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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

_6 陈端生(现代)
  却说崔攀凤趁着夫人们相见之时,就把梅小姐一看。但见那雪白的玉面,乌黑的云环,碧翠的花翘,深黄的凤细,映得十分美丽。身材不如燕玉,脸色却比燕玉娇嫩,较量起来,不相上下。崔公子一见,只喜得心荡魂飞。暗叫道:芳卿呀,你原来有如此丰姿!少不得佳期在即,就要成亲了。当下小姐就过来行礼。梅夫人与崔太太一边看媳妇,一边看东床,端详了片时,俱各喜得眉开眼笑。刘太郡已知中意,就请入后堂。
  雪贞小姐就回身,自悔厅前见外人。不识母亲何主意,方才必欲我同行。无端撞见崔公子,弄得奴,欲转身时难转身。只为家门遭不幸,致教轻易见他人。不言小姐芳心恼,且表刘家太郡人。动问姑娘和妹妹,一男一女可称心。崔梅太太俱称好,这段良缘怎不成。当下大家齐说定,一茶之后就抬身。雪贞勉强来相送,万福深深翠油轻。又遇崔郎逢一面,倍教秀士暗消魂。崔家太太心欢悦,头上金钗拔一根。却是根,黄金嵌宝双如意,送与了,淑德佳人梅雪贞。随手插于云鬓上,笑呼小姐表微情。闺秀低低回问母,夫人笑说谢尊亲。多姣敛袖深深拜,只喜得,崔府娘儿带笑容。当下大家齐送出,方才回入后堂门。梅家母女归轩后,刘氏将情示雪贞。小姐低头红了面,芳心嘿嘿自沉吟。想奴本是裙钗女,又不能,仿效缇萦免父刑。发配岭南千里远,定期何日遇皇恩。一家骨肉俱分散,知道姻缘是怎生。今日既然逢此事,不如早早了终身。适才曾见崔公子,奴看他,相貌原非下等人。彼若果然身显达,或能出力救严亲。深闺弱质原何用,好把衷肠托此君。小姐低头心暗想,含羞无语已应承。夫人一见心欢喜,顿减烦愁意得宁。自古时光容易过,吉期将近要完姻。
  话说太郡,就将崔府的妆奁一概陪嫁了雪贞小姐。又买一房仆妇,两个丫鬟,以作甥女之伴。诸事己完,梅小姐就拜太郡为继母。廿四日发嫁妆开脸,顾仪堂的夫人上冠。次日崔家迎娶,就把雪贞嫁将过去。
  洞房花烛好风流,年少崔生喜气多。素手相携持锦帐,香肩并坐入牙床。鸳鸯枕上盟言重,翡翠衾中恩义长。郎才女貌真佳偶,百岁良缘配了双。庙见过时情甚合,你怜我爱在闺房。吟书作赋同相伴,见月焚香并坐行。夫唱妇随真快乐,梅小姐,又能竭力敬姑嫜。于时已了崔家事,刘太太,遂得宽怀放了心。虽则膝前无一子,幸亏相伴有姑娘。谈谈笑笑随时过,女郎失去不凄凉。
第二十回 避尼庵燕玉全贞
  诗曰:
  万缘庵里暂相投,乳母提携两地忧。堪叹寄人矮檐下,此身焉敢不低头。
  且表才能江进喜,终朝假意哭萱堂。忙忙过了姻亲事,他就要,走出刘衙去探娘。
  话说江进喜取一个空闲,偷出刘衙,袖了四两银子,二包茶食,走到万缘庵来。随着香公入内,见了母亲郡主。刘燕玉惨然泪下:进喜你如何今日才来?太夫人那一天得知此事,可罪及同谋么?进喜将这日之事一一言明。燕玉暗想道:这也罢了,梅表妹代嫁也不辜负崔家姨母攀凤表兄。
  多饺悲喜谢神明,感赐姑娘伴母亲。如此一来真凑巧,奴家在庙也安宁。当时进喜交银物,就在槐阴坐片时。与母闲谈多半响,梵如亲自送茶临。日西天晚方才出,回转刘家不用云。且表多姣刘郡主,忍心定意坐禅林。一身缟素惟穿布,三顿持斋不吃荤。亦共尼徒参众佛,常于静室念诸经。冰清玉洁无他意,弧枕寒衾在此身。这日却逢初夏尽,开门独坐意沉沉。江妈与妹闲谈去,只剩多姣一个人。待静之时无别事,但将画扇自评论。忽闻户外帘钩动,一个沙弥走进门。笑说当家师父请,求郡主,剪裁夏布作衣衿。多姣只得抬身起,执扇而行锁了门。庵主善灵忙让坐,就将长短说分明。多姣郡主殷勤答,就在禅堂立定身。将尺量完弹粉线,剪刀裁过接银针。甘心受苦无悲怨,只为清贞守旧盟。少刻江妈来叙话,无心进去看房门。香公张七来提水,东望西瞻没一人。立起邪心殊不善,一观寂寞便欢欣。因思郡主裁衣服,大约迟延未转身。不若此刻来偷取,或能得利作财星。香公主意安排定,举步轻轻走近门。小小乱砖拿一块,树枝放进锁中门。一声响亮开了锁,张七时间喜又惊。贼胆心虚回首看,忽然来了小尼僧。法名妙应年还幼,抢步当先叫一声。
  啊唷老张,你为何在郡主房里么?
  张七慌忙把手摇,低叫师父莫声高。钗环偷得将银换,少不得,你一包来我一包。妙应闻言先就笑,连声催促快些捞。香公竟在房中看,放胆搜寻竟一包。
  却说张七一进房门看见包袱,忙在板床上打开一看,只见拜匣上扣着一把半大的铜锁,还有一匙挂在上面。张七心内欢喜,急把拜匣一开,只见里面放着许多首饰。就把随身的手巾取来包好,只剩了些银器在内,仍将锁好放在原处,他方复身出来。小尼姑拦住问道:怎么不分与我?快拿几件来分,放你出去。张七笑道:小师父,你摸摸自己的头看,一根儿的头发没有,怎生插戴?少不得换了银子,两股平分。
  小尼放手不相拦,张七将门照旧关。打起水来挑一担,飞跑竟自到厨间。
  小尼只恐干连自己,也就忙忙到外边看郡主禅堂裁剪。
  也随晚课念弥陀,诵经已罢同回后,三嫂临厨把饭端。主仆不能分上下,小房之内一同餐。江妈忽地去拿筷,立起身来摸枕边。连说幸亏还在此,方才将手放床间。白银四两孩儿付,若被人偷取讨难。言讫欲思藏拜匣,手提包袱到灯前。轻轻易易如无物,江乳母,连说稀奇必有缘。立刻打开观仔细,道声不好变容颜。
  啊唷郡主,不好了,着了贼了!
  燕玉闻言吃一惊,打开拜匣就抬身。窥仔细,看分明,只见银簪与镀金。珠宝东西多已失,后来用度费调停。千金一见花容变,乱跳宫鞋道怎生。拜匣不知谁看见,如此之人好狠心。此物原是防身宝,今被人偷何处寻。穿吃用度皆在此,空身岂可在庵中。况兼佛地多清苦,奴怎好,有累庵中师父们。这事如何来处治,妈妈何计追寻人。乳母已是惊呆了,半响方才叫出声。
  啊唷,哪个狠心的强盗啊!偷得人家这般干净,只剩了些银钱东西。
  不知什么弄机关,撬锁开包偷个完。此物并非无用处,后来还要作盘川。如今又被人偷去,主仆焉能久在庵。乳母其时心内急,高声喊叫到外边。金珠首饰多偷尽,怎样盘川度岁年。清静庵堂生盗贼,这也是,世间怪事与稀奇。江妈喊到禅堂外,郡主心慌不及拦。庵主善灵忙接问,叫声三嫂为何因?江妈诉说情由事,年老尼姑冷笑言。
  咳,江三嫂,这就冤屈杀了。我这里从不遗失物件,怎么惊惊慌慌地不见了锁着的东西?
  若疑家贼就奇哉,庵中物件从无失,怎便轻轻盗了钗?就算日间人下手,岂有个,不能撞见把门开?想来断断无人窃,还是忙中未带来。庵主言完容带恼,只有那,小尼妙印笑盈盈。梵如暗扯江妈袖,说道是,寻个分明再处分。三嫂一听如此说,面红耳赤怒生怀。含嗔跌脚呼师太,那一宵,拜匣曾于当面看。只恐大家俱眼见,明露着,金珠凤股与鸾钗。分明暗有人偷看,怎说临行不带来?约值价银五百两,白白地,送与强盗作横财。难道皇天无报应,少不得,有朝一日去当灾。江妈不住喃喃骂,老尼姑,一变容颜把口开。
  话说老尼姑见江妈咒骂,变脸道:众尼徒,你们到庵哪一个偷了刘郡主的首饰,快快拿出来,免得我用戒足拷打。这是菩萨的地方,咒咒骂骂,好听么?众尼道:阿弥陀佛,冤屈杀人。世界上也有出家人做贼的么?梵如气不过,忙道:老姐姐,你到房里去罢,不要说了。江妈气得目瞪口呆。只见郡主过来叫道:进来认个晦气罢了。
  燕玉言完向后行,江妈随着进房门。转身坐在床沿上,叹气连声两泪淋。埋怨千金差主意,不该夜逃到庵中。表兄表妹联姻事,有什么,好歹高低不肯成。富贵让与梅小姐,自家在此受欺凌。钗环首饰俱偷去,还说忙中未带临。从此孤寒无贴补,少不得,他们越发要相欺。天长地久如何过,难道说,反在尼庵混饭吞。真正是,龙逢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轻。郡主今朝心暗想,何如前日嫁崔门。江妈说着长吁气,悲恼交加忿不平。燕玉闻听心惨切,含悲忍气劝停嗔。妈妈且耐心中忿,是我无知累你身。失去钗环该晦气,纵然咒骂也无寻。他们一恼如何好,出首私逃祸就临。伏乞妈妈休动怒,第一个,出头之日我酬恩。多姣说着垂珠泪,哽咽香喉语不清。乳母方才消了气,嗟吁点首叫千金。但知守节甘清苦,未必他心是你心。惟要天天加保重,眼前且是忍艰辛。江妈一说无语坐,郡主闻听也泪淋。主仆二人难咽饭,收开碗筷就安身。次日起来梳洗毕,只见那,小尼同了梵如临。手中各自拿包裹,放在床间启口云。
  哪,这是当家师太叫杨大爷质来的一顶帐子,一床棉被,两条褥子,一床夹被,两匹粗布,两匹细布,一床席子。余下一钱六分银子,拿去检收明白了。刘郡主喜道:这也买得周到,江妈你拿这余银送与杨大爷,与我多多谢劳。
  三嫂持灯到外间,少停掀帘就回房。点明物件低声道,须要留心买个箱。再被人家偷去了,我们越发苦难当。多姣郡主言称是,你我轮流守此房。主仆相商安顿好,登时张帐与铺床。买箱存贮何须表,剪布裁衣不用详。一日被偷无本利,老尼渐渐不如常。黄菜淡饭粗相待,你们情愿到庵堂。她说未曾邀郡主,这也是,四语三言莫敢当。若嫌怠慢多容易,只可搬移到别方。乳母虽然性恶劣,幸亏郡主尚贤良。闻听此等言和语,便共江妈暗暗商。咳妈妈呀,如今既在万缘庵,只好低头过矮墙。今后相帮同做事,免她语四与言三。妈妈在外当粗使,奴也就,在她庵内做衣裳。如若今朝闲吃饭,庵中师父岂甘心。江妈见说连声诺,她只得,忍气吞悲做上前。淘米洗锅都着力,浆衣洗服不偷闲。香公之事推她做,张七终朝只去玩。庵主虽然无话说,将她就做佛婆看。呼来喝去当粗用,不放江妈半日闲。郡主芳心甘受苦,千针万线做衣衫。晚至槐阴迎暮色,夜临灯下不安眠。时时残线拖云髻,每每香罗掩泪斑。做一件来又一件,众尼姑,尚然嫌慢速催完。花容憔悴非先日,穿的是,黑布裙儿蓝布衫。手内举针心内佛,毫无懊悔旧姻缘。冰清玉洁成此性,枕冷衾寒又晚眠。受尽辛勤惟忍耐,但求天意早周全。可怜郡主遭磨折,更及江妈不得安。惟望好心能好报,把一个,荣华富贵锦团圆。住谈郡主尼庵事,按下刘侯宅内原。提起道庵吴县令,京中起马上途间。名登两榜非他比,一路威风甚赫然。五月尽边归故里,康员外,合家迎接庆团圆。
  话说吴公一到康家,齐齐相见。吴娘子已是琴堂太太,见了心内好生欢喜。道庵就将状元寄的信物,一一交明。康员外夫妇已知状元及第招亲等事,真是喜出望外。柳柔娘王德姐见了寄来的金花玉钿等类,打动了一段旧日的相思。
  二姬暗暗动幽情,一段相思忆郦君。借自去冬相送后,别来已是半年零。心牵意急无方诉,梦倒魂颠只自知。明晓相思非有益,不知何故总情深。自嗟呀,衡门薄命因缘浅;深羡慕,相府千金缘分深。你那里,郎才女貌成恩爱;俺这里,粉退胭消受冷清。何日能得重见面,其时方始又相亲。金花玉镯件件奇,足见你,爱弟之情为妾们。但愿一朝迎眷属,好将心迹表幽情。柔娘德姐心悲喜,小元郎,跳跳蹦蹦分外欣。急取金花忙套镯,自夸自诩好官人。接风摆酒不须云。吴公初到多忙乱,拜客完时就上坟。妻舅之前留别敬,再再相谢数年情。行装已束多停当,六月初头要起身。挈眷同行多显耀,崎岖蜀道赴衙门。康公夫妇齐欢喜,愿尔如兄做贵人。当下合家都喜悦,书中住表吴公事,再说军机胜败情。
  话说刘侯所荐僧善保,一到吹台交战,不消几阵,已被寨主拿住。因他是无罪之人,就以上宾相待,不令受苦。败兵报于督抚,奏上朝廷。刘国丈二次荐人无益,只得入朝免冠谢罪。急遣心腹往吹台打听下落,探得俱未杀害,即遣勇士数名,用白金十万两赎取奎璧还朝。韦寨主不纳,却被手下头目们待差官转身时,追到半路,把十万两银打劫了一个干净。苦得差官等无方可处,只得连赶到京中,跪在国丈面前请死。
  刘侯气得发昏迷,人不回时物又遗。不料孩儿难救拔,他倒也,自寻欢乐不思伊。朝朝绮席迷仙酒,夜夜罗帏拥美姬。因有长男和幼女,丢开奎璧少悲啼。对花酌酒淫姬妾,他反比,年少孩儿福分齐。官舍只同诸美女,云南撇下正房妻。住谈国丈刘侯事,且把宫中提一提。
  话说刘皇后已有九个月身孕,只因思念胞弟,终日在宫啼哭,渐渐容颜清瘦,身子欠安。虽有御医调治,终不能除去病根。
  刘氏娘娘病渐深,千般调治不能轻。锦衣玉食有何用,妙曲清歌久厌听。朝夕悲啼呼爱弟,坐眠不稳忆慈亲。君王太后频相劝,刘氏娘娘总不听。啼哭劳神兼有病,怀胎未满要临盆。腹中疼痛难相忍,只得分明奏圣君。天子慌忙禀太后,宫中立刻唤收生。少时太后乘辇到,妃子来迎入寝门。月分未临先要育,合宫人众尽担惊。君王回避抬身起,刘后悲啼叫一声。
  啊唷,皇爷留驾!
  少年天子甚相怜,只得回身步近前。刘后凄然伸玉手,扯袍含泪就开言。怀胎未满临盆早,臣妾的,性命应知保不全。今与君王先诀别,免教至死不能言。从来国法如山重,不论亲疏一体颁。臣妾父兄俱供职,怕只怕,一朝犯罪在君前。家门如若遭颠沛,刘燕珠,纵在黄泉也不安。伏乞垂怜臣妾语,保全了,奎光兄长老椿萱。皇恩浩荡难图报,惟愿宫中得后贤。刘后说完声哽咽。朝廷垂泪抚香肩。御妻且勿心忧虑,或者无妨得所安。若有一些差失处,寡人必记此时言。君王说罢频留恋,皇后托身要送銮。天子回头连命坐,方才注目盼龙颜。朝廷出宫收生进,太后端居正殿间。诸位嫔妃齐伏侍,忙坏了,外边彩女与宫监。娘娘坐草将生育,却为悲啼气不添。面白唇青流冷汗,神虚力弱怕喧传。悲声惨惨连呼痛,叫得那,外殿朝廷泪不干。刘后心中知要死,说了声,我因胞弟到黄泉。口内鲜红往上送,腹内孩儿向上钻。伺候稳婆难着力,刘皇后,登时一命已升天。宫妃抱到龙床上,大放悲声哭泪涟。太后君王惊欲绝,绕床悲痛好凄然。朝廷抱住刘皇后,痛倒销金帐里边。哭叫御妻何不应,朕与你,数年恩爱竟分浅。真可惜,实堪怜,何忍昭阳续后贤。天子悲伤频抚面,如痴如醉对花颜。上宫太后嚎陶哭,只为她,日常之中孝也全。太后娘娘频痛泣,元天子,亲扶慈母返宫还。纶音飞下刘家府,把一个,国丈皇亲吓软瘫。
  却说六月初七日,刘皇后殡毕,时年二十三岁。天子遣内监谕知国丈。刘侯一闻此言,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好似平空倒一座泰山,半晌不能言语。
  悠悠气转好伤哉,命运如何这等乖。次子被擒难转救,宫中又丧好悲哀。泰山一倒吾家险,独木难支大厦来。可料重重无好处,快须上表奏金阶。休怠慢,勿迟挨,早早辞官免受灾。国丈刘侯悲欲绝,登时挂白赴宫来。谨行臣礼参灵位,痛哭悲呼倒玉阶。天子遂成皇后礼,梓宫就在寝陵埋。千官戴孝同相送,郦状元,保护灵车亦举哀。十数余天丧礼毕,刘国丈,凶音又报故乡来。中宫皇后殡殓葬,从此后,刘氏雄威渐渐衰。不表外边兴废事,且谈太后欠安宁。
  话说太后因见刘国母惨亡,一惊致疾。自六月初七,至十八九天,尚不能痊愈。
  御医用药竟无效,日日呻吟拥翠帏。饮食无餐容已瘦,梦魂不稳命将危。君王朝夕床前伴,汤药亲尝锁二眉。龙意踌躇愁甚切,圣躬辛苦泪偷垂。时逢二十黄昏晚,太后娘娘一命凶。落泪长吁呼帝王,可知老母也垂危。寿将花甲非为夭,不用忧愁不用悲。若有三长和两短,愿君王,礼贤下士守良规。言完倚枕凄然泣,元帝惊惶珠泪垂。
  啊唷,母后娘娘呵!
  圣寿无疆天地齐,浮灾小厄自然离。慈年训我当遵命,少不得,下旨颁行进妙医。伏乞圣心休过虑,母当保善万全身。君王坐在罗帏里,日夜相陪不解衣。天色微明传下旨,九卿六部要班齐。两仪殿内同参订,不许迟延立刻趋。圣旨下时人已晓,朝廷冠冕坐銮车。疏星淡月开宫禁,顷刻诸官会两仪。
  话说大元天子升殿,六部九卿一齐朝见。成宗挥泪道:诸卿以为何事特地相宣?朕因皇太后久抱沉疴,不能痊愈,今将危急,太医院下药无功,故召诸卿议一个良医看治。
  慈母太后岂寻常,抚就朕躬费尽心。周岁之时立太子,今登廿四作君王。正当奉养慈亲日,圣体无如反欠安。为子之心宁不痛,苦无良士治娘娘。诸卿今日同相议,可荐名医见联躬。不论官员和土庶,只须通达诸岐黄。官宰治痊加显爵,朕将他,待如国士降恩光。民人医好加衣禄,给一个,顶带前程在帝邦。诸位贤卿须保奏,寡人立刻配良方。朝廷座上传宣毕,卿相齐齐伏殿旁。只为荐医皇太后,俱皆不敢奏岩廊。当时拜倒梁丞相,顿首开言启圣王。
  臣文华殿大学士梁鉴奏知陛下,当世医家虽说名称医士,实非真授青囊。纵然奏到君前,亦必有误大事。臣婿翰林修撰郦君玉,颇知医道。臣门一宅适遇不安,俱是哪君玉看视。再者,有彼同年何兴伯近染伤寒,医士尽皆回绝。臣婿不信,亲自去看,下了三四剂药,今已轻可如故。然虽如此,臣亦不敢擅荐,惟愿圣心裁度,冒渎上奏。
  梁公奏罗叩金阶,座上君王满面欢。就问卿家言确否,词林难道是高贤?既然立愈同年疾,自然是,太后沉疴也得痊。悔恨朕躬该早议,如今且喜未迟延。诸卿就此归衙内,梁丞相,速去相宣郦状元。天子九重传下旨,登时殿外散诸官。朝廷顿觉心欢喜,立遣宫官随后宣。牵御马,备金鞍,迎接词林进里边。圣驾回宫陪太后,御医召集内廷间。候其君玉随宣至,同议良方治病根。住表朝廷来宣召,且谈相国出宫门。
  话说梁丞相朝罢回来,就到听槐轩内。郦状元正为一个同年题扇,见梁公入内,从容出位相迎。太师就将举荐之事说知。
  明堂微笑欠身云,荐举深蒙岳父情。小婿即当赴宫内,以观病体重和轻。纵然未熟岐黄术,断不致,岳父身当错荐名。梁相闻言心大喜,我原知,奇才不薄故陈情。状元立刻收书扇,竟出书房向内行。梁相一同归内室,夫人闻得甚担惊。含嗔埋怨梁丞相,为甚么,天子之前乱荐人?太后定然寿该尽,纵然妙药也无灵。三长两短如何好,此罪归于翁婿们。梁相答言无所碍,看一看,东床可是等闲人。状元含笑躬身道,岳父无忧事必成。言讫出堂穿夹道,飘然竟入弄箫庭。素华小姐抽身接,问一声,扇上新书可录成?君玉答言犹末毕,细将始末说分明。素华微扯宫袍袖,说道是,何事爹爹要荐君?太后之身非小可,用方无效怎调停?世间医士多多少,何故严亲荐你身。小姐言讫攒眉黛,状元婉转劝宽心。侍儿伏侍穿袍带,梁小姐,自执菱花照翰林。君玉正冠方始毕,相辞就要出房门。素华步出珠帘下,细语低声叫小心。君玉含欢连应诺,端严冠带出高厅。长班伺候廊前禀,说是钦差到府临。御马金鞍来接取,自然不必备轿行。状元见禀言称是,立刻乘骑至禁门。偏室之中先待旨,官内飞去奏明君。御医大众齐相见,一个个,冷笑高谈慢翰林。君玉从容无惧慊,早听得,朱丝门外降纶音。
  嗯!郦状元何在?圣上有旨,宣状元进万寿宫看视太后。
  状元应旨就趋庭,拜倒金门谢圣颜。袍袖高抬三叩首,退行十步始当先。穿宫越殿须臾到,已见深帏照画帘。两位昭容分左右,扬紫袖,鸾声一转便传宣。
  嗯!郦状元,圣驾在上,速速叩参。
  风流翰苑拜明君,万岁三呼跪殿廷。元帝欣然传免礼,立时即命赐花墩。病源一切从头谕,君玉恭听已分明。宫女卷帘邀诊脉,状元告罪步轻轻。已临寝室微微视,只见宫娥雁翅分。绣帐低垂声寂寂,金钩双挂影沉沉。锦书一部床沿摆,彩线三条侍女呈。太后娘娘伸御腕,郦状元,红毡侧跪诊分明。细详根底深加意,谨按岐黄倍用心。俯首沉吟垂凤目,心中自问可调停?诊完脉思观神色,宫女挑帏奏一声。只见娘娘皇太后,含晴仰卧在罗衾。面含红色唇含紫,凉药焉能去病根?看罢方才离寝室,翠华之下细陈明。臣观太后非寒疾,温补多加病更深。辛苦之中停了食,正该应,早加发散不宜参。如今补了难消下,自是娘娘体欠宁。且据微臣粗拙见,开方一剂谨当心。君王座上攒眉语,难道贤卿看得明?各姓医官多用补,状元怎说不需参?既然有此超群见,可与诸人酌量行。若不保全皇太后,罪归相国老先生。状元再拜辞天子,犹进西边殿里行。一众太医迎着问,不知尊意怎调停?状元即请煎方看,拱手从容问一声。
  下官已诊过太后之脉,圣上命众位同商。就此恭候诸位老先生台教。
  众皆出位道根苗,太后身虚故发烧。我等看来宜用补,但凭尊意怎生调。词林见说微微笑,细参详,温补何如发散高?太后娘娘辛苦疾,胸中有食不能消。热军一剂方能愈,似这等,补药多加怎退烧?圣旨命同诸位议,再求高见讲分明。御医听罢词林语,只吓得,尽吐鲜鲜舌半条。
  啊唷,郦老爷,言之差矣!
  太后娘娘当暮年,病源深浅最因寒。面红紫气皆虚火,凉药如何治得安?金玉之身非小可,郦老爷,莫将太后等闲看。朝廷既命同商议,因此寒方只得拦。伏乞状元详细底,还宜温补圣躬安。翰林君玉称无碍,看得分明不是寒。
  咳,诸位先生吓!
  食君之禄解君愁,尽力还当尽此谋。太后胸中有宿食,如何不散任存留?却因我等干连罪,反使君王日夕忧。诸位先生如不敢,今朝待我自相筹。御医见说连称好,立起身来道自由。
  啊唷是啊,状元公既知深浅,我等不敢阻拦了。郦状元自己开方罢,我等就此告辞了。
  俱皆冷笑出宫门。状元提笔从头写,开手先标即热军。开列煎方付内侍,恭听圣旨怎施行。宫官捧入禁门去,半响方才降玉音。钦命状元休回第,玉堂署内去安身。煎方留用观凶吉,危必加刑愈必升。君玉叩头称领旨,出宫竟向玉堂行。翰林厅内公然坐,打发亲随转相门。自料药无错失处,虽然禁地不担惊。但愁太后若该绝,却使良方也欠灵。默祷神明祈保佑,免教一旦祸临身。明堂直入专听信,却不知,太后身躯是怎生。八十页中权按下,再将六卷表分明。季冬十月黄昏早,又得新词一本成。倚案已当人寂寂,隔窗犹听雨声声。寒更数点频催睡,无奈何,且到明朝再续成。
第二十一回 继父母封诰邀荣
  诗曰:
  药石犹言百病除,早闻玉诏拜尚书。若非复出岐黄手,岂得重叨雨露殊。
  才入词林归州府,又称喉舌列皇储。一时清望人争羡,共说朝端热可知。
  季春十二又开篇,时值风和日暖天。新雨过时花气好,晓风来处树阴偏。长昼静,小庭闲,双燕窥人暖卷帘。檐草春生青浅浅,瓶花吐艳媚娟娟。清幽情况深堪喜,再作新篇续旧篇。前本曾云皇太后,因惊致病不能安。状元奉诏来宫掖,凉药调和望病痊。天子留居听赏罚,长班归报相衙门。梁公也觉担忧虑,景氏夫人更不安。小姐焚香频祷祝,愿则愿,圣躬痊愈免牵连。不谈相府梁家事,且表皇宫内院中。天子亲观煎了药。踌躇不敢奉慈颜。娘娘床上开言问。为什么,药已煎成不付飧?皇帝攒眉呼母后,此方非出众医官。早间廷议寻良士,梁丞相,特荐其婿郦状元。只为此方非补药,踌躇不决故迟延。娘娘见说沉吟道,凉药调和或者安。胸膈不宽原饱塞,想应病食未除消。君王见说心方决,御手持杯奉母餐。太后娘娘吞几口,依然附枕就安眠。君王暂息旁边榻,展转寻思甚不安。
  啊呀,寡人错了。郦明堂是一个小小书生,怎便依他?用药已然不符众议,岂足为凭?
  太后偏偏自要吞。倘有一些差失处,说不得,严刑立斩郦词林。君皇龙意深追悔,垂目攒眉转不安。半晌和衣聊入梦,醒来已是五更深。东西两院俱相伴,进步殷勤就细茗。奏说娘娘还未醒,半宵睡卧甚安宁。成宗天子微微笑,便命诸妃去歇身。两院娘娘齐告退,只闻太后唤宫人。此时已是更深候,万岁皇爷睡未曾?天子应声忙下榻,挑帏请问可稍轻?就将御手摩亲面,欣悦道,炎热如何去几分?太后娘娘微点首,赞一声,医家不及郦词林。果然宿食将消化,胸膈宽舒渐渐平。若据众人惟用补,将为断送我残生。君王见说龙心喜,连道神仙护佑深。既是药灵当再视,就着他,小心医治圣躬宁。娘娘见说慈颜悦,睡醒唇千索细茗。一盏香茶吞下去,语言清楚倍精神。成宗天子心惊喜,不意名医是郦卿。虽说少年真大胆,难得他,选方下药甚精明。果然治得沉疴愈,少不得,雨露深加降敕恩。天子暗思心甚悦,床前款语待慈亲。须臾已见纱窗亮,元帝主,梳洗完时遣内臣。一切太医俱不见,只到那,玉堂署内敕词林。不谈内使来传命,且把高才翰院云。夜前玉堂清不寐,调停内务费辛勤。一枝绛烛明如昼,满架图书叠似云。香透珠帘花气好,雪迷碧树绿阴深。巡檐散步诗怀切,偶兴闲吟句句新。曾有宫官留簟枕,稍眠片刻己初明。忽闻内监来相召,暗暗担惊便出迎。
  啊呀,公公来了。不知太后娘娘服药如何,下官的药方好否?
  内官见问面堆欢,欠欠身子拱手言。太后娘娘曾服药,不知圣体可能安。既然今日来相召,老先生,一定其中造化全。君玉见言心始定,整冠一直出花砖。穿宫趱殿行将近,内监如飞启圣王。殿外昭容传进见,状元行礼对珠帘。成宗即赐平身起,立命词林到驾前。
  话说元天子,即命郦明堂当面赐御茶一道。方说:昨朝发散之方,已与太后服下。朕见药方利害,甚是担心。却喜有益而无损,故特召卿再为看视。
  状元再拜叩君皇,微臣是,冒死而行配此方。太后娘娘停宿食,断难用补阻余殃。因而不避天威责,凉药调和实未妨。今后自然多保养,无烦圣意再彷徨。朝廷即命宫人引,复跪红毡近御床。诊脉完时方退出,郦状元,扬尘舞蹈见君皇。
  启圣上得知:太后娘娘内火已散,再服一剂,须用参汤应用,以候宿食下来。
  朝廷座上动天容,这是贤卿莫大功。二次煎方须检点,精神培补暮年中。卿如大意难调治,必致前功一并空。君皇驾前连叩首,微臣安敢不当胸。平身告座花毡上,彩笔提来在手中。秋水微凝入妙药,春山半蹙运神功。良方挥写登时毕,进折端然献九重。宫女转呈青玉案,君皇一览动春风。
  啊唷妙呀,好一个消食良方!
  果然太后圣躬痊,必以贤卿加大官。须要小心加仔细,状元可使朕怀宽。明堂再拜辞天子,疏拙微臣意自专。言讫殿前重顿首,退行仍到玉堂中。君皇复又煎汤药,太后娘娘已渐安。二剂良方吞下去,参汤已备御床前。帏中太后重安睡,午影当窗梦始还。命卷罗帏思解手,诸妃服侍不迟延。
  话说太后娘娘下床解手,宫中嫔妃彩女一个个乱乱纷纷。
  罗帐扶下老娘娘,伺候之人慌更忙。翠袖宫奴垂锦帐,花冠妃子奉参汤。不多片刻须臾候,皇太后,宿食俱皆下了肠。一盏人参吞下去,宫妃扶入闹龙床。东西二院多欢悦,就向朝廷奏细详。元帝一闻心大喜,仰天加额谢苍穹。其时太后聊餐粥,笑语言谈竟似常。天子放心魂梦稳,次朝复召状元郎。风流翰院承天命,移步花砖出玉堂。见过君皇窥太后,开了个,调和温补复原方。九重天子龙心悦,足见卿,次第调停有主张。
  话说成宗天子一见下了补方,十分喜悦。便道:太后既已用补,贤卿须自归家,每早入宫看视一回便了。
  状元再拜就辞君,御马金鞭转相门。合府相迎多欢悦,圣躬痊愈免担惊。素华小姐同谈叙,恰像似,真正夫妻恩爱深。且说内宫皇太后,圣躬自此渐安宁。状元每早趋宫闱,诊脉开方倍小心。太后隔帏观翰院,圣心暗赞好丰神。闲中便向君王道,可喜衰年病复轻。如此沉疴能保命,真亏年小郦词林。官家须要加恩赏,有缺开时及早闻。我在隔帏曾一面,缘何容貌似倾城?世间男子焉能及,莫非他,不是须眉是女人?如若状元真是女,母仪天下正相应。君皇见说微微笑,母后如何这等云。修撰容颜虽美巧,他现在,抛球中彩赘梁门。若然彼是裙钗女,两个红颜怎做亲?难得治痊皇太后,自当恩赏给高升。君皇伴母时谈叙,太后娘娘已渐宁。七八日来餐了饭,状元不入内宫门。君王旨下查官缺,意中要,升赏明堂郦翰林。
  话说元天子下旨查缺,适值兵部尚书朱奎病故。廷臣上表奏闻。天子道:也罢了,明堂治好了太后,也做得起一个尚书,就以此缺升他便了。
  朝廷旨下不迟疑,召取词林入禁门。内监应声忙出外,丝鞭一掉马如飞。状元奉召趋金阙,天子依然幸两仪。舞蹈扬尘朝见毕,元天子,隔帘笑唤小庐医。可嘉卿本蟾宫客,又会岐黄与六微。治好上宫皇太后,正该升赏在朝仪。可将父母名和氏,一纸呈明受职齐。君玉闻宣连顿首,仰瞻金面奏根基。臣郦君玉启知陛下,臣本荆襄微士,三楚寒儒,在继父康信仁家抚养而大。叨得三元之幸,翰林之荣。
  臣本生父母有嘱云:日后倘得上进,当以泥金图报康氏。今蒙圣恩垂念,加封继父康信成继母孙氏是幸。
  状元奏罢谢天颜,座上君皇圣意欢。传旨卷帘当面见,今因功绩故加官。封卿兵部尚书职,父母俱加四品衔。忠宪大夫卿继父,恭人诰命汝娘身。翰林修撰升司马,要贤卿,竭尽忠谋办事端。君玉三呼忙进步,重重顿首谢天颜。荆襄微士蒙恩宠,职受词林已有惭。太后却承天护佑,微臣何得拜都官。荷蒙雨露皇恩重,臣敢不,衔结生生世世间。拜谢九重方欲退,忽听内侍又传宣。
  嗯!郦状元听旨:奉太后懿旨,特赐金紫罗袍一件,雕花白玉带一条,明珠十粒,彩缎八端,以谢尔医治之功。
  垂袖躬身退步行。座上君皇言且慢,朕几忘却荐贤人。
  嗯!状元,加汝岳父梁鉴为太子太保,汝妻梁氏为一品夫人。如此则以取寡人之信。
  明堂叩首谢君皇,已见当前绮席张。罗列珍羞多富贵,满案器皿吐辉煌。皇恩钦赐朝西坐,又召那,医院诸人跪奉觞。一众御医难违旨,齐齐递酒与明堂。少年司马心深悦,半礼相回接酒觞。医院驾前齐伏罪,口称万死亦应当。朝廷叱退诸人去,回视尚书郦明堂。乌纱紫袍人似玉,风流原像一娇娘。寡人立后能如此,方不愧,一统乾坤作帝王。天子传呼双彩女,帘前起舞唱新腔。要观醉后风流态,只叫宫人劝酒觞。年少尚书推不得,金杯迭举饮琼浆。芙蓉仙露樽樽满,琥珀精华口口香。宫内清歌频劝酒,君皇笑话命添觞。连吞几十余杯酒,郦尚书,醉倒华宴力不扬。天子座前忙俯伏,口称臣子谢君皇。朝廷大唤平身起,龙目故凝看细详。但见他,进步迟迟谢翠华,恍如玉树趁风斜。两钩浅碧横眉黛,双片深红上脸霞。款款纤腰垂玉带,溶溶粉额映乌纱。起来缓缓辞金殿,分明是,一朵天香国色花。年少君皇心家喜,坐在那,团龙椅上笑声夸。
  啊唷妙呀,好一个风流司马!
  太后娘娘甚见清,道卿容貌似裙钗。今观醉后风流样,莫不是,绝色佳人假扮来?君玉一闻如此语,心中大骇跪金阶。
  啊呀,陛下何出此言?臣蒙圣恩特加高位,若以女子相疑,必使同僚戏谑,一至众心疑惑,则臣礼难行矣。
  状元无奈正容言,座上君皇面带惭。改色含糊连说是,好一个,刚明有礼少年官。君臣小戏无妨事,今后当从规谏言。司马进前顿首毕,方才退出内宫门。君皇座上长吁气,暗暗赞扬暗暗怜。可惜状元非女子,不然继做正宫贤。人生如此风流态,难道明堂果是焉。可喜少年多礼法,正言令色正朝端。才高貌美人无及,真正是,天赐能臣中状元。不表君皇宫内事,且谈司马转家园。虽闻太后猜疑语,醉后无忧意甚宽。一出宫门重禁地,长班伺候上鱼轩。明堂轿内端然坐,吐气扬眉心自欢。我本深闺一弱女,竟能够,三元及第拜天颜。今朝复任尚书位,也算得,世上裙钗第一人。何须洞房花烛夜,安心且做几年官。九重丹陛皇恩重,做一个,赤胆忠心保国臣。一路行来天已晚,少年司马只微酣。衙前下轿家丁侍,正正衣冠进里边。二粒明珠酬内使,其余搬入内堂中。相爷夫妇同迎接,梁小姐,翠补轻笼亦上前。君玉细言升赏事,亲携双椅摆中间。转身走下垂袍袖,施礼深深启口云。二位大人俱上座,今朝小婿谢尊颜。倚蒙荐举当朝矣,故得飞升拜大官。少小便登高爵位,还祈指示决朝端。明堂言讫深施礼,丞相夫妻就共搀。
  啊唷贤婿呀,恭喜今做了兵部尚书了。此乃状元成全举荐之人,如何反说提携之力?
  羡君年少作朝官,飞步高升世未闻。弱女得叨贤婿福,金花紫诰赠夫人。一门荣庆非常喜,愚夫妇,有甚功来有甚能。言讫大家齐坐定,素华小姐亦欢欣。暗思本是寒儒女,今日里,竟得恩叨一品尊。不若终身依小姐,荣华富贵又安宁。当时堂内多欢悦,梁丞相,正备趋朝谢圣恩。谈至更深俱各寝,早听五鼓又鸡鸣。
  却说五鼓鸡呜,梁丞相入朝面圣,郦君玉上表谢恩,平明时翁婿一齐归府。先是合家男女叩头,然后有许多官长登门作贺。正然送客出厅,早报一声刑部孟大人到了。
  司马听闻暗暗嗟,何期与父作同衙。爹为刑部儿兵部,这也是,千古奇谈第一佳。想罢正冠忙出接,孟司寇,下轩一拱面添花。
  啊唷梁阁下郦司马,恭喜了,今日特来庆贺。
  深深行礼坐分宾。少年司马殷勤谢,叫一声,前辈先生老大人。晚辈未曾来拜谒,敢劳尊驾到门庭。朝中事务犹无识,还望高明指点行。司寇孟公称不敢,同依彼此共叨情。言完一道香茶至,举盏端详暗自评。今看明堂容貌美,分明竟是女亲生。不惟品格如娇女,就是声音亦丽君。果是孩儿原假扮,为什么,今朝父女俱当面,意淡情疏不甚亲?我又心疑难说破,这桩奇事怎分明?孟公暗思频观看,郦尚书,只是无何视别人。茶罢起身相送出,孟公上轿自回行。纷纷宾客俱来过,到任升堂理事情。几日应酬都已毕,书斋闲坐自沉吟。今朝际遇登高位,断不可,负却康家继父恩。俸禄既增官又大,也须当,相迎家眷到都京。明堂即刻修书信,婉转陈言接取情。诰命两封同寄上,就差的当二家人。盘川付银三十两,即日调停就起身。两个家人齐奉命,初秋十二便登程。诰封近娶真荣耀,一路风霜出帝京。八月下旬临廿五,家丁早已到康门。
  话说两家人一到康家,就见了院君员外。打开包裹,把诰封两手高举,叫一声:老太爷老太太,这是老爷升了大司马请来的诰命,封赠老主人的。如今好不热闹哩,快请结束停当,上京去享用荣华。
  员外安人跳起来,慌忙接捧笑颜开。康公立刻观书信,老院君,就把皇封抱在怀。因说慢些观书札,且将诰命念将来。康公难拂安人意,郎郎声音笑满腮。念到了,诰赠恭人孙氏母,老院君,花心大放口难开。
  啊唷,我竟是四品恭人了。可喜可喜。你们走开些,我太太来了。
  一声咳嗽耸双肩,捧诰而行踱上前。二位姨娘齐失笑,康员外,拆开书信忙观看。方知一切升官事,今日里,送诰迎亲意甚美。员外此时心大悦,忙分付,外边酒饭待长班。两封诰命齐收起,一家中,喜喜欢欢尽坐谈。孙氏安人忙下去,传呼厨子备华筵。休简慢,要周全,难得他们到此间。须把佳肴多整备,若无美酒再开坛。千山万水来迎接,怠慢人家也不安。厨下人丁齐答应,院君回入内堂前。
  却说孙氏回进堂中,坐下来说道:咳,正是异姓有情非异姓,亲生无义枉亲生。我们一个庄户人家承继了干儿,现就带挈做了四品的官衔了,你说好不好?员外看了一眼,说道:花脸呀花脸,你竟是苏秦的母亲了,你想一想当初怎样待他的?
  进门先就动疑心,还说我,老迈年残没正经。见彼升官封赠你,这般趋奉与趋承。安人喜笑连声说,说道是,与你商量大事情。难得他们来接取,定于何日上都京?家中事件交谁管?自然是,托与姑娘女婿们。到京中,看看梁家新媳妇,居相府,过他几载好光阴。真可喜,实欢欣,天送荣华到我门。孙氏安人言未尽,康赛金,汪汪眼泪叫娘亲。女儿久伴爹娘侧,世务人情何不明?况且怀娠将七月,临盆照拂有谁人?母亲且慢京中去,俺家中,有甚荣华不趁心?孙氏心中疼爱女,沉吟良久又开声。既然你要同娘住,我就消停慢慢行。待得轻身临月后,一年半载到都城。赛金见说方欢喜,员外道,你不行时我自行。当下大家商议定,择定了,季秋初二要登程。柔娘德姐心欢喜,著叠衣箱候起身。一到行期齐起驾,叮咛嘱咐总休云。安人又向康公道,你至京中说彼闻。我为姑娘难远出,不能随众到京城。待她生下男和女,你说我,随后登程就起身。再及若然新妇拜,诸般上贺要丰盈。也须摆个公公样,免得她,相府千金笑我们。员外回言我晓得,这些不用你担心。当时席散都安寝,五鼓鸡鸣又起身。行李衣箱收拾好,大家惨切要离分。康公作揖辞孙氏,管理家庭托院君。二位姨娘齐下拜,复携幼子别萱亲。恭人不舍元郎去,也觉凄惶痛泪倾。叮咛二妾须加意,途中照料勿粗心。柔娘德姐齐声应,复又回身别赛金。康氏与夫同拜父,康公亦托管家门。千言万语频叮嘱,催马随时即起身。随护僮奴三五个,更兼接眷二家丁。滔滔一直临船内,扯起风帆水路行。一路平安无间阻,仲冬初八抵京城。先差接眷家人报,舟歇篙停等候迎。按下家丁来报信,且谈君玉在梁门。
  话说郡尚书遣仆迎亲,原欲另寻别宅。只为梁丞相已收拾下花园中燕贺堂,在备家眷到来居住。这园间常有亲友作寓,所以灶火亦皆周备。君玉见岳翁如此盛情,移居之意也就中止。这日早晨,闻报继父与二姨娘幼弟同临,心内十分欢喜。只因身当重任,不便去迎他。遂发鱼轩宝马,迎接入第。
  纷纷轿马出城中,职事排开气象雄。相迎马头离不远,家人先入禀情衷。员外言,动欢容,发过船家坐轿中。二位美姬都上轿,柔娘着急抱孩童。家丁拥护滔滔进,行李衣箱后面从。仆婢登车同行走,皇城迢递踏行踪。穿街过巷行来快,已到梁家相府中。
  却说家眷一到府前,郦君玉慌忙出接,照应着行李搬进花园,把干父接进听槐轩中拜见,然后梁丞相过来叙礼。早有景氏夫人接进了德姐柔娘,在厅相见。
  两姨进步面相欢,万福深深翠袖偏。拜倒厅中呼太太,贱妾们,柳王二氏叩尊前。夫人含笑忙扶住,万福相同礼亦谦。两位佳人齐立起,就叫那,元郎作揖跪红毡。梁衙太太齐齐赞,携着娃娃带笑看。柳氏柔娘开绛口,她的那,花容含笑吐芳言。今随北上来参见,家主母,命妄尊前代请安。原欲起身同到此,只因为,姑娘有孕欠周全。故而主母难抛撇,故至轻身出故园。姊妹住居潭府内,不知规矩乞包涵。望祈太太差人领,少夫人,绣阁妆前去问安。景氏夫人称好说,两姨太太不须谦。寒家小女方冠带,少刻登堂一许参。小女尚未来见礼,敢劳二位到房中。言犹未了人传说,小姐登厅到外边。只听珊珊环佩响,拥出了,珠团翠绕一婵娟。凤冠霞披容颜丽,蟒袖朝裙步履端。二位姨娘趋步接,夫人避入后堂间。朝南设下双交椅,梁丞相,邀入康公坐在堂。
  话说当下梁丞相请康公上坐,就叫女儿过来见了公公。小姐遂立于红毡之上,哪尚书也就下来同拜。
  年少夫妻并立堂,齐齐行礼貌端庄。轻摇玉佩风流客,慢拂宫衣窈窕娘。员外康公称请起,在旁半礼就回将。夫妻复见姨娘等,王柳二姬并肩行。员外回身携幼子,含欢指点小儿郎。先参丞相梁公笑后,复拜姑姑嫂嫂双。礼罢新人方退入,二姨随步进中堂。梁公笑执元郎手,连赞官人品格强。年幼娃娃低了首,怕生躲向阿哥旁。明堂呼抱称贤弟,待哥哥,同你前行去看娘。说着合欢移步进,交与了,随来仆妇及梅香。接风筵席多丰美,翁婿一同劝酒觞。外面家人俱厚待,打发得,随来僮仆喜非常。不谈外面欢娱事,且说中堂款待详。
  话说夫人陪着两位姨娘入内,就命厨司备宴,先款待点心。小姐御下官袍,也过来陪坐。
  二姨举目看千金,美色惊人貌出尘。彩袖遮胸春笋隐,貂裘罩体柳腰轻。凤履裙边微微露,这一对,尖尖金莲爱杀人。王柳二姨心暗赞,梁家小姐好娇容。天生如此双夫妇,不知他,枕席恩情怎样深。梁府千金同在座,叫奴们,自惭容貌二三分。两姨自觉难相及,小姐心中亦赞称。远路风霜劳碌甚,娇颜能正尚精神。言谈举止多柔软,也是循规蹈矩人。当下中堂排了宴,夫人举袖送殷勤。二姨再回相推托,贱妾如何敢妄尊。景氏含欢称是客,梁小姐,娇音细语逊连声。柔娘含笑称安敢,太太容奴下首存。同席尚然非正礼,愚姊妹,岂堪伏僭少夫人?望祈照拂如儿女,万勿相看当上宾。同在一家宜稳便,妾们心内也安宁。柔娘言讫移交椅,梁夫人,只得回头启口云。
  话说景氏夫人见姨娘不坐,便道:元郎也罢。官官亦是客,请到东边坐罢。二位与小相公对面,我合小姐对面便了。当下依次坐下,丫鬟斟上酒来。
  绮筵富贵摆中堂,兽炭围炉暖气融。侍女执壶斟美酒,琼浆满泛玉杯浓。点灯时下华筵散,二位姨娘面已红。年幼元郎随嫂嫂,同行顽耍进房门。柔娘德姐回园内,着叠衣箱又乱哄。君玉酒阑先到后,二姨俱着笑溶溶。多承遣仆迎家眷,姊妹们,久别遥悬又得逢。恭喜老爷谐伉俪,郎才女貌两和同。适才已见夫人面,真是羞花闭月容。天配良缘真可羡,闺房琴瑟必情浓。明堂见说微微笑,从此团圆一宅中。远道迎来深记念,幸亏身体尽和同。干娘谅必身康健,曾否心欢接诰封?二位姨娘言甚喜,十分感激状元公。少年司马心中悦,至此方才动笑容。当时疑心真可笑,到如今,始知不是一场空。正然言语康公进,坐定齐齐诉曲衷。员外细言妻子语,明堂应话意从容。纷纷收拾俱完毕,侍儿们,领了元郎进室中。
  却说天色已晚,收拾收拾,俱各安歇。次日康员外捡出上贺礼物,叫姨娘押送到弄箫庭内,梁小姐便向夫人说知,以请慈命。景氏道:长者赐不敢辞,自然领下,可向燕贺堂谢声。素华遂厚赏了送礼的仆婢,亲到国内谢了公公,然后回归绣户。康员外吃了早饭,便要出门拜客。状元派两个长班随去,坐着四人大轿,先拜往绅缙等处去了。郦明堂稍得片闲就到园中闲坐,看看幼弟元郎。
  只见娃娃倚着门,笑吟吟,连声呼母看飞禽。望见兄来笑盈盈,忙叫娘亲兄长临。柳氏柔娘王德姐,正衣而起笑相迎。明堂便进房中坐,美妾呼鬟去煮茗。窗下闲谈情又密,尚书便向二姨云。姑父姑母衙门去,曾否传书报信音?柳氏柔娘言已到,书中备述甚安和。吴家太太多贤惠,到衙中,已买偏房一个人。二回信到言怀孕,姑老爷,无子之忧可放心。司马听闻口道好,姑娘真是大贤人。我为兵部尚书职,愧只愧,未报姑夫教学文。二位姨娘重启口,当年离别好伤心。人多目众难相近,一句言词说不明。不敢面前称保重,惟于背后祝安宁。千思万想无心绪,愁只愁,年少风霜未惯经。不意功名如此远,状元及第又高升。今朝同在官衙住,始得时常叙叙情。妾等既非关切意,自蒙开导绝私心。不知昔日情由事,可表梁家小姐闻?如此夫妻恩爱重,必然告与少夫人。少年司马微微笑,何事姨娘这等云?君玉年纪虽然小,算来也是读书人。吾若是,败人名节伤人意,怎么得,官拜堂堂司马臣。虽则完婚将数月,并无泄漏与她闻。况承关切情非浅,如何有,这等忘恩负义人。二位姨娘休见讶,此倩只有我知闻。柔娘德姐心钦敬,颜色凄然谢数声。正在谈心茶已到,碧纱窗下又消停。早观侍女来相请,小姐房中午饭呈。司马闻言方欲起,元郎扯住不教行。丫鬟静鹤先回转,小姐低言请未曾?侍女悄声含笑道,姑爷正在细谈心。两姨太太招扶坐,说得投机情又深。康元官官拉扯住,姑爷之饭慢些盛。千金见说微微笑,暗想千金身色香。倾国容颜生得美,心怀爱慕便多情。岂知纱帽红袍客,就是朱颜翠发人。小姐暗思移步出,早观司马入堂门。含欢连说劳相候,夫人何不请先飧?如此观来如此礼,齐眉举案不虚名。言完便在东首坐,拱手连称有僭卿。小姐见言微笑道,夫天妻地正该应。回身便坐金交椅,对面相观笑语频。侍女慌忙盛上饭,才郎淑女一同吞。佳肴美馔殷勤逊,使那些,侍候之人羡慕深。膳过茶来俱饮毕,消停同坐绣房门。少年司马携纤手,故意含欢叫爱卿。可喜彩球抛中我,成亲又是半年零。闺房琴瑟欣和顺,枕席恩情喜且深。不识芳心欣悦否,未知腹内可怀娠?愿天赐尔麒麟子,也教我,岳母堂前抱外孙。小姐闻言红颊晕,桃腮含笑语低声。闻君深与姨娘厚,莫不是,误认偷香窃玉人?司马闻言微笑道,两姨关切故情深。我在继父叨恩广,全仗他们照拂频。今日接来同府住,原本是,知恩感德诉长情。素华点首言称好,二位姨娘意似亲。也算君家洪福大,遭逢都是善良人。香房闲叙多恩爱,少刻康公已转门。司马到园重问候,黄昏陪膳细谈心。康公自此衙中住,安宁荣华甚称心。儿媳尊前常定省,宛然一位老封君。另开厨灶烹肴馔,件件如心不用云。兵部尚书勤国事,仲冬十五上辕门。到堂办理军机事,各省文书次第评。逐件归来分缓急,看见了,山东巡抚奏军情。朝鲜神武勇军师,隐身法,暗绑禅师一命倾。部下溃败伤一半,登州守将闭关门。只因海冻舟难渡,两下干戈暂且停。只待春和冰水动,那时依旧要攻城。因而飞本申兵部,要乞雄师早发行。如若此事稍延缓,酿成大患更难平。山东告急详观毕,吓坏了,兵部尚书郦大人。
  啊唷,怎生区处?
  山东告急又来都,圣上忧心待若何。终日边疆无捷报,只闻国外又干戈。朝鲜妖术人难避,何日方听奏凯歌?司马座中眉紧皱,兰襟展转自推磨。咳,皇甫郎君呀!你是当今豪俊杰,垂杨树外夺宫袍。三枝羽箭无虚发,岂不会,扫尽烽烟报圣朝?今日外邦如此乱,还应着力干功劳。如何躲得无踪影,全不知,海角天涯何处逃。愧我空登司马位,不能寻访这根苗。当今国内良将少,倒不如,拜请君王挂榜招。圣旨一传天下晓,芝田或者到皇朝。果然皇甫郎君至,也放他,建功立业把仇消。公私两尽惟如此,我何妨,就在君前奏一遭。招得少华来阙下,也是我,提携天主上云霄。愿夫随我心中志,免使英雄久避逃。司马观文存主意,锦心绣口计谋成。别方奏折同归一,出衙门,端坐鱼轩竟进朝。宝盖团团头上罩,行牌面面马前挑。东华门外鱼轩歇,郦尚书,起身跳下正红袍。朝靴蹈地金砖响,壮志冲天玉殿高。步进午门称奏事,该官迎接回根苗。
  嗯!郦大人有何本章,恭呈御览?
  尚书奏本说军机,面见君皇决是非。伏乞奏闻天子惊,边疆大事不疑迟。黄门应声回身入,脚踏金阶对衮衣。
  启陛下得知:有兵部大堂入庭奏事,乞圣旨定夺。天子传言,宣入便殿中来。
  丹墀拜倒郦明堂,玉佩声摇袍袖扬。执笏当胸呼陛下,微臣兵部奏边章。山东巡抚飞书至,伏启朝鲜人马强。外邑军师妖术大,神奇长老已身亡。特求再发能臣将,好待交春挡战场。今为海冰船冻住,暂停兵马与刀枪。登州首将权防守,一待春时事复扬。伏乞圣明译此本,以观缓急决朝纲。尚书奏罢呈边报,天子心惊览本章。看罢山东求救本,一敲御案变容颜。
  啊唷,猖撅的朝鲜啊,你意欲占夺元朝么?
  几番交战不成功,围困登州这等凶。一统江山遭压制,只因元国少英雄。刀兵不走烽烟乱,朕看那,文武官员怎享荣?天子殿中忧更怒,郦尚书,伏阶顿首奏天容。臣思天国繁华地,必有遗苗未遇雄。或是弹冠虚望举,颇多负志不能荣。当今若挂招贤榜,各省英才仰九重。有罪之人俱赦宥,倒多应,烟尘埋没有英雄。九流三教都休论,只要取,才智兼全拜总戎。天下奇才俱毕集,岂无良将去征东!止题名望张文远,变色旌旗郭令公。一统乾坤天授命,必收勇士干军功。伏祈陛下开皇榜,以便那,抱负英雄尽赤忠。不知圣上垂准否,这一来,贤门大进事何穷。尚书奏罢连稽首,元帝主,喜色微微动御容。
  话说成宗天子一闻郦司马之言,欣喜道:依卿所奏,就此挂榜招贤便了。但是据卿所言,宽赦有罪之人,以取遗才备用。惟恐伊等不知开赦之恩,仍蹈负恩之罪,那时如之奈何?况且皇甫少华现为逃犯,他若擅得兵权,与父同投外国,岂不是放虎归山的大害?贤卿以为何如?
  兵部尚书心自惊,凄然颜色奏明君。臣思皇甫门中事,反国投降未必真。伊本先皇朝内臣,又蒙陛下命东征。生为世代功臣将,岂作偏邦小国人。一定被擒遭陷害,决非反国做降臣。军中诈语难凭信,这是非,抚院多疑枉奏君。叛逆重情应正法,少华逃犯亦知恩。彼如依募为征将,岂不愿,洗白千秋丑恶名?或报父仇兼敌忾,他必会,忘生舍死定边尘。如其有件疏虞事,罪坐微臣保奏人。司马奏完心惨切,成宗微笑便依听。
  话说元天子准奏,立时挂榜于正阳门外。上云:告示各省,如有破敌之策,冠军之能,不论九流三教及有罪革削之人,亦皆赦免。都赴兵部尚书郦君玉衙门验看。准于三月十五日取齐,看得智勇兼全之士,取名呈奏。再到教军场比演武艺,钦定状元榜眼探花,余者悉做随征将士,以敷国家之用。特此颁示天下。朝廷皇榜一出,郦司马立刻行文各省,招取天下的英才。
  朝廷挂榜募英贤,兵部行文各省城。搜索奇才为国士,广招勇将定边关。部文一发星飞去,只等明春会大贤。司马相同梁小姐,惟祈皇甫到都中。若非招得英雄至,怎便升腾骨肉全?且说当朝刘国丈,闻听此举亦欣然。免教坐视兵刀乱,天子并无问罪端。既是招贤为战将,居官无事也心安。其时窦氏含香女,九月初三产一男。名唤归郎为小字,以图其父得重旋。姜姬早已重婚娠,只因她,水性杨花苦守难。国丈得孙聊作喜,修书一纸报云南。再云太郡家中住,姑嫂无聊但叙谈。或对装炉添宝篆,或凭卧榻看闲编。稍稍有点娱心处,京内凶音早又传。太郡拆书观仔细,无非是,宫中皇后又归天。夫人此吓非同小,止不住,唤女呼儿哭一番。继女雪贞闻此事,归宁府内劝慈颜。夫人只为凋零极,也把亲生一样看。愁苦交加真可叹,形容憔悴鬓将斑。因思前次书中说,窦氏怀娠志甚坚。月份算来该要产,不知到底女和男。家门命运遭如此,望个儿孙谅也难。太郡夫人心痛苦,忧愁得,数茎白发上双环。仲冬十七京书到,为报含香产一男。两个年头无笑脸,这时间,方才喜色上眉尖。
  咳,如此看来,我刘氏门中还有运转时来的日子。
  窦氏生子可无忧,奎璧孩儿骨血留。但愿上天加保佑,是吾家,灾消难满福临头。夫人便写回书信,谁知道,老眼昏花不自由。梅氏雪贞权代笔,香闺字迹甚风流。内中不说私逃事,只恐刘侯怒更羞。一纸回书京内去,自从国丈府中提。几方事件难细表,提一提,黄鹤山中黄鹤楼。
  话说皇甫少华、熊友鹤二人,在山中随着黄鹤散仙学艺,已近两年。习得奇门遁甲,皆能化剑飞刀,武艺精通。习演的红缨画戟,今被仙师复加指点,竟可以勇战三日三夜,一毫门路不乱。这日是腊月十六早晨,只为仙家出去未回,小英雄提着长华临别赠他的宝剑,到后山磨洗。熊友鹤却在楼中坐待师回。
  少华于内拔龙泉,绕路而行到后山。坐在松林岩石上,抬头一看转变颜。行云朵朵峰显远,落水潇潇影自寒。狐兔成群来复去,宾鸿作阵断犹连。荒凉景况堪悲楚,动感了,久抱凌云美少年。
  啊唷天啊!俺皇甫少华已是十七之躯了,一事未能成就。
  父在朝鲜信不通,母亲胞姊复何方?天涯骨肉何时会,异地娘儿甚日逢?孟丽君和刘燕玉,这时候,各应已在别家中。宫袍虽夺终何用,画扇相贻总是空。死活不知焉有节,岂能无辱我英雄。一生事业深堪叹,我只愿,剪灭朝鲜就遂胸。在此勾留将二载,何日里,灾消难满杀奸雄?少华说到伤心处,痛泪双抛愁万重。搅上清泉磨宝剑,翻来覆去起刚锋。一泓秋水英风壮,二尺寒光冷气冲。磨过几回插玉鞘,端详不觉怒冲空。骂声贼子刘奎璧,恨不得,取你头来试剑锋。切齿一声朝下斩,林间大石两分崩。石沙乱溅飞尘土,怨气难消怒气冲。正在对天长叹气,后山来了结盟兄。叫声贤弟仙师转,说道是,当面同言示曲衷。皇甫少华忙立起,相随熊浩出林中。
  却说少华与熊浩同至楼中,仙师道:今日唤二人当面,为的是难满灾消,不必在山潜避。
  二年学艺已皆高,俱足长征挂战袍。今值朝鲜难杀退,君皇挂榜募英豪。正当干立功名去,速去扬眉定圣朝。
  皇甫贤徒啊,
  尔若身荣作主兵,得宽仁处且宽仁。朝鲜若有求诚意,不可加兵造罪深。杀罚重时天震怒,功名富贵少安宁。必须见事留仁义,以体天公好善心。须尔不忘真面目,到后来,急流勇退好归神。朝鲜神武军师者,他却是,我友鸾山道士生。昨日奕棋相会面,他言拜托令徒们。后来如若擒拿住,万勿因仇问他刑。彼已题名仙册上,若还擅杀逆天心。锦囊一个亲书字,付彼观明悟性灵。他若执迷还不悔,那时处斩任施行。锦囊将付贤徒手,你须当,紧把此言记在心。这是三件无价宝,冲锋上阵取番人。飞锤一柄神通大,百步之中可打军。如遇番人飞采石,此锤一打破旁门。缠身锦索平空掷,任凭你,僧道妖仙总就擒。此即名为平火镜,大风大浪不能惊。三件宝物为相赠,少不得,兵下朝鲜件件轻。两年师徒缘分尽,从今不复再相亲。仙师言讫长吁气,少英雄,跪倒尘埃喜又惊。
  啊唷,仙师的弟子难满灾消!
  弟兄同志访仙山,感荷仙师法术传。今日拜辞难复见,此恩此德怎生全。虽然欲灭朝鲜国,愚弟子,焉敢加兵逆上天。既有锦囊为往事,定当交战不相残。感师传授诸般法,今日里,一旦分抛意怎安。但得功成名遂日,必然塑像供金装。少华言讫容惨淡,接剑含悲别上仙。当此又呼熊友鹤,难得你,心诚意实访仙山。两年学艺今俱晓,好去称雄定远边。付尔两桩奇异宝,斩蛟利剑化龙鞭。只须念动真言咒,杀将诛军不费难。然则苍生宜痛惜,切休任性负神天。功成名遂荣华日,保得你,世世簪缨出后贤。友鹤倒身忙下拜,英雄垂泪别神仙。弟兄结束诸般宝,绕座依依色惨然。黄鹤散仙微笑道,两贤徒,不须留恋快离山。道家没有挂牵意,从此后,四海之游乐自然。少华熊浩齐辞别,竟下高楼要出山。忽听一声仙鹤唳,白云飞上九重天。回头再望楼窗里,不见了,两载传真教法师。二位英雄齐洒泪,步行一直上高山。毒蛇猛虎无踪迹,乱树重云似往年。步履相同寻旧路,一朝学艺得真传。
  话说皇甫少华与熊浩下山,一直竟寻旧路。依然是黄昏借宿,天晓起行,前后五六天,已到出城的近处。只见那风吹告示,朱笔糊涂,雨打图形,丹青惨淡。本料事情已冷,不甚追拿了。便放心出城,同来家内。
  二位英豪取路行,放心竟出武昌城。平江豪杰心忧虑,只恐家中有变更。娘子怀孕应已产,婴儿男女未分明。愿天保佑家完叙,免得我,自失安邦定国心。熊浩暗思长叹气,少华心内亦担惊。眉将展处重展难,步欲行时却伯行。日色欲斜方下午,前边望见自家门。寥寥落落双门掩,冷冷清清一巷深。看到其间心惨切,小孟尝,双环轻叩叫开门。
  嗯!张勤何在?速速开门,放我进来!
  里面门公在睡中,消闲无事入南柯。家懂却值闲顽耍,闻听敲门外面呼。便与吕忠同出外,抽栓开放问如何。
  却说这日却值徐员外暂时回去,只有胡氏安人在家。当下众人只道是徐仰善回来,及至开门看见了,一个个又惊又喜。
  吕忠惊喜细观瞧,惨凄凄,看得分明抱住腰。悲唤一声吾小主,止不住,泪如雨下哭号陶。两年不见今朝会,仙家的,法术神通教可成?音信无闻人又远,老奴才,千金重担好难挑。何期今日逢公子,免了担惊免了焦。老仆吕忠言到此,少华痛泪也双垂。
  阿唷吕忠呀!两年重逢,不须悲恸了。
  我已逢仙在武昌,学成妙术转平江。离而复会应欢喜,况且是,吉庆门中不可伤。老仆复参熊友鹤,贤豪悲喜就扶将。一班僮仆迎家主,扑地欢天喜气扬。睡里张勤跑出外,乱呼道,失迎家主罪难当。英雄洒泪慌忙问,二年来,奶奶家中身可康?童仆闻言颜色变,哭啼啼,从头至尾诉端详。言完死了熊娘子,霎时间,哭倒平江小孟尝。
  啊唷,果然如此么?主母的棺木何存?
  一班僮仆泪涟涟,围绕尊前启口云。只为待爷观一面,尚然停在二层间。英雄听罢无言语,放步如飞进里边。颜色凄然心大乱,掖袍急步泪如泉。少华公子心惊骇,长叹相同到后边。什物俱皆交老仆,齐齐来至二层间。魂已失,意如煎,小孟尝,脚踢堂门进里观。但见那,一启门扉冷气冲,灵帏寂寂动寒风。按头白蜡双枝烛,棺后银灯一点红。看见之时心惨痛,熊友鹤,倒身双膝跪居中。少华随后忙行礼,拜罢抬身脚似崩。熊浩起身掀孝幔,扶棺大哭恨千声。
  啊唷贤妻呀!
  痛尔生前是大贤,勤家立业敬夫男。端容无饰惟安分,守把持身不乱言。只为拙夫全友义,顿教贤妇隔重泉。归家只望还相会,今日里,不见人来只见棺。
  啊唷贤妻呀,你的丈夫熊友鹤到了!
  不能在家送归西,数载夫妻永别离。灵桌一方虚供物,孝帏两幅枉遮伊。今朝隔绝难逢面,恨不得,立劈灵棺见我妻。熊浩拍棺垂下泪,号陶痛哭放悲啼。少华公子心如裂,拍案悲呼泪满衣。
  啊唷贤嫂呀!
  荷承看待礼无轻,衣食周全有大恩。只道还能重见面,岂期不复诉离情。何缘淑援灾偏至,底事贤人寿不增。一旦身亡长逝去,少华愚叔怎酬恩。盟兄伉俪成悲叹,这是我,分拆夫妻抱歉深。堂内正然悲哭处,早来胡氏老安人。
  却说熊诰回家,痛哭妻子。早有家僮报将进去,胡氏安人又惊又喜,忙令乳母抱着周岁半的怀郎,自己掩了一方手帕,哭到孝堂内来。高叫道:女婿啊,尔回来了么?可看看妻子的棺木。
  熊浩含悲出幔行,泪如雨下揖深深。叫声岳母吾归也,熊友鹤,深晓无情负细君。但说死生天注定,谁知善恶世难凭。今朝惟见停棺木,就便是,铁石人观也泪淋。友鹤言完声哽咽,安人痛泣亦伤心。少华也在堂前见,礼罢重呼乳母临。抱过怀郎深作揖,老安人,含悲指点唤严亲。英雄一见悲加喜,问了问,两字怀郎是小名。暗叫贤妻何若此,我看你,产中得病为思君。拙夫不是多情子,又何须,一念相思性命倾。若然留得残身在,今日夫妻又共亲。可叹娇痴无远见,竟将幽恨作儿名。英雄想到伤心处,哽咽悲啼泪似倾。接过怀郎存膝上,大家同坐孝堂中。安人细说临盆日,这孩儿,却于四月甘三生。可怜小女临危语,贤婿还当莫负心。胡氏说明详细事,英雄痛泣对亡灵。少华称赞怀郎貌,真正是,虎豹佳儿出将门。熊浩长吁垂痛泪,得留骨肉靠神明。回呼厨下排看馔,以便消停备祭灵。胡氏安人忙料理,孝堂铺设乱纷纷。弟兄当下更衣服,白布斜裹作孝巾。宝物诸般收拾好,孝堂之内莫亡灵。一番哭祭俱完毕,看馔移来晚膳呈。员外已回闻喜信,大家相见诉衷情。三人同在堂中坐,美酒双壶只自斟。老仆吕忠门外立,掀帘相对说新闻。熊爷公子回家内,在途中,可晓朝廷出榜文?只为外邦难杀退,当今挂榜正阳门。九流三教皆容纳,就是那,有罪之人也赦轻。如有才能兼智勇,俱投兵部大堂门。准于明岁交三月,十五之期会集京。司马衙中亲验看,若还可取便功名。教军场内分高下,万岁亲身御驾临。钦定状元三鼎甲,其余将士即随征。朝廷挂榜招贤士,兵部行文各省城。近地之人俱要去,一个个,制盔贯甲备长行。熊爷公子皆知武,何不去,干取功名显显能?皇甫少华惊又喜,叫一声,仙师之语果然真。既然天子招贤士,倒不如,我与恩兄上帝京。取得一官和半职,也不辜负丈夫身。英雄见说长吁气,两泪双抛启口云。虽说圣朝兴武勇,无奈我,少年丧偶已灰心。妻灵未葬我先出,泉下幽魂怎得宁?贤弟英雄当际遇,如今速速赴京城。状元必是贤弟得,你的那,心事诸般又可成。从此平江为隐士,愚兄不去干功名。英雄言讫垂双泪,壮志已空不得伸。仰善徐公忙解劝,连呼贤婿莫灰心。尔因事业难成就,故此山中去访真。今为妻亡重改悔,算来不是丈夫行。尔如挣得官和职,她受阴封也喜欢。奉劝郎君休若此,可同盟弟一齐行。少华公子言称是,兄长须听长者云。取得金花封嫂嫂,岂非胜似守亡灵。徐公再四殷勤劝,熊浩方才应一声。晚膳过时茶献罢,身子劳乏要安神。少华仍在书房歇,老仆相陪诉旧情,说及吹台山下事,芝田公子大心惊。暗中顿足双眉皱,母姊如何在绿林?草寇行凶难守节,岂不把,吾家名望一齐倾?到京若得身荣显,我必要,直抵吹台救母亲。再者若然从路过,入山也可探虚真。青春胞姊堪忧虑,未必能,脱过山中草寇门。皇甫芝田心不悦,恨无飞翅到山林。一双主仆同房歇,诉尽长情与短情。熊浩一心思恩爱,却移床帐伴亡灵。对帏痛哭心如醉,乏倦和衣倒在衾。欲令幽魂来诉告,吹残绛烛黑沉沉。灵帏寂寞原无影,桌椅挪移似有声。不觉昏昏魂入梦,阴风送到女钗裙。揭帏哽咽悲声吐,扶榻凄凉泪痛淋。一句言词俱不讲,惟说道,吾夫速去干功名。英雄惊醒南柯梦,坐对灵帏叫一声。
  啊唷妻呀!尔既然欲我成名,拙夫敢不立志。
  皇都若得就为官,奏凯班师我即还。紫诰一封相赠尔,也不枉,贤妻早丧在黄泉。英雄言讫心方决,正备长行夺状元。一夜稍眠天已晓,熊君梳洗出门中。纷纷拜望亲和友,次日天明方得闲。
第二十二回 义昆季英雄应募
  诗曰:
  学成妙术转平江,兄弟偕行应募双。公而忘家思报国,英雄智勇足安邦。
  话说熊友鹤到家,择日就将徐氏出殡,停于祖坟的厢堂之内,以待荣归安葬。然后治好头盔战甲鞍马干戈,与少华共成两副。只待新春初四日,便要起身。吕忠私问主人道:公人啊,这一番上路,是老奴必要随去的了,免得在此,又受徐太太的憎嫌。公子道:这个自然,何须尔说。
  吕忠欢喜备行囊,且表英雄小孟尝。制就一根长画戟,打成两杆紫金枪。只因要代妻儿孝,金甲银盔自己装。整备完时包裹好,新年己到颂椒觞。千门炮竹催残腊,万户桃符镇远乡。转眼已成初二日,行装备好送衣箱。上坟祭祖多完毕,徐员外,夫妇共同饯别觞。熊浩就将家事托,说些别绪与离肠。却临初四行期定,两弟兄,发马长行出故乡。
  话说熊友鹤皇甫少华共带三个家人,吕忠也在其内,正月初四日黎明起身。熊浩看了怀郎幼子,免不得见儿牵情,落下数行眼泪。叮嘱了乳母小心看管,然后一起上马长行。
  皇都挂榜纳英才,熊浩芝田上马来。壮志堂堂行色远,英风凛凛战谋谐。千重杀气英雄至,两骑红尘俊杰来。春雪花飞人面冷,早梅初放马踪开。迢迢一直趋京省,愿只愿,夺得黄金宝印来。熊浩原思穿别径,少华必要过吹台。大家各带防身宝,整各强人暗里埋。夜宿晓行非一日,新春十九进吹台。少华熊浩齐停马,袖拂丝鞭把首抬。但见那,吹台山势万层高,营寨重重耸碧霄。云树暗遮盘道远,寨门高启义旗飘。烽烟乱掩迷纱帐,晓日孤悬映宝刀。华岳雄端争几伴,泰山大势或分毫。果然好座吹台岭,怪不得,千里传名出俊豪。皇甫少华悲但久,慌忙欠体在鞍鞒。
  啊唷贤兄啊!
  母姊遭擒在此山,弟当前去斗龙潭。若然母姊皆无辱,万事干休我即还。如有一些差失处,少华立刻破高山。末呈武艺临京省,先立军功报圣贤。伏乞贤兄权驻马,探知实信即时还。少华言讫相辞别,熊浩应承不便拦。贤弟啊,即然你欲探军情,我保行车暂且停。如有一差和二误,愚兄助力破强人。少华公子忙声诺,一磕雕鞍放马行。但见他,堂堂头上赤盔缨,画朝斜提把马催。甲叶遥光迎晓日,征蹄踏地起飞灰。乱砖声响驹初过,寒气侵人云尚堆。纵雕鞍,柳叶高分凝碧水。抬玉面,樱桃半绽跳春蕾。
  嗯!吹台山守讯的喽罗,快报尔家寨主得知:俺湖广岳州府平江县人,姓皇名甫表字少华,久慕名公的美名,今日特来求见。
  喽罗一见把名通,答应如飞走寨中。却值寨尊韦勇达,这天并未会英雄。正在皇甫千金处,后帐围炉举玉钟。已晓圣朝开榜事,大家意欲返京中。奈因惧怕刘侯害,一则为,皇甫亲人尚未逢。小姐长华心不悦,千愁万虑压眉峰。纷纷洒泪呼贤弟,你如何,雁杳鱼沉少定踪。几处招兵全未至,又当挂榜募英雄。皇恩浩荡垂怜念,因此上,有罪之人亦恕容。如若这番还不出,再休想,报仇雪恨下山东。夫人亦是心烦恼,珠泪双垂恨满胸。懊悔当初差主意,原不该,着他主仆避灾凶。若然遇得同拿住,今日里,骨肉皆在山寨中。至此不知生与死,令人牵挂怎宽胸。正然举盏悲叹处,只见那,喜蛛垂丝挂半空。飘去飘来三四转,落在了,长华小姐酒杯中。千金玉甲忙挑起,粉腮边,不觉微微动笑容。
  啊唷奇了,正然念及同胞,便见喜蛛垂挂。莫不是团圆有望,骨肉能逢?
  正在言时动令旗,喽罗帐外报军机。细言求见通名事,皇甫千金便有疑。柳叶微舒聊来喜,樱桃半启口称奇。叫声寨主须盘问,详察来人是也非。皇甫少华名头露,似这等,分名拆姓好跷蹊。若还果是同胞弟,此一番,骨肉相逢乐有余。寨主开言连忙语,喜孜孜,升堂下令不迟疑。
  却说韦寨主立刻升堂出令,诸将士不须参见,只招皇甫少华进来。
  一声令出叫相邀,两下齐来答应高。步进英雄是少华,寨主座上细观瞧。佳品格,美丰标,龙凤音容第一豪。寨主端详心暗赞,此人容貌果然高。看来真是功勋后,今日里,特到山中探事苗。若是假称皇甫者,怎教我,长华贤妹认同胞。英雄寨主惊且喜,出外开言欠欠腰。
  啊呀来者英雄,就是少华皇甫么?不知下顾敝山,有何见教?
  豪士抬头向上观,深惊草莽出英贤。身存山里原非贵,藐视朝廷竟自全。如此丰姿韦寨主,自然名气四方传。入厅只得深深揖,独立红罗幔外言。在下平江皇甫姓,慕名一拜进高山。得瞻金面三生幸,更欲追求一事苗。昔日督台皇甫眷,曾闻被劫在寨中。夫人小姐如俱在,望大王,虎座开恩赐一参。皇甫少华言到此,英雄寨主面堆欢。离座上,出门前,拱手含欢启口言。
  啊唷妙呀,万千之喜!如此说来,你就是少华贤弟了。
  山内无非将士们,相逢何不道真名。我虽独霸为草寇,要做扶危济困人。劫取囚车非不善,现今奉养在山中。早和小姐盟兄妹,已拜夫人作母亲。正在忧愁君不至,谁知天赐果然临。休怠慢,勿停留,快快同行进寨门。母姊渴思劳梦寐,早逢一刻慰离情。少华公子心惊喜,施礼深深谢寨尊。
  啊唷,果然如此么?谢大王救援之恩。既已拜认家慈,与大王即为兄弟了。
  盟兄熊浩共登途,此时驻马山前待,伏气相邀感佩多。寨主慌忙传下令,快些相请上山坡。今朝耽搁明朝走,运下行装卸下鞍。说着便称贤弟请,至亲见面喜如何。少华公子心凄切,随着了,女扮男装韦勇娥。穿过锦幔临后院,韦寨主,一边引导一边呼。
  啊唷母亲贤妹啊,万千之喜!少华贤弟来了,快快前来相见!
  夫人小姐正嗟呀,恍惚闻言欢喜加。立起身来见一眼,抬头一看泪如麻。前边寨主韦君走,后面英雄正少华。尹氏呼儿朝外接,长华唤弟上前拉。千行痛泪真堪叹,一片悲声实可嗟。皇甫少华忙拂袖,泪垂如雨跪青纱。
  啊唷母亲啊,今日相逢莫非是梦?
  一旦风波忽惨凄,亲人骨肉各分离。穷途主仆还堪走,异地孩儿无所依。许久何曾知信息,近来方晓劫囚车。今朝得拜慈颜下,不肖孩儿喜欲狂。啊呀母亲贤姊呀,十五分离十八逢,悠悠三载意何穷。感承寨主韦君救,今日里,骨肉团圆山寨中。多少事端言不尽,亲人见面且宽胸。少华言讫嚎啕哭,尹氏夫人泪满容。家门不幸受飞灾,母子分抛实可哀。正虑娇儿何日至,果然爱子到山来。逃生之后如何样?今日里,骨肉相逢诉诉怀。皇甫夫人悲更喜,长华小姐泪盈腮。娘儿姊弟相扶痛,一片悲声入耳中。寨主韦君垂痛泪,暗伤心,不能遇父诉离情。在旁相劝方才住,小英雄,正正衣袍立起来。
  话说皇甫少华拭泪而起,先拜了母亲。然后走到寨主面前,便欠身问道:不知恩兄何方人氏,如此一表丈夫,怎便置身于草莽中?尹良贞诉道:他非出身浮薄,乃云南卫振宗总兵的公子。因遭陷害,故而落在吹台,改名韦勇达,招兵买马,也要救父征东的。少华见是同遭颠危的,心内更加爱敬。遂拜谢了救母之恩,然后便与长华相见。这一番悲欢离合的情形,不能尽述。遂一齐坐下,各诉别后之情。尹氏夫人已知鲍芸仙忠心救主,熊友鹤仗义留宾,更及学艺下山,进京赴选等事。皇甫少华也晓得了钦差奉旨抄家,草寇出山劫车等项。各自吁嗟感叹,佩德知恩。
  正然相叙别离情,报说熊爷请进厅。寨主韦君忙移步,少爷公子亦抬身。夫人小姐同随后,要谢疏财仗义君。熊浩上山初睹面,少华指点见诸人。良贞不等英雄拜,敛鸾袖,一转身躯跪在尘。
  啊唷恩人呀!
  荷蒙救拔少华儿,又结同盟义气长。异姓弟兄能患难,神仙法术故传扬。小儿性命皆君救,我只愿,世世衔环结草偿。熊浩一观双膝跪,连呼伯母我难当。常言四海皆兄弟,萍水相逢又日长。伯母今朝何出此,反教小侄意疏惶。况兼分有尊卑礼,熊友鹤,终身抱愧不能忘。英豪言讫容颜变,皇甫芝田急请娘。儿共恩兄无彼此,不须拜谢这情肠。夫人立起千金见,兄妹相称在一堂。寨主韦君都见过,立时摆酒度风光。大王请出堂兄弟,相会了,皇甫芝田小孟尝。自古英雄怜俊杰,讲兵论武各称强。霎时摆上华筵席,共贺团圆进一觞。皇甫亲丁同坐位,韦寨主,相陪堂弟与熊郎。席分两桌多丰盛,列鼎陈盘锦幔张。色色珍馐皆可口,般般异味尽充肠。鸡鱼鸭肉堆高献,金盏银台次第行。时值人员斟美酒,一厅灯烛亮堂堂。座中说起刘奎璧,皇甫芝田恨满胸。但愿救得严父转,冤仇必报志方扬。英雄寨主闻其语,不觉惊呼我竟忘。贤弟呀,奎璧如今现在山,年来囚禁马房间。若然要见刘侯子,即刻传来观一观。公子闻言惊又喜,慌忙连问为何缘?长华就说从前事,一纸为凭好报冤。小姐恐伤胞弟意,投池一节不明言。少华叫带刘奎璧,寨主如飞把令传。厅外喽罗称得令,齐齐吆喝下层巅。须臾铁链珊珊响,带到遭擒国舅来。乱发蓬松披满面,破衣零落双肩。战靴登足犹描彩,长带扎腰已失环。杀气英风无半点,悲容惨色甚堪怜。丹墀呆立羞抬首,疑是开刀命不全。皇甫少华筵上看,两痕惨色上眉边。
  啊唷伤哉!这就是刘侯的世子么?何故弄得这般模样?
  下边叩首听其声,猛地心中吃一惊。按定精神朝上看,悠悠顶上走真魂。殿中悲叹英雄客,正是芝田皇甫君。自愧从前多少事,今朝何面见仇人。看他尚有相怜意,故叫伤哉这一声。不若此时哀告他,或能死内再求生。这番出得吹台岭,刘奎璧,不做痴心妄想人。国舅想完心欠体,身摇铁链吐悲声。
  啊唷,皇甫贤兄啊,你可见刘奎璧苦楚。
  自从别自小春庭,君亦疑吾有异心。奎璧自思难强辨,吞声忍气不相争。督台老伯遭冤枉,我尚飞书达父亲。为托爹爹呈保本,以图相救免加刑。只因天子心偏执,下旨捉拿不放轻。我为征山身被获,又被令姊逼招成。可怜冤枉冤哉事,信笔书来只是真。囚禁马房残忍极,今日里,幸亏复遇旧知音。愿祈姑念通家好,释放回京感大恩。自古冤仇须要解,君家不可太疑心。吾若负屈含冤死,岂不是,世世深仇费解分。伏乞芝田兄自忖,通家世好莫忘情。少华听罢哀求语,不觉微微笑两声。
  咳!刘君呀,尔也须想一想自己的行为。
  尚书府内夺宫袍,有甚嗔痴不肯消。是日交情犹胜旧,少华肺腑敬贤豪。谁知相爱无多日,竟将吾,哄入花园放火烧。天幸早逃留性命,你如何,复为荐本在当朝?父亲世受皇恩重,这也是,分所应当没计较。但是不该相陷害,致得我,抄家拿解四方逃。从来万事由天定,何苦为仇气不消。用尽机谋无益处,今日里,吾家骨肉又相交。咳,刘君呀,当年尔若念交情,哪得冤仇结到今。陷害父亲为反叛,少不得,吾家要做报仇人。父冤不雪非男子,这件事,要念情时难念情。君若用谋惟害我,少华得,依然厚待敬如宾。如今我父遭冤屈,若不伸冤是罪人。欲恳放归难允诺,暂时在此享安宁。英雄言讫长吁气,出位含欢叫寨尊。囚禁马房也太苦,可容一室置刘君。报仇自有终归日,似这等,碎折零磨不必行。我等无非循理人,这些小法是私心。望祈寨主垂怜念,做一个,慷慨英雄出美名。寨主欠身称领教,一声将令下高厅。从今不许加凌辱,干净房间好歇身。三顿莫分粗饮食,连宵须给旧铺陈。喽罗应令方才退,刘国舅,自愧当年害好人。皇甫少华呼带下,筵中见此转酸心。一般世代功勋后,今日里,他比吾家苦更深。言讫芝田心惨切,英雄双泪落衣衿。少华公子交情重,皇甫千金怒气生。暗道同胞无孝父,留情必在小春庭。若为燕玉牵连事,倒只怕,父母冤仇报不成。小姐含嗔微冷笑,金杯一放启朱唇。兄弟他比吾家苦,莫不是,国丈刘侯也被轻?父母仇深须得报,通家义薄有何云。他年若到报冤日,我将他,碎剐凌迟也是轻。小姐言完容带怒,少华公子应连声。多承指教当依命,少不得,报恨之时要绝倩。言讫厅前齐饮酒,喽罗带了被擒人。只因皇甫芝田说,饮食安眠从此宁。当下山中筵席散,尚交亥刻未敲更。
  话说一堂宴散,熊友鹤便与韦勇彪对坐谈兵,皇甫少华就同夫人小姐同到后房叙话。韦寨主因思是女,不便共寝,遂退到外层寨闪。
  半含酒意自思量,可羡芝田皇甫郎。山内英雄何止百,谁能相及貌无双。言谈慷慨真奇表,举止端严果出常。想我已登年二十,终身未托意堪伤。若和皇甫郎君配,才貌门风也算当。然则尚存刘郡主,多应她做正妻房。料奴缘薄难相配,且待亲回做主张。如若姻缘非我意,愿甘一世不更妆。寨主暗暗心悲叹,又合秋波卧玉床。一片苦心愁脉脉,百般正志恨茫茫。住谈寨主韦君事,且表娘儿诉曲肠。席散酒阑归后面,灯前同坐喜还伤。少华极赞韦君貌,如此丰姿也异常。况且出身非反叛,他尚欲,提兵救父到番邦。昔时何不应承了,与姊堪称鸾凤行!尹氏夫人闻此语,笑微微,挨身坐近诉端详。
  咳,儿呀,尔只道真是男儿?
  夫人细细说分明,皇甫芝田喜又惊。叹息连称奇女子,这般不愧将门生。千军独占真豪杰,大节无伤果俊英。若论深闺娇弱女,岂能违害与全身。试思射柳姻缘事,未必如今尚改更。总有才华难济急,近来景况不堪论。少华说到情苦处,忍不住,惨惨凄凄叹一声。尹氏夫人瞒不得,呼儿此事可知闻?英雄只道重婚配,急急忙忙问一声。儿在仙山将两载,外边之事不分明。孟家姻眷如何了?伏乞娘亲示一巡。尹氏未言心惨切,含悲缓缓细言明。少华公子闻其事,悲喜相交又带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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