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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男孩教我的事

_4 蔡康永(台湾)
第五十五号 男孩 黑道里的逃亡者
人们围成一个圆圈坐着的时候,不唱歌、不说话、不吃东西,也并不会觉得无聊。
  因为自然会有事情发生。
  冤魂会显灵,营火会爆出征兆,或者,别桌的客人会送酒过来。
  我们在酒吧里,围着一张圆桌坐着,听音乐、喝酒,没人唱歌或说话,但也没人觉
得无聊。
  过一下,就有别桌的客人送酒过来了。
  会用送酒到别桌的方式来打招呼的,一定是比较老练世故的人。
  我们转过头去看是谁送的酒,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穿马球衫的男人,举起酒杯来向
我们致意。
  「我觉得有点假耶,这个男人好像太好看。」
  「也太稳了。」
  「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啊?」
  「还是有电视整人节目在偷拍?」
  我们这桌的人,七嘴八舌一阵。终于有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我去探一探,不然也
太上不了台面了。」
  她拿着酒,就朝那个男人的桌子走去。
  我们这桌的人必须故作镇定,以免更被小看,所以就照原样围桌坐定,不转头去看
动静。
  过了十几分钟,侦查员回来了。
  「他是从美国回来度假的。」侦察员开始报告:「他说是在美国开餐厅。」
  「讲话声音如何?」
  「不错。」
  「他为什么送酒给我们?」
  侦察员停止不说话,眼光掠过这桌每个人,最后停在我脸上。
  「他说希望能请你过去坐坐。」侦察员说。
  全桌人都盯着我看了三秒,接着有人开口:「人家送的酒我们已经喝了,你有责任
去谢一声。」
  「是啊,不然以前都是我们去应酬别人,换酒来喂你们,这次轮到你,乖乖去吧。
」说话的是平常最常被陌生人请喝酒的一个女生,她很有资格说这个话。不过看她的表
情,她似乎还在惊讶中,惊讶那个男人竟然不是要请她过去坐吧。
  我拿了我的酒,过去马球衫先生的旁边坐下,他那件马球衫上,绣着小小的「五十
五」这个数字。
  「第五十五号男生。」我心中浮现这行字。
  五十五号男生,一直对他在从事什么行业讲得模模糊糊,在美国的哪里也讲得模模
糊糊,直到几天后,我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去酒吧的几天后,我跟五十五号男生一起吃饭的时候,有几个凶神恶煞型的男人进
了同一家餐厅,五十五号男生看到他们时,脸色忽然变了,立刻掏钱丢在桌上,拉我起
来离开餐厅。
  我还没问怎么回事,那几个凶神恶煞竟然追出来了。五十五号男生很机警,拉着我
钻进巷子,三拐两拐,狂奔一阵,再回头看,已经甩掉追兵了。
  这下不用讲也知道他是黑道了,显然还惹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才躲到美国去。所
谓的开餐厅,大概是窝在某处的唐人街的厨房里避避风头吧。
  以一位黑道来讲,他的发型和穿的衣服实在可以用「清新」来形容。至于他刺满了
整个上半身的青龙,也算是很有派头的了。
  五十五号男生,携带着血债,逃亡着。
 第六十号 男孩 跟植物说话的男孩
第六十号男生,在英国念一个很奇特的学院。
  那个学院没有电,天黑以后就点蜡烛。那个学院的学生都不准开车,只能走路,或
者搭陌生人的便车。
  那个学院除了上课以外,每天早上都要到田野当中吟唱中古时代的欧洲僧侣经文,
同时做一些介于膜拜、呼吸和舞蹈之间的舒缓动作。
  那个学院的学生,还要种一块自己的田。
  六十号男生,既然是这个学院的男生,这些事当然他都遵守,而且乐在其中。只是
,他在我们这个国家长大,都是在城市长大的,他没有种过田。
  他到了英国,当然也不会忽然就会种田了。英国这家学院的老师,叫大家到田里去
收成晚上要煮成晚餐的马铃薯时,大家都在天未亮的大清早去田里用手翻寻马铃薯,一
人拎一麻袋回来交差。六十号男生拎回来的那一袋最重,因为他摸来装在袋子里的都不
是马铃薯,是石头。
  他的手分不出来马铃薯跟石头的差别。
  但六十号男生还是很爱到田野里去唱歌跳舞、跑来跑去。那所学院的老师叫他们要
常跟植物说话,安慰植物,鼓励植物,也从植物身上得到回报的温暖、善意。
  这个习惯他保留下来了。六十号男生离开那所学院以后,也就回到文明世界,重新
又用电、又开车,也不再每天早上去田野吟唱舞蹈、不再摸黑找马铃薯了。但他保留了
跟植物说话的习惯。
  我认识六十号男生的时候,他教我怎么跟植物说话。他带我到嘈杂马路边的公园里
,去安慰那些一直忍受车声废气的可怜的树。他叫我抱抱那些树,拍拍他们,称赞他们
,鼓励他们。
  六十号男生,是我所认得的人当中,唯一常常跟植物说话的男生。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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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六十二号 男孩 这个男生,加拿大人,常常帮我赶功课。
  为了答谢他,我常常去中国城买吃的东西来弄给他吃。
  我煮芝麻汤圆给他吃,他在旁边,一直很不放心,「这些圆圆白白的东西,里面到
底包了什么?」他问。
  我没回答,端给他煮好的汤圆,他迟疑的咬了一口,结果黑乎乎的汁从汤圆里涌出
来,他吓得大叫一声,丢了汤圆就跑,再也不肯吃一口。
  我又弄了葱油饼给他吃。当我把葱油饼从烤箱拿出来给他时,他很高兴。
  然后他就在葱油饼上抹了很多草莓果酱,一直说:「很好吃,很好吃。」
 第七十二号 男孩 沙漠男孩
这个男生,带我去沙漠里露营。
  撒哈拉沙漠。
  他扎白头巾,开吉普车,眼睛淡蓝,满脸胡渣。
  他从北非某个都市开进沙漠去,开了三个小时,才渐渐摆脱了还没风化成沙子的碎
石漠,进入比较有撒哈拉风格的沙漠。
  沿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些半球状的巨岩,整整齐齐从正中间被剖成两半的样子,像对
切的苹果躺在地上。他说是古文明留下来的东西,被风化到不行了,只好从中间裂成两
半,散在荒地里也没人管。
  「古文明?什么古文明?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问。
  他撇撇嘴。
  「管他的哩,古文明这么多,管到死也管不完。像这么烂的古文明,只留下大石头
,不留点黄金,活该没人管。」他说。
  男生很喜欢沙漠,他开始把吉普车超面前的沙丘大斜坡猛冲过去,冲一次冲不上去
,就再冲一次、再冲,一直冲到吉普车都快站直了,才冲上沙丘。他大声笑着,显然很
痛快。
  「我不是在发狂。我们要站在高一点的位置上,才能找到理想的扎营地点。」
  我跟他一起望下去,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他的白布头巾尾在大风里飘着打着。
  「要找两个小沙丘之间的平地,到晚上才不会被风吹死。」他说。
  我们重新上吉普车,继续在沙漠里面绕。
  「你在找什么?」我问。
  「找水。找大一点的湖,这样晚上月亮会照在湖水里,景色才有变化。不然四周都
是沙地,很无聊。」
  本来听男生说要去沙漠里搭帐篷露营时,想到的就是黄沙滚滚,根本不知道还可以
找得到湖来衬托月色,跟我想得颇不一样。
  车又在沙丘沙堆之间横冲直撞了半个钟头,然后,湖真的出现了。
  七十二号男生选了个离湖五百公尺、两坡之间的平坦沙地,开始搭帐篷。
  「要离水远一点,不要太靠近水,睡在水边容易遇见去喝水的东西,蛇啦什么的。

  等我们搭好帐篷,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在沙上铺了一块席子,叫我侧躺下来看落
日。
  我第一次了解落日跟地平线之间,原来有这么多层颜色,站着看不太明显,侧躺下
来看就很明显了。
  沙漠里,裹着大毯子的男生跟我,迁就着席子的大小,头顶对头顶,缩着腿像一对
还没切开的连体婴,躺在草席上。
  男生的豪气不见了,四周太辽阔了,三百六十度都没有一点遮蔽,只有大大的天空
、低低的地平线,他像婴儿般吸起大拇指来了。
  再过一下,月亮出来了,而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天上一边是月亮,,一边是太阳
,一边是湖水,三边是沙漠。
  「谢谢你带我到沙漠里来。」我还是躺着,在毯子里对他说,他在毯子里点点头。
  再过一下,就整个天空都是星星了。
 第七十六号 男孩撞上路灯的阿波罗
连续四十八小时没睡觉,拚命在赶剪接的进度,剪到后来已经神经错乱,镜头顺序
都弄反了,先喷血、才看见开枪;先爬起来、才倒地。
  同学看我不行了,拉我去洗头洗脸、刮胡子、再喷点香水,然后用车把我栽到西好
莱坞的大街上,大概是半夜一点,他叫我坐在路边巴士站的候车长椅上。
  「等一下会有很多漂亮的人可以看,满街都是,人多到像嘉年华一样,你参观半小
时,精神会变好,我再来接你。」
  「难道不会有人把我带走吗?」我问。
  同学耸耸肩:「如果是够漂亮的人,就跟着走呀。」
  「万一带走以后,被杀掉呢?」
  同学看着我:「用你的东方眼神、东方感应术呀,谁逃得过你的眼力呢?」
  「谢了,你半小时后来接我吧,我没空搞艳遇了,我还得滚回监狱里、剪我那部他
妈的旷世巨作呢。」
  同学车开走了。果然,街上人愈来愈多,以这个巴士站所在的十字路口为中心,半
径五十公尺内的每一间酒吧,都吞吐着一批又一批漂亮高大的人。
  这一点都不像我以为的半夜街头景象,这根本就像潜水以后看见的珊瑚礁王国,每
个深海的夜行者都自己发光,鲜艳,悠然飘行。
  我坐到长椅的椅背上,才不致被人超淹没。
  经过的人都很友善,发亮的微笑,对我点头,有的开口问好,有的还很老派的拿起
头上时髦的帽子、举帽致意:「很高兴能遇见你」。
  半夜一两点,陌生人彼此为什么这样融洽?祥和?
  坐定不动的我,仿佛粘在珊瑚礁上的海葵,渐渐也伸出触须来顺流摇摆着。
  忽然,我看见一个根本就是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活过来以后变成的人。这人裸着上
身、金发在夜风中闪耀,我看着他,想着:「阿波罗。」
  他正在过马路,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竟转过脸回看我。我很意外他会回看,只好
跟他对看。
  他一边看住我,一边过马路,步伐缓慢优美,绝不是雕像复活应有的走法。
  我说不出他的蓝眼睛用的是哪一种目光在看我,侦察机式的?猎人式的?还是这样
盯着人看只是向来他表演走路的一部分?
  答案并不重要,因为接下来有事发生了。
  因为一直看我,没在看路,阿波罗快过完马路的时候,一头撞上了路灯的灯柱。
  我当时立刻把脸转开,我想阿波罗一定不希望我还盯着他看。刚好我同学开车来接
我、我马上钻进车里去了。我只觉得我应该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他是我见过最像希腊神话的男生了,理应编号建档。第七十六号男生,阿波罗,神
一般的行走,撞上了路灯。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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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七十八号 男孩冬天,雪停了,男生跟我,在京都的山上闲晃。
他是日本人。我们两个信步走向我们都喜欢的小庙,地藏院。通往地藏院的后
门,有一道朱红栏杆的桥。 这几天下雪,早把红栏杆遮住了,变成一道雪白的桥。
  我踏上桥,边走边一路随手把积雪掸去,等我把右手边栏杆上的积雪都掸掉了时,
只听身后的他大叫一声,我还以为他出了事,回头看,他指着我的鼻子,气得发抖。
  「……你这样,后面来的人怎么办?!」他叫。
  「什么怎么办?」
  「你……把雪景都破坏了!现在一边栏杆是红的,一边栏杆是白的,怎么办?」
  我伸伸舌头,掸都掸掉了,还能怎么办?
  七十八号男生伸手,把地上的积雪捧起来,像堆奶油那样堆到被我掸光了雪的右栏
杆上。
  他真的一小段一小段又把雪堆回去了。
  第八十号 男孩 猫不重要 男孩他恨猫。
第八十号男生恨猫。
  他会用英文写「猫不重要」,然后把这些小卡片贴在所有有猫的地方。包括超级市
场里放猫食的货架上。
  「猫到底做了什么?」我问八十号男生。
  他不说,只用英文回答我:「猫不重要。」
  时间久了,我也真的自然而然就觉得猫不重要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在养
猫了。
  「你在养猫?」我说。
  「嗯。」
  「猫不是不重要吗?」我还用英文重复他的经典名句:「猫,不,重,要。」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暗恋一个同事吗?这只猫就是那个同事托我照顾的。」他说

  「喔,猫不重要,但猫的主人很重要。」我拍拍猫的头,问他:「如果暗恋到最后
,又是一场空呢?」
  「那……我就一定把这只猫毒死。」他抚摸着猫的背,猫舒服的呼噜着。「反正猫
一点也不重要。」他说。
 第八十五号 男孩漆 白脚踏车的人
他跟我认识一个月以后,说要进医院开一个小刀,清除一些血管里的东西。
  进医院前,他帮我重新油漆我的旧脚踏车。他说要漆个怪颜色,漆还没调好,他先
给脚踏车全身刷白了。等手术以后再上色。
  手术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他,他家人都在,他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医生说血管里清除下来的渣渣,来不及筛干净,顺着血管跑到脑子里去、塞住了。
  他变成植物人以后,连眼睛都不会转动。我每次去帮他运动手脚,在他耳朵旁边讲
话,他的妈妈说,只有我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动一动。这我也不能确定。我根
本觉得变成植物人以后,他就不是他了。
  「他已经不在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我后来不再去探望他的借口。
  而且,我发现我不会骑脚踏车了,老是跌下来。我就把白色脚踏车也送掉了,送给
还会骑的人。
 第九十一号 男孩我们刚认识一个月,他就被公司调到神户去了。
他的公司对他非常礼遇,给他租了大建筑师安藤忠雄盖的一栋得过奖的小楼。小楼
一共十一层,他住其中一层。
  小楼在山上,俯瞰神户市区,也看得见神户港,看得见港口和海。
  我到神户已是下午,九十一号男生带我去神户港的码头逛逛。快下山的阳光,照在
码头的木头地板上,有一种很和煦的感觉,好像是这些已经躺平的木头,又想起了他们
还是站着的森林时,被阳光照到的温暖往事,而我也在这往事里面。
  码头有个木头搭的小舞台,有人很散漫的在表演些什么,反正看的人也很散漫,大
家都不在意的手揣在口袋里晃来晃去。
  码头边有很多小店。我看见摊子上摆着一个咸蛋超人形状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
是老式的彩色糖果。我喜欢那个超人铁盒,想买,他说:「等要离开神户的时候再买吧
,反正是新推出的商品,很容易买到的。」
  逛神户码头,直到太阳下山。九十一号男生带我去吃铁板上煎熟的神户牛排,然后
去听小酒吧的爵士演唱。
  小酒吧的隔壁桌坐的大概是黑社会的老大,穿着三件式白西装、带着墨镜,他的肥
手不断在他女伴的细颈上摩挲。
  他的女伴头发盘起、露出细白的颈子,披着白狐狸尾的披肩。
  爵士乐队只有三个人,唱歌的是长得并不出色的长发女歌手。九十一号男生从背包
里拿出一张洽·贝克的照片明信片出来,是他在码头随手买的。他在明信片上写了几个
字,轻服务生递给了女歌手。
  女歌手收到,惊喜的露出牙龈而笑了,转过身向我们这桌点头致意,讲了一串日文
,作为一位爵士歌手,她似乎太入世了一些。
  不过她歌声还是没问题的。唱起歌来就像被黑人的鬼魂附身,一点没有日文腔了。
  她唱的是比利哈乐黛的《我可笑的情人》,男生说是他最喜欢的一首,特别点给我
听的。
  嗯,情人可笑,是赞赏?是讪笑?还是自嘲?
  又继续听了四、五首歌,隔壁桌的黑社会始终没把他的巨掌从白狐狸情妇的白颈子
上移开,白狐狸的颈子也始终还没被捏断。
  神户、深夜、黑社会、爵士女歌手。还差一样东西,这一样东西,要再过六个小时
,才会发生。
  回到男生的住处,他打开墙上的卫星接收音乐,听西班牙文歌曲的频道。
  「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就听日文的哲学讲座频道,就可以马上睡着了。」他说。
  但我们还没有要睡觉。
  我们先到阳台上站着,眺望夜晚的神户港。神户市的夜景很家常,并没有什么炫耀
的态度。神户港的灯光也很温驯,像是很明白自己是因海才会存在的样子。
  我从行李里拿出的三十个书的封面样本。我要出第一本书了,书名和封面都还没决
定,我把供选择的这三十个样本摊开铺在地上,九十一号男生伪装成逛书店的客人,在
三十个封面间逛来逛去,看哪个封面最吸引人。
  我们到半夜三点才决定我第一本书的书名和封面,总算可以上床睡觉了,睡前,我
拿出一袋我带来送他的唱片,他闭眼从袋子里抽出一张,是王菲唱的「天空」。我们就
放这一张,听者王菲的「天空」在半夜的神户山顶蔓延开来,我们睡着。
  距离事情的发生,还有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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