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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

_11 陈端生(现代)
  恭喜老师大人,门生叩贺。
  风流相国急忙扶,说道是,有失恭迎失罪多。今日圣恩加宠眷,算来还伏赤云都。年兄若没安邦手,下官是,错荐庸才姓字无。托庇诸公加福庇,我方能,今朝拜相受恩波。东平千岁躬身对,这还是,天子提携奏凯歌。若没老师相保举,如今的,封王贵显却从何。言完告座移交椅,一道香茶来献过。忠孝王爷辞出府,少年相国略延俄。
  却说丞相送出忠孝王,又有许多同年门下,接踵而来了。明堂应酬倦乏,片刻难闲,一到下午时即命门上致意,凡有道喜的登门,都不须通报,改日亲自回谢便了。分付已毕,方叫荣发摆下座位,将父母、岳父母一齐请到厅上,自称十八岁拜相,托赖岳家提拔之恩,父母教读之德,一一拜谢。
  合家欢庆喜非凡,片时间,家宴排齐举玉觞。珠帘掩映遮烟树,宝炬光华照画堂。十八之年能拜相,果然爱杀好东床。康君夫妇无边喜,儿媳承欢大快肠。次日明堂冠带毕,纷纷贺客集门墙。文官武将俱来过,郦君玉,四面相回答拜将。武宪王爷请贵客,亦皆各上谢恩章。监中赦出亲和眷,都得相逢诉曲肠。领下库银等匠作,择期要,大兴土木在京邦。内城起造亲王府,坐北朝南是吉方。友鹤拜盟情义重,愿为邻舍造于旁。兴工动作非凡速,且表风流小帝王。
  话说元天子发下上谕,看过了武宪王谢表。闲散无事,便到太后宫中请安。老娘娘执着君王的御手,叹口气道:皇儿呀,这是国家的洪福,又见天下升平了。
  少年天子口应然,民若安时国亦安。伏赖赤心文共武,人人为我定江山。今朝得见慈颜喜,儿甚感,郦相明堂荐大贤。不但英雄齐奋力,且兼女子亦当先。长华卫女齐采见,母后当时可细看?马上杀人经大敌,看她们,容仪毫不带凶端。君主称赞双奇女,太后娘娘含笑言。
  啊唷,正是,那女侯、女伯好两个绝色的佳人。
  勇退番兵有大功,果然闺阁出奇英。仪容端庄如妃后,言语聪明是贵人。闻说她们犹未配,官家何不早调停。中宫已殁刘皇后,何妨在,两个之中立一人?况且征东诸将帅,结为羽翼已齐心。皇家稍有相轻处,必定忠臣变佞心。况复他们俱一室,少年天子易欺凌。立其爱女为皇后,骨肉相关不异心。再者健才刘国丈,欺心不法太伤伦。皇儿如若心偏护,皇甫门中有变更。一统江山难得掌,相机行事好为君。成宗天子连声诺,含笑开言欠欠身。母后呀,平江熊浩正青年,其妇初亡未续弦。儿赐勇娥为继室,从公判断好姻缘。女侯女伯惟侯在,未向亭山其父言。圣母若然观中意,儿当立刻谢亭山。但愁此女曾为将,只恐她,不服宫帏法度严。已故中宫情性顺,又遵妇道会承欢。虽多暗忌嫔妃等,却未尝,任意胡为动了蛮。杀将斩旗皇甫女,召来只恐不如前。如其有法从公治,伊父全家心又寒。若为此情容忍过,长华仗势更当权。因而忖度难成事,惟愿娘娘出训言。太后闻言微点首,重携御手道情端咳!
  皇儿呀!正为长华厉害,所以要纳入宫中。
  初入宫惊不可轻,广加敬礼广加思。频将忠孝殷勤谕,再把奸佞比并云。彼如听时名望重;自然蓄志做贤人。刘门父子严加治,这叫做,打草惊蛇计可行。皇甫一门观榜样,自应悚惧用忠心。明君治世宜如此,惟要皇儿早处分。天子闻言称领命,欣然就要下纶音。
  话说元天子因听太后之言,龙心已决。遂下一封玉诏,钦差文华殿大学士梁鉴、龙图学士孟士元,往武宪王寓内议亲,即行复旨。
  二相当朝奉圣宣,飞骑宝马不迟延。当空羽盖团团罩,摆道旌旗宕宕翩。一到尹府人急报,武宪王,正门大启接朝官。只见那,中门开处一重重,香案高排接宰公。皇甫亭山身俯伏,孟梁二相立当中。当堂开读君王诏,原来是,要召闺英立正宫。皇甫亭山无抗逆,三呼万岁谢天荣。
  陛下呀!
  臣女愚痴未足当,敢蒙齐体并君王。已加上位叨恩极,复受天家雨露长。今日一封丹诏下,定期当送入昭阳。亭山再拜三呼毕,二相趋前把礼行。
  啊唷国丈大人,恭喜令千金就是皇后娘娘了。
  忠孝门风独占场,女为皇后子封王。这般富贵人间少,方叫做,恶者冷时善者昌。皇甫亭山忙称礼,此时圣旨供高堂。传请夫人小姐出,更及东平忠孝王。玉诏下来加宠渥,合门望北谢恩光。云牌三叩方才罢,小姐夫人已出堂。香气袭人风细细,声随步韵锵锵。齐登红毯行臣礼,并正宫袍谢圣王。拜罢起身方退步,东平千岁已参将。随移香案居中供,尹王妃,笑挽千金转后廊。
  话说尹王妃谢恩已罢,同女侯齐入后堂。只见尹御史夫妻,兰台姊,及女伯卫勇娥,一齐正衣恭候,两下里,还跪着仆妇丫鬟。
  一见来时往外迎,合门宝眷口称臣。尹爷进跪袍铺地,祝氏行参袖拂尘。公子千金齐叩首,勇娥女伯急躬身。三呼皇后千千岁,惊动登舟拜雾人。
  啊唷,舅父母,表姊弟,奇英贤姊,快快请平身。
  至亲骨肉有何嫌,休论君王国礼严。舅父舅娘俱若此,令奴心内怎生安。女侯言讫言声请,已受王封礼不还。尹氏王妃忙请起,众皆随入画堂间。
  话说女侯一进内堂,外边二钦差已去复命。武宪王父子随后进来,要行君臣的大礼。
  长华侧立说休行,虽受王封是亲生。国礼不当家礼可,况奴犹未入宫门。今朝主上加恩宠,愧只愧,得罪爷娘与长亲。忠孝王爷和父母,俱是略跪便抬身。合堂作贺齐齐毕,皇甫千金西院行。归到集云堂内坐,深藏绣阁隐芳形。三餐俱在房中进,不至前堂二扇门。祝氏夫人和小姐,朝朝一次请安宁。若然皇甫千金出,合府之人总跪迎。因此长华难尽礼,惟差女伯致殷勤。玉诏已传迟不得,武宪王,夫妻料理女成婚。
  话说武宪王夫妇竭力治办妆奁。有那些奉承显贵的官儿,也有送珠宝的,也有送金银的,也有定制了彩凤冠送来的,也有费重价买了绣龙袍送来的。就是刘侯门下干儿,也个个乘间奉趋。送的明珠彩缎,白璧黄金,都是用的东西,好不体心贴意。这一番治办妆奁,尽是满朝帮助,至于自己家中,不过略略加添而已。
  乌台府内好匆忙,官宦家中陆续行。四盆八盘俱送嫁,珠冠玉带共添妆。争夸富贵人人善,赌赛丰盈个个强。礼物纷纷收不尽,自家毫不费心肠。慢谈备办妆奁事,且表成宗小帝王。
  话说元天子闻二相复命,已知女侯亲自谢恩,不觉龙心大喜。准于七月十一日行聘,十六日迎婚。
  太后欣欣喜不凡,亲临宝库选奇珍。至期大奏钧天乐,梁孟二公押聘行。百姓扫街填赤土,军民绕户挂红灯。内官二百抬宫聘,整整齐齐一路行。大炮三声临尹府,风飘彩幔启中门。至亲父子同迎接,排香案,望北三呼谢了恩。聘礼排开二十桌,金辉碧耀果奇珍。九宫八卦娘娘服,地里山河国母裙。龙凤珠冠明灿灿,双龙宝带冶晶晶。千端彩缎千端锦,万两黄金万两银。绣袍花袖层叠叠,金钗玉钟摆纷纷。果然富贵惟天子,聘礼真教值连城。款待钦差重复命,王亲国戚共趋庭。谢恩又拜元天子,年少君王大喜忻。口口只呼皇国丈,声声惟叫老王亲。亭山父子连名禀,谢过恩时退午门。天子散朝归正院,呼人铺设洞房门。雕窗画槛真幽静,绣幔珠帘尽换新。只为未更刘后榻,朝廷怒谴内官们。恐防不利新王后,另换龙床入寝门。铺设诸般亲御点,良期一到要成婚。时逢十五黄昏晚,元天子,端坐宫中下玉音。
  啊掌官内监何在?今夜子牌时分,整备銮仪。丑牌时分,着宫娥二十四人,内监三十六人,羽林军二百名,护送金根玉辂车。尔捧中宫宝印,同往武宪王府内,迎娶正官娘娘入宫。
  掌官内监好慌忙,圣旨飞传出苑墙。天子光辉先整备,要迎王后入昭阳。诸宫妃子同梳洗,各院宫娥另扮妆。个个珠冠垂络索,人人玉佩响锵锵。满宫绛烛摇罗幌,合殿春风透洞房。候驾嫔妃齐等接,迎亲彩女共梳妆。临宝镜,坐纱窗,笑语低低对烛光。抹粉涂脂匀玉面,插花点翠共宫妆。梳梳洗洗三更时,已听宫钟撞得忙。
  啊唷,宫姐们,可曾梳洗完了?阳楼钟声已动,就要起身接娘娘去了。
  一班宫女应声连,斜插花枝掠翠环。叩别君王和太后,齐齐出了正宫前。外厢銮驾皆齐备,随了钦差众内官。后宰门前乘御马,教坊乐起就行前。只见那,捧印宫官挂彩袍,肩披丈二大红绡。飞鞭乍挽人方至,锦辔斜牵马己跑。念四宫娥随凤辇,人人端坐在鞍鞒。金花交抹芳容冶,翠双披风髻高。这一个,玉手偏斜扶凤辇;那一个,丝鞭斜拂展奁绡。居中高盖漫天帐,一百军兵守护牢。千苑宫灯映宝扇,一轮夜月照花袍。銮仪方出天将晓,画鼓咚咚五下敲。早见那,九卿六部与三台,催动飞驹就地来。郦相单马扬鞭到,梁公按辔四蹄开。从西又至龙图阁,两位天媒左右排。一众大臣迎帝后,合班鼓乐奏康哉。漫天锦帐飘飘扯,遥向那,武宪王爷寓内来。
  话说这一边武宪王寓内,搭十里彩棚,点通街灯火。贺喜诸人员,齐穿吉服。走差仆从,个个披红。三更时分,长华小姐临镜梳妆。十五日已将一切妆奁发入宫中,女侯亦开过脸了。这一夜,就要冠带相候内府迎婚。
  长华小姐临纱窗,照镜梳头换内妆。九凤珠冠王后服,双龙宝带内家藏。光闪闪,花团锦簇端严貌;冶鲜鲜,玉裹金围富贵妆。香飘飘,九宫八卦龙衫罩;珊珊,山河地里风裙扬。更衣已毕行莲步,宫妪们,簇拥娘娘上画堂。
  话说喜娘娘簇拥王后出来,拜见了舅父舅母,方别一别自己的爹娘。
  娘娘凤履踏毡行,举步鸾绡欲跪尘。武宪王爷夫与妇,一齐挽住嘱亲生。亭山洒泪传良语,尹氏含悲启绛唇。今日娇儿承帝宠,百凡谨慎侍明君。承欢太后加忠孝,悦服摈妃用厚恩。不可严威刑内侍,必须善眼视宫人。君恩当比天恩厚,后量当知似海深。处公有理称名见,待下无骄出美名。齐体紫宫宜养俭,既同皇极要修身。宫规不比军规论,外助何如内助行。儿若果能称哲后,爹娘无愧做皇亲。曾闻刘氏能柔顺,太后生欢帝尽心。她出奸臣宜若此,你循忠孝更须能。若然仍使将军性,只说你,久住荒山似绿林。果得胜如刘国母,方算是,忠良门弟旧家声。娇儿即此宫中去,全仗你,自择良名与恶名。言讫一齐双手抱,泪如雨下放悲声。长华小姐心凄切,彩袖遮容叫二亲。
  啊唷爹娘呀!
  才得团圆又别离,愿亲珍重自身躯。女儿已是难全孝,敢把门风再正齐。天子皇恩深感戴,爹娘严命尽凭依。从今一入深宫去,我只愿,堂上椿萱白首齐。王后言完声哽咽,回身又与弟分离。
  啊唷贤弟呀!
  奴与你,月华良久共临盆,相守相依十五春。双习刀戈双走马,同观战策共谈兵。皆因故里皆遭难,齐下朝鲜救父亲。患难同胞人世少,团圆一月又相分。今朝愚姊宫中去,侍奉高堂要托君。不敢劝君婚继室,还当早纳小夫人。庭阶玉树芝兰盛,堂上慈颜笑启唇。稍有愁烦看令子,好于闲暇弄贤孙。尔如守义凄凉过,父母尊前怎放心?只此一言相嘱咐,家中大事尔调停。
  咳!贤弟呀,
  尔受荣封忠孝王,必当正色立朝纲。虽然有姊为君后,难把私心惑帝王。贤弟果能无一失,长华也,好为良佐掌朝纲。从今相别宫中去,但愿那,忠孝之名永不伤。王后言完扶弟泣,东平千岁跪娘娘。
  微臣知道,谢娘娘教训之恩。
  少华幼小共追随,得到朝鲜救父回。奏凯归来无几日,娘娘又要入宫闱。刘门榜样今犹在,臣岂敢,复踏前人一辙为。侍奉爹娘当竭力,调停家务仅依随。娘娘稳坐昭阳殿,臣定把,忠孝声名万古垂。千岁言完行礼毕,放声恸哭泪珠挥。长华又扯奇英伯,款吐莺声说一回。母女过山蒙搭救,至于今日得光辉。君恩召立昭阳后,一旦相辞入内帏。父母尊前无一女,倒凭贤姊每相随。他时婚嫁平江府,也须当,便路归宁转几回。眷属深思奴未报,螟蛉大孝尔堪为。果然堂上双欢悦,我就是,深锁王宫也放眉。皇甫娘娘言讫恸,奇英女伯好伤悲。倒身伏在尘埃地,玉手相扶痛泪淋。
  是,臣敢不遵娘娘旨?
  娘娘千岁坐中宫,干父干娘妾侍从。且有东平君在此,自然舞彩动春风。同盟姐妹今朝拆,明日当来贺正宫。言讫合堂齐痛哭,一声声,如飞传报乱哄哄。
  启千岁王妃娘娘知道:已有二百羽林三十六名内监护送金根玉转车,并有二十四宫娥一同到府恭迎,要请王后娘娘速登宝辇。
  一片声音喊得高,外边已进众多娇。这一个,宫妆内扮仪容美;那一个,玉貌朱唇体态饶。这一个,命妇尊前单膝跪;那一个,王侯驾下半弯腰。回身见了昭阳后,忙忙地,叩首三呼奏事苗。
  启王后娘娘的御驾,奴婢们奉万岁爷圣旨,扶辇相接迎。请娘娘先拜印,后乘辇,即此回归宫内。
  皇甫娘娘掩泪痕,新莺低转叫平身。片时一派笙箫起,催促新人早起身。廿四宫人齐簇拥,画堂扶下母仪人。王妃国丈同随后,合府齐齐跪送行。风荡荡,远远乍擎双宝扇;亮堂堂,沉沉初举大宫灯。声细细,御乐齐鸣天似响;影娟娟,宫花攒捧袖如云。后堂拥出中宫后,内侍随班跪在厅。
第三十二回 娶皇妃更联美眷
  陈寅恪评:但外廊营旧宅实是再生缘发祥之所,故为最有价值之地,盖端生撰再生缘自第一卷至第八卷即自乾隆三十三年九月至三十四年五月皆在北京外廊营旧宅。(编者按;以下省略)端生于再生缘第一七卷第六五回首节云“追忆闺中幼稚年”及“隔墙红杏飞晴雪,映榻高槐覆晚烟”,虽似指登州同知官舍而言,然“红杏高槐”乃北方所常见,本非限于一地,若视作描绘外廊营旧宅之语,则于久客长安,习知城南坊宅情况之人,更觉端生此言,亲切有味,亦不必过泥至认为止可适用于牟子旧邦(再生缘第一四卷第五六回末节云:“锦绮妆成牟子国”)景物之描写也。(《论再生缘》)
  郭沫若评:当然,《再生缘》前十七卷也并不是毫无缺点。如果要认真加以指摘,它的缺点很多。脱不了神道佛法、仙行妖术等的非现实的成份,可无用说。作者对于历史的真实性是完全置诸度外的。故事被拟订在元成宗时代,元成宗铁木耳生于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二年(公元一二六四年),是世祖的孙子,即位于至元三十一年(公元一二九四年),其时已经三十岁,而书中却说他是“少年天子”。元代汉人的地位很卑下。民分四等,蒙古人为第一等,色目人为第二等,黄河流域的居民是第三等,长江流域和以南的是第四等。在《再生缘》中,元帝竟接连以汉人为后,且在朝廷中担任王侯将相的都是汉人,而且都是南方的汉人,此外却看不见有什么显赫的蒙古人。这是完全违背史实的。(《〈再生缘〉前十七卷和它的作者陈端生》)
  诗曰:
  靖国功成拜列侯,江陵女爵德全优。天颜咫尺恩深眷,贞静幽闲配冕旒。
  话说廿四名宫女拥出娘娘,早有堂官内都监统率一众宫官一齐跪倒,把龙盘绣袱中包着的金螭虎纽、中宫玉玺献将上来。两个迎亲的彩女跪了一跪,恭恭敬敬奉上娘娘。
  王后端然接过来,退行七步跪尘埃。金莲软踏在红毡,玉印高擎翠袖抬。顿首三呼朝北阙,谢恩已毕起身来。仍将宝玺交宫女,相递钦差内监怀。拜印完时王后出,掌宫官,一声吆喝就分排。
  呀:教坊奏乐,内监抬车,娘娘就此起驾。
  一声传唤应齐齐,抬入金根玉辂车。顷刻大张红锦帐,闲人回避不能窥。宫娥忙乱扶王后,内侍来伺枕风舆。皇甫娘娘登了辇,教坊司,大吹音乐起香车。只见那,仙乐三吹放正门,金根宝辇在中行。宫宫脂粉明霞彩,曲曲黄罗阵阵云。六部九卿行国礼,宫娥内监叫平身。一声起驾街则静,十里花棚浩浩行。御乐飘音轻缥渺,宣灯照道影沉沉。娘娘端坐漫天帐,点首嗟吁三两声。
  咳!这是祖宗的余德,天子的洪恩。
  江陵归梦果无差,今日承恩侍翠华。俦侣岂于山寨内,姻缘却在帝王家。可奇可幸还可喜,奴定把,贤后之名万古夸。皇甫娘娘心暗想,春风映面泛桃花。寅牌时候銮车到,掌堂官,捧宝先行奉翠华。
  启万岁皇爷得知:娘娘迎到,乞圣旨定夺。
  风流帝主面含春,圣旨飞宣新贵人。皇甫娘娘随召入,宫妃簇拥谒金门。上阶先用君臣礼,红锦兜头跪在尘。天子心欢忙下座,亲提翠袖叫平身。中宫王后方才起,香案排齐奏一声。
  启万岁爷,早参天地,卯刻良辰到了。
  君王含笑正龙袍,相共娘娘立一毡。拜过天来参过地,王爷国母对相交。报声太后娘娘至,帝主欣然欠体邀。太后下车升玉殿,慈颜大悦赞声高。
  啊唷妙呀!好一对夫妻!
  君王与后一齐参,玉锵锵展拜前。太后娘娘心内喜,亲身下座就相搀。连称难得偕佳偶,愿官家,夫妇相和一百年。见了上宫王太后,又来各院众红颜。但见那,珍珠帘叮当响,似玉如花跪几行。宛转莺声呼万岁,飞扬凤袂拜娘娘。新婚帝后同传免,彩女宫官入唱将。合殿拜完音乐起,笙歌相送入昭阳。坐床撒帐挑红锦,合卺交杯捧玉觞。婚礼行完天子出,传呼赐宴孟和梁。二公谢圣方才转,已见那,宫树朦胧送夕阳。
  却说其时天色已晚,元主在万寿宫陪侍太后。皇甫娘娘坐于红罗帐内,有那一班宫娥彩女侍立两旁。
  一自娘娘依凤帏,人人举目暗偷窥。尽言胜似刘皇后,独占宫花第一魁。王后端然床上坐,想一想,省亲大礼却须为。
  啊,众妃子,可为我在前引道,往万寿官省亲。
  众妃应诺在前行,低唤宫人快秉灯。王后起来先正袂,丁丁环下宫门。两班彩女擎龙扇,各院宫娥款凤裙。一到上宫快入奏,诸妃扶后就升庭。娘娘进步忙行礼,垂袖低低说省昏。在侧君王心内喜,居中太后口含春。和容悦色忙扶起,连叫中宫快起身。皇甫娘娘方礼毕,中宫取椅设西横。宫娥回首一移去,面对王爷太妄尊。语罢殷勤先告罪,这娘娘,鸾绡一欠坐花墩。君王含笑深怜爱,太后含欢亦赞称。
  啊,官家,这乃新王后的敬君大礼。
  风流天子应声知,太后欣然出训辞。皇甫娘娘忙坐近,老太后,慈颜不喜备言之。中宫呀,尔本闺中一俊英,全忠全孝有声名。如今敕立昭阳后,须得般般据理行。外助何能如内佐,宫帏不比在军营。莫存私见偏亲族,须把良言劝主君。休恃朝廷宜守礼,母仪天下要修身。当年刘后多仁政,今日中宫须美名。阴德盛时无月蚀,乾坤感化见分明。尔如效得贞观后,皇甫门楣即长新。太后言完三太息,中宫听训说尊行。于时王后称安置,圣上轻车就转行。一众嫔妃齐送到,娘娘回首便开声,
  啊,贵妃们,回宫去罢。
  一众娇娥即下廊,各回宫院不须详。娘娘步入昭阳殿,宫女围随进洞房。忽报一声銮驾至,中宫含愧接君王。纱灯一闪开宫扇,天子离车竟进房。喜色相扶新国后,幽情转念旧昭阳。
  咳!刘后呀!
  可怜去岁尔亡身,过眼昭阳又一春。今日公然更气象,洞房花烛唤新人。风流天子心悲喜,扶起娘娘入寝门。宫女下帘呈细茗,君王未寝且消停。只见那,寝宫富贵好春光,烛影分红上绿窗。王后坐于龙榻上,果然美丽不寻常。君王细把中宫看,美貌真称世绝双。但见她,珠冠低叩花容冶,宝带斜悬玉体妆。凤眼如凝秋水碧,蛾眉似画远山青。妖娆态度凭龙榻,端重姿容有凤章。比并胜于刘国后,为俦只许卫红妆。少年天子凝眸视,不觉观弰在洞房。
  啊唷妙呀!好一个新王后!
  朕躬幸得此婵娟,不枉为君在少年。可惜勇娥归别姓,不然也在朕躬前。。深宫好梦连宵续,锦帐春风永夜欢。此夜先同王后卧,来朝再共后妃眠。惜她已属江侯府,未许双花供御前。
  咳!此之谓人心不足。
  已得倾城一女郎,何须再念那红妆。今宵立下新王后,朕必要,满月方离此洞房。元主暗思含笑问,御妻何不去浓妆?君臣此夕成夫妇,为甚么,冠带森严坐在床?王后闻言红粉面,玉躯微欠道端详。
  陛下呀!
  臣妾叨恩立正宫,今惟敕命是依从。未得主上传宣过,如何敢,擅卸冠袍慢圣容?太后训言臣妾受,事君惟尽一心忠。少年天子心欢悦,笑执香尖叫正宫。
  啊唷,寡人有幸得此贤德中宫。
  御妻就此卸珠冠,莫误良宵早早眠。明日寡人如晏起,朝中文武必多言。御妻速就巫山梦,免得朕,坐对良宵脉脉然。言讫含欢携玉手,娘娘立起就除冠。分开络索花容畔,卸下簪钗宝髻间。粉面映灯娇冶冶,春尖掠鬓影纤纤。浓妆一卸花冠现,元天子,笑视花容爱又怜。
  妙呀,真不愧南威之貌,西子之容。
  君王言讫笑融融,手挽娘娘入幔中。花烛已消窗影暗,洞房初掩瑞香浓。鸳鸯并枕恩情重,龙风罗帏欢爱同。万种幽情言不尽,一宵好梦乐无穷。于时帝后偕佳偶,早不觉,曙色当窗动晓风。
  话说平明时候,皇后早起梳洗,已有宫女们齐齐伏侍。
  娘娘临镜正宫妆,翠黛轻描两道长。风袄披来腰窈窕,龙裙系处步端详。更衣完毕催天子,帝主含欢下御床。少刻诸妃来进谒,娘娘命坐饮茶汤。问安太后俱完讫,圣驾离宫坐辇行。
  话说天子驾临便殿,即有武宪王父子谢恩,并及诸大臣们上表恭贺。散朝之际,遂有皇甫夫人,带同卫勇娥、尹兰台一同进宫问候。只尹小姐牵挂着表姐,又要看看内院三宫,随了姑娘一同进来。
  一进金门玉户前,渐齐齐,排班立着等玉宣。宫娥内侍皆趋奉,太郡王妃口口连。同入昭阳忙启奏,掌宫官,倒身一跪近珠帘。
  启万岁娘娘得知,外面有皇甫太郡王妃,奇英伯卫勇娥,及娘娘的表妹尹兰台,皆在宫门外候安,乞旨定夺。
  王后闻言未及云,少年天子面含春。既然太郡王姨至,召入昭阳正院门。内监应声忙下旨,尹良贞,当时引众进宫门。王妃进里前行礼,女伯低头后见君。尹氏千金初面圣,她一般,扬尘舞蹈不心惊。九重帝后齐传免,宫女开帘向外迎。太郡王姨齐进殿,娘娘侧坐便抬身。笼翠袖,款湘裙,相见娘娘姊妹们。粉面微红娇带愧,回呼彩女设花墩。太郡兰台和女伯,一齐告罪坐西边。风流天子微含笑,龙目频观二美人。看过勇娥观尹氏,天颜微笑就开声。
  啊表皇姨,尔与中宫道喜么?
  自家姐妹必情浓,今后何妨常入宫。后在内庭应气闷,此来骨肉可频逢。
  王姨呀!
  尔和女伯进昭阳,好与中宫叙曲肠。姨等清姿非虢国,朕虽年少岂明皇。至亲理合频相会,常去常来也不妨。元帝成宗言讫笑,二佳人,羞红齐上雪腮边。朝廷略坐抬身起,王后殷勤送驾行。太郡正衣忙立起,上宫又请老娘娘。赐茶留坐须更候,太后相同叙叙常。此处长华皇甫后,却同姊妹在昭阳。兰台小姐花墩坐,回视宫娥暗赞扬。四壁无尘龙影动,门檐有彩凤飞翅。珠帘不卷千纹乱,宝鼎高排一缕香。大殿深深秋色暗,高宫迥迥午生凉。锦衣内侍排前院,翠袖宫娥列两行。东首九龙金角椅,高高宝位坐娘娘。果然宫内威仪大,气象鲜明出异常。小姐观瞻心暗赞,四眸低问卫红妆。此间谅必昭阳殿,未识何方是寝房?女伯点头忙启口,花容含笑叫娘娘。寝宫未知存何处,可许臣们看看房?皇后闻言微带笑,起身先向寝宫行。兰台女伯同随后,步入珠帘看细详。真是豪华佳摆设,果然富贵好风光。麒麟绣幔飘飘影,翡翠罗衾细细香。宝鼎高陈青玉案,金帷深锁碧纱窗。奇珍异物般般有,海树瑶瓶件件张。看罢齐齐称好景,果然富贵重君王。娘娘便令俱宽坐,自己消停倚御床。太后移时来正院,深宫围坐说衷肠。王妃执着中宫手,附耳低低细问详。昨日进宫安逸否,诸妃可肯敬昭阳?君王应在中宫歇,情性评来良不良?王后听言红了面,莺声微吐告萱堂。细将昨日如何事,俏语低低诉与娘。又道君王情性好,量来容易掌昭阳。王妃点首连称是,母女谈心坐御床。少刻殿中筵席上,宫娥笑请饮羹汤。王妃宴罢辞君后,卫女兰台也起将。帝命中宫须异宝,赐与那,勇娥尹女二娇妆。于时太郡王妃出,从此后,天子风流恋洞房。
  却说元天子自从纳了中宫,实十分欢悦,也顾不得有疏朝政了。
  新婚十日不离宫,夜夜风流意更浓。常在宫怖寻雅趣,每题诗句赞花容。围棋对着倾珠酒,琴瑟相和倚玉龙。朝罢惟传临正院,夜阑全不宿偏宫。诸姬侧立微含怒,也只为,刘后当年一样同。天子少年惟恋恋,娘娘不悦失欢容。曾思虽受君王宠,论理还应谏圣躬。要学长孙贤后德,殷勤操守在深宫。娘娘主意安排定,专候乘机谏帝王。正在心中来暗想,内宫早报驾临宫。
  却说娘娘正在踌躇,忽报万岁爷到,皇甫后忙把冶妆收下,换了一身素淡衣裙。
  娘娘素服出宫门,跪挽銮车阻圣君。长髻高盘钗不带,罗衫淡罩无声。屈腰俯地飞长带,素手推车表隐情。缓缓说声欲待罪,花容惨淡不抬身。君王惊得呆呆了,跳下龙车叫一声。
  啊唷御妻,你为何待罪?
  新婚十日礼无偏,怎效周官又脱簪?朕况未尝疏国政,何须待罪在车前?王爷说罢忙忙挽,国后低头又进言。陛下呀,臣妾来宫已一旬,君王宠渥本殊深。一人得宠诸人怨,内助无功外助倾。况复朝廷非此比,连看奏本不经心。入宫旬日与仁政,臣妄已,中外传扬不美名。今日我王来相幸,长华不敢款明君。六宫佳丽诸妃少,岂可加恩在一人。伏乞我王依妾谏,从今凡事要英明。朝中政事宜须治,宫内恩荣也要匀。臣妾若,外少清名内有,就应该,昭阳虚位待贤人。如蒙陛下周全妄,还可修身己立名。惟愿君王心俯恤,长华肺腑感深思。中宫谏罢凄然泣,元帝成宗抱愧心。御手相扶皇甫后,连声叹息一边云。
  咳!国家有幸,朕不能如太宗唐皇,倒有了个长华王后。
  御妻如此有何愆?中宫应知尔独贤。既恐立身无大德,寡人岂敢不周全。朕躬就此凭卿奏,惟愿夫妻共百年。天子说完连执手,娘娘欣喜就开颜。君王只得登龙辇,又幸东西二院间。王后方才除素服,昭阳独处甚心欢。挽车一谏君王后,果然那,哲后名声顷刻传。
  话说皇甫后一自进言之后,元天子国政不苛,宫帏大治。又且中宫恭敬太后,君王下恤妃嫔,宫监就把那挽车进谏的芳名,闻于中外。皇甫敬闻知,大喜道:壮哉!不愧吾家好女。如今可无他忧矣。
  皇甫全家喜气多,一双父子拜亲王。家生好女为王后,外戚居朝外有光。车马填门真极显,官员集府果非常。此时立了新王后,气象光昌分外扬。暂住长华为后事,且谈攀凤一崔郎。
  话说崔攀凤,继娶梅雪贞已怀身孕。其时值皇太后万寿,且又新平朝鲜外国,因欢喜之际下一道圣旨,要出恩科。崔攀凤闻知此信,就有个功名的指望。
  自思籍贯在云南,身走科场已两回。文字虽佳珠暗掷,闱官俱是性狼贪。如今既值恩科出,须赶功名趁少年。不如早为捐了监,乡场难中上都间。岳翁现在为侯职,或有提携事可全。若得秋闱真中式,也堪光彩耀门阑。崔郎主意安排安,作急调停把监捐。择定良辰先打点,至期立刻别慈萱。叮吟娘子须珍重,又嘱慈亲好照看。留恋片时分了首,秋风匹马上长安。家奴伏侍多轻便,七月临都转眼间。指望岳翁相照应,谁知早已下牢监。崔郎至此茫无措,骨肉关心也泪涟。寻下寓时安顿毕,自家便服就探监。牢中用度般般有,入见刘侯认泰山。但说完姻婚郡主,不提梅氏女婵娟。只因太郡曾相嘱,故此崔生未敢言。国丈危中逢女婿,看他文雅也欣然。坐谈片刻方才别,国丈叮咛三两番。一女终身惟靠你,早登云路做高官。崔生受训连声诺,洒泪而行出了监。回到寓中勤苦读,十分用意看书篇。只因已没刘侯势,难说人情俱靠天。元主于时差主试,就点了,保和学士少年官。明堂郦相承君命,八月初头入了帘。一众才人齐入试,分题已毕见新文。崔郎进号心中喜,抖抖精神就写文。惟愿早登云路去,以图连接显门闾。漫言纳监崔公子,且把华亭伯爵言。
  话说华亭伯住居尹府,虽然饮食丰盈,举动甚为不便。意欲速造府第,难得落成。正在踌躇间,适有一所空房出卖,卫焕就将御赐银两立券买成。
  不造新房买了房,其间妆点也非常。高厅大厦皆雕槛,绣阁书斋亦画梁。侧有花园多美景,亭台楼馆好寻芳。一处处,红桥远接波光澈;几层层,画阁微遮树色苍。新宅风光言不尽,果然是,公侯气宇好门墙。华亭伯爵心欢悦,择定良期要起行。并共亭山诸宝眷,一齐俱到买来房。预先说定同收拾,若到临期好共行。当下勇娥心内想,不如早早议鸾凤。勇彪继弟年华少,尹府千金性谦良。若得娶她为弟妇,苹蘩有主可宽肠。何如趁此先求允,免得移居又费商。女伯心中存生意,就将此语告干娘。王妃点首连称好,待我乘机说合将。这日良贞留了意,闲同弟妇诉衷肠。兰台小姐奇英伯,坐听谈心也在堂。只见王妃移近椅,竟将那,提亲一事说端详。弟妇呀,侄女芳年正妙龄,标梅时候好成婚。卫郎年少犹无偶,难得他,已拜京营都总兵。若许兰台贤侄女,过门就可做夫人。勇娥继女心中愿,转达尊前托妾身。弟妇若然应允了,两家情愿就联姻。王妃之说方才华,女伯含欢立起身。进步殷勤求见允,舅爹舅母可垂青。奴家已继王妃下,堂弟排来也算甥。如若叨蒙垂顾盼,这就是,天公配定好婚姻。堂无继母惟家父,爱媳疼儿自必深。况复此人才貌美,一归有益我家门。原知舍弟高攀甚,求只求,且看干娘面上情。女伯含欢言到此,尹公夫妇就应承。
  啊,原来如此。这也是一段极妙的好姻缘了。
  且过移居得了闲,那时缓缓论姻缘。媒人就拟姑父做,这段良缘必要全。言讫一齐观爱女,兰台小姐带羞颜。王妃见允心中悦,女伯闻言心上欢。敛袖深深先致谢,准于改日就行盘。当时女伯通知父,卫焕闻知也喜欢。一切箱笼营运毕,尹公又摆饯行筵。勇娥相共兰台女,甚觉依依割舍难。一到次朝车早备,齐齐相谢要移搬。尹公夫妇殷勤送,皇甫王妃就上轩。后拥前呼离尹府,齐到了,华亭伯爵卫衙间。
  却说华亭伯父女同了皇甫敬的家眷,齐到新居。这所吉房也是尹衙一般,分作东西二院,武宪王家眷住西边。
  合门吉庆喜非凡,只见那,贺客纷纷又共临。三两日中铺设好,安排要定女千金。仲冬一日先行聘,十月初三就做亲。择下日期忙整备,亭山便是执柯人。至期卫焕行盘礼,各色丰盈不必云。武宪王爷为作伐,来回款待极殷勤。于是只等完婚配,这一个,尹氏千金属卫门。豪杰勇彪心暗喜,深欣配偶得才人。吉期十月初三日,好就鸾交凤友婚。慢表卫家行了聘,且谈主试取佳文。明堂奉旨挑贤士,只看文章不看情。随问随批加仔细,或圈或点重评论。心怀锦绣怜文墨,意秉忠贞绝世情。廿七清晨悬出榜,崔攀风,高高中了十三名。
  话说中了崔攀凤,不觉心中大喜,一面差人密报刘侯,一面换了秀士衣衿恭参座主。那保和殿大学士郦明堂又收了一班门生,府前好热闹。一个个送贽礼的,递门包的,络绎不绝。
  少年丞相贵当朝,今日又,大会门生喜色饶。头上乌纱金翅插,身披绣蟒紫罗袍。虎皮交椅旁边摆,郦明堂,斜对厅门坐得高。新中门生来不断,值班人役往回邀。呈手本,授门包,次弟登堂谒相寮。师问一言齐应答,茶来三道尽呵腰。果然大拜威仪重,收纳门生势更豪。
  话说这一科举子俱来参谒老师,那些家人分赏的门包却也不少。
  荣发亲随有数年,主人贵显自当权。手中出息殊非少,一个皮箱满满填。来往官员俱熟识,家庭男妇尽趋炎。相爷心腹人皆敬,赫赫威风七品官。荣发得时年又少,有那些,媒人来说择良缘。这个说,谁家女子还勤俭。那个说,何处姑娘美更贤。荣发只推年尚幼,婚姻一切且休谈。媒女见覆难重议,小亲随,放意安居相府中。不表下边僮仆事,且谈那,少年丞相阅文章。
  话说郦明堂细览卷,已知崔攀凤继娶的妻房就是刘侯的次女。
  步出秋闱暗叹嗟,何期刘女属崔家。于归别姓惭风化,背却盟言负少华。全不想,名望已同金石价。全不想,于归要主玉无瑕。如今又嫁崔攀凤,为什么,品行毫无这等差?
  咳!且慢些笑她的失节,或者刘燕玉也是以桃代李的机关,亦末可定。
  况兼体统是侯门,岂有轻轻便失身。或者也同吾事合,成亲自有替身人。我这里,苏娘投水名无损。她那里,假者成亲屈美名。凡事当须斟酌去,断不可,等闲视作失贞人。
  咳!东平君得知此事,未必不吃一大惊。
  我将卷放槐轩,无暇工夫理此情。郦相笑言休乱道,恐她也是抱冤人。伊那里,私房琐屑难全节;俺这里,正大光明好守贞。燕玉若其寻了死,外边传播更难听。设身处地皆如此,莫笑她,不做三贞九烈人。丞相言完移玉手,笑云可为尔调停。刘家既嫁崔攀凤,苏女当归皇甫门。梁氏千金红了面,花容正色吐娇声。
  啊呀,千金说哪里话来!小姐不婚,奴家不嫁。
  明堂点首口称然,且看芝田意怎般。他若真思三载守,少不得,从容再议旧姻缘。素华见说方心悦,惟愿千金早玉成。堂下香闺闲叙话,定省已毕就安眠。次朝郦相衣冠毕,先到花园走一番。又见梁公夫妇后,方才端坐听槐轩。焚香煮茗亲随侍,送客迎宾堂后传。午膳过时方独坐,忽闻廊下禀其端。
  启相爷得知,东平君忠孝王请安。
  少年丞相笑微微,一正纱貂向外趋。忠孝王爷忙进见,深深施礼欠身躯。相参已毕同归坐,东平君,悦色和颜问起居。
  啊老师大人近安,自闱中出来甚是辛苦么?
  桃李门墙得众贤,老师当位自无偏。今科文字应多美,门生等,只为移居冗未瞻。改日当求卷看,必然个个是佳篇。明堂含笑殷勤答,虽受辛勤托庇安。只是恩科为主试,下官们,只观文字不贪钱。故而门下诸生辈,尽是真才实学员。卷现存芸室内,年兄有暇就相观。王爷应诺抬身起,款步随师到左边。只见那,萧萧风味淡如仙,小小炉焚一缕烟。满架锦书排叠叠,半窗短竹映娟娟。沉香短榻旁边摆,巧绣香墩左右安。午影透窗融砚冰,秋风掠壁动丝弦。果然别有清幽景,不是尘凡是洞天。看罢芝田心赞叹,老师文座好消闲。明堂含笑称宽坐,卷俱存但请观。忠孝王爷齐应诺,方移文字坐旁边。先将初卷看详细,所作佳章是解元。上下看来连称好,一边诵读一边观。须臾看了头名卷,满口含欢启口云。
  啊唷好文章!这一派宛转的情词,非老师不能解识。
  明堂见说笑微微,此位文章原算奇。宛转流利清更丽,故将榜首解元题。十三名是崔攀凤,他的那,字态文情也类伊。只为佳文多得极,将他取中略低些。君侯请看崔生笔,论起来,一十三名委屈伊。郦相言完亲检出,东平千岁急忙趋。少年丞相佯佯起,偷把芝田冷眼窥。忠孝王爷全不觉,斜凭交椅坐身躯。开篇先看名和姓,一见年轻便赞奇。
  却说忠孝王拿着攀凤卷细细端详,看到上面刻着继室元城侯次女刘氏,不觉大惊。
  忠孝王爷吃一惊,霎时间,桃花面上失精神。惊惶颜色方才退,恼怒情态却又生。攀风文章犹未展,心中转折万千情。
  啊唷,罢了,罢了!到底是奸臣之女,不忠不节。
  昔日黑夜到花园,只说姻缘梦里言。我己再三辞谢过,殷勤偏要许姻缘。香罗尚在人先嫁,何故行为惩不堪。
  啊唷,贱人呀,贱人呀!我未忘恩,你先负义。
  孤为花园救命恩,时时想念在于心。情痴不负香罗约,义重还思画扇姻。不道吾心非你意,公然失节与重婚。一般都是芝田妇,为甚的,不学云南孟丽君?
  咳!也罢,这一来倒免了多少牵连。
  燕玉如其旧不忘,孤家怎好断情长。此来撇却移牵挂,好待我,杀尔亲兄与父娘。
  孤家好恨!俺本是盖世英雄,反弄出此羞丑之事。
  王爷当下变容光,手腕酸麻落了章。郦相偷看知有怒,起身连说我荒唐。此文不合呈君看,触犯年兄罪莫当。忠孝王爷言不敢,惶惶惑惑拾文章。
  咳!有惊台座了。此生如此裙钗,可博老师一笑。
  说完强笑取文篇,忍怒重将一页翻。心绪如麻观不细,假称假赞片时完。佯作愧,强含欢,连道人人是大贤。乞赐文章归去看,门生还要细详参。明堂含笑称依命,今日清闲可坐谈。忠孝王爷辞不得,躬身应诺就开言。眉头愁锁攒还放,脸上羞红淡又鲜。情到十分难忍去,一声长叹又无言。少年丞相知其怒,转觉心中反不安。坐近案前方启口,情词慷慨劝芝田。
  咳!东平君,你错怪她了。
  伊本花园私订盟,怎生守节逆双亲。爷娘许配崔攀凤,密事难于直告闻。就便捐躯寻了死,外边知道为何人。闺娃胆怯皆如此,莫恨其心不守君。今既已无刘郡主,倒不如,下官与你作媒人。少年十八封王位,怕什么,没有风流美细君。若然志愿重续娶,下官从此便留神。丞相之言犹未毕,忠孝王,忍怒含悲禀一声。
  咳!恩师呀,门生不愿续弦的了,无烦恩师留意。
  孟氏投池为少华,门生岂敢负于她。纵然刘氏今还在,也往偏房数内加。今既已归崔府去,门生是,惟收一妾作传家。王爷言讫挥珠泪,丞相听言也叹嗟。正在客窗闲话处,家僮荣发打茶来。但见他,托盘进步一呵腰,二盏香茶举得高。宰相家人真有貌,昂然气概好风标。王爷目视连声赞,手内擎茶问事苗。
  啊,管家,你是大人的亲随么?好一副才能体段。
  荣发趋前一膝恭,起来垂手口连称:小人本是无能仆,重用全叨家主恩。忠孝王爷连说好,老师手下定能人。于时茶罢方才起,只见家人禀事因。
  启相爷:夫人分付说,忠孝王早来,就留书房便饭。
  少年丞相说应当,留住东平忠孝王。片刻家人齐侍候,佳肴罗列在书房。老师主位门生客,座椅排开就进将。荣发家人呈上饭,师同生膳有情肠。风流丞相深怜爱,俊眼频皇甫郎。暗叫芝田知道否?眼前就是你妻房。师生大礼巍巍在,我和你,怎样还成鸾凤行?丞相时闻心惨淡,东平千岁也端详。私叹羡,暗称扬,如此奇容没有双。十八青春为宰相,风流儒雅郦明堂。于时膳罢香茶到,略略消停告别行。丞相降阶亲送出,回归书室暗思量。
  呀,怎好!
  我因戏你试其心,气坏芝田却怎生?改日必须亲探望,今朝悔杀失调停。慢谈丞相心牵挂,且表王爷转府门。一出梁衙登了辇,前呼后拥立时行。靴登车板声声恨,手挺金貂叠叠嗔。侍从长班皆害怕,驾车御者亦担惊。一临衙府高车歇,忠孝王爷向里行。不入书房穿夹道,竟来西院见双亲。容不悦,意生嗔,强把爹娘叫一声。尹氏王妃迎着说,痴儿午膳未曾吞?早晨出去申牌返,想是还从别处行;忠孝王爷言已吃,老师留饭故迟停。今朝有件新闻事,告禀爹爹与母亲。画扇订姻刘郡主,如今早已入崔门。名称攀凤新科举,续娶刘家次女婚。此事也还符我意,从今后,放心杀彼一家门。爹爹与母详详看,这段奇文新不新。千岁言完微冷笑,一腔愤怒不能平。亭山见说心惊骇,尹氏听言笑一声。
  咳!痴儿呀,不听娘言,如今好否?
  奸臣儿女有何贤,遇了新缘弃旧缘。你意尚然思燕玉,她心早已负芝田。如今嫁了崔家子,你何苦,御赐婚姻不成全。到得此时无指望,空生忿怒与羞惭。
  咳!冤家不须生气了!
  刘家郡主嫁崔门,我处还当另觅亲。孩儿失却难重得,媳妇无时可续婚。有此亲王门第在,何愁室内少夫人。从今丢起刘家事,好好提亲别处门。尹氏王妃嗔不问,亭山点首叹连声。
  咳!罢了,刘郡主既已重婚,我儿亦当另娶了。
  东平千岁气难降,背手无言步画堂。叙话片时辞出处,穿廊曲折入书房。家人伺侯更衣毕,倒坐闲眠小卧床。垂眼呆思心惨切,托冠悲叹意空伤。忽然怒掷香罗帕,一跌双靴壮气生。
  咳,强颜贱人,谁要你的香罗?
  不能为我守清贞,何用香罗挂在腰。今日一抛永不拾,少华燕玉了无交。王爷言讫长吁气,倚榻无言怒未消。却值家僮来俟候,急忙忙,上前飞手拾绞绡。
  啊呀,罗帕儿遗失了,请王爷过目。
  忠孝王爷夺过来,伏侍家丁齐退后,眼观罗帕暗疑心。啊呀,奇哉!平日相看似宝珍,一时遗失便搜寻。有人拾去归还来,就作欢欣赏给银。今日如何全不喜,反将罗帕掷埃尘。于时忠孝王爷起,转展多时叹一声。
  啊,我本英雄男子,何须计较那世俗裙钗呀!
  王爷言讫放眉头,也不嗔来也不羞。忽报平江侯爵到,忙忙接入不迟留。一进书房行礼毕,榻床对语坐谈留。东平千岁微含笑,靴踏香罗道事由。
  咳!贤兄呀,你可知此事么?
  贻帕之人已属崔,从今后,香罗与我不相亲。平江侯主惊疑问,忠孝王爷诉一回。友鹤大惊称可怪,到底是,女流志愿异须眉。香罗一弃无干涉,也莫嗔来也莫悲。忠孝王爷言正是,贤兄见教谨依从。友鹤兄呀,小弟从来秉性刚,姻缘之事当寻常。今虽十八豪华日,坐卧全无风月肠。刘氏重婚何足惜,无非是,三年之后纳偏房。此生欢乐皆丢去,惟指望,留个儿孙伴父娘。千岁言完长叹息,熊君听说也凄凉。咳!贤弟吓,你若如此过光阴,辜负风流富贵身。十八封王名颇重,三年守义念何深。这其间,黄金作屋方宜逞;这其间,白玉为人始配成。你何苦,萧斋独宿凄凉夜;你何苦,冷枕偏听寂寞更。贤弟此心毋太执,须知莫负这青春。王爷见说微微笑,兄长如何也劝人?要我不全三年义,劝君早就百年姻。奇英女伯君王赐,你何苦苦直到今?熊君闻言眉乍皱,答声此事慢调停。新居未就心无定,行聘完婚待落成。忠孝王爷言有理,新居正好住新人。于时兄弟谈心处,华亭伯,拜客回衙也叙情。即命厨房排小酌,相留娇客饮杯巡。奇英女伯多伶俐,端正华筵派众人。僮仆纷纷忙伺侯,至亲几个饮杯巡。
  却说华亭伯留住东床,与武宪王父子及勇彪等,一同小饮。忠孝王饮到七分醉意,忽然金杯一侧,湿了身上红袍,那些家丁就把方才掷下的香罗递与忠孝王。
  忠孝王爷醉意浓,顿忘抛下这情宗。拭干酒迹藏腰内,那时候,笑笑谈谈少怒容。宴罢茶完齐立起,王爷带醉送盟兄。回身定省双亲后,仍旧去,独宿凄凉书馆中。睡梦醒来衣才解,床前伺候有家僮。宽袍又见香罗帕,暗暗惊奇问就中。
  啊,家人们,可是你等拾来的么?
  家人害怕只推无,千岁私猜为若何?我已绝情刘氏女,怎生复有这香罗?莫非原有姻缘分,鬼使神差付与吾?
  也不妨将此帕存留,以看后来的动静。
  想她夜会小春庭,语烈言刚立过盟。难道等闲心一变,就从亲命嫁崔郎。云南万里无消息,或者重婚有替身?似这等,指鹿为驹皆世有;似这等,移花接木亦常情。况存进喜江三嫂,岂不念,合意同心作处分。已弃香罗重又得,看来破镜可完成。王爷当下微思念,复把香罗带在身。仔细一思真不妙,被人看见笑痴心。无如放在巾箱内,以待他时看怎生。当下王爷收拾好,宽袍安歇脱罗衾。谁知一转多情念,就觉牵连不放心。恨只恨,云南远隔无音信。愁只愁,燕玉全身受苦辛。反复不眠三四次,渐渐地,不呼贱婢呼芳卿。连宵不寐清晨起,日日沉思转欠宁。次日明堂亲探望,仍将珍重嘱门生。王爷因受恩师命,遂作宽怀侍二亲。按下那边提这处,要从下卷表分明。词登八卷功夫久,三月之中廿七成。书案得闲聊搁笔,花庭过雨趁披衿。蝉声乍歇消残暑,萤影初飞索短吟。剪断绿窗诸夏景,再将下卷续前文。
第三十三回 救爹娘燕玉登程
  陈寅恪评:再生缘第九卷至第一六卷,为端生自乾隆三十四年八月中秋起至三十五年三月春暮止,在登州同知官舍内所写。此八卷约经七月之久写成,虽端生自云“前几本,虽然笔墨功夫久,这一番,越发芸缃日月遥”(见再生缘第一六卷第六四回末节)。其实依端生撰写第八卷以前之平均速度计之,并非迟缓。此不过词人才女感慨谦之语,读者不宜拘执也。或者端生此时早已见及其母汪氏之病渐已增剧,又己身不久亦将于归,人事无常,俗累益重,所以日夜写作,犹恐迟缓,其于再生缘第一七卷首节所谓“由来蚤觉禅机悟”者,殆亦暗示此意耶?此一段时期为端生一生最愉快之岁月。再生缘第一七卷首节所言“地邻东海潮来近,人在蓬山快欲仙”(“蓬山”盖兼指登州府蓬莱县。古典今事合为一词,端生才华于此可见一斑也。)即端生于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续写再生缘时,追忆此时期生活之语也。(《论再生缘》)
  诗曰:
  平生雅操等松筠,遁迹云林似玉真。已托禅心归净界,还遭俗累涉嚣尘。千秋节孝全孤志,万里关山奋一身。救得椿萱俱释罪,香罗画扇缔前因。
  五月之中一卷收。因多他事便迟留。停毫一月功夫废,又值随亲作远游。家父近将司马任,束装迢递下盈州。蝉鸣丛树关河岸,月挂轻帆旅客舟。晓日晴霞您远目,青山碧水淡高秋。行船人杂仍无续,起岸匆匆出德州。陆道艰难身转乏,官程跋涉笔何搜。连朝耽搁出东省,到任之时已仲秋。今日清闲官舍住。新词九集再重修。这正是,光阴如骏马加鞭,人事似落花流水。转眼中秋月已残,金风争似朔风寒。落花衰草埋山径,疏竹高槐映石栏。日照小窗融淡墨,泉添良砚润长篇。鸟声隔树晴初觉,蝶影飞阶昼必闲。欲着幽情无着处,从容还续《再生缘》。前书曾说东平处,此本须将别事谈。按下王都侯伯府,提一提,刘家太郡在云南。
  却说刘太郡自经过这几番的惊苦,只弄得冷冷清清。
  高堂大厦一孤身,寂寂凄凉感暮春。身畔依随无贴己,膝前侍奉少亲丁。雪贞小姐将临月,梅夫人,又到崔家去守生。太郡更加无意兴,终朝独坐泪淋淋。哭一回,燕珠长女殡天后;思一遍,奎璧娇儿被擒身。骂一句,背母私逃淫贱女;怨一声,光儿不救老夫君。惨凄凄,千行血染腮边泪;愁脉脉,两片霜飞鬓上云。忽忆雪贞梅小姐,算起来,季秋将尽合临盆。不如差个家人去,探一探,继女房中生未生。太郡于时传进喜,隔窗吩咐到崔门。你言太太心牵挂,一早差来探信音。问候房中贤小姐,请安堂上两夫人。千金如若临盆了,立刻回家报我闻。进喜应声称晓得,更衣奉命往崔门。当时太郡方临镜,仆妇丫鬟侍候勤。坐对菱花观鬓发,一瞧又叹二三声。正然落泪悲伤处,猛听得,云板当当响数声。太郡一闻颜色变,登时双手冷如冰。忙出座,急抬身,慌叫丫鬟仆妇们。厅上云板声紧急,莫非又是报凶音?年来我是伤弓鸟。但听得,云板三敲失了魂。这次若然仍报祸,分明是,皇天立逼我归阴。夫人说着心头颤,早有家丁报一声。
  启太夫人得知:有云南府知府侯爷的门生龙跃水到了,说有密事禀闻,要入内堂求见。
  太郡夫人着了忙,一声悲叹叫穹苍。今朝来了云南府,只不过,只报灾来不报祥。惟此一条残命在,吾且看,怎生结果怎生亡。夫人言讫先挥泪,正衣襟,立唤家丁请进堂。但见那,朝靴声响绣帘开,太守龙爷步进来。一见夫人忙行礼,深深三拱到尘埃。刘家太郡忙忙回礼,就叫丫鬟把座排。逊让一声齐入座,龙爷欠体把言开。师母呀,门生官事日无闲,不得常常拜座前。今见慈容身觉瘦,未知身体可平安?夫人见问垂珠泪,忍泣含悲启口言。多谢府尊相问讯,家门不幸有何欢。一自前春临此岁,飞灾横祸屡相缠。次儿奎璧擒将去,长女宫中殡了天。颠沛流离俱虚尽,怎能不改旧容颜。今来主意惟求死,朝夕三餐是强沾。未识有何机密事,太尊一早降门阑。这般家运难重旺,今日多应又祸端。太郡言完低了首,一腔悲怨泪如泉。云南知府容凄惨,长叹惟将左右观。刘太夫人心更乱,屏开侍婢急忙言。啊唷太尊呀,莫非真有祸临门,故欲云时又不云。侍婢已屏惟尔我,府尊细说内中情。龙爷此刻忙离座,未禀根由先泪淋。师母呀!只因外国动枪刀,屡次交锋不得消。兵部尚书亲奏圣,午朝门,大张皇榜募英豪。谁知皇甫亭山子,他竟是,改性移名应了招。演武厅前悬帅印,招安了,吹台草寇姊同胞。合兵齐下朝鲜国,何期他,一战成功时运高。姊弟联名申血本,因救其父把冤昭。当今皇上惟偏护,已把恩师下了牢。奎璧世兄无被害,如今随众亦回朝。老师父子同归狱,奉旨抄家势甚骁。只等拿齐家属后,法司定案在三曹。钦差将到云南地,故此前来禀一遭。啊唷,师母太夫人呀!奉旨抄家顷刻间,或逃或待早须言。老师罪款非同小,束手遭擒命恐难。师母若然权躲避,门生一力可承当。随身细软须收拾,天使来时大事捐。太守龙爷言到此,夫人魂散九重天。
  啊唷太尊啊!怎么你老师下在监中了?
  我说刘家气运危,果然件件事堪悲。中宫一死君无义,顿把吾家大罪归。
  啊唷天啊,我刘门何故这般不幸!
  女死儿离在数年,为官一旦又临监。今朝奉旨拿家口,如此飞灾也罕然。为什么,天佑叛臣皇甫敬?为什么,人家罪及我宗间?山东巡抚行诬奏,少华们,血本如何把我扳?不白之冤真可怪,太尊请说内中缘。
  咳!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临。
  三年之内降灾多,只有凶来没有祥。今日又遭如此事,合家都要一刀亡。世间人苦谁同我,也只好,坐待擒拿上帝邦。太郡夫人言到此,泪如雨下吐悲伤。龙爷见哭心如裂,欠身子,相劝夫人作速商。
  话说龙太守虽知刘相的恶款,在师母面前不便细细说明,劝住了太郡的悲哭,相催收拾逃生。
  太郡含悲叫府尊,妾身愿死不求生。家虽不幸遭连累,体统犹存岂自轻。叨沐皇封为命妇,如何逆旨暗潜身。今朝坐待钦差至,吾也好,面叩金门诉冤情。巡抚害人拿国丈,问一问,绝情绝义那昏君。纵然不得明冤枉,撞死金銮也称心。太君言完声哽咽,黄堂挥泪欲辞行。师母呀,即此相辞转署中,钦差将到不从容。官场干系非同小,宽恕门生礼不恭。起解之时当候送,多将盘费表微忠。龙爷拜别忙忙出,打道回衙去似风。太郡孤身堂内坐,放声大哭泪垂胸。啊唷皇天呀!皇甫如何德行高?刘门怎样犯天条?反教他,奸臣贼子全家旺,却使我,国戚皇亲大势消。奎璧爷儿今在狱,这一来,倒能母子共临牢。咳!亲儿呀,今若娘儿一处亡,胜如苟活在家乡。可怜凛凛刘侯府,弄得个,瓦解冰消恶散场。太郡正在悲哭处,扑通通,三声火炮震前堂。但听那,人声嘈杂马啼鸣,云板高敲在外厅。家将家僮齐喊叫,报一声,钦差围府要拿人。
  啊唷夫人啊,不好了。
  侯爷犯罪在京中,奉旨钦差把眷拿。无数官员厅上坐,许多兵马府前排。夫人忙往前堂去,好待官差进内衙。太郡一闻魂魄散,已见那,厅门大启要抄家。真可叹,实堪嗟,男女悲呼乱似麻。刘太夫人方出外,合班差役共喧哗。
  嗯!刘太郡,快请登厅,说要抄家了。
  一声喊叫众皆惊,先绑家人妇儿们。几个丫鬟扶太郡,悲声动地出前厅。只见那,红袍纱帽满堂官,喝役呼人势甚严。凄惨惨,一带锦屏斜倒壁;亮堂堂,三重雕栏大开帘。丹墀下,绳穿索绑家人哭;正门前,耀武扬威士役喧。太郡一观心惨切,止不住,伏除大哭拜苍天。夫人哭倒庭除下,惊动钦差与众官。
  话说那些来查抄的官长,一见刘太夫人出来,齐齐出位。内有旧日做媒的秦布政,久恨权臣,这日到刘府来抄家,好不欣欣得意。一见刘大夫人哭倒在阶前,故意地哈哈大笑。
  手扯乌须把口开,叫声太郡勿悲哀。亲人做事亲人晓,想一想,就里情由罪所该。国舅被擒还拷问,已将供伏递吹台。招的是,夺袍怀恨行奸计;招的是,乘夜差人放火灾。招的是,托父荐贤皇甫敬;招的是,谋婚复娶孟裙钗。如今供状为凭证,还有私书国丈裁。密札先通彭抚院,托他诳奏陷良才。这番血本参侯府,巡抚回书抄出来。公报私仇心已恶,欺君卖国实堪乖。暗通外国邬元帅,叫他们,害死亭山老督台。不意中途拿获住,下书之人带回来。桩桩凭据今俱在,三法司前赖不开。奉旨云南拿眷属,太夫人,真情不可叫冤哉。藩台言讫刘家事,众官员,个个当堂笑起来。
  啊唷启大人,刘太郡知道的情由,何须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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