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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以上,水面以下

_3 恭小兵(现代)
      
  费小兰和夏羽一样,也是有夫之妇。我毕业后,和她在一个办公室上班,互相之间的关系,也纯属正常。不过,出格的事情倒还真的有过一些:那时候好象我刚上班没多久,喜欢长时间地对着她发愣。就因为这个,导致李副主任产生了一些错误的想法。她常常就对着我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心理书上称女人的那个姿势是:“你看我多漂亮啊。”
      
  此后,我们单独在一起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回便饭,还躲在计程车里偷偷亲过几嘴。但每次我要求尽兴时,她却推三阻四。分别以“我不喜欢男女之间把关系搞得那么赤裸裸”、“今天不行,我不凑巧”和“等我老公出差后怎样?”婉言拒绝。而我在心里则已经骂了她起码一千次假正经。同时,我也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我小叔。
      
  那天江洪也闻讯赶来,和朱大同一起帮我出谋划策。我们三个在房间里拼命抽烟。江洪问我:“你和夏羽的同时又和她?”既然已经东窗事发,我也只好点头承认。朱大同又说,对了,她还准备联合夏羽一起,要把你告上法庭。我冷笑不已,暗暗想,妈的,她们俩可都是自愿的。我要是流氓的话,那她们又是什么呢?可中国到底不是美国,流氓事小,等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时,我的护照肯定已经过期!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一定是那个姓马的老流氓耍的花招。“真的不行,咱们买个黑社会杀手把她干掉?”江洪的提议,倒把朱大同吓了一跳。
      
  为这事,我约到费小兰单独谈了一回。那天我们在一家叫着“粉红色的回忆”咖啡厅里见面。“这地方除了名字土得掉渣之外,别的还算凑合。”费小兰坐下来,撇了撇她的小嘴说。不自觉的,我又动用起自己刚接触她时的那招,长时间地盯着她的脸蛋发愣。我发现,其实费小兰除了胸部有些平坦之外,别的地方长得还真不赖。尤其是那张脸蛋,白嫩、吹弹可破的皮肤,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像是两坛可以醉人的美酒。假如她真的和我有过那回事,我想,等去了美国,我肯定会常常想起她。
      
  没谈几句我又发现,原来费小兰自己也是个出国迷。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年头,出国的人小鱼上水一般多。她想出国,应该算是情理之中。谁让电影电视现在都宣扬着美好的外国生活呢?直到费小兰被我盯视得有些老毛病重犯了。我才问她,怎么回事,到底?
      
  “你小子想出国就出国?没那么便宜!”我觉得,费小兰说话的口气倒像是我妈。于是我就吃吃地傻笑,嬉皮笑脸地望着她说:“咱们俩好象没做成过什么吧?”不想她听后却勃然大怒,把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在我鼻梁上又戳又点,“你这混蛋,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难道非要做成什么,才算是爱情吗?”说完后可能觉得“爱情”俩字有些不妥,又说:“幸亏没跟你做成过那事,否则我后悔都来不及!”
      
  我一边笑一边还想趁机揩她最后一笔油水,我伸出手,准备掐掐她的漂亮脸蛋。却被她一调羹打在手背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一生气我就这样问她:“听说你准备告我流氓?”她却反问我:“那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不是流氓?”我说我不是,“我要是流氓的话,那最起码你自己也是。姓马的更是!我曾经看见过你们俩在‘四方宾馆’里开过房,别跟我说是巧合,连日期、时间和你们俩的化名我都可以查得出来。”
      
   费小兰被我一军将得整个人都怔在那里,几秒钟内,变了好几种脸色。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么斤斤计较地说她,有些流氓地痞作风。可签证的事情刻不容缓,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其实马处长对你挺好的,你只要对他也好些,将来他的位置肯定非你莫属。到时候我从国外归来,不还是你的属下嘛。再说咱们俩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关系,当真我出国了就永远不回来?我还指望着自己回来时,你已经比吴仪混得还要好,到时候,我才不怕你摆什么臭架子,反正我喜欢看大场面。”看着她的表情那么难受,我只好这么五迷三道地劝慰她。
     
   最后她只好背离了马处长的意思,擅自决定,与我和好如初。而我则一再许诺:出国后多长几个心眼,看能否帮她也联系联系。这事就这样草草收场。那天出了咖啡厅,我们还肩并肩地走了大约一万米的长街。临别时,她忽然问我,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跟我把那事做成?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些云,酝酿了很长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第六节 终将远行
这事被夏羽知道后,禁不住在我家里气得暴跳如雷。“想不到你还真是狡兔三窟,老少娘们一个也不想放过?”我说,那里是那么回事?我跟她的关系简直比纯净水还纯净。之所以闹出这样的风波,完全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这些鬼话,江洪说,那个臭女人都准备告你啦!妈的你今天是不是去向她卖笑又卖身?跟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倒像是个大人物。再说你不就是出个国吗?有啥了不起?这也值得她告的?”
      
  听夏羽这么一说,我在心里不禁狠狠地骂了江洪一万句操他妈。他干的这事哪像是我朋友,简直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我苦笑着向夏羽解释,我说:“姑奶奶,你别跳啦,我头都已经大啦。签证还没下来,你们这些三八就四处收集着所有的马路消息。那等签下来之后,岂不是要把我五马分尸?再说我还真想把你也带过去哩。你老公因为一个黑妞就抛弃你,我可舍不得。”
      
  夏羽作势要啐我,索性我把整个脸往她嘴边凑。心想,为了出国,被她啐点吐沫又有什么关系?等我上了飞机,咱们之间的一切也就可以彻底的一笔购销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才不想跟你出去呢!跟在你后面,不明不白的我算个啥?免费保姆还是洗衣机?我只是普通技校毕业的。不是真的北大!你带我去美国能干啥?去唐人街拉客?跟美国佬干?再说我还不会用外语拉客!”
      
  我一糊涂,居然脱口就说,不会你可以学嘛。夏羽被我这句话气得脸色铁青,在房间里挺着她高耸的胸脯,走来走去:“学你妈的头!我可不是那种惟钱是图的女人。别以为跟你睡了几个月,我就是你的女人!这年头,谁玩谁谁知道啊?你这条可怜虫”夏羽说完,扭屁股就走。离开我家时,还一脚踢倒掉一张拦路的靠背椅。
      
  几天后,我和江洪逛街。走到平湖西路的“红雨迪厅”门前,果真看见一大帮臭小子,都围在夏羽的面前,其中一个就是我差点拿刀砍他的“驼子”。江洪当时就准备冲上去,叫夏羽陪我们一起去“五谷香”吃饭,被我一把拉住。我说:“妈的!别去!她这叫自甘堕落!”可后来,我又觉得,夏羽这样做,很可能是故意气我。不过这女人的确很有骨气。我很佩服她。别的女人一听见我要出国,恨不得时刻都围绕在我身边。以便将来我衣锦还乡时,得些鸡零狗碎的洋玩意。
      
  想到这里,我对江洪说:“只是她骗过我,她说她老公每个月都给她寄钱。但事实上,她老公一年前就已经终止了与她的一切联系。她现在花的钱,全是旅馆的那点收入。我怕就怕在像‘驼子’他们那号人,会连财带色一起骗走她,我走后,你要帮我照顾照顾她。”
      
  签证下来那天,我对江洪说,看来我要正式向你托孤了。不过你小子蛮骚包,是不是早就看上我的夏羽了?他却把头摇得像只货郎的拨浪鼓,口气坚挺异常地否认。其实,对于夏羽,我真的有些愧疚。毕竟承受过她太多的照顾。而很多时候,我却没把她当成过自己的什么人,尤其是住在“夏羽旅馆”的那段日子。潜意识里,我甚至把她当成是一个纯粹的鸡。
      
  江洪那天问我借手机打电话,那手机也是当初夏羽替我买的。我拿给他,想了想又说,反正我以后也用不着这个了,就转送给你吧。算是我们之间友谊的一个象征物。“不过江洪,你真的要对夏羽好一些。就当她是我亲姐那样行吗?”江洪说,行,你放心,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把她完整无缺地交还与你。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在简单的啤酒宴会结束后,我趁江洪醉得像头死猪,用我刚送给他的手机,跟赵小妖进行了一次长谈。我对小妖说,以前我讨厌钱,视钱财为粪土。我妈可能就是因为钱才嫁给我爸的,否则凭他一个反革命分子,一个黑五类,谁愿意跟他?可现在我却沦为金钱的手下败将,要老婆跑出去打天下。
      
  小妖在电话里刻薄地问我:哦,那谁是你老婆?
      
  于是我敏捷地绕开这个话题,继续说:现在我也决定拜钱为师啦。我明天就直飞钱山钱海。我要把钱当成我的新老婆,为了钱而奋斗终身。
      
  小妖不满地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为我而奋斗过。对了,你的小说写得怎样了?电话里,我感觉到她是一边在嗑瓜子,一边在跟我说话。好象我就站在她的面前,而她不过是在陪我闲聊。
      
  “小说值个屁钱!”我发觉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用钱来衡量着一切事物。“再说,我们俩并没有那个过,或许我们真的那个过了,我就不会离开祖国,我的小说也会写得朝气蓬勃。”
      
  电话里面,赵小妖假装听不懂我说的话,还一个劲地在电话里挑衅我:我们俩并没有哪个那个过?那你现在来上海,看看还来不来得及?
      
  
  我说我现在还不想那样做。我要为自己的未来,保留住人生宴会里,味道最为鲜美的一道大菜!这样的安排让我觉得,自己或多或少的,还有一些艺术细胞,可以接近浪漫,接近理想。在后来灵魂和身体都遭磨难的艰苦岁月里,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为自己保留的那道大菜,在转眼之间,就会变成了别人的残汤剩饭。关于这一点,当时我的确没有估计出来。
第四章 寂寞是个大问题 第一节 锤子、剪子、布!
当飞机飞进高高的云端之上,我终于触摸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傻傻地坐在机舱里,我的沙眼病似乎又犯了,泪水像蛆一样,纷纷从我的眼眶里爬出来。
  
  那一刻,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在我的人生里,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正离我迅速地远去:我的小说,我的爱情,以及一些残留在我体内的所谓纯洁。而它们,在飞机没有起飞之前,比我的生命显得更为重要。
    
  云端里,飞机在不断地拨高,可我的心却在不断地下沉。故乡,在迫不得已的苍茫里,已经显得愈来愈远。真像是个梦一样,说声离开就真的离开了祖国?机舱以外是天空的颜色。可那是一片说不出来的蓝啊。蓝得使我一度认为:自己人生里的一切,不过是场不停变换的噩梦,现在的我,也不过是被爱情与金钱所打败,在进行着一场匆匆的逃离。
    
  在蓝天白云和无穷无尽的宇宙之间,我呕吐了好一阵子。后来只得紧闭双眼,任由不争气的沙眼莫名其妙地流泪。却没有任何心思回忆过去。因为我已经感觉得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并不完全地捏在自己手里。
  
  很可能是堂兄周大卫代替命运之神,为我作的一个小小安排。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或者上天早就这么决定过了,像国内每年一届的人大选举一样。
    
  大卫和他的大洋马在机场迎接我。他们开着一辆小型的双排坐汽车。大卫说:“我不喜欢搞排场,这车实惠,省油,还可以体现出我们美国人的务实精神。”他们俩把我直接送到我要上的语言学校,大卫递给我一些美金,说,住宿费学杂费等等一切,我们都已经替你支付过了。这钱你零花,不够再打我电话。然后就问我还有其他什么问题。
  
  大卫在美国有一家私人公司,看上去他很忙。我拿笔记录他家的电话号码时,心想,你妈妈的肚兜兜,在国内热情得像个啥似的,一来你们家居然连顿便饭也不请我吃?
    
  和我同住一间宿舍的令狐坚,来自中国湖北。令狐长得挺胖,在国内某大学读书时,是个典型的亚文化二传手。据说还出过几本畅销书,担任过一段时间国内新生代写手的楷模,因为模仿王小波而得过某项大奖。他来美国快一年了。等大卫他们一走,令狐就连夸我运气好。说,个婊子,老子在国内奋勇冲杀,还举债借了一笔高利贷才混出国门!你倒好,有洋亲戚替你撑腰。
    
  还没等我抱怨出来,那家伙又说,好了好了,别跟我唧唧歪歪的冒充纯情青年不谙世事!我知道中国人一来这里马上就想去哪些地方!许多家伙一下飞机,连路都没摸清楚,就说please, how to get to red-light district?国内的许多考察团来了,也总是忘不了考察考察这个项目。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那里!什么什么?吃饭?这里不是北京是纽约!吃饭的地方有无上装餐厅,还有无底裤餐厅。地面上安装的全是镜子,服务员穿着超短裙。去那里吃饭的人都拼命低着头。哈哈我还有个大学女同学,也在那里面端盘子。小费多得像下雨!她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我们老师辛辛苦苦教一年书的五倍。不过那里太贵,以后等你发达了,我再带你去拿她来消遣消遣?
    
  我被他说得蠢蠢欲动。心想,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再说现在毕竟是在异国他乡,通过刚才大卫没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或者什么的,那些洋亲戚的嘴脸已经显山露水了。所以,眼前的这个胖哥们,我得跟他好好处处。于是,我们俩飞快地消灭着我背包里面带来的最后几碗国产方便面。稀里哗啦的吮吸过程里,我还抬头问了一下令狐:“听说美国有的餐厅里,每天24小时,不停地向顾客表演真刀实枪对着干的性交舞?”
    
  他一边吃面一边说,有有有!妈的,他们心情好的时候,还搞幸运大抽奖,中奖者可以上台跟那些金毛母兽们一饱淫欲。不过她们对咱们亚洲人,好象不感兴趣。可能这也算是种族歧视之一吧。
  
  那天吃完面条,我们俩就打的直奔令狐所说的那家餐馆。途中,令狐特地嘱咐我,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因为那里的爱滋病毒,比电脑里面的技术炸弹更令人头疼。
    
  进得那家餐馆,果真一如令狐所说。里面吃饭的几乎全是年轻男性。我还见到不少中国老乡,尽管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互相之间说话的口音,使得我恍然之间,如同身在国内的某家进步餐馆一样。
  
  我们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非洲少女,赤身裸体地从一群欢呼者密集的手臂上滚过。几个我国青年也忍不住冲了上去,拼命伸出他们的手,迫不及待地想抚摩抚摩别国女性的裸体。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并未得逞。那个姿势淫荡,身材灵巧的非洲小女孩就那么轻轻一闪,就钻到了一块幕布的后面去了。非洲少女消失之后,餐厅里的灯光忽然一下就暗了下来。接着,台下开始响起不满的口哨,有个胆大的我国青年,甚至怒骂了狡猾的美国佬一句:“操你们家妈妈!”,但没人理他。
  
  令狐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我们俩在一张空桌前坐下。
    
  就在令狐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的时候,我发现那块幕布渐渐升起。然后灯光打在台上,一位自称来自法国的金发女郎,和刚才的非洲少女一样,一丝没挂地从后台走出来。她用流利的英语,邀请一位先生上台去和她现场表演性交。场下顿时乱作一团,各国青年都在争先恐后。我国的几个青年也挤在台子旁边,其中两个,估计是好朋友,还煞有介事地在“锤子、剪子、布!”的一决输赢。
    
  那个妖艳的法国女郎站在台上,依旧用湛蓝的眼神,在众多的人群里寻找着对象。我故做镇静地坐在桌前,心里却急得直痒痒。只是我和令狐还不算太熟,他又比较矜持。对台上那么激烈的画面,他连看都懒得看的,一直在默默地喝着自己的啤酒。我捏了捏口袋里面大卫给我的那叠美金,心想,过几天老子单独来这里。一定要冲上前去,不相信自己就没有那个艳福!
    
  可令狐却很诡秘地对我笑了笑,说,妈的,你小子肯定在心里已经骂过我了。其实,选谁她自己早就安排好啦。咱们中国人不也喜欢事先安排好一些事情嘛。你也以为外国佬的智商比咱们中国人差?再说她们也不可能选上我们中国人。你别看前面那些挤来挤来的尽是咱们中国人,可他们没那个福气。为什么要挤?越是没福气的人,他就越想挤到前面去抢机会。
    
  他的话,使我想起小波先生生前也写过一篇杂文,说有个山里人,看见城里人家的电灯可以照明,一时兴起也买了个回家。用根草绳吊在堂前,夜里却不亮。不禁大骂电灯,骂它看不起山里人,操它妈。眼前的这个场面,难道不是先生生前写的那个模样?
    
    
  我在国内就恶补过英语,所以那所学校的课,对我来说倒蛮轻松。时隔不久,令狐的英语就说的没我好了。不过他平时也不怎么去上课。他说他边学习还得边挣钱,以便将来回国时,可以还清自己借的那笔债务。
    
  一天下课,令狐问我:“你来美国干什么?学习联邦文化?狗屁!我最讨厌这些所谓的快餐文化。去年的一部大块头,今年就是厕所里的擦屁股纸?所以我坚决不学。我们不是出来挣钱的吗?看在你我脾气对口的份上,我明天带你去见工?妈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冲张瑜她们当年刚来美国时,不也在餐馆里面端盘子嘛!她们俩当年在国内影坛,该算是两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吧?她们俩干得,我们俩就干不得?”
第二节 索噶!
我被令狐坚介绍到一家缺人缺得呼呼叫的餐馆里干。老板是个温顺的日本小老头。四十多岁,对所有员工都挺和气的,还会几句生硬的汉语。分派给我的活也不是很重,就是负责清理三十张餐桌的油水以及其他垃圾。每礼拜四个班次,每班次六个小时,每小时十五美元。另外,小费归自己所有,不必上缴。
    
  正式上班那天,令狐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大哥一样,特别叮嘱我,说,千万千万不要小看小日本。干活就得把活当活干,别耍国内那套把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别异想天开,打老板娘的主意!等你发达了,我自然会带你玩尽曾经侵华的各国妇女。咱们替旧中国报仇雪恨也得讲究策略,不能蛮干。你地,明白地干活?”
    
  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一个常来餐馆巡视的中年顾客,也不吃饭,却老是柔情万种地看着我。那眼神太暧昧,暧昧得让我无法承受。回去后我就把这情况告诉了令狐。连他也大吃一惊,说,该不是个前去你们店踩点的同性恋狂吧?令狐的设想吓了我一身的冷汗。
    
  通过餐馆老板,那个名叫山本某某的日本人,居然约我周末去他家。来接我那天,他还开了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望着那车我觉得他不仅有同性恋的可能,而且极有可能还是美国黑社会里的某堂堂主。他的别墅坐落在一个风景异常优美的富人区里。周围全是绿色的草坪,院子里的那个露天游泳池,也大得怕人。
    
  面对这么一个环境,这样的一个日本富翁。我未免有些拘谨。幸好,他家里还有个非常和蔼的中年女人,估计是他老婆。“那他就不是同性恋!”这让我稍感安全。原来山本夫妇有个儿子,但已去了天堂,山本向我解释说,他从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发现我跟他死去的儿子长得非常非常相似。该夫妻俩还特地从卧室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山本果然有点像我。但比我要显得富态。我估计:那种有钱人家孩子的气质,这辈子随便我怎么弄,也是弄不出来的。
    
  整栋别墅里,目前只住着山本和他的夫人。山本用一口极为纯正的英语告诉我,说他们早在七十年代末期,就已经来到了美国。小山本也是在纽约出世的。五年前死于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场雪崩。我暗想这对日本夫妻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五年后居然还对小山本念念难忘?日本国的人情味真浓,我爸妈去世的时间还没五年,但我现在都已经不怎么剧烈的想着他们。更不会轻易告诉某某人,说某某某像我死去的爸,某某某像我死去的妈。
    
  可当我看见在一旁望着照片直流泪的山本夫人,又不得不迫使自己的脸色变得凝重些,以符合当前的悲哀气氛。没几天,我就被餐馆老板告知:山本先生想收我为养子。另外,我还得到一个破天荒的消息:原来我打工的这家餐馆,居然是山本先生的产业之一。另外的另外,餐馆老板还这样提醒我:如果我愿意,那山本董事长名下的巨额财产,都将有我合法继承的份。
    
  当我把这些惊人的消息全部告诉令狐时,那家伙却笑得解开了衬衫,把手放在胸口拼命地揉。他一边揉胸口,一边问我:“你们董事长高寿?”我想了想,莫名其妙地说:大约四十几岁吧。令狐又问我:“董事长夫人芳龄?”我说那要年轻一些。
  “他们俩有没有病?”
  “我怎么知道他们俩有没有病?山本不是同性恋已经够我感到震撼的了!”
  “一对四十来岁的大款夫妇,没有病,准备收你做养子?”
  “基本上就是这样。”
  “你可以继承他们的财产,必须等他们俩全部翘完辫子是不是?”
  “好象是这样。”
  “但不出意外的话,等他们俩翘辫最起码要等个四五十年的时间。因为日本是个长寿之国。你地明白?”
  “明白。”
  “那么笨蛋!请你掰着手指头计算一下:五十年后你自己已经几岁了?况且,在这五十年之内,你必须老老实实、一心一意地伺候好你的养父与养母,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的话,他们随时随地的就可以让你走人,然后你一个子儿也得不到,相反,你会因此而背负一个不孝敬老人的罪名。”
    
  令狐坚的分析吓了我一跳。我不禁高声怒骂起了狡猾的日本人,可惜我的日本话还没入门,因此只好比较简单地这样发泄:索--噶!而旁边的令狐,却已经在为我异国的第一个发财美梦收尾:所以说,他们收你当儿子是假,请免费男佣才是真。咱们中国人,就他妈孝敬父母这点,到目前为止,在国际上,还值得显耀显耀!你要不是中国人,人家怎会看上你?
    
  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算计着这事。那几天我在纽约的街头,走来走去,想来想去。走累了,我就坐纽约的地铁,坐完地铁又换巴士。想烦了,就仰脸看一看天空,那上面有些歪歪倒倒的阳光,但它也不告诉我具体的答案。我一直在内心深处问自己:你敢不敢跑一场终生的马?敢不敢答应山本,去给他当儿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我的确没听说过:有哪个地下党,能五十年如一日的,安全隐蔽在敌人的心脏里?我会露出马脚的。
第三节 寂寞是个大问题
几周后,拿到薪水,我想请令狐去他所说的无底裤餐馆吃饭。他被我的慷慨吓了一跳。说,初步计算了一下,我干到今天,还差不少的外债。妈的你小子倒好,一出来就可以自己挣钱自己花!不过还是别去那家餐馆好不好?我有个女同学在那里端盘子。在国内读书时,我和她关系暧昧。你说说,就凭这一点,我们今晚是不是换个地方?真去那里的话,互相抵上面,岂不很是尴尬?
    
  令狐的话使我想起远在日本的小如。在去往另外一家无上装餐馆的路上,我心想,小如在东京,是不是也会沦落到像令狐的女同学那样?想到这里,我不禁偷偷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有天夜里,我正在做梦,梦里面,我跟在自己的小日本老板娘后面,叽里呱啦的在学习日语。却被令狐一拖鞋给砸醒了。他笑着说,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妈的,你倒好,身在美国还嫌不够,现在心又飞去了日本?
    
  我摸了摸有点疼的脸,忿忿地诡辩说: “你知道个啥?我只是想早点学会用日本话,一来可以凭此去学校直接勾引几个日本的花姑娘,二来,我太想用真正的日本话来骂日本人啦,他妈的你不知道,最近来我们餐馆吃饭的那些日本人,对我极不友好。等骂完了日本人,我就开路,再也不在那个鸟地方干啦。”
    
  有天晚上,令狐打电话给我,说他的一个激进老乡,请他趴在一个来自中国台北的女人身上,发泄着祖国至今尚未统一的愤懑。电话里,他还特意让他身下的台北女同胞,用极其煽情的嗓音,朝着话筒呻吟。我躺在气氛潮湿的被条里,禁不住打起了手枪。那个夜晚,是我有生以来,最最鄙视自己的夜晚。但后来,我却这样想:为什么资本主义会迅速发展?为什么过去是只有社会主义可以救中国,而现在却是只有中国才可以救社会主义?可能咱们中国人,一直没有放弃打手枪的古老习俗吧?可问题是:许多得不到的东西,除了使用这个方式来得到,我们这些势单力薄的个体的人,又能用其他的什么高招来对付自己熊熊的欲火?中国人,在美国,面临着那样的一个非常时刻,想扑灭这样的一种熊熊欲火,除了手淫,还能有其他什么锦囊妙计?
    
  另外一个晚上,我趴在桌子上给国内的一些朋友写信。那些信写得都不长。在写给江洪的信里,我学着英雄老扁的口气,问他最近的“胖须”插的怎样。我想起这个写法,还是英雄人物老扁,在没有成为英雄之前发明出来的。并因此想起了一些难忘的本科时代:就像是一场不得不闭幕的戏,我那青骢马、薄春衫,白衣飘飘的本科时代,就那样悄然走远了。老扁、小如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曾经异常年轻的本科同学。我们的相遇,只是一场为了离别而诞生的宴会。我们的激情,现在只剩下一个庞大的空壳。我们所有的欢声笑语,如今都已成为一曲无奈的悲情布鲁斯。异乡的上空没有云彩,故国的夜晚,又该给我以怎样空洞的安慰?
    
  信中,我告诉江洪,纽约的野鸡可不像国内那些小敲小打的野鸡。她们有执照,合法经营按时纳税。受法律保护,享有极其奢侈的人权或者人身自由。结束那封信的时候,我还特意向他提起:我说最近的我正在拼命挣钱,以便早日代替他实现“睡几个资产阶级国家的女人”的理想。
    
  写完那封信,我又想单独给夏羽也写一封。写写我对她的愧疚,我想婉言规劝她,希望她能够早日跳出那场名存实亡的失败婚姻,能够尽快甩掉‘驼子’那帮小流氓们对她的纠缠。她可以找份体面的工作,哪怕不找工作,也可以体面地生活。旅馆的收入,足以使得她们母女俩衣食无忧。又何苦非要去亲身体验,那些希奇古怪的现代都市夜生活?正当我准备提笔写下这些时,又忽然觉得:自己又是何苦?再说,写出去的东西,毕竟就是泼出去的水。到时候,我还能收得回来吗?索性没写。
    
  给赵小妖的信里,我这样写:“生存已经不是问题,寂寞才是大问题。”在信里,我还非常露骨地对她说:我后悔没有在你的肉体上,留下一些更深刻更有意义的纪念,就跑来这个鬼地方。“残酷就是美丽,美丽就是残酷”我不知所云地写上这句话,想以此吓唬吓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妖。快结束时,我还假装自己因为时刻都在想念着她,所以准备:学校一放假,我就回国来看你。我说美国是个百分之百的鬼地方,在这里挣不到什么大钱,却浪费着我的大好青春。“美国没有一个像点人样的美女!也没有任何艺术的灰尘,愿意滞留在这个鬼都不来下蛋的地方!”
    
  我还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写得再惨一点。或者这样的话,小妖会更想我更爱我。因为英雄人物老扁曾经这样定论过,他说天下所有的女性,都没原则地同情弱小者。写完给小妖的信后,我又往信纸上洒了点冷开水,特地把最后几个字弄得模糊不清。心想:等它干了,小妖拿在手里,阅读时,肯定会把它当成是我的泪痕。
    
  后来的几个晚上,我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做梦。当然最好是做做春梦。我还希望那些梦可以长久持续一点。我希望有位天外飞女,从云端里飞下来,乖巧地躺在我身边,常娥啊织女啊还是今何在笔下的那个什么霞的,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再对她们的裸体客气!我会像白案大厨们揉面粉那样,一点一点地把她们揉碎,然后扔进沸腾的油锅里,然后再捞起来,再揉碎。这才算是人生。这样的话,至少比傻逼神仙西西弗来回搬石头,要有趣的多吧?
    
  原来周一平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来回搬动着一块被人类叫着“女人”的石头?那我的魂呢?周一平也得跟平常人一样,要具备一个被人们称之为“魂”的物件吧?我常常这样甜蜜地想着:恩,在思想的深处,我是个强者,是个胜利者,无坚不摧。另外,假如明天,假如明天可以下一场金钱加美女的大雪或者大雨的话,那我的人生就功德圆满啦。哼,和艺术有关的人,怎么会败?
    
  可是,所有这些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想、遐想、狂想和臆想的声音,对于如今的我来说,真是太遥远,太遥远,太遥远了。
第四节 我腰断了,怎么弯?
在纽约街头,在那些高楼大厦之间的倒影里,我总是想放慢自己的脚步,悠闲一些。这个国家的人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他们走路的姿势奇特,虎虎生风。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样,倒像是前面的街道上已经摆满了金元宝或者大锭的银子。或者像是阎王已经向全美人民下了十二道金牌,说走路快的,可以赶到下辈子不投人胎的机会。我才不会那么飞快地走路。赶着去干嘛?被车撞上了,本就折得太大啦。
    
  到异国他乡的那股子新鲜劲早已经过去。我开始发现,美国人并非传说中那样,看不起中国人。他们其实挺好的,对各国来美淘金的英雄儿女,他们基本上一视同仁,并非常友好。种族歧视的残渣余孽毕竟是极少数。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世的时候,不也这样说过嘛:右派分子只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几点几几,是极少数。“百分之几点几几”的数量,就是个“极少数”。至少在计算机没有普及之前,就是这样的一个概念。当然,在看待当年领袖的这句语录时,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千万不可以拿另外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来论证这句话的准确以及精辟性。
    
  好几个月以来,令狐带着我,先后更换了三四个打工的场所。另外,他留在国内的那些债务,基本上也被他偿还干净了。只是学校的生活费学杂费等琐碎费用,却又使得他对资本主义充满了敌视情绪。有一次闲聊,他一边给国内的朋友发电子邮件,一边恨恨地发牢骚:“干脆我们贩次毒算了?跟美国的条子们赌一回!一球定输赢。”
    
  我说:“在国内我都没作奸犯科,跑来这里发什么颠?贩毒?那还不如去卖身!听说美国的怨妇比较多,那么当鸭子岂不是很有搞头?不是说你们湖北人有九个鸟嘛,你拿其中八个去试试?”令狐听后勃然大怒,说,去去去,我国内有个死党,就是死在那个病上面。咱们还是什么都别干,就这样,像个泥泞中打滚的猪猡一样赖在美国。好死不如赖活嘛。
    
  住在我们隔壁的李家兄弟,是两个贼精贼滑的上海阿拉。每天清晨,二李都要出去跑步。对我们说是锻炼身体,以便将来回国时,可以报效祖国。其实他们俩是出去拾垃圾。他们房间里的电视机、洗衣机、电脑、冰箱,基本上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当二李跑步的谎言,终于被我和令狐俩戳穿时,大李哈哈大笑,说,妈的,这算什么?我们兄弟俩替美国人擦擦屁股,还以实际行动,猛烈支持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倡导的环保政策。为国争光!
    
  看见我和令狐俩一个劲地都在向他们兄弟点头,说,要得要得。小李也来了点劲,跟在哥哥的话屁股后面,弟弟也来了一句。他用软不拉鸡的上海话说:“其实美国满地都是黄金!就看咱们肯不肯为黄金而弯腰。打工太辛苦,也不划算。所以我们兄弟俩坚决不打工!”
    
  小李在国内是个惯偷。不知道来美国进修MBA的大李,通过什么手段,把弟弟也弄到了美国。据小李自己说,在国内作业时,他曾经被失主掰断过一根手指。可能是哥哥于心不忍,怕弟弟呆在国内,失手时,会被其他野蛮的失主,再弄断一条腿吧。但在美国,小李却从未失手被擒过。“哈哈,美国佬都是马大哈。可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小钱。而且我在美国干老本行,一方面是为国争光,发扬国粹。另一方面就是为社会主义报仇。过去他们在我们国家抢过多少东西?妈的,那些东西现在都是无价之宝啊!”
    
  他继续说:“在这里,我没偷,是拿!你们俩真是书呆子。那些大商场,宽广无边,没几个人看,闭路电视算个鸟?随便拿双名牌跑鞋,名牌皮带、领带,往怀里一揣,妈的一晃眼我就不见啦。这样的事,一天我就干两回。多了不能干,那样容易翻船。那些货,我到黑市一转手,哗哗响的美金就到了手。一天多少进帐?这个可说不好。基本上要比你们俩高吧。我卖的便宜啊,一双正宗鳄鱼皮鞋,标价好几千,我五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就甩卖掉。回头商场里的东西还多着呢。”
    
  因此,小李发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回上海,对亲戚朋友们都这样说,他说美国是天堂,而他小李,则是只快乐的天堂鸟。有次,我一个人在某家大商场里逛来逛去,忽然发现一双破旧的皮鞋,上面的英文介绍是鳄鱼。一开始,我以为是某个名人摆在商场拍卖的。可当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MIDE IN CHINA,产地是上海蒲东某某工业区。那么说,原来那双新鞋就是这样不翼而飞了?再看到牌子上标的那个价码,吓我一跳。折算一下,假如把那双鞋的美金折合人民币的话,至少有一万多。看来,那个上海小阿拉跟我们说的,基本上属实。
    
  站在那双已被掉包的名牌鞋柜前,我禁不住心想:这里既然是同胞小李这类人的天堂,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周一平的乐土?小李干得,我小周就干不得?可能是日有所思,当天夜里,我就做了个恶梦。梦里面,我看见自己的腰已经断了。整个身子像条被刀切断的藕一样,变成了两截。中间还粘着些丝。可地下却堆满了许多我极其渴望的东西:有满地的美金,有无数的美女,另外,好象遍地都是那些我从来不敢问津的名牌皮鞋。真的只要我一弯腰,就可以得到它们。可是,我的腰已经断了,飘在恶梦里,我急得大喊大叫。我在恶梦里焦急地叫嚣:“我的腰断了,妈的!怎么弯?”被令狐一巴掌扯醒时,我用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在梦里,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那个夜晚,纽约上空的风,像梳子一样,轻轻梳理着临窗而立的令狐与我。四周极其寂静。后来,我怀疑可能是我自己的感觉出现了问题。美国的首府,又不是莫斯科的郊外,它的夜晚怎么也会如此安宁?那晚,是我先说话。我站在窗前对令狐说:“我甚至可以听到露水在树叶上滑动着的声音。”
    
  他说,我不敢听那个声音,我害怕因此而想念家乡。
第五节 典当仪式
在美国挣钱即使挣得再累,我都会抽空想一想我国内的一些朋友。尤其是我那亲爱而纯洁的赵小妖。那孩子,天使般纯净,总让我联想翩翩。我想起我们刚认识不久时的某个夜晚。那时候,正好小妖放寒假,闲赋在家。我们有机会在一起跳舞,逛夜市或者看通宵的电影。有一回电影还没开演,小妖就趴在我怀里睡着了,像条疲惫的小猫一样。而我却莫名其妙地扮演了一回绅士,强忍着满腔的欲火,连摸都没摸她半下。
    
  “毕竟在孩子面前嘛。”当年我就是这样恬不知耻地冒充着纯洁。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直到后半夜,放第三场电影时,小妖才醒了过来。她还故做惊恐状问我:你没趁机对我做什么吧?见我当时已经冻得直打哆嗦,她自己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便特地要求我闭上眼睛,赏赐给我一个闪电般短暂的香吻。仅仅一个吻,至今都让我无比怀念。至少,它是纯洁的。
    
  我不知道她现在还纯不纯洁。但我已经不再纯洁,至少比之在国内,要显得更不纯洁。正好那段时间里,我和令狐俩打工的那家店里,又增加了几个项目。其中一项就是老虎机。真正有钱有地位的美国人,从来不愿意问津那玩意。相反,倒是一些街头流浪汉们,对老虎机偏偏是情有独钟。这个情况跟国内极其相似。
    
  我想到一个主意,安排隔壁的李家兄弟,轮流来我们店里打老虎机。而令狐与我则事先在机器里做好手脚。这样一来,老虎机就变成了我们的印钞机或者店里的吐钱机。我们这四个聪明的中国人,同心协力里应外合。大把大把的美金,来得易如反掌。
    
  我还不时地安慰其他三个心里越来越发毛的同伙。说:“反正倩倩也不可能在乎这些小钱。她开这个店无非是想有个好听一点的名声而已。你们只管按照我的方案执行,万一不行我就牺牲一次色相。总之我敢保证,只要你们听我的,咱们兄弟几个绝对不会因此而进美国派出所。”令狐听后,在一边笑了起来,说,屁屁屁,你小子知道个啥?你知道姜倩倩是什么人吗?另外她还可以当你的妈。瞧你倩倩倩倩叫的!
    
  我们打工的那家娱乐厅,虽然它的规模不大,但名气却很是响亮。据说女老板姜倩倩早些年在国内发展时,曾经在李连杰的一部戏里,演过配角。她现在的身份是:中美演艺文化交流专使,同时拿两个国家的薪水。这个店,也不过是她在美众多产业里的其中之一。她所有的产业加在一起,最起码也有上千万美金的家底。尽管女老板姜倩倩的背景如此复杂,但我一点也没瞎吹。因为一个礼拜的时间还没到,我就光荣地印证了那个“献身”的谶语。
    
  姜倩倩巡视这家娱乐场所时,恰好是她的四十大寿。那天全店狂欢,喝酒吃饭不要钱。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出现,直到子夜时分,街头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车队。从车里下来的男女老少,基本上都是中美两国演艺界里的中低两级官僚,以及两级官僚们的家属。可能是因为我酒量颇大,模样凑合,所以很是幸运地被姜倩倩抽调上去陪酒。
    
  的确就是那天夜里,姜倩倩趁着宿醉,把我留了下来。她软绵绵地支走了所有的客人。然后要求我陪她看看当晚中国的卫星电视。“或者,你以为,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们几个臭小子在我店里干的那些好事?不过,今天晚上我们不谈公事。你可以坐在这里,打打传奇,等我洗个澡就出来。”那个离奇的夜晚,就像是一场异国的暖雪一样飘落在我的双肩之上。几分钟过去,整整四十岁的姜倩倩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件逼露出大半截乳房的丝质睡衣。
    
  我低头坐在她的笔记本电脑前面,心想,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更有选择排正常泄欲望的自由。但我现在并没被生活逼上什么绝路。即使她早已察觉到我们在拿她店里的钱,那我可以退还给她。即使因此我会被她开除,那我还可以去找别的工作。哪怕她只手遮天,因此将我扭送美国派出所,然后把我遣送回国,那我还可以回原单位上班。即使原单位不要我,我还是可以活命:我可以到夏羽和江洪合伙的网吧里面看看场子,我还可以继续向一些报刊杂志投稿,无论怎样,可以干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想到这里,我才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全世界会有那么多条所谓的“人肉一条街”。如今不是万恶的旧社会,哪来那么多的恶霸地主们跑出来逼良为娼?
    
  我想离开。令狐坚说的没错,姜倩倩的年龄,的确可以当我妈。尽管我是一个具备正常生理欲望的年轻男人,但我毕竟没有尝试乱伦的勇气。可是我刚站起来,就被姜倩倩扑倒在那张松软的大床上。姜倩倩扑倒我的姿势以及力道,使得我大吃一惊,随之我又恍然大悟。因此看来,早些年,她在李连杰主演的电影里,担当过重要女配角的传闻,可能属实。
    
  姜倩倩已经变得异常疯狂。我因此还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一个名叫许蕾的女人。但那次的状况以及意义,与此截然不同。那到底今夜是个什么样的夜晚?为了一次快乐,用无数次痛苦付帐?因为快乐的价格过于昂贵?盲目地生存,终于要为生存的盲目负责?这就是我必须闯过的一关?居高临下的姜倩倩已经在大声喘息。这时候,我发现她小腹上的那块肥肉,开始摇来晃去,像是一只长了三只乳房的异兽。这个场景,要是被小妖看到的话,她会不会终生都不想吃饭?
    
  尴尬时刻,我只好紧闭双眼。想象自己正游走于一个有杏花也有烟雨的江南小城,无数朵美丽的花伞生长在街道两旁。时间的云雾在雨滴里流淌。记忆里最美的飞行,伴随着美丽的天使,朝人间抛洒着一些白色的野花,每一朵花瓣飘落到尘世,都将是个千年的谜底。
    
  而歇斯底里的往日武打演员、三乳母兽姜倩倩却如此狂呼:“快马加鞭!快快快!快一点!我要给你名份!让你统领我的国土!再送你去好莱坞,把你培养成举世无双的电影明星!让你双手开枪!你的素质绝不比他们差到哪里!你快开枪啊,开枪!开枪打死我!”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神经错乱的绝世孤版?绝望里,我拼命地回想着小妖的模样。以便迎接整个世界的坍塌。即使今夜真的就是世界末日,我也要赶在末日到来前,奔赴自己本能的疆场。然后替上帝撒泡激烈的尿:那是我以典当生命的方式,送给所有关爱过我的人们的最后一件肮脏礼物。
第六节 扳本记
第二天,天似乎亮的特别早。黎明携带着它美丽的情人,闯过上帝的道道关卡,匆匆降临在异国的地平线上,累得直喘气。
    
  我和姜倩倩也在喘气。她歇了口气,对我说: “我最讨厌国内那套半死不活的办事效率,你自己挑个日子,我们结婚。”姜倩倩忽然间冒出来的伟大设想,吓得我浑身冰冷。
    
  而她自己却光着个白花花的大屁股,赤脚走过地毯,背对着我,在电脑里面煞有介事地盘查着吉日良辰。然后,头也没回地接着说:“我是八九年上半年和他离婚的。离婚后我一气之下来了美国,十几年了,我一个小女人,兢兢业业、拼死拼活地打造出这个崭新的天地。每次回国我都会给我女儿带些特别贵重的礼物,可她好象并不怎么喜欢钱。唉,她的脾气像极了年轻时的我。上次,北京的一个记者来美国给我做专题,我还特意提到了她。我这样跟国内的媒体承诺:无论我女儿上哪所大学,我都会在她就读的大学设立留美奖学金。我就是要让那个没良心的狗男人看看,我不仅能力比他大,我还比他更有艳福。”
    
  我不知道姜倩倩所谓的那个狗男人是谁,也没心思考据。关于结婚,我觉得姜倩倩太不尊重我的人权了,我万里迢迢地跑来美国,难道就是赶着来跟一个可以当我妈的中年女人结婚?那样的话,我还不抵跑去神农架,随便找个女野人结婚。最起码也可以算是献身科学探索。
    
  于是我忙不迭地反对,我问她能不能不结婚?但她一点儿异常的反应都没有,仍然没回头:“不结婚怎么行?我已经不怎么年轻啦,况且,美国也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要给你名份,让你分享我的事业我的钱,再带你衣锦还乡。然后我们白头到老。”我被她这句话吓得差点哭了起来。当下心想,美国真是个离奇的国家,我来这里一年还没满,就有人逼着我给他当养子。现在居然又有人逼着我跟她结婚。看来这些人,不吓唬吓唬他们不行。
    
  “我这人财胆包天。你就不怕我席卷掉你所有的财产一跑了之?”
  “那怕什么?我整个人都已经给了你!”
  “我......”我语塞。
    
    
  工友兼舍友令狐坚对我误入武打演员生日宴会的陷阱,感到一种含有恶意的兴奋。他说,周一平,看在青春年华的份上,你可吃了回大亏。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这种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倒让兄弟们感激临涕高山仰止。哈哈哈。”
    
  但当他得知姜倩倩逼着我与她结婚的消息后,就再也没哈起来过。相反,却冒出了一段较为抽象的思考:“那我该用怎样的想象力来形容你们俩结婚时的场面呢?荒谬加绝望?大海深处是美丽的海底疯人院?全体贺喜的人们又跳又唱?等待着全身挂满兵器的武打女演员,骑在你这条年轻的公鱼身上来到婚礼现场?野兽派还是家禽派?”
    
  过了几天,令狐对我说:“说实话我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事我替你仔细考虑过。但我一直没办法跳出世俗幸福的那个怪圈。她选择你叫爱国,你选择她则叫投机。”那天,令狐一个姓范的朋友,从国内来纽约观光。他对我们说,想找几个正宗的西方女人玩玩。“你们不知道,那些男老外,不管黑黄白什么肤色,哪怕就是个失业者流浪汉,到了我国,都可以玩到著名或不著名的影视女星。这事我可真不服气!”
    
  “喏,周一平,这就是我惟一看得起姜倩倩的地方,尽管人家人老珠黄,但毕竟体现出了一种爱国精神,是吧?”根据他朋友所提供的资料,令狐坚还在理论加实践地分析着我的婚姻大事。之后,便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大撂免费的色情杂志,在里面帮那个前来美国替我国男人报仇雪恨的朋友,挑选着西方妓女。
    
  那天下午,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敲门而入。那是令狐通过免费色情杂志上的电话,替那个姓范的朋友预约来的西方女性。她的英语很差劲。却问我们懂不懂俄语。她对我们说自己是西班牙的,小时侯在俄罗斯长大。但据我分析,她肯定就是俄罗斯本土的姑娘。她脸上的粉似乎没有抹均匀,三两颗灰色的雀斑跃然于鼻梁之上。
    
  送她来的,是一位长相极其帅气、身材无比矫健的美国男青年。他留着个漂亮的大兵头,两只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胳膊的虎头肌上,还纹着一只可爱的七色彩蝶。他坐在一辆非常漂亮的摩托车上,估计是在等她。按照国内的说法,我们知道他是个美国妓院里的龟公。但美国龟公虎头肌上,那个彩蝶图案却深深吸引了我。使得我趴在窗上,长时间地观摩着他。
    
  可不知为什么,忽然他却吹起了一段旋律特别忧伤的口哨。哨声随着微风,进入我的耳膜。忍不住我就想:龟公居然可以吹出这么好听的口哨?他在缅怀着什么?友谊、亲情还是爱情?他送来的这个金发女郎,是不是他的情人......
    
  而房间里的那个姓范的,可能是因为紧张,又或者是激动。他对我和令狐说,本来这事很神圣,可现在他却感到很紧张。令狐接口就说:“有什么紧张的?就当是我们小时候站在一起比尿尿那样,看谁撒得远。”但姓范的却这样问我:“八国联军里面有没有西班牙?”我说应该有,怎么了?姓范的哈哈大笑起来,说,那咱们就应该一起上啊,同仇敌忾嘛,妈的老子请客你们俩也不干?
    
  令狐的欲火好象已被姓范的点燃,他开始这样说,对对对,我们要替老祖宗挽回点应有的尊严!合奏一曲她们西班牙的斗牛士进行曲!
    
  就在令狐显得蠢蠢欲动时,我大喊一声:“等等!我觉得她可能不是西班牙的。假如人家是俄国的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很对不起以前的苏联老大哥?”
    
  姓范的嫌我罗嗦,恨恨地说,即使她真的是俄国人,那也没关系。俄国现在也救不了伟大的社会主义。而且,他们还成了社会主义联盟阵线里可耻的逃兵。兄弟们还犹豫个啥?大家同心协力,一起上啊!
    
  我们三个热血青年激烈的争论,使得那个金发女郎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们。估计是听不懂中国话,因此她只能用手指,不停地撩动着自己头上的金毛,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那次,我和令狐,经过姓范的朋友一番教育,最后只好决定:轮番与那个国籍不明的金毛母兽肉搏。
    
  轮到我的时候,我回忆起国内的朋友江洪:在某个星级饭店,我们俩因为付不起南美现磨咖啡钱而翻墙逃跑的夜晚,江洪曾经对我说过他最大理想,就是睡几个资产阶级国家的女人;回忆起不久前,在写给他的信里,我曾向他夸下的海口。于是也没什么犹豫,匆匆忙忙,提枪上马。
    
  可在搏斗的过程里,我却看见对手的胳膊上也有只蝴蝶,和窗外的那个龟公胳膊上的,简直就是一模不两样的蝴蝶。蝴蝶是古老爱情里的一个美好象征。假如窗外的青年,真的是这个女人的男友,那我们三个岂不是连个够格的中国畜生都没当好?妈的,周一平,你现在连个中国畜生都当不好!这些事和国家大事,民族仇恨无关!和老祖宗的尊严也无关。和江洪的夙愿,更是风马牛也不相及。难道我真的是在替江洪实现理想?不是,连纯粹的私人恩怨也谈不上!金毛女人才是强者。以一敌三,承载住人类最最肮脏的欲望,却成就了三个跨国嫖客最最虚伪的爱国豪情。国内的女人输了,国外的男人赢不回来!
第七节 田园将荒兮,胡不归?
几天后,姜倩倩亲自出马,礼貌地辞退了令狐坚。然后,用手指头把我勾进了她的办公室,又一次提到了结婚的事。她不许我四处传播跟她之间的那个事。说在中美两国,她都算个颇有头脸的人物。她说她恨透了绯闻。我要是敢在外面胡言乱语的话,她就收买几个纽约黑社会把我干掉。
    
  “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可以叫来两百个戴墨镜的美国大汉?另外你得尽快考虑清楚,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结的话一了百了。不结的话,不结的话我让我的私人大厨把你剁成肉酱,做成人肉包子!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因为这三个月我要去香港的一个俱乐部里处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三个月的时间够长的了吧?”
    
  面对姜倩倩的逼婚,我倒没怎么过于深刻地去思考。我认为,那是一个寂寞富婆常开的玩笑。她吓唬不倒我。令狐已经被她借故辞退,而我却幸免于难。对我和令狐合伙算计老虎机的事,她也却只字未提。看来倒有点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女侠,蛮有个性,颇为仗义。
    
  姜女侠临去香港前还顺便宣布了一个决定,那就是由我全权负责纽约那家娱乐厅的所有商业事宜。她希望我能尽快掌握一些经商技巧,以便将来可以陪她笑傲联邦商界。这些离奇的遭遇,使得我在美国的发财泡沫已经愈来愈大。有天夜里,我坐在舒适的大班椅里,仔细清算了一下自己到纽约后所赚的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的,电脑里面的清算结果出来之后,我自己也被那组数字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这么多?我估计可能是电脑摆错了小数点的位置。慌忙又重算了几遍,但结果还是那样。最后我只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晚,在台灯的照耀下,我还给国内的一个朋友挂了个长途。在打给江洪的电话里,我得知他最近和夏羽住在一起。夏羽的旅馆已经不开了,把资金全部投掷在江洪新开的网吧里。他们俩还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举行一次隆重的婚礼。江洪还非常狡猾地向我解释,说他不过是在彻底履行着我出国前对他的那个委托。“怎么照顾她?对一个女人的照顾,只能是娶回家当老婆。”他这样替自己开脱着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行。然后他还问起了我,在美国的螃蟹叉得怎样?美国的那个一定价格公道吧?迄今为止你替我睡了多少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女人?等等。
    
  最后他异常悲痛地向我宣布:你的那个小情人赵小妖已经毕业了,从上海回去了,在本市艺术学院上班。但她已经变了。她变得不再纯洁,也不再害羞。拖地的长裙她再也不穿了。即使天气寒冷,她都敢穿着一步裙在大街上招摇。跟在她屁股后面混的,基本上都是本地公子王孙级的风云人物,或者是一些时尚青年,艺术尖兵。“也不知道是哪些鬼鸟,在全市范围内散布着你已经献身美籍华妇,并以此发了笔横财。还说如今的你,已经身染爱滋巨毒,估计连国门都已经回不来啦。另外,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赵小妖抛弃你会是迟早的事。”
    
  我得了性病?还是爱滋?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结束那个国际长途后我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我在中国所谓的舆论界内,人生的第一次游街示众?妈的!所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脏水、污迹,都会被我一一擦去!像我读书时,年轻的女老师们经常手拿黑板擦然后翘起屁股,用力地擦黑板那样。黑板上所有的粉笔字,正楷的潦草的随意的都会被她们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下课。从小我就知道这个规律,现在由我自己来执行。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我不能容忍那些鬼鸟们对我的恶毒侮辱,我更不能没有赵小妖,失去她的话,我来美国的意义全无。
    
  决定回国前,我也决定真的陪令狐坚去一趟他所谓的那家无底裤餐馆消费一次。令狐的往日情人抛弃了他之后,自己却沦陷在异国的风尘里。对此,令狐感到无比高兴。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他就一直想带我过去看看热闹。只是那时候,我们俩都是穷光蛋。无福消受无底裤餐馆的高价饭菜。趁着即将回国的机会,我想了结一下他的夙愿。再说以后回去了,在国内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恰恰那段时间之内,令狐那小子,却显得春风得意。他说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美国,几篇毛小说就可以圆了他后半生衣食无忧的美梦。
    
  他最近很少打电话给我。但有一次,他像放连珠炮那样快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最近比较忙。新老板是个大龄美国女青年,拿他挺当人看。她自己以前当学生时曾经留学中国,是个中国通。另外,她老爸还是联邦某某集团的董事长。在新环境里,他被赋予了一种新的原动力。如今,他已经学会了打高尔夫球,那个运动是身份的象征。而且,他还承蒙命运的垂青,意外间也成了新老板的床第密友。两人似乎还有些小感情。对方因为酷爱他在国内发表的那些毛小说,而跟他对上了火。“这跟你跟姜倩倩之间就显得截然不同!”现在,他几乎被那个大龄美国女青年当成了全球未来文学的一代宗师,而供养了起来。
    
  令狐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彻头彻尾的是个中国才子,而我喜欢她则是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国财女。他还说,她给他买了一栋海边别墅,准备和他共度漫长的余生。可他的内心却总是难以平静。一个人内心的平静很重要。说白了,他对故国的一切都感到难以忘怀。尽管他现在在中美两国之间来来去去就像是进出菜园门那样随便,但这感觉挺坏。“告别了贫穷,我忽然无所适从!”最后,他对我即将回国的决定,感到强烈的哀痛与不满。
    
  我想,这真是一个开始有点夸张的年代。过去,我住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与云牵手,跟风作歌,却回忆不起来过去的点点滴滴。但在美国,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一些肮脏的苛刻的决绝的充满肉欲的人物形象,一颦一笑,一草一木,一不留神,就或深刻或模糊地被岁月雕琢成了形。成了一盆盆太平洋蓝色海水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衣服!而我,还得穿着它回去!
    
  可等我们俩终于走到那家餐馆的附近,令狐本人却开始犹豫起来。他说其实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何必非要弄得别人难堪呢?“据说现在她已经够恨我的了。前几次回去,我在国内把她在美国干这事的事四处传播,就差没被人民日报发表在头版头条了。现在所有认识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她在美国挣的钱是因为不穿底裤而得来的。许多老同学对此都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国务院和公安部联合批文,立即引渡她回国,凌迟处死她。但不穿底裤又犯了哪国的法?”听令狐这么一说,我开始这样想:我跟姜倩倩的事,很可能是托他嘴巴的福,而流传回国的。可又不敢确认。
    
  令狐的犹豫使得我顿时也丧失了去那里吃饭的兴致。再说,在异国他乡漂泊,谁没几件伤心事?谁又能少得了一些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不过,我终于可以回去了。田园将荒兮,胡不归?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虽然我在国内的亲人目前只剩下了一个失踪多年的姐姐,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想到这里,我鼻梁上居然滑下来一些暖暖的泪水。我想我的沙眼病可能又犯了,不过我还有几个朋友。令狐说,都是一样的。出来时间长了都惦记着那边,想往回赶。野狗还恋旧巢呢。我们是不是一群懂得思考的候鸟?可回去时间长了,又会想出去走走。这是一个恒久不变的循环。人的思维也是这样。白云蓝天阳光大海,生活要是也只这么简单就好了。
    
  几天后,我去向姜倩倩辞行。她刚从香港回来不久。我觉得,自己再这样赖在美国的话,随时都会变成一个疯子。姜倩倩有些惊诧地望着我,对我提前回国的决定,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有点羞涩地向我表示着歉意,问我是不是被她的那个玩笑吓着了。还压低了声音规劝我,说,我真的没有什么辱没你的意思,因为我的确需要一个没什么野心的男人。你现在考虑还来得及。
    
  “可惜我是个干事业的。没什么时间来搞所谓的儿女情长。但你要是肯留下,我会决定放自己一年的长假。然后带着你去欧洲度假?我们还可以乏舟在康河之上,维也纳日内瓦米兰巴黎?地点我都已经选择好了。再说,我生日那天晚上,不是已经证明了我们之间也是有爱情存在的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龄大了,已经不能再生育了?我还可以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孩子。我恨不得在这里开一家全世界最大的幼儿园。我国内还有个女儿,离婚时叛给了男方,法院宣布判决后,我都哭了好几天。”
    
  我笔直地站在她的大班桌前,极力耐心地聆听着她的规劝。但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聆听下去,那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灵机一动,就撸了把脸,表情凝重地对她说:我不考虑了,我妈死了!我要赶着回去奔丧。机票我都已经订好了。我妈死得可真亏,比你还年轻就死了。姜倩倩瞥了我一眼,她也觉得我可能听不进去她的劝了,只好长叹一声,停止了自己的忆苦思甜。
第五章 嫖娼记 第一节 诗歌啊?
回国没几天,我闲赋在家就感到无比郁闷。有次,江洪硬拉我去西区的一家新开张的豪华咖啡店里去冒充大尾巴狼,反正呆在家里无非也是在网上胡鸟闹,上网也是无聊,便索性与他一同前往。坐在二楼大厅,年轻的网吧老板翘起大腿,环视着店堂四周,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小时候最最向往的地方?然后他又要了杯法国矿泉水。说:‘你知道吗?这世界真他妈怪。不是冤家不碰头。毛泽东有江青,里根有南希,我有夏羽,你还有那个一笑就能迷死许多阔佬的小妖精。’
    
  我向下面望了望,那天没有人在大堂里弹钢琴。那架钢琴也孤零零地蹲在一个角落里,即使它长了腿,也未必能跑过来煽我们耳刮子。结帐的时候,江洪一定要给服务员一张毛票小费。他说:‘我看见她对我们笑了很多次,这小费要给,一定要!’
    
  接着,我们俩又去了一趟本地文化宫。看一个据说是由北京来的诗人组办的诗歌朗诵会。已经有些福相的江洪,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说,现在我懒得写什么鸟诗。新任的文化馆馆长和我是哥们,我只是偶尔出钱赞助他们点儿。那里面有几个女诗人据说很开放,有个女诗人以写‘我要找三七二十一个情夫然后把他们都甩进米国硅谷’这样的诗句而名震京城。我可以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
    
  然后江洪开始向一大票男女诗人介绍起了我,他说我就是最近屡屡出现在地摊文学杂志里的流浪诗人,笔名‘喀嚓’。那群男女诗人马上对‘喀嚓’抱以热烈的掌声,有个女诗人还弹了个漂亮的飞腿,像电影男儿当自强里的十三姨。她说喀嚓喀嚓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然后,一个披头撒发的大胡子诗人冲上去朗诵:‘我患了性饥饿的绝症/我在新疆找到一匹母马/可它却把我活生生地掀倒在地’
    
  一位比猴还肌瘦的戴了副眼睛的前朦胧诗人上前像猴子似的尖叫:‘子弹打在土地上/像一朵朵黑色的桃花盛开’他的另外一首诗叫《我是一名公社书记》。
    
  另外一个小个子男人上前表演吐沫诗歌,他不时地向空中煞有介事地做吐口水的动作,并朗诵着:‘今天西红柿一块一斤芹菜五毛苹果三块九女人零点一一元一两’
    
  有个比较有名气的女诗人则上台作脱衣服状,还用双手做青蛙游泳的划水动作,她嘶哑地朗诵起自己的成名诗歌:‘我划过礼拜六的大街为了看一场黑白老电影!/我想一丝不挂却又穿了那么多宋朝的盔甲!’
    
  还有一位学院派女诗人站在台上学完狗叫又学羊叫。她一连串学了至少有二十多中动物的叫声。然后就屁股一摇一摇地下了台。主持人马上来解释说,‘她刚才朗诵的诗歌叫《爱情小夜曲》’。
    
  江洪看得直摇头,说,难怪现在诗歌没读者,妈的这样的诗,连我这么有文化的人都听不懂,想学老外又放不好洋屁,靠,真是白赞助了他们!
    
  另外,还有一个分不清男女的诗人表演了从圆明园艺术村流传过来的行为诗歌。他(她)又蹦又跳,像演哑剧,主持人说那首诗的名字叫《劳动》。
    
  这时,我发现门外有几个显然不像是诗歌爱好者的人,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很可疑。我说,他们不是公安就是神经病患者。‘妈的,下次想再搞类似的活动,肯定得不到上级批准了!’江洪忿忿地说。
    
  而后,我还看见了昔日的一个高中同学,他冲上去朗诵了一首别人的诗:‘在QQ上我想用我的牙齿咬显示器里漂亮女生的屁股’。下场的时候,他还朝我很是暧昧地笑了笑,表明他至今还记得我这个当时亟亟无名的臭小子。
    
  诗人是病人的最高形式---朗诵会即将结束时,几个话剧团的女演员还上台演出了这样一个诗歌小品,以庆祝这次朗诵会这里涌现出来的诗歌。祝福这些优秀的诗歌作品可以迅速地走向大众,占领市场,并就日后诗歌如何覆盖气功,与会人员作了一些最新的探讨。
    
  那天离开文化宫时,江洪突发灵感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妈的,文学都被他们那些鸟人操烂了,咱们玩点别的吧?譬如想法子去搞点钱。我说随便你,我刚回来,什么都还没适应。
    
  第二天,在江洪的提议与陪同下,我像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一样,来到当地最新扩建的股市大厅。可是,那个宽大的大厅里面,却早已挤满了全市的股民。他们的神色各异,喜怒不一。我们俩则拼命往前挤,江洪一边挤还一边感慨,说,妈的,当局长要排队还说得过去,怎么连买股票也要排队?然后他扯开嗓子就吼将起来:“让开!妈的让开。我们是大户!”这时,旁边的一个家伙,可能是看不惯江洪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就说,大户有什么了不起?跳楼卧轨的都是大户!
    
  那天,我们排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队,才开到户。然后又被告知:至少还要等一个礼拜,才可以正式拿到股票帐户。帐面上,我的资金是江洪的七倍。回家时,江洪却这样提醒我,说:“从今往后,我们俩又是一条船上的人啦。虽然我抢了你的夏羽,挖了你的墙角。但那都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俩以前的旧帐,应该一笔购销。但钱这玩意毕竟不是女人,以后千万千万不可以再意气用事。帐面上你钱多,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主宰我的钱。买什么,卖什么可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知道吗?”
第二节 伊莱克斯
一个礼拜后,一个漂亮的报盘小姐领着我们,进了大户室。那间屋子里面,除了空调,还有几十台电脑。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的数字变幻莫测。我和江洪俩却不知所措,就问报盘小姐应该怎么买。她非常好看地笑了笑,说,你们俩先填个单,才可以买进或者卖出。我问:“那我们该买哪个?”她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自己选,赚赔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是觉得自己看不准,也可以专门雇个炒股高手,让专业人士替你赚钱。一般来说,我们报盘的是不会介入的,我们只收手续费。
    
  江洪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他砸了砸嘴巴,笑着说:“那你们不就等于是过去赌场里抽头的人吗?”那个报盘小姐非常老实地回答,说:“你说的很对,的确就是这样。”后来,我们俩也不避嫌,就当着那个报盘小姐的面,商议着应该请谁帮我们赚钱。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就雇这个既漂亮,又老实的报盘小姐替我们炒股。向她委以重任时,那个报盘小姐,倒呈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江洪还诚恳地对她说:“我们俩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看相,一看就觉得你是个福将。加上你这人长得这么漂亮又那么诚实,所以我们决定,就请你给我们当顾问!以后,买什么,卖什么就全交给你了。”
    
  接着,江洪就建议那个漂亮的报盘小姐向证券公司辞职。他说,你就全权负责我们俩的股票好了?回头我们再给你印张名片,恩,让我想想,到底印什么好呢?那个报盘小姐说,算了算了,名片就别印了,我也不需要向证券公司辞职。现在不是流行兼职吗?干脆我兼任你们俩的股市顾问好了?我说那也成,但名片必须印。否则的话,别人还不以为你是我们俩的情妇?
    
  经过漂亮女顾问的分析与建议,那天我们俩买了一个票名为“伊莱克斯”的家电股票。事先我和江洪嘀咕着商量:第一笔交易纯属战事演习,试试牛刀,所以应该少买点,五万算了。以后玩熟练了,再搞些大规模上档次的活动。江洪也表示同意,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底是从米国回来的。可在填写票单的时候,他无意中却多填了一个零。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正准备重新修改,旁边的女顾问却拍起了我们俩的马屁。说:“两位先生出手不凡,的确称得上是本市股界的才俊和楚翘。小女子能为两位效劳,深感荣幸。”报盘小姐一席话,说得我改也不是,不改又觉得过于冒失。可江洪却已经大手一挥,说,说得好!咱们就买五十万。跟这个伊莱克斯的外国资本家一球定输赢。
    
  回去的路上,江洪又为自己的卤莽与草率而显得忧心忡忡起来。说,那个两眼带电的报盘小姐,是不是外国资本家安插在共军股市里的商业间谍?咱们俩别中了美人计?要不,麻烦你牺牲一下色相,赶紧向她也搞点感情投资,以确保咱们俩今后可以纵横股市,财源滚滚?
    
  关于五万变成五十万的僵局,我心里也不怎么踏实。不过,江洪的提议却引不起我任何兴趣。他一定以为我在美国变坏了。妈的他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我那么那么的眷恋赵小妖,怎么可能会看上别的女人?即使他把那个两眼带电的报盘小姐衣服脱光了送到我床上,我也要一脚把她踢下去。这种事在美国干干还说的过去,但在国内,万一出事,那我对我亲爱的赵小妖又该怎样交代?再说,炒股也是赌,不是输就是赢。五万和五十万,在本质上,其实等于一回事。我宁愿那个伊莱克斯一分钱不赚,也不能在赵小妖眼皮底下出丑。
第三节 花篮战术
终于在艺校门口等到小妖。那天的小妖,走过来时摇曳生姿,看上去依然活力四射。我笑嘻嘻地对她说:“一天看不到你,我就一天不甘心。”可小妖却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不甘心没把病毒传染给我?我慌忙解释,说,我哪有那个病?外面瞎传的你也相信?只是我回来这么久了,怎么到今天才看见你?
    
  我没想到小妖的回答是那么干脆:“前端日子我陪我男朋友去上海排戏。昨天刚回来。”小妖说他的新男友是个导演。忍不住醋意,我就说:“哦,导演是吧。第几代的?长发披肩?扎没扎马尾巴?嘿嘿这种新生代导演我在那边见得挺多的。有时候他们还结伙出去,站在纽约的地铁里拉小提琴,蛮像旧北京天桥下卖艺的那些大把式。”
    
  小妖非常大方地笑了笑。说,可能是第五代吧。不过无论你怎么说,我相信他是真正搞艺术的。他靠拉赞助挣钱,不象某些人,靠吃软饭暴发。小妖的话弄得我无比尴尬。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只好用自己的舌头,顶了顶嘴里的几颗门牙。站在她面前无所谓的笑,我能肯定自己笑得异常难看,但除此之外,没其他表情可以掩饰我内心的羞愧。
    
  就那样互相不说话的也不是问题。于是我只能如此愚蠢地提议:“那么,一起去吃顿饭?要么一起去跳次舞?或者又吃饭又跳舞?”小妖抬腕看了看表,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马上要开车过来接我。今晚我还得陪他出席一个新闻发布会。再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像是同时和两个男人约会的女人吗?拒绝了我的邀请后,她朝我耸了耸那对招人怜爱的肩膀:“而且现在,我比过去生活的更为严谨。”
    
  我说,看来我在国外替你写的那部小说,真的要来个葬花焚稿的仪式了?“哼,我才不信在钱山钱海里,你还有写小说的雅兴。现在的小说值个屁钱。”正说话时,一辆血红的夏利朝我们这边滑来。小妖向夏利举起右手,在空中摇了摇中指与食指。那车停下来,小妖一边上车,一边又向我摇了摇两根指头,代表再见。望着那辆缓缓掉头远去的夏利,我依旧如此美好地想:小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就不相信,跟了个鸟导演她就真的学会了飞!
    
  那天,像是跟小妖赌气似的,也没通知江洪,我一个人就跑进大户室,大笔一挥,又填了一张四十万买进伊莱克斯股的单子。可后来的几天,那个极不争气的伊莱克斯股却在缓缓下滑。带着怒火中烧又垂头丧气的江洪,我们俩直接闯进本市那个报盘小姐的家。她朝我眨了眨自己那对带电的小眼球,笑着问我又套了多少。我说四十万。她又问我身边还有没有闲钱。我忿忿地说,有是有,不过那都是我的生活费。她忽然变得像个男人似的,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大叫一声:“那就再套!越跌越套。这叫补仓!”
    
  接下来,我就开始了三餐都是稀饭加萝卜干的艰苦生活。好在那时江洪的网吧,每天还有些进帐。否则的话,我很有被饥饿暴毙的可能。再说,毕竟咱们国家现在的制度就是:不允许发生饿死人的情况。更何况,我孬好也算是个海外归来的青年才俊。
    
  从那个报盘小姐家取经回来没几天,就有个消息传进我的耳膜:赵小妖代表着艺术学院,参加了本市某某杯选美大赛,并进入了复赛。得到这个奇形怪状的消息,我赶忙跑到江洪的网吧,问他借了三千块。拿钱那天,夏羽正好坐在那台主机上玩可乐吧。得知我又来借钱,整个脸,马上拉得像个母马屁股。
   
  背对着夏羽面对着我,江洪点完三千,飞快递给我。好象又怕夏羽知道了要整他,因此,他故作声势地大呼小叫,说,就这三百块钱,你也拿去补仓?妈的周一平!你怎么不把那个报盘小姐直接娶回家当老婆?我拿了钱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俩说: “去他娘地逼的股票,老子现在想都不往那上面想!”
    
  小妖复赛的前一天,我从花店订了十二个大花篮。每个花篮里,都放进去几张我和小妖以前在云南丽江时拍的合影照片。首先,我也要让小妖的新男友尝尝醋的味道。其次,还说明我这人恋旧,说不准小妖会因此而好马也吃吃回头草。抬着花篮去选美现场时的场面宏大,花店里所有的员工,也几乎倾巢而出。那个花店的女老板是个下岗女工。一路上,一直没有停歇住,她代表整个花店员工对我的感谢之辞,并分外虔诚地预祝我的爱情:一定会比那些送给小妖的花还要鲜美。
    
  第二天,江洪和夏羽特地跑来,向我汇报小妖复赛时的具体状况。江洪说赵小妖在复赛里表现得并不良好。“她在智力抢答赛里,抢到了四次机会,但回答错了三个半问题。另外半道题,还是主持人故意让她蒙对的。”夏羽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补充,不过在舞蹈赛上,小妖却技压群芳,夺得了第一。因此勉强过关,进入了十六强的决赛。
    
  选美决赛那天晚上,我恨不得第一个赶到现场。第一,可以强大一下赵小妖的拉拉队阵容,第二也可以壮壮她的胆色。可是决赛过程中,小妖却只知道一个劲地朝观众傻笑。据我个人估计:复赛过后的小妖,可能已经笑麻木了。不过,那样的好事,摊到谁头上,谁也会只笑不哭。也不过,当她笑到最后颁奖的时候,终于又哭了起来:因为她得到了决赛的倒数第一名。
    
  她的男朋友亲自出马,为她颁发奖杯。那个被小妖自己形容成第五代的年轻导演,还真的是个艺术多面手。年纪青青的,居然是那次选美比赛的主要评委之一。他大概算个六亲不认的男人,在给自己的女朋友打分时,并没做任何手脚。颁奖时,他试图用领带替站在最前面的女朋友擦擦眼泪,却被小妖狠狠地踢了几脚。
    
  那晚,全市一定有不少人,通过现场直播的电视画面,看见了颁奖时,参赛选手赵小妖怒踢评委的那个小小插曲。那个戏剧性的场面,使得油嘴滑舌的解说员不得不这样说:“这是我市艺术学院的有关领导,特地安排十一号选手赵小妖,模仿中国女足的压轴好戏。这是激动的象征,纯洁的表现,暴力的艺术。临门一脚!啊呀--遗憾,好象偏了一点点。”
    
  江洪被那个场面弄得哈哈大笑。他说:“妈的周一平,看来还是你的花篮战术搅乱了他们的阵线。你的这个情敌,很可能是故意将你的军。不过,他也真是他妈的了点,这么非常的时刻,居然还上了鬼子你的当。哈哈哈。”他哈哈大笑的时候,我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好象堵了口浓痰似的。我在心里问自己:十二个花篮,买他们俩互相猜疑,到底值得不值得?毕竟现在我自己也处于非常时刻。假如投在股市里的那些钱,真的全部成了所谓的水漂。那么,我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大了点?
第四节 嫖娼记1
从选美比赛现场出来,一路上我都闷闷不乐。江洪对我的失恋表示出极端的同情与愤慨,并开始淫词秽语的替我对小妖他们骂骂咧咧起来。他说,那个鸟导演,今晚肯定会被你的赵小妖从床上踢到床下。对,踢死他。想象着自己如此深爱的女人,今晚却要饱受另外一个男人的蹂躏。路灯下,我不禁长叹一声:唉!都怪我自己,两年前我冒充善良,在床上还把她当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睡美人。连根汗毛也没拔过她的。
    
  那晚,我们俩又一次站在当年的立交桥上,遥看街景。马路上车流如梭,人流如织。“善良让我如此难过,洪哥,借我点钱,我要在大马路上找个痛苦的替代品!”江洪说,好。本来我早就戒嫖了,但今晚情况特殊,老子舍命陪君子。还像以前那样,喊个数字召唤她们?五百还是一千你快说。
    
  下了天桥,我想扯开嗓子吼两句,可一张嘴,就觉得很是不妥。大马路上,江洪也跟我这样说:“妈的,我忽然发现自己没了当年喊‘两百’的那种勇气。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惨笑一声,说,我也是,可能这就是歌词里所谓的“退后一步是人生”吧。江洪说:那怎么办呢?我们还是去跳舞吧,或者直接进妓院里去点秋香?反正今晚我也睡不着。
    
  就是那个晚上,嫖客甲江洪被喜欢神出鬼没的条子给拎了,嫖客乙周一平却幸免于难。事情是这样的:从一家名叫“紫罗兰”的美容厅里,我们带出来两个姿色平平坐台小姐。然后去往一家名叫“好再来”的小旅馆。路上江洪还跟我挑来捡去的。及至开好房间,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小姐却忽然临时变卦。原因是她的手机响了,她被自己的手机告知:她家的某某发生了某某急变,盼速归。
    
  那小姐朝我抱歉地耸肩。我只好大度地放行。然后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收看着无聊透顶的夜间电视剧。大约看了十分钟还不到,隔壁江洪的房间里,忽然传过来一阵轰通踢踏的噪音,像爆发了一场革命似的,我慌忙冲了进去。却看见赤身裸体的江洪和那个坐台小姐,两人正无比狼狈地蹲在墙角。几个便衣警察威风凛凛地对他俩大声斥责。
    
  我一边媚笑着向他们递烟,一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是我股市里的合伙人,我们是大户。有个便衣朝我笑了笑,说,你这合伙人还真是炒股嫖娼两不误啊,不过这回惨了,你回去叫他的直系亲属来派出所领他吧,最好是他老婆或者女朋友。因为这次,我们所要对广大嫖客展开对口教育,以便彻底根除掉他们的嫖娼陋习。对了,别忘了替他赎身,要罚款的。
    
  第二天上午,我急病乱投医,居然跑去股市,从那个报盘小姐那里借到一些钱。然后又匆匆跑去派出所,替江洪缴掉罚款。可当我要求他们放人时,对方却一再声明:只有见到江洪的直系亲属,才可以释放他。我说,他现在是大人,又不是小孩不认识路。要什么直系亲属领着回家?那警察对我冷冷一笑,说,妈的,你再罗嗦把你也关起来。别以为自己有多干净。江洪已经交代,昨天晚上的事,你也有份。
    
  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并在心里骂了江洪一百遍软骨头。心想,要是昨天晚上,我的那位家里没突遭变故的话,那我岂不是也跟江洪现在一样?江洪有爹有娘,还有个女朋友,我呢?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要不是看你这么早就把钱送来,我们准备下午就去你家抓你这条漏网之鱼。”他补充道。于是我嬉皮笑脸地跟那警察顶牛:“我那叫嫖娼未遂,难道也犯法呀?”
    
  安置好派出所的一切事宜之后,我又慌忙跑去网吧找夏羽。一路上,我反复酝酿着,应该怎样撒谎才可以天衣无缝?说江洪有急事回不来,还是实话实说?可一到网吧管理办公室,我就看见夏羽正火气暴躁地拿着一个小网管撒气。
    
  夏羽一见到我,就朝那个倒霉的出气筒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然后,突然直不笼统地问我:“那条色狼怎么没回来?你去跟他说,要是罚款,一个子也没有!要是拘留,也甭想我会去看他!”看来在我之前,条子已经把催款电话打到了网吧。幸亏我没来得及向她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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