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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

_28 陈端生(现代)
  一是夫来一是娘,却有三长和两短,小姐你,就为丞相怎安康?
  咳!果是弄出事来,少不得这里太王爷太王妃,家内太老爷少老爷,都不肯干休的呀!
  再兼王后一知闻,害了同胞岂不嗔?小姐绝情又绝义,少不得。终须逼你现原身。
  咳,千金呀!至于日后明言,倒不如目下早说了罢。
  千金一说大家安,孝亦全来义亦全。太夫人,骨肉团圆真个好;小王爷,婚姻了结岂非欢。你如依旧相瞒隐,眼见得,卧病之人起床难。
  啊唷,小姐啊!我不忍你落那不孝的名儿,今日里出房相认呀!
  一则言言肺腑情,二来恳切劝千金。妾身冒渎真该死,还望你,念我三年乳哺人。娘子说完声哽咽,抱住了,少年元宰跪埃尘。只哭得,悲声欲绝头抵地;只哭得,痛泪难收雨乱倾。郦相时闻心惨极,竟不忍,翻容变色发雷霆。
  话说郦丞相,被苏娘子拦腰抱住哭诉。耳闻母病,目见夫危,又看乳哺的奶娘这番光景,不觉容色惨淡,心绪惊惶。又不忍再发雷霆,又不便此时承认。
  弄得心中没了方,一闻母病更堪伤。惨凄凄,莲花面泛愁光露;情脉脉,柳叶眉低怒不扬。急到万分无计处,没奈何,放些正色与威光。
  呀!苏乳母起来,你抱着我怎么?
  快快抬身进里边,你向我,这般痛哭有何干?休错认,莫生缠,你把言词告下官。
  啊呀,真真好笑!你们太夫人小千岁染病,死生有命的呀,何必这般着急?
  说是无情与忍心,下官又,并非真正女千金。前因孟太夫人病,也本是,好戏之中认了亲。
  咳!我原为自己是将错就错的,所以千回嘱咐万次叮咛,不叫传扬与忠孝王知道,哪知你们孟太太这等荒唐?
  叮嘱之言尽撇开,会合了,东平千岁大安排。下官一进场中去,外面竟,惊天动地闹起来。
  咳!你们孟太夫人若肯依我,就当个娘儿们来往何妨?
  偏偏生事要传扬,引出了,忠孝王爷上本章。暗认娘儿犹自可,怎教我,师生配合乱纲常?
  啊呀,真真说也可笑!二女成婚或者世间还有,两男配合可为今古奇闻的了!
  你们如此乱相传,却教我,怎不生嗔绝往还?孟太夫人能谨慎,这时候,何妨病重再观观。
  啊唷,这些事也不必提了。下官今日原说不来的,当不得武宪公来意殷勤,忠孝王言词急切,所以从命而至。怎么又弄出一个孟小姐的乳母在此歪缠?这还是老国丈的良谋呢,还是小君侯的妙计?
  明堂言讫怒满腮,没奈何,变下无情面色来。唬得那,忠孝王爷多惧怕;唬得那,亭山国丈是痴呆。爷儿两个都慌乱,小千岁,床上相帮叫放开
  啊呀,了不得了!苏奶奶敢是疯魔了么?
  快些放手快抬身,还不松开郦大人!你犯恩师师怪我,倒像是,少华在此又胡行。
  啊呀,苏奶奶,你得罪极了!还不快快地走开?
  王爷急得没商量,他只好,推与苏家娘子当。假变容颜呼放手,暗丢眼色叫回房。东平千岁推干净,老国丈,一发旁观着了忙。
  啊唷,了不得了!我奉屈郦相已是万分得罪,万分不安了,你怎么还要出来冒犯呀?
  快些回避快些行,你知道,连累吾家父子们。着实糊涂真懵懂,反拿了,当朝宰相认钗裙。亭山国丈相帮叫,倒弄得,娘子心中没处分。
  啊呀真真好笑!昨日里小王爷作欢容陪笑脸的,再三托我,叫我怎生在帘内偷窥,怎生在临时相认。
  今日恼了郦明堂,到把这,重罪俱推我独当。既是这般无胆量,何必得,兴风作浪惹灾殃。
  呀啐!他父子既推得干净,叫我也孤掌难鸣,放开她去便了。
  娘子时间手一松,立起来,轻轻放了小三公。明堂得脱心中定,笑两声,强把愁容作怒容。
  啊唷,真真好计!老国丈,小君侯,都是这般足智多谋的,今日下官拜服了!
  就此相辞要转家,真正是,下回不敢到潭衙。明堂言讫匆匆别,武宪王,色变心惊一把拉。
  啊唷,郦大人,万勿多疑。这个,愚父子怎敢设计。
  相求看病已非该,怎么敢,再把机关就里埋。此事惧皆他忽略,望大人,高明详察勿疑猜。
  啊唷,得罪相爷了,老夫在此打恭。
  亭山言着礼洋洋,郦明堂,长揖相回强尽情。忠孝王爷心惧怯,也在那,床前顿首叫师尊。
  啊唷,恩师大人息怒,门生在床上叩头陪罪。
  少华怎敢蹈前愆,老师若,见责通同实抱冤。伏乞大人详察理,恕门生,病中昏愦不知缘。
  咳!有屈了台驾,还要冒犯尊颜,真真罪上加罪了。这怎么过意得去。
  伏望海量且宽容,大人你,且恕门生在病中。夫子若然生芥蒂,竟只好,今朝永别不能逢。王爷言讫弹珠泪,郦丞相,就势停嗔改了容。
  呀,罢了!忠孝王是病人,苏奶奶是坤道,下官也一概不计较了。
  郦相言完息下嗔,举了举,紫罗袍袖出房门。亭山国丈忙随后,趋步当先引道行。欠体深深陪笑脸,呵腰曲曲尽殷勤。穿夹道,越书亭,不住偷窥喜与嗔。送出仪门登了轿,忙忙地,拦轩一拱到埃尘。
  啊,大人多多得罪了,老夫在此恭候登轩。
  明堂一见意难安,欠体言称不敢当。国丈请回休若此,下官再,改期相见叙寒喧。王亲还恐他嗔怒,一直地,挽住两行至正辕。只叫大人休芥蒂,推呼相国可容宽。自家送出辕门外,又喝令,大小人丁跪上前。
  啊,家人们,郦相爷起身了,家人们快快跪送。
  一呼百诺应高声,大众齐齐跪两行。郦相轿中传免送,他那里,金锣开道去滔滔。王亲退进深宫内,急得个,双顿乌靴没计较。
  话说武宪王送出郦丞相之后,就一直回至灵凤宫中。只见太妃等立的立坐的坐,都在床前乱乱哄哄说着话。
  国丈当时怒满怀,双靴乱跌要敲台。无计策,没安排,怨起苏家娘子来。
  啊呀,苏奶奶,你不曾见我皱眉头丢眼色么?
  既是知风已缩回,如何又复出帘来?今朝惹了明堂相,不过我,皇甫门中再吃亏!
  啊唷,了不得了!你看他今朝回去,五鼓时必定面君。
  这一临朝奏翠华,君王大料护于他。明堂再道通同计,我父子,稳稳无疑又问拿。
  咳!真是清闲不过了,寻些烦恼事情出来。
  国丈言完怒更慌,苏奶奶,应声都是太娘娘。妾身原怕招灾祸,所以就,见色知风复又藏。性急太妃难忍耐,拿着我,生生推出外间房。苏家娘子言出毕,这国丈,嗔上加嗔气满腔。
  啊唷,原来如此!我说苏奶奶是乖巧的呀,难道这般忽略?不期就是王妃你在那里性急,这个自然怪不得了。
  妇道之家晓甚端,竟这般,擅行专主逆孤言。既然他已仍回室,你如何,复又生生推出帘?明日郦公如奏圣,莫怪我,君前攀扯你为先。
  啊唷,真真可恨,原教奶奶一个偷窥,谁要你也来躲在这套房里面?
  王妃见说好生嗔,只气得,粉面通红立起身。双竖蛾眉微冷笑,一声高叫似流莺。
  啊啐!怕什么?怕什么?有这许多担忧害怕啊!
  明明放着孟千金,他也是,颜色凄凄泪欲倾。故此妾身催快走,忙推着,苏家奶奶出房门。若依你意如何样?想必要,放出明堂才放心。
  啊唷,好没胆量!想必要唬死了,就双脚乱跳起来。你怕郦明堂,我不怕郦明堂。他五鼓面圣,我四鼓进宫。
  试试谁人本事强,你看我,明朝一本进昭阳。女儿做到中宫后,难道连,这点情儿没力帮?
  啊唷,惭愧!惭愧!亏你做到当朝国丈,极品亲王,一个郦丞相就这般惧怕起来。
  这般事件我承当,不要你,多说多言空着忙。试试妾身才智看,管娶那,为官媳妇进门墙。太妃言讫心犹怒,武宪王,冷笑连声假赞扬。
  啊唷,好好好!有才情有胆量,你去承当便了。
  孤家胆小怕招灾,让你去,作浪兴风怎处裁。惹了祸来休累我,老夫是,未曾得罪郦三台。
  咳!说是这般说,到底与你是夫妇,不忍冷眼旁观。
  来朝可勿进宫门,待我去,请罪当朝郦相身。一切推于苏奶奶,只说她,一时错认孟千金。保和丞相多明白,原讲道,坤道之家不理论。你若入宫言甚语,闹出来,岂非通共戏廷臣?
  咳!那时候才是了不得了!朝廷放下脸来,哪里管是王亲国戚?重则问一个抗逆圣旨,戏弄大臣的大罪,轻则也像说孟亲家那般,痛责一番。你还是进宫的好呢,不进宫的好?
  王妃见说一思量,冷笑连连道不妨。你自旁观休要管,我明朝,立心必要进昭阳。这桩事件何难处,只要与,长女宫中商一商。她在内廷为了主,是不是,也须试试郦明堂?纵然惹出滔天祸,难道怕,圣上将我上法场?依你都推苏奶奶,全不想,自家做事自家当。
  呀。也罢!我此刻也不与相争了,且等大事办成之后,看你有话说没话说!
  太妃言了不依尊,国丈也,急得心中没处分。忠孝王爷听着说,在床欠体叫严亲。
  啊爹爹,也不须着急,等母亲进宫去商议商议,看是如何。
  儿观夫子适才容,他已是,痛泪含于双目中。虽则来时厚了脸,行为不过十分凶。彼如果是真男子,哪里肯,耐着雷霆叫放松?伏乞爹爹由母去,见一见,同胞姊姊诉情衷。昭阳若肯相帮助,或者竟,试出明堂郦宰公。终日迟疑难了事,孩儿也,淹煎心痛几时松。王爷言讫吁声气,老国丈,良久沉吟点首从。
  呀,也罢。你母亲决意要去,为父的也阻她不住,明日起早进宫便了。
  但愿平安莫有灾,就算是,谢天谢地百凡谐。只愁你姊虽为后,制不住,宠相能臣郦相台。
  咳!芝田呀。她若果然孟家小姐,也是个太厉害人。方才劝你说:小王亲,你不要差了主意。此刻与节孝夫人一夫一妇,唱和相随。倒休要千盼万望,等得娶进门来,竟是一个不贤惠的,岂不那时候悔之无及。
  听他此语有深情,分明是,要你知凶惧几分。郦相果然真女子,入门未必是贤人。况兼做过当朝宰,他的那,情性由来已惯经。再若放些凶手段,只怕你,禁当不起悔初心。亭山言讫眉双皱,忠孝王,背椅床栏笑几声。
  咳,果然如此,也是孟府的家风了。
  岳母大人手段凶,自然她,所生之女亦相同。丽君若是同其母,少华也,只好低头做岳翁。惧内名儿逃不去,能得个,重偕伉俪靠天公。
  咳!苏奶奶,今日倒难为你了。
  轰轰烈烈谏千金,表白我,守义空门一片心。不但叮吁多少讲,还把那,许多好话又加增。承厚意,感高情,多谢周全皇甫门。
  咳!真真过意不去,劳动了你一番,还埋怨你一顿。这教我陪罪才好。
  王爷说着笑还颦,娘子闻言也不嗔。节孝夫人闻众话,倒有些,心中后悔不欢欣。
  呀,正是。方才也在帘中听见,郦丞相果然说过这些言词。
  若据公公此刻言,倒休要,进门之后果其然。娶房贤惠还犹可,元配严乖我怎安。懊悔自家无主意,大不该,设谋定计为芝田。丽君未娶他先惧,就说要,只好低头效泰山。若待后来奴受苦,再休想,丈夫帮衬与周全。
  啊哟,如何是好?这分明自家弄自家了。
  郡主心中暗惨然,立了立,相辞先自返东边。太妃众等消停坐,直至了,晚膳排齐始转前。武宪王爷心总怕,眉头不展跌靴尖。言几句,劝多番,只叫休招郦相官。搅得太妃烦絮了,她索性,一声传命出珠帘。
  啊,仆妇们传出去,说我明日起早进宫,叫他们五鼓伺候,鸡鸣备辇。
  太妃谕罢众传呼,武宪王爷没奈何。外面家丁齐打点,伺候着,五更看辇不迟俄。慢言国丈衙中事,提一提,年少三公脱网罗。
  话说郦丞相一出王亲府内,坐着轿竟转梁衙,好一似彩凤腾空,金鳌脱网。虽免了这回颠险,却弄出无限愁闷。
  少年元宰告辞还,坐在那,大轿之中好惨然。愁脉脉,面颊红霞消已尽;惨凄凄,双眉翠黛锁还宽。心懊闷,意忧煎,默默无声只挺冠。
  啊唷,这分明是武宪王父子的奸计。他又来作浪兴风,弄此一番鬼戏。
  说甚如今病已危,诓得我,心肠顿软去相窥。及观脉气犹还可,哪里是,一息恹恹命要垂!
  啊唷,可怜可恨,这个巧舌的芝田!
  再四挽留坐到衾,把那些,酸言痛语动人心。说什么,今生不得酬夫子;说什么,来世为儿奉大人。诉到此时遮了面,他竟是,低头哽咽吐悲声。
  啊唷,真真可惨!那时候的做作,倒也亏他的。
  我素无情铁石肠,竟被他,数言说得好悲伤。将下泪,已难当,只好抬身离了床。正欲思量相告别,哪知道,伏兵杀出里间房。
  啊唷苏娘子,好生厉害!
  手揭帘栊走出来,衣袍一扯诉悲哀。自然先受芝田托,她所以,句句言词述彼怀。说我无情何等狠,道他有义怎生哀。啼啼哭哭多时候,真个似,万恨千愁做一排。
  啊唷,真真可笑!她是我的乳母,倒这般为顾他家。
  想必芝田礼待深,苏娘子,因而出力做忠臣。表扬他是多情客,埋怨吾为不孝人。万语千言都说尽,总道我,狠心负了小王亲。
  咳!这些话也不必提起,只是母亲又病,教我如何是好?
  那天着恼出朝中,我就原想气坏娘。今日方知病又重,自从那,朝回之后就卧床。甘命绝,愿身亡,医不观来药不尝。如是母亲真若此,这倒却,万分难杀郦明堂。
  啊唷,如何是好?看来其势不能了!
  保和学士暗忧煎,竟弄得,主意全无默默然。一到府门停了轿,堂官候接下鱼轩。实肃静,实威严,云板三敲进里边。归到弄萧亭一座,却值那,夫人浴罢掠云鬟。
第五十九回 保和殿丞相辞宾
  诗曰:
  虽然济世与施仁,到底劳劳役此身。忙里偷闲聊告假,一旬休暇暂辞宾。
  话说郦丞相转府回房,天已点灯时候。那夫人兰汤初浴,正在明窗下梳挽云鬟之际。
  一见归来喜色扬,正顿着,碧罗衫子接明堂。迎进室,坐纱窗,粉面含欢问细详。
  呀,今日回来好晚,可又向别处去了?
  明堂见问不抬头,一口长吁满面愁。梁氏夫人心骇异,她先就,屏开伺候众丫头。查细底,问情由,靠着肩儿说甚愁。郦相心中无好气,立起来,靴尖一顿怒加忧。
  啊唷,罢了!问我怎么?都是你家的母亲不好。
  明堂说着扯红妆,转入纱厨进后房。四顾无人多僻静,闷闷地,一声浩叹诉衷肠。
  咳!我郦明堂聪明一世,懵懂一时,避过了多少猜疑,此刻倒事情弄坏。
  方才我自阁中归,武宪王,他在厅前等我回。说是芝田身患病,要求夫子去观观。只因饮恨完婚配,着了急,愁苦交加命竟危。郦相方才言到此,梁素华,一声惊问皱蛾眉:
  呀!小姐说事情弄坏,可就是忠孝王有甚差池么?
  年少三公笑两声,不须你,这般着急与担惊。事情有变非因此,也等我,一一从头向尔云。
  啊,对你说,那时武宪王说得这等利害,辞不得要瞧瞧去。
  一到他家下了轩,老王亲,相拉竟入内宫门。芝田曾说三年守,今日里,果在宫中灵凤居。虚设正房非假语,看了看,空悬花诰也都然。于是走入东边室,忠孝君,床上呼师叩首连。
  咳!看他那病容憔悴,也教我吃了一惊。
  庞儿消瘦大非初,颊上红痕半点无。及至诊他双手脉,也不过,忧思凝结可调和。芝田自己多悲感,故意把,酸楚言词打动吾。我正欲思辞告退,哪知道,他们计策早安排。
  啊呀,真真可恼!哪晓得你的母亲竟然躲在里间房内,看见我意思要走,跑出来认将起来。
  不问因由一把扯,她竟是,靠于王府护伊家。表扬他,片心守义如何好;埋怨我,连次无情怎样差。且说且悲还且跪,竟要人,登时承认是闺娃。
  啊唷,真真可恨!竟被你母亲歪缠。
  素华一听大惊奇,忙问千金认也未?忠孝王君他说甚?小姐把,伤心言语再提提。
  咳,不好呀!我母亲这般光景,怎样遮瞒呢?
  明堂见问笑还伤,只得又,细细言知就里详。梁氏夫人听诉罢,忍不住,珍珠乱洒碧罗裳。容惨淡,意悲伤,痛惜东平忠孝王。
  咳!说得这么可怜,亏小姐怎生忍耐。
  妾身如若是千金,那时候,断断难瞒泪要倾。小姐怎生能忍耐?竟还会,轰轰烈烈发雷霆。
  咳!母亲也望得急了,所以不顾惊惶,出来相认。
  兼恐夫人有短长,奴的母,也非单为小亲王。今朝此事如何好,老人家,这一歪缠倒费商。
  啊,小姐,据我看来,竟只得显露原身了。
  夫人不病也还堪,我们就,蟒玉威风做做官。堂上而今重抱恙,到底是,娘儿天性要周全。若然天性丢开手,眼见得,太太垂危保命难。如有三长并两短,小姐你,寸心何忍竟何安?
  咳!况且那忠孝王也算有情的了,似这等苦守甘心。
  小姐今朝亲眼观,说道是,真容高挂诰虚悬。既然他未忘原配,你何不,认了亲时大众安。非是妾身帮衬彼,实在恐,夫人堂上有伤残。
  咳!劝是这般劝,依与不依,也任凭小姐。
  若疑妄思梦中盟,这个是,断然奴无此样心。现在仰叨洪福大,受过了,王封一品正夫人。荣华富贵何足论,岂不愿,小姐为官我亦尊。若论嫁将王府去,奴还是,刘家郡主下肩人。焉愿意,岂甘心,怎比嵬然在即今。况得朝昏陪小姐,我常常,闲中越想越欢欣。此时相劝言明者,不过恐,有害千金养育亲。家内夫人如没意,妾身也,今朝勿劝显原身。素华言讫长吁气,想起了,自己萱堂叹两声。
  咳,可伤可叹!自从代嫁奸雄,母女分离了几载。
  忆昔当年一坠楼,已拼性命付清流。却逢相府官船过,梁太太,恩继螟蛉到了舟。娘只道,不孝其时亡水内;母何知,女儿在此乐春秋?如今咫尺王都内,竟未能,骨肉相亲聚聚头。
  咳!不知我母亲近日的景况如何,王府中看承好否?
  夫人说着泪垂腮,掩面无声泣起来。郦相低头心懊闷,停了停,一声失笑劝裙钗。
  呀,愁些什么?王府中自然礼待,所以你母亲会周全芝田。
  这倒无消你挂心,我看她,方才好不有精神。讲道理,说精神,言谈滔滔未住声。面色润而神觉少,料然是,相依王府享安宁。至于劝我明言罢,这件事,还要消停慢慢行。郦相说完微冷笑,她先就,回身走出后房门。心内闷,意中嗔,一顿乌靴倒在衾。梁氏夫人难再语,也只得,窗前来坐皱眉痕。
  话说郦相缓身出来,就在外间的碧纱厨内罗帐中和衣一倒,无限的懊恨愁烦,不住地长吁短叹,心中搅乱。
  这回难倒郦明堂,恼得她,默默无言倒在床。紫袖半遮红颊上,乌纱斜扣翠眉旁。想良谋,一番按定聪明性。思妙计,百折搜寻锦绣肠。合着凤眼不着枕,心中展转意思量。
  啊,且住!若果母亲病重,有医不看,有药不尝,却也说不得了,只好商量承认。
  我虽无意在姻缘,倒底这,母女恩情绝断难。瞒昧一桩行不去,只好是,木归根本水归源。既而细细详其理,竟莫非,还是无情捏造言?
  啊呀,不错呀!苏娘子还恐我不念芝田,所以捏造此言唬我的。
  耳闻母病见夫危,料着我,必定言明是丽君。故此加些凶险语,说了个,还兼气坏太夫人。甘待死,不求生,医不观来药不吞。如若母亲真至此,自然那,家中大小乱纷纷。爹爹为甚多闲暇?倒反在,内阁连朝办事情。这件事情参得透,可知道,苏家娘子话非真。
  啊唷,是呀!不要落人的圈套,苏乳母必虚言。
  这件忧愁可放开,我且自,实心决意做三台。芝田虽则身狼狈,他的那,脉气还和愈得来。况复死生多有命,登时无救赴泉台。
  啊唷,真真不错!这两件事都可无忧了。
  但是如今怎处调,老国丈,必然下次又来邀。看他迎送多尊让,今日里,挽轿而行又两遭。如若王亲重这样,怎么好,绝情不肯去观瞧?
  呀,也罢!他若再来相请,我也说有病便了,免得这许多缠绕。
  明晨不用入朝中,就转托,岳父梁公奏圣颜。告假一章皇上去,君王也,必然准给十余天。那时安稳家庭坐,称有疾,受着伤风都可言。挨过芝田钦限满,他们已,娶将假冒那红颜。何不美,岂非欢,只此良谋是万全。
  啊呀,妙呀!还有什么?千方百计,只得这一个法的了。
  明堂想罢略宽肠,却又恐,委实前番气坏娘。短叹长吁眠绣帐,千思万想卧牙床。心懊闷,意凄凉,晚膳排来也不尝。园内省昏无力去,叫夫人,代称安置到高堂。于时已交更深后,郦丞相,方始宽袍睡下床。这夜悲烦多不悦,只觉得,神思潦倒梦难长。
  话说郦丞相着了气恼,这一夜竟不安眠。次早初五日起来,原觉得有些不快,就写了一个恳恩给假的折子,差的当人持往内阁,转托梁丞相上达朝廷。那元天子一闻郦明堂有病告假,准告病十日,着梁孟二相兼理保和殿政事。
  本章批下快如风,大悦明堂郦宰公。宾客登门都不见,他竟是,十天告假在家中。慢言年少风流相,要说那,尹氏王妃进正宫。
  话说太王妃立意进宫,一进五鼓自己就起来梳洗。那班俟侯的妇女,出来进去,一个个乱乱烘烘。武宪王却醒在床中,听她也不言语。
  太妃净面就梳妆,先带珠冠后换裳。坐在房间食早膳,点得那,金莲宝炬亮堂堂。饭完立刻更衣服,上穿着,凤眼龙帔泛彩光。但见纷纷趋仆妇,一齐来,问候姑娘站两旁。太妃打扮都齐备,正前行,欲上朱轮往外行。国丈时间忙进步,长吁一声道休忙。
  呀,忙什么?天尚早些,你要去呆等开宫门么?
  今日君主殿不排,宫门启锁必迟挨。你如此刻匆匆去,除非在,五凤楼前等候开。尹氏王妃才应诺,已见那,后边差出吕忠来。
  启太娘娘得知:小千岁说,若要进宫时,再到后边去说句话儿。
  太妃应道我知闻,你去先回小主人。老仆吕忠方始退,又来了,刘家郡主一佳人。灯影动,声鸣,长幼丫鬟跟二名。只为怕穿长夹道,却入那,后轩转出锦宫门。言款款,福深深,粉面含欢叫一声。
  呀,婆婆好早,已冠带整齐了。
  此刻方才曙色红,怎么竟,婆婆冠带已从容。望祈宽恕来迟了,媳妇儿,失侍梳妆礼不恭。尹氏太妃含笑挽,应声原可勿来宫。于时同向轩门走,要到深沉灵凤宫。郡主其时多勉强,她不过,恼于心上笑于容。江妈索性藏房内,任这般,外面喧哗乱哄哄。却有丫鬟小瑞柳,她倒是,蹦蹦跳跳长威风。擎蜡炬,揭帘笼,暗叫神明保佑同。正室王妃如娶到,我们好,称强赌胜大交锋。有朝治服江三嫂,也算俺,瑞柳丫鬟时运通。慢表侍儿欢跃事,且说太妃尹夫人。揭帘,出房门,苏家娘子启口云:未知昨日郦丞相,如何诊脉与开方?尹王妃,回声同去前边看,立起身,一同来到书房中。
  话说太王妃一临卧室,早见忠孝王坐在床中,就上前问道:我儿,你昨日服了药,觉得怎样?
  老师方子可还调?已退烧来未退烧?我已从容冠戴好,好为你,少停就要进宫寮。东平千岁忙顾问,陪着笑,手扯王妃欠欠腰。
  啊不肖儿有累得紧了,倒要这般起早。
  药汤服下算和平,发热稍减觉得轻。只是全然无睡意,翻来复去听敲更。王妃点首攒眉道:只是你,有事关心故不宁。
  啊,芝田,你有什么言语商量么?可就此说与为娘知道。
  忠孝王爷答应然,母亲宽坐听儿言。少停进了昭阳院,却须要,顾前防后婉转言。如若朝廷在那里,且慢向,宫中姊姊诉情缘。参过驾,请圣安,跪在君王金面前。奏说一声儿病重,实在是,病中难以毕姻缘。圣恩若肯宽钦限,再加个,一月之期三十天。容待少华痊愈了,那时候,亲身谢罪奉皇宣。九重就不依娘说,还有同胞在旁边。知弟病危求改限,定然竭力肯周全。俟其天子离宫去,母再把,就里情由对姊言。
  啊,母亲呀!或者圣上不在宫中,那只消都向姊姊言明便了。
  就恳同胞做主张,把这些,情形委宛达君王。须缓款,莫刚强,触忤龙颜更费商。先转恳,圣旨暂宽花烛限;再相求,天恩容试郦明堂。那时或者朝廷允,得一个,事就功成好落场。如若用言而冒渎,定还要,干连难免到昭阳。母亲可对中宫说,这句话,要紧之词不可忘。此外事情须叮嘱,只须姊姊善裁量。王爷道罢其中故,太娘娘,点首连声说正当。
  话说太王妃应诺了忠孝王之言,又消停了片刻。那天已交辰刻了,就分付外厢看轿,自灵凤官一直出来。
  忠孝王爷目送亲,心中又喜又担惊。连嘱咐,复叮咛,只叫同胞善奏君。尹氏太妃称晓得,风飘环出宫门。多娇郡主苏娘子,乱纷纷,送至银銮始转身。伺候人员排雁翅,王妃就,凤冠龙服坐朱轮。开执事,摆家丁,黄盖升空浩浩行。真个是,拖街棍子吓行人。于时离了王亲府,威凛凛,直入豪华紫禁城。
  话说太王妃坐辇入宫,辰末巳初已到朝门之外。一边下朱轮步走,一边叫内侍通知。却值皇后娘娘梳妆才罢。
  中宫只为有龙胎,故此迟迟始起来。天子宿于诸下院,娘娘是,孤身独处正宫台。调饮食,慎胞胎,不出昭阳不下阶。就便请安皇太后,也命那,贵妃代往问康哉。因而平日俱迟起,这一天,梳洗才完已巳牌。方在宫中吞早点,来了个,守门内侍跪尘埃。
  启娘娘圣驾得知:有王府中太妃候见。
  皇后闻言大喜欢,喝声好,就呼内侍快传宣。太妃随入昭阳殿,高举鸾绡就叩参。座上娘娘忙立起,走下来,一边拉住一边言。
  呀,母亲来了,好好好。国礼休行,宫娥们看坐。
  一声传出应忙忙,太王妃,谢罪完时坐在旁。国母娘娘笼翠袖,盘坐着,东边八宝闹龙床。含笑色,带春光,不待问言就叫娘。
  啊,母亲,爹爹与胞弟平安么?怎不带节孝夫人来走走?
  我在宫中正挂怀,不知道,家庭大小可康哉。欲思遣个宫官去,巧巧地,娘进昭阳院里来。
  咳,好极了,今日又见见慈容。
  母亲近况谅平安,但不知,胞弟婚姻是怎般?前次荆襄来者女,闻得说,龙图不认故迟延。如今收在宫中内,我观她,举止端庄貌亦研。姿色未差刘郡主,那一派,幽闲贞静更堪怜。至于细细加盘问,她总说,并不虚充实在然。据我看来多半是,还只怕,龙图忽略一时间。
  啊,母亲,我闻得云贵地方尚未曾奏复,近来的信息如何?
  我在深宫不得知,为怀胎,君妻分处已多时。日常见面无良久,朝廷亦,没有心情道此词。未识得些消息否,母亲在外可先知?娘娘问到家庭事,太王妃,应答含糊乱了思。看看宫娥未敢露,观观内侍又挨迟。中宫一见心疑惑,欠身躯,连问娘亲有甚私。
  呀,母亲,你有什么密事,快快讲来。这些宫娥内侍们,就像我儿女一般,不消得回避。
  太妃见说始宽心,坐近盘龙八宝床。不避宫官和彩女,就把那,始终情节告娘娘。
  话说太王妃见问,就把那忠孝王立心守义,未与刘郡主同房;郦丞相中计行医,已认孟夫人为母;怎样上本陈情,君王偏护;怎样当朝撕本,郦相施威;更及云南女子复冒丽君名,孟府夫人直言保和相,天子发雷霆,不容质证,赐婚娶假冒。钦限完姻;请明堂看病,试探情形,使苏母出房相认小姐,一切前后的事情,细细告诉了一回。
  方才立起吐衷肠,止不住,袖掩桃腮泪两行。扯着中宫皇甫后,惨凄凄,一声悲呼叫娘娘。
  啊唷,娘娘呀,要你在内廷帮衬。
  限期一月毕婚姻,那裙钗,又未知其假与真。天子圣宣违不得,你同胞,可怜愁苦病缠身。今朝我进昭阳殿,要娘娘,圣驾之前转达声。奏上少华多病重,求万岁,再宽个月是天恩。君王若责违钦限,须得中宫说说情。
  啊,娘娘呀,朝廷若然准奏,还得你帮助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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