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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LA流浪记

蔡康永(台湾)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LA流浪记》--蔡康永
  康永的序
  有一种寂寞,不是靠恋爱可以解决的,
  不是靠养小孩可以解决的。
  那是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寂寞。
  阅读,也不能“解决”这种寂寞,
  但阅读可以让我理解这种寂寞、
  让我安心地接受这种寂寞是跟我的灵魂共始共终的。
  你不想流浪吗?
  你不想从现在的生活逃离吗?哪怕是一下下也好?
  如果这样的机会来了,你会不会真的去流浪?
  去哪里?
  换个什么样的身分?
  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要变得比较狡猾吗?还是比较天真?
  流浪完了要回来吗?还是……直接转到下一个阶段的流浪去?
  *
  对以上的这些问题,你有你的答案,我有我的答案,以下就是我的答
案。
  1.你不想流浪吗?
  答:想。
  2.哪怕是一下下也好?
  答:好。
  3.机会来了,就真的去流浪吗?
  答:真的去。
  4.去哪里?
  答:哪里都好,反正不好就早点回来。
  5.换什么身份?
  答:看我遇上的我喜欢的人希望我是什么身分。对方希望我神秘,我
就神秘。对方希望我蠢,我就蠢。
  6.万一没遇上喜欢的人呢?
  答:那还算什么流浪?
  7.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答:跟我很不一样的人。我已经受够我自己了。
  8.变狡猾?还是变天真?
  答:我变狡猾,会流浪得比较好。而我流浪得比较好的时候,就会变
天真。
  9.流浪完了,要回来吗?还是……
  答:会回来啊。一直流浪的话,流浪就会变成我要逃离的另一种生活
了。
  *
  本来去LA,并不是为了流浪,而是去学拍电影的。
  LA,洛杉矶,好莱坞所在的城市,电影梦子民的帝都。
  我到LA是为了进UCLA,也就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电影电视制作研
究所,是去学拍电影、学做节目。但在这样的学生生活里,常常就不由自
主地进入流浪的状态、感觉到流浪的解放。
  我遇见跟我很不一样的人,跟着他们做很多我一个人时不会做的事,
我有时被轻视,有时被重视;有时被耍,有时耍人;有时狡猾,有时天真

  我知道有些人的流浪不快乐,有些人的流浪不得已。我的人生里,当
然也有些小规模的流浪是不得已、不快乐的。但是在LA的这几年,我都很
自在。
  我很怀念那段日子、那些朋友,我把他们写出来,让你也一起逛逛UC
LA的梦中城堡,陪我回味那么靠近梦想时的滋味。
  我想用这本书纪念我很慷慨的爸妈,我也想用这本书感谢陪伴我的左
治。但愿我们的人生,还有你的人生,都还有更靠近梦想的时刻会到来。
  1、流浪在鲨前。
  “在鲨鱼的鼻子前面,还有闲情逸致可以‘流浪’?”
  “有啊,可是是不得已的,因为要跟鲨鱼相处整整一学期啊。”
  第一堂课是编剧课,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教授已经坐在他的位子上
等我们了。
  海无德教授,很巨大、很白、眼睛很小、嘴很阔,他掀开嘴唇,对我
们这群新生露齿一笑,仿佛是修炼成人形的大白鲨,在向他的猎物问好。
  “各位新加入电影圈的年轻人,编剧本的第一个原则:世界上没有人
是快乐的!”
  没有人敢出声,安静了三秒,大白鲨教授很满意,吸了口气,正要继
续,忽然不知道那个不要命的同学自鸣得意的接了一句:
  “不会啊,我就挺快乐的!”
  大白鲨嫌恶的眯起眼睛,瞄向出声的同学。
  “对啦,我知道你很快乐,你的牙齿还没撞断,你的轮胎还没被刺破
,还没有人寄发臭的死鱼包裹给你,还没有人把三秒胶偷偷装在你的洗发
精瓶子里……没错,你是很快乐,可是!!!——”
  大白鲨的小眼睛闪出小小的地狱火苗:“可是,你不是来学做菜的,
你也不是来学修车的,你是来学拍电影的!你的快乐,就是观众的痛苦!
你越快乐,观众越痛苦!”
  大白鲨教授因为激动,脸颊发红,他从他的公事包里,掏出一本书来
,向我们用力一晃:《海无德编著:编剧学入门》。他把书“啪”一声摔
在桌上——
  “观众为什么要掏出美金十块钱买票进电影院去看你编一个故事骗他
两小时?为什么?为的是看你告诉他什么叫快乐吗?观众的人生还不够惨
吗?还需要再花钱加排队来看别人的日子都过得比他好吗?”
  大白鲨恶狠狠的扫视全班一遍——
  “电影里的人,快乐不准超过五分钟。你的主角可以快乐四分钟又五
十九秒,然后观众就要看到他牙齿撞断、轮胎破掉;要看到他快乐的打开
信箱,却收到死鱼包裹;要看到她快乐的准备洗头,结果倒在她金色长发
上的是三秒快干强力胶!观众不要花钱却看你爽,观众要爽自己去爽就好
了,他花钱看你爽干什么?!他要看你被警察冤枉、被情人甩,看你爬山
爬到一半火山爆发,看你的洋娃娃被鬼附身拿着菜刀追着你杀!”
  他停下来,喘一口气,血色渐渐从他过白的脸颊上退去:“你们谁敢
在故事的一开始,写下‘快乐’,或任何快乐的同义字,我就会让那个学
生一整年都跟快乐绝缘。”
  如果法律准许的话,我猜海无德教授可能会在我们每个人的键盘上装
设电击装置,只要有人打出“快乐”二字,就会遭到电击,
  他的教学效果很好,每个同学讲出来的电影故事的开头,分别是这样
的:
  “阿里巴巴到了家门口,打算把车停好,结果他发现刹车失灵了,车
子冲向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老母……”
  “阿里巴巴从微波炉把烤鸡拿出来,看见鸡旁边还躺了一只烤好的老
鼠……”
  “阿里巴巴上完大号,才发现厕所没有卫生纸……”
  “阿里巴巴兴奋的抱起刚出生的婴儿,才发现婴儿的肤色跟自己完全
不一样……”
  “阿里巴巴叫对方轻轻的咬自己的肩膀,阿里巴巴正感觉被咬得很舒
服,忽然发现咬在肩膀上的是一付从对方嘴里脱落的假牙……”
  每个同学都胡扯了一个开头,阿里巴巴的遭遇越来越惨,大白鲨的表
情越来越欣慰。
  我们这些还没轮到的学生,压力越来越大,阿里巴巴还能遇上什么惨
事呢?第一堂课,理当要让教授印象深刻、也要让西方同学们领略我东方
文化之博大精深,岂能加入大伙一起用死老鼠和假牙恶整,可是海无德教
授显然乐在其中……
  正当我思路像苍蝇般乱飞的时候,忽然听到教授念了我的名字——
  “……康……永……,是这样念的吗?”大白鲨对照着学生名单上的
拼音,小心的念出我的名字。
  我赶快举手答“有”。
  大白鲨礼貌性的问了我是哪个国家来的,听完后,他掀出鲨鱼牙齿一
笑,说:“康永,我了解你的国家大概并不取阿里巴巴这种名字,不过,
既然大家都已经选用了阿里巴巴,就请你也沿用阿里巴巴当你的主角,告
诉我,你的阿里巴巴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头脑一片混乱,脑子里西游记、水浒传像发了狂的走马灯一样飞速
乱闪,大白鲨依然耐着性子望着我,但脸上的鲨鱼微笑已经渐渐僵硬。
  不知怎么我脑中忽然闪进一个中国故事,我像快淹死的人抓到一块木
头,脱口而出:
  “阿里巴巴是一个修道人……”我说。
  “修道?修‘道’?康永,什么是‘道’?”大白鲨眯起了眼睛。
  “呃,‘道’吗?呃,这个,‘道’就是……”
  教授打断了我:“你要在美国拍电影,你的故事不能为难美国观众…
…”
  “是,是,阿里巴巴是一个修炼古代法术的人。”我赶快修正。
  “嗯,然后呢?”大白鲨总算又恢复一点礼貌的笑容。
  “阿里巴巴的太太很爱他……”
  我说完这句,仿佛看到那地狱小火苗又在大白鲨教授眼底闪了闪。大
白鲨警告性的提醒我:
  “你接下来可不会是要说阿里巴巴的婚姻生活很‘快乐’吧?……”
大白鲨对“快乐”两个字咬牙切齿的程度,是在很有恐吓力。
  “不,不,不快乐,阿里巴巴根本不相信爱情,阿里巴巴觉得爱情只
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品,只不过是短暂的甜言蜜语罢了,根本禁不起考
验……”
  “那么,阿里巴巴怎么办呢?……观众花钱买票是要看戏的哦,不是
到电影院来听阿里巴巴发表不相信爱情的演讲的喔……”大白鲨教授皱起
眉头。
  “是,是,马上,马上就有事了,阿里巴巴魔法师决定诈死,来测验
他的爱妻!”
  “哦?诈死吗?”大白鲨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嗯,怎么诈死呢?像
朱丽叶那样,喝个能暂时停止心跳的药吗?”
  “呃,阿里巴巴是修炼古代法术的,他会的法术里有包括假死的方法
,很容易就死掉了,心跳停止、呼吸停止,非常彻底的假死。”我说。
  大白鲨耸耸肩:“这倒挺方便的。”
  我心中暗自咒骂:你们美国电影米老鼠都可以唱歌跳舞、小肥猪还立
志当牧羊犬,我的魔法师只不过表演个假死,也值得你挑三拣四的。
  暗骂归暗骂,当时只求过关,赶快又把故事往下讲。
  “阿里巴巴一死,他的爱妻痛苦得要命,他把丈夫的尸体装进了棺材
,决定要给丈夫办个完美的葬礼,等到葬礼一结束,她就要自杀,追随她
丈夫到另一个世界去。”
  大白鲨叹了一口气:“康永,这些都很感人,可是对观众来讲也很无
聊啊,观众可不想花钱看别人爱来爱去海枯石烂的哦。”
  “来了来了,现在就有事了,阿里巴巴葬礼那天的晚上,出现了一位
非常有钱的大帅哥贵族,他很真心地对死去的阿里巴巴表示了哀悼,可是
他更是温柔的安慰阿里巴巴的爱妻……”
  “嗯,这个帅哥贵族,比起那个死掉的阿里巴巴,有帅很多吗?”大
白鲨教授露出一个轻薄的微笑。
  这次换我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个来参加葬礼的男士,又年轻、又
英俊、又有钱、又是贵族,而且,他很温柔,比那个阿里巴巴魔法师温柔
十倍。”
  班上有一、两个察觉这种角色设定、很轻视女性智商的同学,马上警
觉地发出了嘘声,好象猴子看到有蛇偷偷靠近一样。可是大白鲨教授制止
了她们:
  “我知道这个故事很大男人,可是请谅解好莱坞大部分卖得好的爱情
片,从‘白雪公主’到‘法柜骑兵’都很大男人。把你们的嘘声留到‘性
别研究’的课堂上去吧。我的课只要你们编出吸引观众的故事就成。”大
白鲨看着我:“怎么样?这个寡妇就爱上这个温柔的帅哥了吗?”
  我点点头,似乎有点替我的女主角难为情:“我的女主角正在最脆弱
的时候,这个男的又这么——”
  教授立刻打断我:“喂,不用替你的女主角辩护啦,年轻又英俊又有
钱,观众也爱看的啦,没有人会怪你的女主角。接下来怎么办呢?寡妇当
场改嫁给帅哥吗?”
  “不是……当天半夜,帅哥贵族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跌倒了床下,
吓得女主角不知如何是好。”
  “咦,他们已经睡同一张床了吗?”大白鲨问。
  我只好点点头。
  “哈,我还以为东方情侣会比较含蓄哩,原来也这么有效率!”
  我心中又暗骂一句:你这样凶神恶煞,催得我只差没急出尿来,哪还
有胆子搞含蓄啊。
  “我不该打断你,好啦,现在新情人忽然头痛的要裂开了,是吧?怎
么办呢?”大白鲨显然比较喜欢这个故事了。
  “年轻帅哥抱着头说他这个头痛的毛病已经发做过两次了,医生说,
第三次再发作,就要七孔流血,很惨很惨的死掉了!”
  “哦?七孔流血吗?”大白鲨教授小眼放光,数着自己脸上的五官:
“一二三四五六七,哇,果然是七孔,嗯,七孔流血而惨死,很好,很好
。你的寡妇当然不肯就这样让新男友死了,对吧?”
  “对!我的女主角抱着新男友哭着说,她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心爱的
人,不管要她做什么,她都要医好他的新男友。”
  “嘻嘻,怎么医呢?”大白鲨很起劲。
  “头痛的年轻帅哥说,医生告诉他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吃另一
个男人的脑子,整个吃下去!”
  “恶!……”大部分美国同学都发出作呕的怪声音,只能怪麦当劳的
菜单上从来没出现过脑子。
  “其实有些脑还蛮好吃的。”我补充说明。
  “恶!……”他们叫得更大声。
  “哇!要吃脑了,快点,康永,加速进行!”大白鲨充满教育爱心的
鼓励着他的学生。
  “女主角抱着新男友,想这三更半夜,要到哪里去找热腾腾的男人脑
子来吃?他想来想去,最后问说一定要活人的脑吗?帅哥说,刚死去不超
过三天的男人脑也行。”我还没说完,班上同学已经更大声的哗然怪叫。
  “所以女主角要去挖可怜的死阿里巴巴的脑子来给新男友当救命仙丹
啰。”大白鲨说。
  “嗯。”我点点头:“女主角把披散的长头发绑成一捆,咬在嘴里—
—”
  “为什么嘴里要咬头发?”大白鲨问。
  “不然可能会害怕得大声尖叫吧?”我说:“她安慰她的新男友,说
他一定会找到脑子,他心疼地把新男友安顿在床上,然后就去找了一把斧
头,她爬到放棺材的桌上,先用斧头当扳手,把棺材的钉子一根一根扳起
来,接着,他很吃力得把丈夫的棺材盖子移开,她看见阿里巴巴的尸体,
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她心痛的流下了眼泪,同时举起了斧头,就往阿里
巴巴的头上劈下去!”
  “耶!”班上几个显然热爱血腥画面的同学欢呼起来。
  “结果呢?”大白鲨问。
  “斧头快要劈到脸的时候,阿里巴巴竟然睁开了眼睛,微笑的看着自
己的爱妻说:这就是你对我至死不变的爱啊?爱妻目瞪口呆,吓得跌倒地
上,阿里巴巴从棺材里面坐起来、走下来,扶住他的爱妻,阿里巴巴从袖
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人来,纸人的脸长得跟帅哥贵族一模一样。阿里巴
巴说:这就是我用法术变出来测验你的新男友啊。阿里巴巴把纸人放在爱
妻的怀里,她吻了一下爱妻的额头,就站起来,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
走出去,消失不见了。”
  “那女主角呢?”大白鲨问。
  “女主角也去学法术,学好了再去羞辱那个沙文主义的臭男人阿里巴
巴!”有个女同学起哄。
  “呃……这样故事就结束不了啊。”我说。
  “康永,把故事结束吧。”大白鲨教授说。
  “呃……女主角用那把斧头自杀死了。结束。”
  有些女同学不满意的摇头,有些人故作感伤的叹气。
  大白鲨教授摊开手:“有背叛、有爱情、有暴力、有魔法的特效、还
有隐形的床戏,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康永同学,你的异国风味还挺变
态的嘛,哈哈!下一个轮谁?”
  唉,我情急之下,竟然把小时候看过得邪门京剧故事“大劈棺”给丢
出来抵挡大白鲨,虽然鲨鱼算是放我过去了,但接下来是不是还有秃鹰或
犀牛要对付呢?
  我真的要一整学期都待在食物链的末端吗?救人喔……
  2、流浪流到死。
  “对这些自我放逐的天才,死不是结束,死,只是继续流浪。”
  “我的妈呀,你饶了他们啦,死了就让人家休息吧。”
  UCLA校园的草地很绿。更了不起的是,绿草上总是躺着不少金头发的
人。更了不起的是,这些金发的女生男生都穿得很少,躺在学校的草地上
,看书晒太阳。
  我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过一块又一块这样的草地。阳光、金色的寒毛
、迎面而来一口又一口微笑的白牙齿,全部都弄得我有点头晕,但又有点
窃喜: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待好几年的学校吗?
  哈,想我这种来自“无人露齿微笑之城”的学生,真觉得有点微笑超
载。
  我也不由自主地路出微笑,往电影系馆走去。阳光本来还白花花的,
等我把系馆门一推开,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我眼睛一阵发黑,等到瞳孔调
整过来的时候,只见馆中虽有人烟,但人人面色沉重、脚步匆忙,各自忧
心,虽然还是有金发闪动,也免不了光泽黯淡。一瞬间,阳光与微笑都被
挡在系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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