍所。
  8月8日早晨4:45,西碧尔睡醒了,发现自己具有十分明确的“佩吉感情”。她闭目养神,看看自己能不能发现佩吉想要什么。一群扬着绿帆的紫色小船来到西碧尔心灵的视野之内。西碧尔在克林格教授的班上曾画过一张灰绿色的油画,但从来不曾重视紫色和绿色的结合。佩吉说:“你瞧,船上还有三面橙红色小旗哩。”西碧尔起床了。时间是早晨五点,去寻找职业还为时过早。她决定给佩吉纸和笔来画那群紫绿色小船,还挂着橙红色小旗。真是可怕的混合物,西碧尔想道,但为什么不让佩吉高兴一番呢?到六点钟,佩吉所画好的小船已扬帆远航。佩吉想把这幅画题为《橙红的小旗》,西碧尔却觉得以《船航》为好。最后,西碧尔对佩吉让了步。
  这天上午,西碧尔去找职业介绍所时感到心境宁静、精力充沛。她把这种快乐心情归功于自己让佩吉挥笔作画。这天上午,西碧尔被录用为纽约饭店接待员。
  她在那里工作了一个星期,拉蒙·阿利格便邀她赴约会。她答应了。他是纽约市特邀会计师,不久就要回他老家南美。
  他们首次约会后第二天,威尔伯医生便去苏黎世参加一个医学会议,并在海外度假。西碧尔送医生到机场,并谈起拉蒙。“我喜欢他,”她毫不窘迫地直率相告,这是医生过去在她谈及任何男人时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邀我今晚再次赴约会。”
  “他追得够紧的,”医生微笑道。
  “追得紧?这类用词我全忘了。我很久很久没有约会了。”
  威尔伯医生乘坐的飞机升入空中。西碧尔一直望着,望到什么都看不见以后,便在凉爽的地方找到一排长凳。西碧尔坐下来浏览这里的景色,感到心情平静,而且不因医生远去而觉得孤独。想到拉蒙时,也很自在。这就是所谓欣快感么?直到此刻,她的词汇中才有了这个词。
  西碧尔回到公寓。在那天晚上,在拉蒙还没有来电话以前,西碧尔仍然觉得好象医生与她同在。威尔伯医生多次讲过:这是应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以前未曾有过。这次,西碧尔亲身体验到了。她很高兴能对医生谈到拉蒙。她感到自己同医生一起外出游览是一种十分重要的甚至是十分关键性的治疗。现在则是拉蒙代替了医生。她心境仍然平静地想到了他——一个她没有拒之门外的男人。
  
31.拉蒙
  拉蒙·阿利格在西碧尔心中所激起的感情,对她来说是崭新的。她过去总怕多次见同一个人(无论男人或女人),生怕对方会发现她竟会丢失时间,更怕对方会遇见她的一个化身,所以习以为常地不作今后的见面计划,因为第二天也许就不属于她了。在连续约会八个星期的过程中,西碧尔也是心有余悸。
  在白天时,她曾瞥见过他。在晚上,在周末,他们一起去音乐会、影剧院、画廊,一起在中心公园散步良久。有一天晚上,还在晨边车道的公寓见面。自从特迪离去以后,只有两个人能与西碧尔亲密交往。一个是惠蒂尔宿舍的女友劳拉·霍奇金斯。另一个是弗洛拉·里塔·施赖勃,是威尔伯医生在1962年介绍给西碧尔的一个专业作家①。劳拉和弗洛拉都知道西碧尔的多重人格、弗洛拉还遇见过她的化身。但拉蒙一无所知。因此,在见他的时候,两碧尔把她的自信建立在保持本人身份的自我控制能力的基础之上。
  在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当西碧尔为拉蒙烹调晚餐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再也不是原先那个不能谈情说爱的干巴巴的人了。威尔伯医生和西碧尔曾把弗洛拉请来参加心理分析。即将同拉蒙见面时,西碧尔对弗洛拉推心置腹地说:“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在各种感情非常纷杂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什么呢?”
  可是现在西碧尔不再是斯坦当年向她求婚而后来又甩掉她的时候那样缩在硬壳里的人了。斯坦向她提议一种没有性生活的婚姻,并且觉得与她同在一起时十分舒适,正是因为她毫无热情。
  与拉蒙在一起则完全不同。她为一种强烈的感情所支配。这就是爱情么?这种感情是新的,就象目前这种稳当的感觉替代了过去那种漂浮无定的感觉那样,焕然一新。
  她安然无恙吗?那驱走身上的重负,把她带到重返世界之门的,是心灵和肉体的健康么?
  越过这道门,将遇到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健康人的世界,她曾对此匆匆一瞥。她还知道自己的人格依然分裂。在威尔伯医生出国远游,而且自己与拉蒙相处而有新的感受的情况下,西碧尔在最近八个星期内还没有一次分裂现象发生,但她的一些化身仍然存在。
  维基曾经告诉她,“拉蒙是个好人,但他推进得太快了。”佩吉曾说:“他来自哥伦比亚,太激动人心了。这是一个我想去的地方。”维基和佩吉与她很接近了。但有些化身从来就保持着距离,而且反对整合。她对拉蒙隐瞒真相也没有用,她仍然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西碧尔在做晚餐。她一边做,一边想,无法否认在谈恋爱的时候仍有着抑郁和自杀的情绪。甚至在这八周内,也有过绝望的挣扎和自杀的欲望。
  她走进卧室去换衣服,并照了镜子。直到她遇到拉蒙以后,她才开始照镜子,并且觉得镜子里的形象还讨人喜欢。她已经四十一岁,但等候他到来的心情就象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她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爱情。
  门铃的响声把她唤醒,拉蒙站在那里,手持一束红玫瑰。“亲爱的,”他吻她时说道,“我想念你。”其实他俩分手才两个小时,离他俩上次约会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拉蒙,”她答道:“我也想念你。”
  西碧尔常常用颜色来体现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和不同的东西。她把她小时候丢失的两年形容为蓝色,还曾把小鸡画成蓝脚鸡。在她眼里,拉蒙是褐色的,就象土壤的颜色。他这祥不费力地把她抱在怀里,这样富于感情地吻她,使她这个一向厌烦别人碰一碰的姑娘丝毫没有抽身抗拒。
  “是一幅新作吗,亲爱的?”拉蒙凝视画架上一幅描绘一位沉思的人的黑白画像。“一幅自画像?”
  西碧尔发窘了。这是佩吉画的西碧尔像。
  “这个人像看去好象拥有无上的权威,”拉蒙评论道。
  沉默。
  “我却总是喜欢那一幅,”拉蒙指着一幅以深蓝色为背景的蓝色抽象画。这一次,西碧尔比较自在,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作品。
  “注意画上的阴影,”她说,“蓝色的阴影就是爱。”
  “我从未想过爱情是蓝色的,”拉蒙答道。
  “象天空和大海一般的蓝色,”西碧尔说。
  拉蒙若有所思地研究那幅油画。“这幅画的确给你以爱的感觉,”他承认道。然后,他观看那些以小孩为主题的油画和素描,说道:“你很少画成年人。你是否对成人世界宣战啦?”
  西碧尔笑了。“不完全如此,”她也开玩笑道。“我最近想画一幢大房子,其中有许多兄弟妹妹站在一排。我觉得这原因是我是独生女儿。”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谈起你的往事,”他答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八个星期,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
  这番话使西碧尔很不自在。为谨慎小心地保持自己的秘密,她闭口不谈自己的往事。
  “我所知道的,”拉蒙说下去,“只是你与我同岁,而且与我一样,没有给过婚。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想我们两人都忙着干别的事。”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愈发变本加厉了。西碧尔便换了个话题:“我最好把蒸锅从炉子上端开。”
  吃晚餐的时候,拉蒙这个罗马天主教徒做起了感恩祷告。西碧尔不禁想起南希反对天主教的强烈情绪和玛丽在反天主教的教堂里所受的欺骗。南希的问题已经解决,自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玛丽有关宗教信仰的内心冲突也解决了。如果不是这样,蒙也不会坐在这里吃饭了。西碧尔沉思着。
  做完祷告,拉蒙说:“我今天早晨收到外甥女的一封信。你想看一看吗?”
  “我不懂西班牙语,”西碧尔说着,拿起信来。“呀,信中的画比字还要多啊。”她高兴地看着,说道:“就跟我六岁时一样。”
  尽管她没有见过拉蒙的外甥女,她已经愈来愈喜欢这个外甥女和她的两个弟弟。拉蒙经常提起他们。西碧尔已把他们当作拉蒙的孩子,因为她知道在拉蒙的母亲死后,他的妹妹和妹夫又在车祸中不幸身亡,拉蒙已经办理了收养的手续。
  从一开始,拉蒙强烈的家庭感情就感动了西碧尔。当他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以后,她对他为摆脱赤贫而发家致富所显示出来的精力和能量也深有印象。拉蒙是九个兄弟姊妹中的长兄,是其中唯一受过教育的人。在他老家波哥大②的天主教会大学中,他获得了奖学金。他夜间工作,白天上学,又在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得到了学位。现在,作为一个会计师,他被许多美国第一流饭店所聘请。
  西碧尔把他外甥女的信还给拉蒙。他说:“你很爱孩子。”
  “正因为这样,所以当了中学教员,”西碧尔敷衍道,“不过我已经多年不当教员了。”她由于把往事与眼前的事掺和在一起而感到不安。
  “你早该结婚,”拉蒙说,“你将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
  屋里十分宁静。西碧尔在童年时代就表现出来的母性③刹时充斥全身。她听见自己在自言自语:“我长大后会有好多好多孩子。他们可以在一起玩。我将好好地照应他们。他们想干什么,我就让他们干什么。我不会揍他们,不会把他们五花大绑,不会把他们埋在小麦围拦里。我不会……”
  她想起自己当年设想自己是个母亲,为她五十挂零的玩偶和另外一些纸娃娃一一作了安排。她忽然明白在这类闹着玩的游戏中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自己怀胎或分娩一个孩子。拉蒙现在已有的一窝孩子,正好与自己早年的幻想吻合。
  她一边倒咖啡,一边琢磨:我自己恐怕不会生孩子了,我可以爱拉蒙家的孩子。
  “我从你身上还能看出小女孩的影子,”拉蒙说。是的,西碧尔想道,那个小女孩,那些小女孩还在,只是早已过了童年时代。
  话题转到书籍、音乐和宗教。“我过去总对宗教信仰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现在总算过去了,”她说着,同时想道:幸亏南希和她那反天主教的强烈情绪销声匿迹了。南希死也不会与拉蒙交往,也不会让我同他交往的。如今这不同的宗教信仰不会使西碧尔和拉蒙水火不相容了。
  拉蒙打开收音机要听市场信息。播音员正讲着一位精神病学家在一件谋杀案中所作的证词。“美国情结,”拉蒙厌烦地说,“真有问题的人并不需要神经科大夫。拉丁美洲人和欧洲人不象你们美国人那样愚蠢地搞精神病科这套玩意儿。”
  沉默。
  “你怎么生气了,亲爱的?我冒犯你了吧?”
  “噢,没有,拉蒙。”她瞅着拉蒙褐色的头发和活跃的眼睛。“美国情结?”他知道的太少了。他永远不可能理解那纠缠她一辈子的感情。
  西碧尔从桌边站起身子,跪到壁炉前面。“十月份有一点凉,”她一边说,一边点火。
  “我来,亲爱的,”他也跪在炉边。
  她想:我要他对我做爱。我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要我能怀孕就好了。噢,我害怕。八个星期以来,我的恐惧也使他害了怕。我们吻过,身体碰触过,但到此为止。我需要比这进一步。我非得要进一步不可。
  回答她这无言的请求,拉蒙爱抚她。她把脑袋挪到他的胸前。他紧紧地搂着她。
  “亲爱的,我要你,”拉蒙激情地喃喃道。
  “不,拉蒙,”她脱开他的怀抱,身上还因情欲的冲动而打战。
  他把她推开一些,战战兢兢地动手解她的衣服。
  她摇着头,拉好了拉链,坐到沙发上。
  “我爱你,西碧尔。”
  “我也爱你,拉蒙。正因为这样,我的回答是:‘不’。”
  “可是找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她回答,“我害怕。”
  “怕我,西碧尔?”他莫名其妙地问她,“我爱你呀。”
  “我也爱你,”她答道,“但我有害怕的理由。”
  他望着她的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温柔。他急于要达到目的,但又想体贴西碧尔恐惧的心情,便平静地对她说:“也许时机还不到。”他穿上大衣,向门口走去。“明天晚上我们去看歌剧,”他说,“我在六点钟给你打电话。我们先要到一家从未去过的饭馆吃饭。”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尖,便走了。
  关上房门以后,西碧为想道:“如果他一去不复返怎么办?他去而复返又怎么办?”
  随后的星期日早晨,西碧尔和拉蒙在中心公园里散步。路旁的岩石使西碧尔感到自身的稳当和可靠。光秃秃的树枝又使她想到自己象这些树一样丢失了多少叶子。自己有多少化身渐渐消失,就象小路上的落叶究竟有多少,难以说清。
  “今天你多么沉默,我亲爱的,”他说道。
  “我正想着落叶和不朽的岩石,”她说。
  “你真是富有诗意。”
  “我小时候就写诗。”
  拉蒙提议坐一坐马车。“归根结底,我是你们国家的访客呀,”他开玩笑道。
  在马车里,拉蒙从兜里取出一只用白纸包着并用蓝色蝴碟结系着的小盒。“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包装。在他从盒里拿出一只镶着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给她戴上手指时,她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这是为时不久的订婚,”他说,“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你将跟我去波哥大去照应孩子。然后我们全家返回美国。你快乐吗?”
  西碧尔被矛盾的心情撕咬着,沉默不语。她要孩子的渴望超过她对拉蒙的渴望。如果她是他们的母亲,她将善待他们,不会做出当年有人对她做出的事。所有这些似乎难以实现的东西,如今就在她手指上,就是拉蒙给她的指环。“你一句话也不说,”拉蒙着急道,“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一时间,只听到马蹄声。“我们不会在波哥大呆很久的,”拉蒙解释道,“你不会想家的。”
  想什么家?她现在就可以走。她想嫁给拉蒙,帮助她照应孩子。“我一定要立刻得到你的回答。我们的时间不多,亲爱的,”拉蒙恳求道。“孩子们等不了。他们需要一位母亲。”
  矛盾的心情使她无法回答。在拉蒙的眼里,她看上去十分严肃,而又显得心不在蔫。她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又再次闭上。
  “你没有事吧?”拉蒙焦急地问她。
  西碧尔渐渐颤抖起来。她不愿此时决定自己的命运。“你一定要答应我,”拉蒙坚持着,“你的眼神已答应我好多星期了。”
  西碧尔最后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我爱你,拉蒙。我愿意嫁给你,帮你抚养孩子。但我不能。”
  他困惑地争辩道:“为什么?没有人挡道嘛。”
  沉默。她不能告诉他:尽管没有什么丈夫或情人挡住他的道,但挡道的大有人在。如果她告诉他:自己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他将怎样地嘲笑她!你可以把任何疾病甚至其他精神性疾病告诉人们,但是多重人格不可告人,只有对个别的人例外。
  “你的答复呢,亲爱的?”
  “给我一点时间,拉蒙,”西碧尔恳求道。
  “西碧尔,我们没有时间了。你现在就要答复。孩子们需要一位母亲。这位母亲必须是我所爱的女人。”
  时间呀,西碧尔极度痛苦。时间永远与她作对。她只是问道:“为什么没有时间呢?”
  “你看不出来吗?”他说,“如果我没有妻子,我就不能抚养这些孩子。如果妻子不是美国人,我就不能把他们搬到这儿来住。”
  拉蒙为什么急于求婚,其原因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他要为孩子们找一位母亲,但他要的是一位没有变态心理的美国妻子。谁来指导这些孩子成长?不是西碧尔独自一人,还有佩吉、马西娅、瓦妮莎、玛丽、迈克和锡德。拉蒙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的。
  “你必须现在马上答复,”拉蒙气急败坏地说。
  各个化身已经各就各位,她确实在好转。但尽管她已经走到康复的门口,她还是没有跨过这门槛。时间能拯救这个爱情。但拉蒙已经发出了最后通牒:现在答复,不然就永远别答复。
  “嫁给我吧。你呆在这儿。我把孩子带来,”拉蒙提议道。
  “拉蒙,”西碧尔绝望地回答,“这没有用。我只是不能嫁给你。”
  “看在上帝份上,为什么?”他嚷道。
  “我不能,”她又说了一句。
  她转身去看窗外,与她的绝望作挣扎。
  然后她把指环放回盒内,把盒子交还给他。
  “神秘的女人,”拉蒙生气地说,“把秘密告诉我,要不然我就走了。你永远见不到我了。”但他的声调立即从怒气冲冲变为温柔体贴。“如果是严重的、不祥的,你可以告诉我。我爱你,西碧尔。我洗耳恭听。”
  那“不敢讲”的老毛病又作祟了。但尽管她不敢讲,她也不会象以前那样逃跑了。对拉蒙来说,她的确是一个神秘的女人,但多年的心理分析已使她对自己毫无神秘可言了。她的无意识是透亮的,而多数人的无意识却是密封的。她的无意识在她面前列队显示,恐怕世上还没有别人能够做到。
  “我洗耳恭听,”拉蒙坚持不让。
  拉蒙急于想了解她,但他不可能知道他将会了解到什么。拉蒙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能穿透那悬在她和世界之间的孤独的纱幕。它仍悬在那里。
  马车停下了,在拉蒙扶她下车时,她为他的接触而心醉神迷。
  他们坐出租汽车回家时仍是沉默无语。
  西碧尔和拉蒙站在公寓门洞口了。“你会再考虑一下吗?”他满面阴郁地问道。
  “我希望能这样,”她答道。
  我怎样来处理这件事呢?她的内心哀诉着。我在以前从来不处理大事,我让化身来代办。但我现在不同了。我能正视自己的问题,能看出恋爱和现实的区别。拉蒙爱我,但有家累。我爱他,也要那些孩子。但他把时间变成了我的宿敌。
  拉蒙的嘴唇和双颊变白了。然后又转为阴郁,他似乎要走了。“我希望你没有病,一切安好。但除非你改变主意,并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们就不再见面了。”
  “我们非得这样分手么,拉蒙?”西碧尔问道。
  “这个决定是你做的,西碧尔。要取消这个决定也是你的事,”他冷冷地说。
  雪崩开始了,但大地尚未裂开。但当他刻薄地责备她时,大地也裂开了。“你不仅拒绝了我,而且拒绝了你连见都没见过却说要爱的三个孩子。但我再说一便:你仍然可以取消你说过的话。”他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了回来。他把指环盒放在她手中。“不管怎样,你还是拿着吧,”他说,“这是你的诞生石④,而且你喜欢漂亮的东西。把它当作你拒绝的那个生活的纪念吧,当作你拒绝生活的纪念品吧。”
  她飞奔进屋。
  她拒绝了拉蒙,西碧尔想道,正如她自己常被别人拒绝一样。还是在三岁半的时候,她问医院里的一位医生:“你想要一个小女孩吗?”他转身离开了她,就象刚才她转身离开拉蒙一样。她转身离开三个孩子,就象一位医生在很久以前转身离开一个孩子一样。
  但她立即明白自己没有理由为刚才的行动而内疚。拉蒙想使她感到内疚,但没有成功。这种想法给予她力量。
  她扪心自问:我是否利用多重人格作为借口来拒绝我最想要的东西,而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我的恐惧呢?我是否如此高尚,如此有道德,以致牺牲自己而保护拉蒙和他的孩子们不受我疾病的影响呢?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只有寄希望于她身体康复的曙光,这是唯一的生路。
  想到这里,她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拉蒙三天前送来而如今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拔出扔掉。
  第二天早晨,西碧尔不想去上班,但还是勉强地去了。拉蒙不在饭店。她知道拉蒙的聘约已满,不再回饭店来了。
  没有时间。拉蒙所说果然是真。
  到了周末,西碧尔觉得在饭店这个与拉蒙时时见面的地方工作实在痛苦,便辞去了这个职务。
  西碧尔有一点可以肯定:拉蒙对她并无恶意。无论在本质上还是在为人的准则上,他都不是一个冷酷或自私的小人。他也许永远不能原谅她置其爱情于不顾,但那是另一回事。
  回忆,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拆磨。它象炉上的小火,不停地在那里熬煎。她企图客观地回想他求婚的现实问题和含蓄的手段。但她的眼泪仍是多日未干。体内化身的说三道四,更使她难受不堪。维基说:“他是一个好人。我们都喜欢他。你应该说明真相。”佩吉说:“他很了不起,我们全都愿意嫁给他。”瓦妮莎说:“你拒绝了他,也许你实际上并不爱他。”
  拉蒙离去后不久,威尔伯医生就回来了。她对自己病人的成长深有印象。西碧尔曾写信告诉她“我在你走后始终保持我自己的本来面目。这还是第一次。”在此期间见过西碧尔的精神病学家证实了西碧尔自己的估量。
  不仅如此,在恢复心理分析的头几个星期中,无论在诊所或在室外,西碧尔都显得更为坚强,更加自信。她甚至还增加了体重,而对她来说,这始终与她的身心健康一起增进。
  可是,她同拉蒙的关系却使医生大伤脑筋。从西碧尔的信中根本看不出两人的关系会如此严重。医生觉得:如果自己还在国内,而且由她出面同拉蒙谈一谈,两人的关系也许就能挽救。
  但西碧尔在这时表现了她的成熟。她坚持说这样做无济于事,因为拉蒙并不理解情绪异常或精神疾患。当威尔伯医生要求她写信给拉蒙,以便医生出面讲话时,她回答:“我必须首先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好。”
  “你比以前好多了,”医生说,“你写信给我说:你在我离去后始终保持本来面目。那么,你跟拉蒙分手后是否还是这样呢?”
  “还是这样,”西碧尔很有自信地回答。“那些化身有时对我说这说那,尤其在我们两人的关系结束的时候,但大主意我拿。”
  威尔伯医生为她病人的巨大变化而想得出神。西碧尔盯着问她:“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西碧尔,我也不知道,你在处理你们的关系时显得十分键康。但男孩们仍在抗拒整合。”
  西碧尔目不转瞬地望着医生,说:“你已回答了我的问题。如果你告诉我:我只要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就能好,我就写信给他,寄希望于你跟他的谈话。可是时间再次跟我作对呀。”
  “如果他爱你,他总会理解的,”医生表示异议。“我们可以写信试一试。”
  “不,”西碧尔平静地回答,“拉蒙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他不会等待一个精神神经病人。”
  离开诊所以后,西碧尔觉得连自己骨头里都感到孤独。她想:在歌曲中,人们总是相爱呀,跳舞呀,一起生活呀,共同前进呀。但自己与所爱的人却生分了。
  她不想再谈恋爱了。但败中有胜。要是在过去,象这样的重大事件早就使西碧尔分裂了。但是现在呢?她不仅保持了本来面目,而且继续体尝到那种新的稳当可靠的感觉。她想起拉蒙时的悲伤也是实实在在的,而往昔那些感情倒显得虚无缥缈了。尽管哀痛欲绝,但那新的现实感却令人可喜。尽管悲哀,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坚强得足以保卫自己在世上的地位。
  
32.合而为一
  1965年1月,马西娅在催眠状态下说道:“我怕世界、我怕生活,我怕投入进去。我怕被人排斥,遭人拒绝,被扔在一边。”这是她对“重建”的出乎自然的恐惧。
  “我盼望着成为健康人中的一员,”瓦妮莎宣布道,“生命就是为了生活,我等候得太久了。”
  “我觉得,”迈克随后不久说道,“西碧尔要比她自己所估量的以及锡德和我以前想的有价值得多。人们关心她,象弗洛拉、弗洛拉的母亲。唔,当然还有那位女大夫和拉蒙”
  锡德补充道:“也许西碧尔能做迈克和我想做而未经允许做的事。也许一个女人去做那隔板也做得成。也许她能成为她心目中的女人,并在事业中有所成就。只要她有了迈克和我的手艺,有了我们俩的热忱,我可以肯定她能成功。她想干的事,迈克和我都不反对。我们喜欢这位新的西碧尔。”
  新的西碧尔?我变成谁啦?她自问道。威尔伯医生也大惑不解:新的西碧尔是什么人呢?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在多塞特的预约门诊时间内露面的唯一的人,就是新的西碧尔。威尔伯医生要找化身时,只有通过对她的催眠,才能说得上话。
  玛丽从圆顶建筑内走出后不久,就与西碧尔·安合成了一体。瓦妮莎现在继续向西碧尔靠拢。她对伪君子的深恶痛绝,如今使西碧尔看人的眼力(无论对过去还是现在)都尖锐得多了。马西娅本来害怕病情好转,但在她也表示愿意母亲死去以后,就同西碧尔结合一起了。
  佩吉甚至在召唤时也不出现了。佩吉·卢和佩吉·安早已合成一体,成为佩吉,如今这样结合又进一步发展。她们所持有的可怕的记忆和愤怒的能力,已归还西碧尔。画完了拉蒙所欣赏的人像画以后(这是她最后的作品),佩吉已不复存在。但她那自信已是新西碧尔一个显著的特点。
  新出现的西碧尔,与威尔伯医生原先所期待的大不相同。由于维基具有所有的记忆,而且比醒着的西碧尔更接近原先的西碧尔,医生原想去掉所有的化身,包括醒着的西碧尔,而让维基成为唯一的人格。但医生后来发现维基就象其他所有化身一样,也有其存在的理由。这就是把西碧尔和化身都不能忍受的感情统统掩饰起来。
  因此,答案是保存西碧尔自身,而把那些化身的记忆、感情、知识和行为方式统统归还给她,从而恢复那原先的孩子应有的容量。这也意味着把其他化身单独生活过的占西碧尔一生约三分之一的生活经验归还给她。这是威尔伯医生的开拓性成果。
  医生知道所有的化身都已靠拢西碧尔。西碧尔有了变化,化身也跟着变。对西碧尔的母亲,原先有两种否认的态度。西碧尔承认海蒂·多塞特是她母亲,但否认对她有仇恨。其他化身则否认他们所仇恨的女人是他们的母亲。自从西碧尔在医生的汽车上承认了这种仇恨,那些化身也承认了海蒂,并称她为“我们的母亲。”连维基总说自己的父母在法国但从来不前来领回女儿,最后也承认:“西碧尔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西碧尔开始采用其化身的行为方式。西碧尔也象佩吉·卢那那样善于绘黑白画了。实际上,各个化身的绘画风格虽然各异,但也有重叠雷同之处。另一方面,尽管佩吉把她在汉德森小姐所教的五年级班上学来的乘法还给了西碧尔,但西碧尔在应用时还不熟练。
  1965年5月和6月,应用催眠术的次数进一步减少了。现在几乎全限于与化身联系,除此以外,已无法对话。西碧尔发生分裂和化身自动出现的日子,似乎已一去不复返了。
  西碧尔已在教员职业介绍所登记,希望到纽约以外的地区工作。她现在觉得自己已能自理,无须威尔伯医生的帮助,并急于证明这一点。她在公寓里写自己的简历。在打字时,她的手指突然感到麻木。她害怕起来,打电话找威尔伯医生,但未找到。她又打电话给弗洛拉。等到弗洛拉接电话时,麻木已传遍全身。她在电话里叫道:“我病了。如果发生意外,请把集邮簿卖掉,偿付威尔伯医生心理分析的费用。”西碧尔还想说下去,但她的手松开了,受话器掉了下去。她的胳膊和腿不自主地挪动着。她朝前一倒,撞上了墙,摔到房间另一头,最后慢慢地倒在地下。
  弗洛拉见到她时,她就这样躺着,青一块紫一块地,模样非常可怕。她终于能说话了。“我全看见了,一点一滴全都看到了,”她充满胜利的喜悦。
  西碧尔站起身来,好象比她平时的身材高了不少。嗓音也比西碧尔的显得年轻、明亮、轻快。“我是西碧尔喜欢自己变成的女人。我头发的色泽金黄,心情也轻松愉快。”
  刹那间,这个女人已不复存在,留在那里的是西碧尔。“我一定昏过去了。怎么还这样?怎么会呢?”她问道。
  弗洛拉立刻就明白,这个刚才出现的金发女郎不属于她见过的十五个化身的行列,在西碧尔快要整合时又出现一个新的化身?当然,立刻要做的是在碰伤的地方用冷敷,给威尔伯医生打电话。然后呢?
  “这是一次胃肠道的大发作,”威尔伯医生在那天晚上对弗洛拉说。“还伴有清醒的抽搐和僵直。整个发作过程中,西碧尔都是清醒地知道的。”
  于是,弗洛拉把金发女郎的出现告诉了威尔伯医生:“这次分裂是为时短暂的,最多不超过一分钟。”
  “上星期二,”威尔伯医生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在诊所见到这位金发女郎,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西碧尔正在说话,突然她目光茫然了一会,就跟以前一样。于是,我听到你刚才描述的嗓音,为时只有一分钟,转瞬即逝。”
  第二天,威尔伯医生在诊室给西碧尔做催眠,玛丽·安首先出现。“我们有过一次痉挛发作。引起发作的东西可太多啦。威洛·科纳斯教堂那光秃秃的丑陋的墙壁、教堂里的那些人,我们憎恨他们。”
  维基说:“昨晚在我们屋另外有一个人。”
  马西娅补充道:“就是那金发女郎,我以前见过,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谁知道?”瓦妮莎问道。
  “我认为维基知道,”马西娅答道,“我想维基大概认识她。她是谁?”
  “一个又新又不新的姑娘。”维基说。
  突然,这位新来者说起话来了——趾高气扬地用着朗诵的调子。“其实我不是新人。我在这儿已有十九年了。我是西碧尔喜欢成为的人。我在平静中诞生,不被人所见地生活着。别人基本上还一直是孩子的时候,我已是青年人了。我没有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我根本不认识海蒂,也不认识威拉德,从来没有在威洛·科纳斯住过,也没有去过那里的教堂。我来自奥马哈。我喜欢学院生活,我爱纽约。我原应参加大学女生联谊会,原应有许多约会,原应是体育比赛时的啦啦队队长或校园的头儿。我爱生命,我爱生活。唯一挡道的是我不是独立自主的人,我不能在阳光中散步,不能面临世界。但现在别人都将面临世界了,我也要跟他们走。现在他们摆脱了精神创伤,我将同他们手拉手。我的活力将献出能量,我对生活的热情将使他们活泼、轻快,我未曾受过创伤的过去将使他们更有自信,我这个从未生过病的人,将同西碧尔一起在健康人的世界上同行。”
  “欢迎你,”维基说。
  “维多利亚,你属于我,我属于你,”这位始终未说自己姓名的金发女郎说道,“我们不象别人,不是在精神创伤的摇篮里长大的,而是在西碧尔的愿望中成长的。你和我都是金发,在我们十六个人中只有你我是这样,据我所知,在西碧尔母系家属中有许多是金发的。她的母亲赞美这种发色。我们俩是金发女郎,因为西碧尔希望自己是金发女郎。”
  这位金发女郎是理想的化身,是梦中的姑娘。正是她,同西碧尔一起照着镜子,在等待着拉蒙的时候,骚动不安地怀着青春的憧憬。如果说她的言词不很自然的话,那是因为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在装腔作势,在夸夸其谈地讲她新近才懂得的东西。
  “我是来释放西碧尔,让她获得自由的,”金发女郎声明道。“当她进入世界时,她将与我同行,不是在生命的冬天,而是在生命的春天。”
  沉默。威尔伯医生希望让金发女郎再多讲一些,但维基却接碴道:“这个金发女郎是西碧尔的青春期。”
  “不是来得太晚了么?”威尔伯医生问道。
  “她需要现在同西碧尔在一起,”维基答道。
  “还有其他人吗?”医生问着,一如她在心理分析之初时的话语。
  “怎么还会有呢?”维基好象在耸肩,“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有这金发女郎,这一点不假。但正象她对你说的,她在这儿已有十九年了,尽管她没有现身。但当西碧尔肩负童年时代的重荷,除了身体成长以外,绕过了青春期的一切时,这位金发女郎怎能现身呢?”维基停了停又说道,“西碧尔很难有正常的青春期。她在童年时代丢下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固定于那个时代不动。如今,西碧尔已经看穿了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你应该预期那青春期的重返,预期西碧尔的真正成熟。”
  维基的话声刚落,那金发女郎欢快而又做作的嗓音又响了起来“我一直踌躇不前,直到西碧尔堕入情网才告一段落。当我看到拉蒙不成的时候,我出来保护青春期的西碧尔,不使她心碎。你知道,西碧尔在恋爱时就是个青年人。”
  “如果西碧尔想要得到青年人堕入情网时的感受,她完全可以做到,”医生说。“年龄不同的人都能做到。她可以在四十岁时变得象一个十八岁的金发女郎。西碧尔可以同你整合。”
  “她已经这样做了,”金发女郎答道。“我不妨碍她最终的痊愈。实际上,我还促其早日实现哩。”
  “你听见了吗?西碧尔?”威尔伯医生问道。
  “听见了,”西碧尔答道,“而且我知道我这没有姓名的一部分在讲真话。”
  由这位梦中姑娘所人格化的愿望,把新的青春活力带给了由于人格干瘪和时断时续而夭折的女子气质。
  尽管令人困惑,令人害怕,但金发女郎的出现确实成为西碧尔康复过程中的戏剧性高潮。在这以后许多天内,西碧你只是坐着吸吮那些化身自从六月初以来自愿与她共享的感情、风格、知识和经验。当她审视她崭新的自我时,她的人格正进行着庞大的改组。过去和现在掺和在一起;各个化身的人格掺和在一起。一件件往事回到了那名叫西碧尔的原先那个孩子心里。那个孩子自从三岁半以后就不曾整体地存在过。那些往事并不是一切都立刻进入意识。但进入意识的都是重要的事情和正常的记忆,并与时间的前后对号入座了。经过三十九年以后。生活的钟再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了。
  一星期以后,西碧尔精神焕发地跟威尔伯医生讲起她想当职业治疗家的事。这些事若能办成,便要离开纽约。
  “你原有的恐惧看来都烟消云散了。你的计划听上去挺不错嘛。”
  “噢,是这样,大夫,”西碧尔微笑地答道。“我再也不会有痉孪发作了。无论什么事发生,我都清清楚楚。那位金发女郎嘛,嗯,我觉得她跟我在一起。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分裂了。
  “这句话你从来没有讲过呀,”医生说,“在化身不出现的那些日子里,你也没有讲过。”
  “我的确没有讲过,”西碧尔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有这样的把握。”
  “我们可以看看那些化身的记忆是否全部成为你的了。我们试一试看看,”医生说。
  随后的几次催眠中,威尔伯医生把西碧尔的记忆同化身的记忆作比较。
  凡是化身所有的记忆,西碧尔都有。
  而且,西碧尔对那些化身的态度也彻底转变了。起先是否认,然后是充满敌意,再后是接受,最后是喜爱。知道要疼爱这些化身后,她原先的自毁变成了自爱。这是她进入整合和康复的重要标志。
  又过了两个星期,威尔伯医生催眠了西碧尔以后便召唤维基。“事情进行得怎么样,维基?有什么进步吗?”
  “我已经是西碧尔的一部分了,”维基答道,“她总想与我相象。现在我们成为一个人了,我不再是完全自由的了。”
  这是科妮莉亚·B·威尔伯医生同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的最后一次交谈。
  1965年9月2日,威尔伯医生在多塞特病例的心理分析记录上写下:“所有的人格已整合为一。”
  9月30日是西碧尔搬家的一天。她的家具和油画运往宾夕法尼亚。她在那里谋到一个职业治疗家的职务。她本人则搬到弗洛拉的公寓,度过她在纽约最后的两周。
  走进弗洛拉公寓的西碧尔,无论对弗洛拉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焕然一新。她不是那个醒着的西碧尔,也不是任何一个化身。她是他们的全体。她正如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米兰达①” ,毫不夸张地喊出:
  “神奇啊!
  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
  人类是多么美丽!啊,新奇的世界,
  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世界是崭新的,因为她自己是崭新的;世界是真实的,因为在她成年生活中,她刚刚成为完整的、真实的自我。她脱下大衣,放好大包小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过一会儿,她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但是我又没有来过。”
  “这个‘我’是谁?”弗洛拉问道。
  “就是那个能感觉的人,”西碧尔答道。“我现在有了新的感觉、真实的感觉。跟往常完全不同。”
  “跟往常完全不同”这句话说明:尽管西碧尔如今有了那些化身遮掩了三十九年的感觉,但她的参照物②仍是以醒着的自我为准。
  弗洛拉准备了一些小吃。她们在吃的时候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西碧尔讲了一段过去没有讲过的话:“记忆能使一个人在感情上成熟起来。”虽然这话是一般地说说的,但弗洛拉觉得西碧尔的意思是:那些化身把他们的记忆还给了我,我能在感情上成熟起来;现在我已经成熟了。
  有意思的是:虽然这位新的西碧尔比过去成熟多了,但她的模样也比她的年龄年轻得多了。这种情况在她说了下面一番话以后更令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早就知道的东西,我却刚刚懂得。”
  第二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西碧尔说:“我很早就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干什么。现在我终于能说出我每分每秒在干什么了。每天早晨醒来,我知道昨天做了些什么,并且能够计划今天打算做些什么了。”她望着弗洛拉和弗洛拉的母亲,热烈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有一整天时间意味着什么吗?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有着你能称之为自己的一天,又意味着什么吗?”
  经过三十九年以后,一昼夜终于等于二十四小时了。而在以前,时间被化身们占用了。
  每天早晨,当她安排这一天的计划时,眼睛里都闪出亮光。对任何人来说,这种兴奋与这一天的活动性质很不相称。因为西碧尔无非是读读书,看看电视,谈谈话而已。但她还要兴奋一整天。
  “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位名人的姓名,”她在一天晚上对弗洛拉说,“在电视里又听到他的姓名,后来又听见别人提到这个姓名。可是在过去,我在报纸上见到这名字,但在看电视时我已换成我的一位化身。听别人谈话的又是另一位化身。三方面凑不到一处来。”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弗洛拉,忽然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知道别人在电视上能看一个完整的节目而不受到内心的干扰。对他们来说,这简直不当回事。但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那么安静啊,这里多么安静。我内心也是那么安静,毫无争议。”
  另一天晚上,她同弗洛拉和弗洛拉的母亲外出吃饭后回家。西碧尔说:“我始终在那里。我自己,西碧尔。我看见那些食物,记得大家谈的每一句话。全都记得。”
  区区小事,在西碧尔眼里,也显得很重要。比如,西碧尔一天早晨去采购,回到公寓时发现自己忘买橘汁。“真妙啊,”她幽默地说道,“妙就妙在我跟别人一样会忘事!”这种说法岂止幽默而已,实际上不啻承认自己是普通人的一员了。
  一天早晨,西碧尔想去商店买衣料。弗洛拉陪同前往。商店很拥挤。很多女人站在机织物柜台旁。排在西碧尔后面的人挤到前面。“对不起,我排在前面,”西碧尔提出意见。弗洛拉摒住了呼吸。若在过去,这一类行动不可能出自西碧尔,而必定出自一位化身,多半是佩吉·卢。但现在只有一个自我——自信的新西碧尔。
  随后又出现了心理分析的另一成果。女售货员递给西碧尔一张收据。西碧尔仔细地看了看,把布料的码数乘以每码的价格,看看钱数是否相符。若在过去,西碧尔一定会请身边的朋友帮她核算。具有了佩吉·卢的算术知识,加上威尔伯医生在心理分析后的治疗中辅导她懂得了那些知识的应用,所以西碧尔已能掌握这类交易。
  在服装商店,西碧尔决定买一件褐色的衣服。衣服的袖口和腰带都印着红色和金色。离开商店时,西碧尔对弗洛拉说:“褐色的衣服,我是买给西碧尔的。那些印花是给我的佩吉那一部分买的。”
  在商店门外,弗洛拉招呼出租汽车。西碧尔止住她,说:“我们乘公共汽车吧。”弗洛拉回想起西碧尔对公共汽车的恐惧,觉得她这句话很有意义。“谁都可以坐公共汽车去这儿去那儿,非常简单,”西碧尔要她放心。在公共汽车上,西碧尔又讲起商店里算账的事。“我以前总是请别人替我算账。我自己反正不算。但现在我可以自己算了。我能定购自己想买的东西,在出租汽车里找零钱,丈量衣料或窗帘布——能做我以前不能做的事。”她再次强调“以前”二字,并露出内心的喜悦。
  当然,西碧尔偶尔也会短暂地露出那些化身的影子。新的西碧尔会在起居室里踱来踱去,说什么:“我要走了,我要建立新的生活。一切都如此激动人心。要干的事那么多。要去的地方也那么多。”弗洛拉不由得想起佩吉·卢曾想与其他人一刀两断的事。
  有客人来访时,西碧尔会谈起早期的美国式家具。这里晃动着维基的影子。
  迟迟方现身而又匆匆整合的金发女郎,在西碧尔奔放的热情中似乎无所不在。
  新的西碧尔动手修补一个碎花瓶,这原是迈克或锡德会动手来干的事。她做饨羊肉,这是玛丽常做的菜。最使人惊诧的是她竟演奏了肖邦的B小调夜曲。在过去,只有瓦妮莎会弹钢琴。
  西碧尔对弗洛拉讲下面一番话的时候,露出了南希·卢·安的影子:“我为自己过去那样狭隘和执拗而感到羞耻。我现在不怕天主教徒了。”西碧尔还说:“我基本的信仰没有变,但不再有宗教折磨,而且有了新的观点。”这无异在说:“玛丽走出了圆顶建筑。”
  自主而独立的化身已不复存在。他们已成为一个丰满完美的人格的不同方面。
  自然,西碧尔大病初愈的心灵还不免脆弱。她有时会害怕未来。“我不想再生病了,”她常常这样说,“我真怕会发生什么事。”弗洛拉认为西碧尔的恐惧是完全正常的,正如每个人都怕自己变老一样。
  谈话时最使她痛苦的是谈到拉蒙。直到离开纽约的前夜,西碧尔才说:“我应该要求他等着我,如果我当时知道我那么快就康复,那就好了。”过去不能哭泣的两碧尔,如今泪如雨下了。
  西碧尔在弗洛拉家的两个星期中,威尔伯医生每天打电话找西碧尔,还来吃了几次晚餐。西碧尔和医生谈到她们的新计划。西碧尔在宾夕法尼亚一家为情绪异常儿童开设的医院里得到职业治疗家的职位。这是她过渡到执教的一项临时职务。
  1965年10月5日,离去的那天晚上,医生和那位原先的病人离开了弗洛拉的公寓。两个女人,并肩走过了十一年旅程,如今再走一程便要分手了。新的西碧尔将走进她的新时代的黎明。一个第十七位的自我,取代了那位干巴巴的醒着的自我。这确凿地证明:真相是内在的,表面是假象。因为在世人所看到的干巴巴的自我之中,埋藏着一个崭新的女人、完整的女人,世上的人多少年来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的女人。
  
尾声:新西碧尔的新时代
  我就是本书中的弗洛拉,也就是本书的作者。自从西碧尔离开我公寓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至今已七年有余。读者在阅读她给我的来信摘抄时,自会对新西碧尔的新时代有所了解。
  1965年11月4日:“我希望你能来看看我的房子。科妮(即威尔伯医生)说:租房子还不如买房子便宜。我必须现付一些钱,科妮把钱借给了我。我的客房相当大。这是供你、科妮医生和劳拉轮流住的。我为自己有了房子而神魂颠倒了。卡普里在这里。它最喜欢呆的地方是前窗台。有时想:它是否发现我只成了一个人……”
  1966年1月20日:“在这冬天,我有时间读些书了。《友谊和自相残杀》、《寻找阿米莉亚·坎尔哈特》、《我的父亲海明威》、《陪审团重返》、《别人的钱》、,《堡垒中的国王》、《中国式镜子》以及布鲁斯·卡顿有关南北战争的三部书。这些书大多同我读过的报刊文章一样,都是讲当时的新闻人物和事件的,而我在当时有那么多化身,根本跟不上任何事态的轨迹。如今要跟上时代的东西太多啦。”
  1966年9月25日:“我正在想:我在这儿已有一年了。在我一生中,这还是第一个延续而没有间断的一年。使我惊喜不已的是:多少天正好一星期,多少天恰好是一个月,一天也不少。迄今为止,我只有一天没有工作,因为当时耳朵痛。这是我一生中最了不起的体验。人们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认为是理所当然。我却不那么看。
  “一切都还不错。当然不是一切顺利,但还没有为难之处。工作了七个月以后,我还长了一次工资。我很惊奇,因为我签过一份合同,没有想到会长工资。但我还是想将来回去教书。
  “你问我:我曾提到过的美术补习班到底是由我开办还是我去参加的。我以为我以前曾经对你说过,其实我没有讲过。你瞧,在我的心灵里,我同你经常见面,结果把这当真了。这个补习班讲授油画,学员都是成年人。我就在我家的画室教他们。请注意,在我家,而不是在我的房子里。玛丽和其余的人终于有个家了,但现在已经没有玛丽也没有其他化身了。只有我了。”
  1967年1月8日:“一个健康的人能完成多少事啊,这一点至今还使我惊奇,我真是幸运。”
  1967年1月14日:“你再也猜不到我最后完成的画是什么样子的。我这幅画准备挂在你那张坐卧两用的长沙发高处的墙上的。它并不是我为你和你母亲而已动笔画过的那张画。在你母亲逝世以后,我实在没有心思把它接着画下去。我受个了那种痛失亲人的感受,这一点,你肯定能理解。因此,我重新来,画了一张与前一幅完全不同的画。它是一幅酪蛋白画,与油画类似,而且同样持久。我已经配了画框,准备去回纽约时带给你。我这纽约之行,恐怕科妮还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将把画带来(顺便说一句,这是一幅印象画,而不是现实主义的),并来看你和芳拉,再买一些东西,不久见面再谈……”
  1967年8月11日:“今天上午不得不急着写两句给你,因为我必须首先让你和科妮知道我的一条特大新闻,至少对我来说是特大新闻吧。昨天我才知道,到9月1日我就成为一名讲师啦。我兴奋极了。他们面谈了其余十八个人。我想我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但主任告诉我,在跟我面谈以后,他们一致同意,毫无异议。这使我感到自负。我不是很幸运吗?详情后叙……”
  1967年8月24日:“与科妮共度周末,她送我一个电烫发器。我给她做了一件白色尼龙的印花夏装。我们给我们的三只长卷毛狗洗澡打扮。它们很不喜欢。我的那只唔唔啊啊地直发牢骚。她的两只想咬我们。好玩的事还多着哩。她的彩电和立体声真妙,但我们仍找时间做游戏。象平常一样,每三盘中,她总要赢两盘。我忙于收拾我那小花园,但又自得其乐。希望你能来看看我的桑橙开花。各式各样的花朵,多极了……。”
  1968年11月20日:“一切都很顺利,真妙呀。事过三年,我有时仍不能相信我竟如此幸运。每天的事,每一分钟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会明白我作为唯一的西碧尔是何等放心,因为在你认识我的时候,我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在1969年6月6日,西碧尔来信说她要代表她的学院来纽约开会。在她呆了十一年的纽约,她同我见了面,但她有时单独一人在城里溜达。1969年7月2日,她在来信中讲到这次来纽约的情况:“我在街上行走时,许多已近淡忘的记忆又想了起来,但都没有使我动感情。我只是回想往事,回想当时的感情。但当我重访那些旧地时,我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曾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发生在那些化身的身上。这是佩吉·卢来过的服装店,那是马西娅和瓦妮莎住过一夜的旅馆。在大都会美术馆,我同玛丽安·勒德洛走了个面对面。她一直是维基的朋友。玛丽安立刻认出了我。我通过维基(如今是我的一部分)也想起了她。我同玛丽安聊了一会儿,并把她认作我的朋友了。
  以后的来信,继续表达了一个正常人的欢乐情绪。过去的恐惧已经休止。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种悲哀的遗憾。1970年5月28日的来信就表达了这一点:“如果没有那些年的事,我的成就要比现在大得多。但我知道我别无其他道路可走。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时间是多么美妙,因为它永远在这里,不会丢失。补习班上有一天发生一件事,你会感兴趣。我的一个学生(她是一位教员)生了病,缺了不少课。她算不出自己丢掉了多少时间。‘多塞特小姐,’她问道,‘你曾无法计算你的时间么?’我开始一怔,后来才恍然大悟。‘是啊,呃,是啊,’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
  这封来信使我想起我同那些偷窃西碧尔时间的贼直接见面的场合。有一天,我正在西碧尔公寓里同她一起吃午餐,佩吉·卢自动地现身了。还有那位金发女郎,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威尔伯医生给西碧尔催眠以后,把我介绍给所有的化身,问他们:如果我要写这部记实小说的话,他们是否愿意同我合作。我从来没有见过维基,但她彬彬有礼地说:“我认识弗洛拉已很久了。”鲁西抱怨:“西碧尔给我们吃的东西太少。”佩吉·卢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写一本讲西碧尔的书。”
  当西碧尔在远方回忆自己曾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时,威尔伯医生却仍与多重人格患者天天见面,近在眼前。七年中,医生诊断和治疗了六例多重人格——五个女患者,一个男患者。全都没有进行心理分析,但全都受到心理分析性心理治疗和催眠治疗。结果,六例患者全都整合了。其中只有一例出现复发,需要第二次整合。
  这六例患者的年龄(在威尔伯医生初诊时)小的只有十二岁,大的有三十三岁。两例是双重人格,三例是四重人格,一例是七重人格。除了十二岁的那个女孩以外,其他四例女性患者都受过大学教育。但是,其中没有一例象西碧尔·多塞特的才华那样出众,病情那么复杂。
  每个病例都有一个醒着的自我,还有化身。醒着的自我都不知道有化身,也不具有化身的记忆和经历。而且每个病例都有一个象维基的人格,对所有的化身无所不知,起着记忆痕的作用。
  但多重人格的病因仍然不明,尽管这些病例同西碧尔的情况一样,有迹象表明至少他们具有一个共同的因果关系:一个具有约束性的、幼稚而歇斯底里的最初环境。比如,一个有四个自我的中学教员,是威尔伯医生在肖塔基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的。她的父亲是一个言必及世界末日的人,跟西碧尔的祖父很象。他一到天黑就告诫他的孩子们足不出户,因为他坚信魔鬼一待日落就在山区横行。
  可以假设:歇斯底里的环境孕育出歇斯底里患者,然后,歇斯底里患者为了逃避这种环境的种种约束,便发展成多重人格。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仍然不明的是为什么在同一环境中,有人由此变成多重人格,而有人却不。
  已经确切地证实的是:这种逃避环境约束的行动,出自无意识心灵的策划,是醒着的自我完全不曾知觉的。同样清楚的是:无意识的化身也是醒着的自我完全不曾察觉的,他们以独立的身份行动。
  这些化身的独立自主性(见于西碧尔的化身,又由威尔伯医生及其同事通过对其余六例患者的直接观察而再次肯定)经过客观手段的仔细检查,其结果是:醒着的自我及其每一个化身的思想、言语和行为,都不象是同一个人的,完全象是几个人或好多人。
  一位二十四岁患者有四个化身。分别给每一个化身一份单词和词组联想心理测验问卷。结果,每个化身的答卷都与其他化身大不相同。各个化身之间确实没有泄题和作弊。毫无疑问,四个化身都是独立自主的,就象四个人一样。
  一组心理学和神经学试验施行于一位二十六岁患者(乔纳)本人和三个化身,其反应各不相同。甚至其脑电图也迥然相异。这项研究赢得了实验与临床催眠学会颁发的奖。题为“二例多重人格的客观研究”的论文刊登在1972年4月的《一般精神病学案卷》上。科妮莉亚·B·威尔伯医学博士是五名作者之一。
  尽管乔纳及其三个化身可以通过客观试验和临床观察而获证实,但却未能被军队的十三位精神病学家诊断出来。还是探索西碧尔·多塞特达十一年之久的威尔伯医生下了诊断。七年内,不仅有乔纳,还有其他五名患者,这一事实提示:多重人格这一疾病的发生率比一般医生所认为的要多。许多患记忆缺失的人,也可能就是多重人格患者。不管怎样,由于愈后良好(只要及时诊断,正确治疗),很有必要对这一很少探索而经常忽视的医学知识领域作更多的研究。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释》一书中说:
    意识问题的复杂性只有通过癔病的思维过程的分析才能领会……。
  一个想法怎能瞒过意识,又怎能在某种限制下强行闯入意识,其各种
  各样的例证将在精神神经病现象的框架中被人发现。
  如果你把“想法”换成“化身”,你就更能理解威尔伯医生所治疗的七名多重人格患者了。
  1972年哥伦布日②的前夜,西碧尔、威尔伯医生和我欢聚一堂,庆祝本书接近完成。西碧尔真是了不起。她的情况如此之好,使人很难联想她过去会是另一种样子。她轻而易举地攀登着职业的阶梯。她的同事尊敬她,她的学生爱戴她。她有很多新朋友,有自己的家,驾驶自己的汽车,还定期付钱给威尔伯医生,偿还那显得似乎久远以前的心理分析的费用。几次西碧尔美术作品展览都反映了这位艺术家的统一风格,而在过去,她和化身的画是不同风格的大杂烩。简而言之,西碧尔在过着美好的生活。
  在欢聚时,我对西碧尔提到为本书文稿打字的一个打字员对这个故事如此专注,竟在梦中变成了西碧尔。第二天吃早餐时,西碧尔顽皮地笑道:“我也梦见我是西碧尔了。”
  那位打字员梦中的西碧尔,不象是我对面这位女人。那个梦(应该说是梦魇)已经远远地退隐到往昔之中,以致在餐桌旁坐着的,无疑只有我们三个人。西碧尔十分健康。作为她的朋友,我为她的故事的圆满结束而无比高兴。
  
附录:西碧尔不同人格一览
  西碧尔·伊莎贝尔·多塞特1923一个性格干瘪的人;醒着的自我。
  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1926小名维基;一个自信的、世故的而又动人的金发女郎;西碧尔众多自我的记忆痕。
  佩吉·卢·鲍德温1926一位热心的、爱武断的、常常发脾气的小鬼,长着狮子鼻,留短发,一副调皮的笑容。
  佩吉·安·鲍德温1926佩吉·卢的副本,外表相似;老是怕这怕那。
  玛丽·露辛达·桑德斯·多塞特1933一个沉思的、富有母性的、恋家的人;比较矮胖,一头深褐色长发,靠一边偏分。
  马西娅·林恩·多塞特1927有时也姓鲍德温;一位作家和画家;极易激动;脸呈盾形,长着灰色的眼睛和靠一边偏分的褐发。
  瓦妮莎·盖尔·多塞特1935有强烈的戏剧观念,极有吸引力;长着高高的红发、苗条的身躯、浅褐色的眼睛和富有表情的椭圆脸。
  迈克·多塞待1928西碧尔两个男性化身之一;一个木工和建筑工;长着深色的皮肤、黑发、褐色的眼睛。
  锡德·多塞特1928西碧尔两个男性化身之一;一个木工和修理工;皮肤白皙,黑发碧眼。
  南希·卢·安·鲍德温“诞生”年份未明把政治当作圣经预言的实现而对之深感兴趣;十分害怕罗马天主教徒;有自杀倾向;长相与两个佩吉相似。
  西碧尔·安·多塞特1928无精打采,到了神经衰弱的地步;苍白,胆怯,长着灰金色头发、椭圆脸和直直的鼻子。
  鲁西·多塞特年份未明是一个婴儿,一个未充分发育的自我。
  克拉拉·多塞特年份未明虔信宗教;对醒着的西碧尔甚为不满。
  海伦·多塞特1929非常胆小但达到目的的劲头不小;长着浅褐色头发和眼睛、直鼻薄唇。
  玛乔里·多塞特1928安详、富有活力、很易发笑;一个逗乐的人;身材娇小,皮肤白皙,鼻子扁平。
  金发女郎1946无名无姓;一个永恒的青年;长着金色的卷发,说话轻快活泼。
  新的西碧尔1965第十七个自我,其余十六位自我的混合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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