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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错也要谈恋爱 蔡康永

蔡康永(台湾)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再错也要谈恋爱》
你们这些恋爱的人
  每次恋爱,都很头昏。觉得怎么爱都对,又觉得怎么爱都不对。
  每次爱完了,还是很头昏。一下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比较好的人,一下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比较糟的人。
  反正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一次又一次的爱过来了。
  这就是写这本书的心情。
  “作为恋爱者的我,很明白的知道——不管怎么爱,我都会后悔的;可是同时,我也很明白的知道——不管怎么爱,我都不会后悔的。”
  往左一步,又往右一步;往前一步,又往后一步;只有踏着这样反反复覆的步子,舞蹈,才成为可能的事情。只有踏着这样反反复覆的步子,爱情才成为可能的事情。爱情的真相,如此。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爱得比我好,也有很多人爱得比我差。
  你们读这本书,有人会很得意:“嘻,原来我都做对了。”也有人会很懊恼:“唉,原来我都做错了。”
  然而,不论如何,你们都会觉得很温暖,很高兴:“啊,原来我爱过这么多了。”
  当然,也一定还是有人认为自己爱得不够的。那么,要请你继续努力。
  另外,如果有人要把这本书,当成是对爱人找麻烦的工具书,我也很欢迎。这本书里面,到处都是跟爱人吵架的好借口。
  就是这么回事了。
  就,爱吧。
  本书封底的话:
  爱情是令人不安心的宗教,本书是教人不安心的圣经。
  想甜言蜜语,又不想负责的,可以由此照抄好多句子。
  寂寞到丢脸地步的,在此得到了各种充分的理由,可以继续寂寞下去。
  马上要展开追求行动的,将在此学会有效但缺德的多种战略。
  莫名其妙失了恋的,可以在此找到原因。
  想对情人无理取闹,乞怜撒娇的,将在此发现无数美好的借口。
  想为自己的恋爱功力做点分级检定的,从此明了了检定的各类标准。
  爱人必须健忘
  谈恋爱的人哪,你绝对必须健忘。你果然能够笨到一次又一次上同样的当了。健忘,不能避免你上当,但可以避免你觉悟你自己的笨。
  谈恋爱的人哪,你绝对不可健忘。爱情像舞步,你要时时记新的花招。假设你果然遇到天造地设的那个人了,你怎么能预先知道对方会在人生的哪一只曲子走过来邀请你?万一当时舞曲奏的是“狐步”呢?万一“探戈”呢?你说:“对不起、我忘了”吗?!
  爱人应当健忘。爱情菜单上的名目虽然繁多,但有现货的、比较好吃的、你又吃得起的,永远只有那几样。你不想吃到烦腻?那你最好自己努力,吃过就忘记。
  爱人不应当健忘。爱情的地图上,很多人会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但等你不想玩时,很少人会陪你走回来。如果你老是忘记路,你就会一直留在那边,直到遇见下一个人带你去更好玩、更远的地方。
  万一那“下一个人”一直不来呢?
  健忘,适合喜欢谈恋爱的人。就像再喜欢抽烟的人,也从来不会记得满满的烟灰缸里,哪个烟蒂、哪个烟灰,是属于哪根烟的,虽然那烟也经过他的唇了、也进过他的身体了。
  对于你曾用唇、用身体点召过的所有爱人,你势必也是一样的健忘,你才能继续爱下去。
  健忘,不适合喜欢谈恋爱的人。即使是再喜欢抽烟的人,也能记得自己是一天抽三包、还是三天五包的。这样,做统计的时候,才能够计算胎儿受害率、致癌率、等等。
  爱情的上瘾者,为了提供比较正确的数字,以建立爱情国度的人口资料,请不要太健忘吧。
  健忘会比较好。如果恋爱已经谈完了,那么那些快乐的记忆,只会使你痛苦;那些不快乐的记忆,只会使你更痛苦。
  健忘也没什么好。爱情只能留下回忆,就像婚姻只能留下孩子一样。而孩子远不及回忆可靠——起码回忆永远是你自己的,你爱怎样就怎样。
  爱人必须健忘。不然谁提得起勇气,又从头来一遍?
  爱人切忌健忘。你可以忘记痛,但伤口不会忘记流血。健忘能帮你成为勇者,更能帮你血流不止,成为死者。
  谈恋爱必须懒惰
  要谈恋爱,必须懒惰。人唯有懒下来、放开来、才能释放出本来面目。谈恋爱要的,就是本来面目,你可别又像准备考试、竞争业绩那样子,强打起精神来对付。
  要谈恋爱,必须勤劳。“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件事已经听说过了。但就算是可遇不可求,你也还是得很勤劳的去“遇”呀!怎么能懒惰?!
  你看金字塔里放的埃及人,即使是死了,为了要易于跟可能返来的灵魂“相遇”,怕平躺着会错过对方,也还是不辞辛苦的把棺材立起来,很勤劳的站了千百年哩。
  爱人就该懒惰。身为别人的爱人,我们要勤于练习我们的懒惰——不该看见的事,我们就看不见;不必记住的事,我们就记不住;即使追究了也毫无意义的事,我们就非常懒得去追究。
  在爱情里,懂得“趋吉避凶”的人真少。懒惰嘛,帮不了我们“趋吉”,但起码能常常帮我们“避凶”的。
  少给自己的爱情找麻烦!这就是爱人懒惰的真谛。
  爱人就该勤劳。根据我的经验,爱情里面最容易失败的种族,绝对不是丑的、也不是老的、也不是肢体残病的、也绝对不是穷的。
  最容易失败的、最惹人生厌的,是爱情的活死人。跟这种人恋爱,无味到极点。你跟他们精神恋爱,他们也没精打采的,一付爱不动的鬼样子。你跟他们肉体恋爱,他们也像死鱼一样平摊在床上,仿佛你是在奸尸。
  这种爱情活死人,即使青春美貌,也难逃越来越高的被甩率。最后苦头吃够、开始亡羊补牢了,还不是要勤劳起来,哪有别的诀窍?!
  恋爱中的人,还是懒惰些的好。如果中间有一道线,功课在黄的那一边,梦想在红的这一边;工作在黄的那一边,生活在红的这一边。那么,爱情显然是和梦想、和生活在同一边的,虽然那爱情的对象,可能来自学校、来自办公室。
  梦想、生活、爱情,不像功课和工作,是由不得你勤劳的,是勤劳也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必须懒惰下来,才可能做做梦、过过生活、尝尝滋味。
  勤劳嘛……是“那一边”的事。
  恋爱中的人,还是勤劳些的好。谈恋爱虽然不是工作,但也并不是休息。究其本质,毕竟还是比较像历险、像"深度旅游",有许多角落要走到、有许多体验要过滤。
  谁算是可称赞的历险者与深度旅游者呢?三藏与悟空可以算是,他们够勤劳,处处都走到。要说到最糟糕的,那就当然是猪八戒,原因也简单,因为他懒惰。
  你可别做爱情的猪八戒。
  爱对方,就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
  爱对方,就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活在爱情里面的人,觉得很过瘾的一部分,就是自我折磨、自我屈辱、牺牲、奉献。
  可是一般活在真实世界上的人,又都很怕痛,一旦要为对方捐出一个眼角膜或一个肾,这爱情里的牺牲奉献,立刻变得很形而下,很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了。
  那么,要享受自我折磨、自我屈辱的牺牲和奉献,但又怕痛的话,就最好把主力放在品位的妥协上——忍受对方边看连续剧边吃冷掉的薯条、忍受对方的小碎花内裤、大圆点睡衣、忍受对方在仙人掌盆景上挂小小的金色铃铛……
  享受你的忍受吧。
  爱对方,就不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我们爱对方,我们这份爱情,并不会使对方变成一个“比较对”、“比较正常”的人。也就是说,对方并不因为得到了我们的爱,就会变成比较值得认同的人。
  如果我们连品位这么人生中技微末节的事情,都甘于向对方妥协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妥协的?要不要向对方的宗教妥协呢?!要不要向对方的政治党派妥协呢?!
  如果我们必须爱得如此委曲求全,爱到放弃自己的宗教、政治、道德等信仰,那么……起码让我们保住自己这小小的品位吧。
  爱对方,就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人类相爱的特色,就在于能享受彼此的极端不同,而不是享受彼此的极端相同。
  只有虫鱼鸟兽才笨到只会爱同类、只会爱同花色、同气味的同族。多乏味?!
  为了爱对方的不同,妥协妥协,算得了什么?这样说起来,能够妥协,还必须先有一位品位够不同的爱人,这必须够运气,才能享受这项“妥协的特权”哩。
  爱对方,就不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谈恋爱,不是妥协一下,就能混过去的。你只要一妥协,对方就会要求你做更多、更彻底,要求你参加、一起做、一起乐在其中。
  你叫我放任你周末去学跳方块舞,这也就罢了。可是要我陪着你一起下去跳,那怎么受得了?!
  不能妥协,一妥协,就没完没了了。
  爱对方,就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对方如果喜欢打电话到电台去玩为你点播一首情歌,而你偏偏最恨这种惟恐天下不知的心态,怎么办呢?
  我建议你就乖乖的按时收听,而且面露被感动得要死的表情好了。谈恋爱,就像去饮茶吃广式点心一样,你可以选虾饺不选烧卖,也可以沾芥末不沾辣椒,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选择,你都不用对推着点心车来服侍你的人,摆出难看的脸色来——
  你在爱情里,要学会大量接收对方的善意与珍重之情。而对方选择这份心意的手势或字眼,你实在必须学着去欣赏、不要干预。毕竟爱情里最宝贵的东西,并不是品位和风格。
  爱对方,就不该向对方的品位妥协。你们俩一起去参加同学会,你穿了你精心挑选的米兰设计师作品,对方却穿了外销到美国被打回票的退货,这是可以妥协的事吗?
  我认为妥协一两次是没有问题的,尤其是在热恋期间,你很容易就这样想:“我爱对方,就连对方的一切‘问题’也一起爱……”
  你一这样想,就要出事了,因为你已经意识到,对方有很多地方有“问题”,而不是“特质”、不是“风格”、不是“构成对方之完整性的必要部分”。
  等下一次,对方在你的家族聚餐时,把嚼过的口香糖粘在汤匙上玩耍;等再下一次,对方在陪你看歌剧时,为肥胖女高音的故作娇憨状而爆笑出声。这样一次又一次下来,你就知道“妥协”解决不了对方的“问题”。
  其实不用妥协。不能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就不要两个人一起做。世界上的人类,除了爱人以外,还有很多等着你分派任务的人,像亲戚啦、朋友啦、妓男妓女啦、你养的“拟人化的狗”啦,等等,等等。该跟谁做的事,就跟谁去做,放过你的爱人,让对方只负责“恋爱”这件事,就够啦。
  爱人必须败德
  谈恋爱,必须败德。一个守德者,在爱情里是没有意义的。
  当你被对方称呼为“好人”的时候,你已经被宣判光荣的死刑了——对方会隆重地授你一枚爱情的大绶勋章、用勋章背后光灿灿的针、直直刺进你的心。
  谈恋爱,必须守德。爱情会借给你各种特权、鼓舞你各种勇气、启发你各种野性。
  这是极端危险的状态——
  就像和好看的撒旦同一张床睡觉一样,你稍微翻个身,就会碰到他,而全世界、包括上帝在内,都不敢说你会跟撒旦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你再以败德者自居,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谈恋爱、必须败德,否则将为德所败——是在说道德、不是说德国。
  ——在爱情的战场上,道德是厚重耀眼的盔甲,穿在身上,将使你迟钝、缓慢、行动不便、失去致胜的契机。
  谈恋爱、必须守德。在爱情的战场上,道德确实是厚重不便的盔甲,但在你全盘皆输的时候、起码能帮你抵挡一下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许多爱情的败将、是靠着这副盔甲活下来的,而他们的余生、也都一直穿着它、再也不脱下来了。虽然累得很,但追想英勇事绩时,可以用盔甲上的坑迹作证,证明自己人生曾经的光荣。
  勇敢的爱人哪,你当然要败德。看看全世界最好的神话,那些取金羊毛的、杀死巨人妖龙的、给人类带来火的、帮人类退洪水的、那些真正的英雄,向来是以力服人、以偷帮人、以骗取和抢夺完成任务的。
  和道德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守德而得到报偿的,全是些童话里的小人物。
  勇敢的爱人哪,你当然要守德。谈恋爱的人都是骑在虎身上的,他们在市街上横着走、斜着冲、伤人、咬人、满地拉屎。
  惟独你骑着虎、还走斑马线、还守红绿灯,人就一眼认出你是有大力的、人就都要敬畏你了。
  面对满街有所为的、爱情的狂者;你是罕见的、有所不为的、爱情的狷者。
  爱人,是很适合败德的。谈恋爱是人一生最大、最精彩的一次假期。你在放假的时候,还一心惦记着生活守则,你这个假期肯定就完蛋了。
  爱人,还是比较适合守德的。在假期里完全抛弃生活守则这档子事的学生,假期结束后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恋爱是道德的假期、婚姻可就是道德的考期了。
  谈恋爱一定会争排名
  谈恋爱一定会争排名。当你邀请我进入你演出的厅堂时,我绝对不会拿着票去找什么第几排第几号,我必定就径自朝那最好的座位走去了。如果那最好的座位上,竟然已坐了别人,那我必定就径自朝那扇标着“出口”的门走去,头也不会回的,虽然我的心,必定又会多事的呼喊阻拦着:“你知道你又要错过一场何等动人的演出了吗?你这个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笨蛋……”
  谈恋爱千万别争排名。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有“过去”的。可能是对方初恋的情人、可能是对方猝逝的情人,反正那就是对方心灵的“爱情金氏记录”、“爱情世界记录”了,你破不了的。你硬要去破记录也是枉然的,因为对方会幽幽的告诉你:“那座运动场,都已随之倾毁了……”
  谈恋爱,一定要争排名。就算不争“绝对级”的最好座位,起码也要争“比较级”的最好座位。
  当我径自走向全厅的最好座位,发现那位子已经被红丝绒绳索围住、大大写着“保留”二字时,只要能确定终场之前,不会有人来坐那个所谓的保留位,我就还是情愿不满意但可接受的落坐在“次好”的位子上罢。……只要全场数我的位子最好,就算争到“比较级”的最好座位啦……就算争到啦……就算……就算了吧……
  谈恋爱,千万别争排名。因为大部分人还是有“未来”的。你争得了一时,也争不了一世。眼下对方信誓旦旦的用红丝绒围起、碧纱笼罩住,为你把最好的座位“永远保留”了。你心满意足的、无憾的推门走出去……你“出口”的门扇还在晃荡,下一场的贵宾已经从“入口”推门进场……那人也不查封对号码,就径自走向最好的座位,轻轻一拎,就把什么红丝绒的围绳移开,大咧咧坐下了……
  谈恋爱要打保龄球
  谈恋爱,要多去打保龄球。因为除了打保龄球之外,平常实在很难有机会好好观察爱人的背影。
  如果你只认得爱人的前面、不认得爱人的背影,那也未免认识得太马虎了。
  谈恋爱,要少去打保龄球。因为打保龄球,会迫使你把背面完全显露在爱人的眼前,而每个人出门约会之前,都是只记得对着镜子检查前面,简直没有人会记得也要检查后面的。
  你总不能一路倒退着走,背对球瓶把球扔出去吧。
  谈恋爱,应该多去打保龄球,因为保龄球馆人很多,却不会大家挤在一起,而且灯光敞亮,大家彼此都看得清,而且闲着没球打的空挡又很多,所以——保龄球馆实在是个炫耀“我在恋爱”的好地方呀。
  谈恋爱,应该少去打保龄球,因为保龄球馆人很多,却不会大家挤在一起,而且灯光敞亮,大家彼此都看得清,而且闲着没球打的空挡又很多,所以——保龄球馆变成制造“潜在情敌”的危机场所,尤其是隔壁球道的人,如果又比你好看,打球又比你帅得多的话,简直就是“兵临城下”嘛,简直就等着“变生肘腋”好了。
  谈恋爱,要多打保龄球。因为球一出手,就无可挽回;而且每次出手虽然都一心求好,击中的成果却常常变化。
  这些经验,都有助于恋爱者认清谈恋爱的正常状况:像“无可挽回”啦,“常常变化”啦,不可能次次全倒啦,都是。
  谈恋爱,要少打保龄球。因为保龄球不能两个人并肩上场作战,又不能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对打,总是一个上、一个下;一个在忙、一个闲着,这么不能培养默契的球类运动,怎么可能适合在谈恋爱的人?!
  谈恋爱的人,可以多打保龄球。因为打保龄球比坐着喝加糖又加奶的咖啡,要健康多了。比随着吵死的音乐狂舞、要安详多了。比一起玩互相击杀的电动玩具,要吉祥多了。
  谈恋爱的人,还是不要多打保龄球。因为球重的磅数都标明了,容易拆穿男生的臂力;又必须一律换上专用的平底鞋,容易拆穿女生的身高。
  只为了打保龄球这样的小事,就被拆穿臂力和身高,实在太不值得了。起码等到上床时,再被拆穿也不迟啊。
  爱必须节俭
  谈恋爱,必须要节俭。品质一流的恋爱里,什么东西都很珍贵,什么东西都只有一点点。温柔很珍贵,狂野很珍贵、淫荡也很珍贵。都只能有一点点,不能多,一多,就维持不了品质的一流。
  所以谈恋爱的人,必须养成节俭的习惯,千万别要求太多,也别给太多。量增加,质就变差了,爱人的温柔、狂野、忠贞、淫荡,就马上变得腻人了。
  谈恋爱,必须要挥霍。品质一流的恋爱,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碰上一次。就算万分侥幸的碰上了,也完全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也许两三天、也许半年。
  既然不知能过多久,当然就该挥霍的度过,用全心全身去挥霍。你眼前不挥霍,都省起来存着,等有一天你想挥霍了,未必有机会了。
  要像没有明天的死刑囚犯那样挥霍啊。
  恋爱中的人哪,你们要节俭。没事就互相送大大小小的礼物,是开始热恋的人,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大到送辆车、小到送朵花,都送得出手。
  所以我劝你们要节俭,不是要你们多送省钱的礼物,而是劝你们节制一下乱送礼的习惯,爱情,就像活生生的树木,会呼吸,也会被虫蛀,会在这截枝干上发芽、会在那截枝干上掉落树叶。爱情是活的、爱情会枯萎,这些才是爱情的容色、爱情的生态、是你们要确切抚触、仔细检视的本体呀。
  现在你们弄来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礼物,有的亮闪闪挂在树上,有的沉甸甸堆在树下,小灯泡亮啊亮,金银屑到处洒,弄出一棵热闹漂亮的圣诞树来了。
  把爱情弄成棵圣诞树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圣诞节只有一天吗?不知道圣诞树是离开大地的尸身吗?当所有漂亮的装饰拆除了以后,是一株死树啊。
  别再把爱情当做圣诞树了。
  恋爱中的人啊,你们要挥霍。激烈爱情,是乏味人生的美好假期,就如同乏味学校的寒暑假一样。遇上寒暑假的学生,如果不把宝贵的时间,狠狠的挥霍一阵,哪里会有放假的快感呢?
  同样的道理,在谈恋爱的人生假期里,如果心中存着“节制”的想法,恋爱是谈不好的。比方说:不知不觉漫步到河畔,但为着节俭的原则,恐怕河水会湿坏脚上的鞋子,而不肯涉水行走。或者,碰到了老式的街头冰淇淋小贩,但为着节制的原则,恐怕热量超过应摄取的量,而有礼的拒绝了爱人递过来的美丽冰淇淋。这些,都是很杀风景的行为啊。要跟这样的人谈恋爱,不如去跟一双防水胶靴、或者去跟一只磅秤谈恋爱算了。
  抛弃节制的想法,按本能去挥霍,假期是不用交成绩单的。就算要交,也是交恋爱的成绩单啊,而恋爱考的,正是你挥霍的能力和花样啊。
  恋爱了就要同居
  恋爱了,就要同居。分开来住,只不过是增加了双方各自对外发展的潜力,使两人的相互归属权更模糊。这是不对的。爱情已经够脆弱了,不应该再增加它出纰漏的可能性。
  既然恋爱了,就要自求多福啊。
  恋爱了,不要同居。住在一起,只不过是增加了双方在繁复生活上的相互侵犯,使两人苦心培养的默契,受到更琐碎的干扰。这是不对的。爱情已经够脆弱了,不应该再增加它出问题的可能性。
  既然恋爱了,就要自求多福啊。
  恋爱中的人,一定要同居。对热恋者来说,想念对方,是非常耗费精神的事情;不管是想念对方的身体、或者想念对方的头脑、风格,都很耗精神。其精神耗损之程度,可以令上课者眼望黑板、不知所云、罚站不知羞、考试不及格;当然也可以令上班者迟到早退、弄弄公文、进了电梯忘记按楼层、接完电话不知谁打来、给老板的咖啡少放了一匙糖、找顾客的零钱多给了两百块。凡此种种小型悲剧,不断上演,导致亲者痛而仇者快、社会资源浪费、个人生涯危险。
  如此巨大的精神耗费,吾人应如何避免?同居,是一个主要的方法。同居之人,虽不能一同上学上班,但起码能晨昏省定、掌握行踪,把那互相想念的故障言行,尽量降低。
  恋爱中的人,千万别同居。对热恋者来说,想念对方,是非常享受的事情;不管是想念对方的身体、或者想念对方的头脑、风格,都非常的甜蜜,跟长期分开两地的思念,是不一样的。两者都确实令恋人们觉得苦——“我想你想得好苦喔。”,这么苦。可是前者那种苦,是巧克力的苦;而后者那种苦,是肠胃不好涌入口中的苦。巧克力的苦,是犒赏式的苦,引诱味觉对即将光临的甜,狂烈拥抱一番;至于肠胃不好的苦,当然就只是令人灰心的苦罢了,让你知道自己够倒霉、倒霉到孤单一个人。
  存在你想念中的对方,通常比实际生活里的对方,要仪态万千得多了。如果同居,那么充其量你得到的,就是实际的对方而已,就像端上了桌的牛排,那怎么美味结实,也就是一块吃了会饱、不吃会冷掉的牛排。比起你饿肚时想念的那块形而上的牛排,可真乏味到极点了。
  别把牛排端上桌,别——同——居。
  恋爱了,请同居。在巨大的世界里,互相追寻,而又互相能找到,已经够运气了。千万别指望这种运气,会一再降临。所以,为了避免一再制造在地球表面上互相追寻的艰难测验,还是请干脆住在一起吧。要不然,没事就你找我、我找你的,几次找不到下来,大伙儿都会很泄气——“原来我们不是这么心意相通的。”
  恋爱了,请勿同居。同居跟结婚很不一样的。结婚好比是真的坐牢,是经过法院判决,定了刑期,而且监狱上了大锁,有人看管的。至于同居呢,虽然也是坐牢,但却既无法律效力,牢房的大门又没上锁,要走出去的犯人,随时走得出这座监狱。
  没有法律保护,又没有门锁关住的监狱,谁会乖乖在里头待几十年呢?大家冲着好奇心,自愿待上几个月,就很不错啦。
  要嘛,就结婚;要嘛,就分开住。别同居。
  恋爱的人应该同居。不搞清楚对方挖了鼻孔以后,鼻屎怎么处理的话,未免也爱得太惊险了。
  恋爱的人不应该同居。整天听爱人接电话,心里忍不住猜测电话那头是对方的前任或前前任,表面却还得装出没有在偷听的样子。这种家居日子,过起来太辛苦了,比上班工作还辛苦。
  爱人应当多疑
  做爱人的,应当多疑。不然爱情的单调无趣,一个月内就要拆穿。
  做爱人的,不该多疑。谈恋爱是大耗心力的活动,你越多疑、就越分心,终于忙不过来,变成个左支右绌的爱人。许多因为不忠心才左支右绌的爱人,都会觉得这种因为忠心而造成的左支右绌,完全划不来。
  做爱人的,应当多疑。你看京戏里那个番邦公主,对丈夫三猜四猜、锲而不舍,结果凭空发现了自己十五年来竟都“与敌人共枕”。沉闷的皇室婚姻,立刻高潮迭起,被政治镀了金。
  做爱人的,不该多疑。看舞台剧《蝴蝶君》的人,如果把种族政治的镀金,从这场爱情上头分解掉,就会发现主角的真实性别,实在只是他俩个的私事。
  发生过好几件结婚数十年,才发现配偶真实性别的事了,发现者除了错愕茫然、上上报纸之外,一点收获也没有,却失去了几十年的婚姻。好奇心杀死了猫、疑心杀死了婚姻。
  爱人应当多疑。就像活人应当怕死一样。爱情一定会结束,不需要外力的介入,就像人一定会死,不需要别人来杀。多疑与怕死,并不必针对特定的人或事,而是面对存在的基本态度。
  爱人不该多疑。爱情即使再伟大,也不过是苍蝇眼中的扑克牌巨塔,虽然放眼望去,满是红心黑心、国王皇后的,十分壮观,但却经不起苍蝇东扇扇、西碰碰,一下就倒的。
  恋爱中的人,一定会多疑。恋爱使人变得太善、太好,好到不可信。你还来不及怀疑对方,就先要对自己大大起疑了——“这是同一个人吗?”你看着镜子、困惑着。
  恋爱中的人,没办法多疑。我们所习见的,爱情里的多疑,都是很没效率的,充其量是华生医师那一级的盲目多疑。至于要做到福尔摩斯那样准确的多疑,在爱情里是办不到的、爱情里的人的心智状态,是不堪负荷的。此所以福尔摩斯是没办法谈恋爱的。
  爱人必须逞强
  渴望爱情的人啊,你千万要逞强。没看见童话里头的状况吗?伸手去讨的那些没骨气的小鬼,最多得到糖果罢了。能让神仙带上天空去飞两圈的,永远市角落里那个紧紧咬住嘴唇不出声的臭小子。
  你可以想,就是不行开口去求,想得要死、也不行。
  渴望爱情的人啊,你千万不要逞强。有人怜悯了、滥情了、施舍了。你都卑微的接受吧。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再吐掉也不迟的,何必空着独自逞强呢?
  爱情的饥饿,靠吞咽尊严是不管用的。即使你觉得尊严是如同黄金般珍贵,也该记得中国人吞金子都是想自杀、不是填肚子的。
  谈恋爱的人,应该要逞强。一爱就被你爱到了,那是何等沉闷的爱啊?!为什么奥林匹克运动场上的选手,总能吸引全世界钦羡的目光?总能鼓动全世界纯净昂扬的梦想?因为他们总是挑战他们所不能的。他们代表的那个“意义”,是全世界的人都替他们加油,全世界的国家都在乎。
  谈恋爱的人,不应该逞强。那种爱不到的爱,是垂挂在驴子眼前十公分处的红萝卜,虽然能让驴子充满希望的不断走下去、却不提供驴子走下去的体力的。
  要谈恋爱、就要逞强。对云霄飞车充满恐惧的小孩、也都硬着头皮坐上去了,该吐的也吐了、该尖叫也尖叫了,下来以后不也都很洋洋得意、也都很快乐,向那些不敢上去的,宣称下回还要再坐?
  要谈恋爱、就不要逞强。对方让了一小步,你就赶快让两大步。要不然你想想:双方都死硬、都逞强,那势必就僵持不下了。而僵持不下,是爱情里最乏味的状况——什么都不发生、有什么意思?
  失恋的人哪,你一定要逞强。京戏里观众最爱看的,就是被俘的将军如果高呼“归降来迟”、立刻就被敌营领袖不屑的“留你何用,推出斩了”。观众看到了懦弱的报应,很满意。至于那些死硬派不低头的、就上马金、下马银、美女加名驹,终究也就变相投降了、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又有面子、又有里子、还有了新主子,爱情败将、夫复何求?
  失恋的人哪,你实实不必逞强。医生在你屁股上插了针、在你嘴里拔了牙,却跟你说”不痛不痛“,你就果然不哭出声来的,能算是一椿成就吗?你不过是为世界减少了一位烦心的医生、再添加了一名笨孩子罢了。
  谈恋爱需要答录机
  谈恋爱的时候,要多用答录机。理由,是这样子的——等你警觉到快分手的时候,对方通常也会很警觉的、不再说甜言蜜语了,这时你再要为对方的凉薄,进行搜证工作,就难得多了,如果你能居安思危的,收藏几段关键的录音留话,物证就很齐全。至于,要向哪个庭上提证控诉嘛……我想……也只有向朋友的答录机了吧。朋友的耳朵是没有兴趣的。
  谈恋爱的时候,要少用答录机。情况,是这样子的——如果是带了约会的对象回家,当晚,就切忌在对方面前听你的答录机,因为事情就是会有这样凑巧:你三百年没联络的旧情人,或者你明明没给电话号码的一夜之欢,就是会凑巧挑这天在答录机上给你留段话。
  又设若,情况已经是,现任情人有你的钥匙,能够自由进出的话,答录机就更恐怖了,那就等于,你的现任情人正不定时收听以“你”为主题的“交友关系特别报导”或者“走过从前”这样一个广播节目呀。
  答录机,是有利于爱情的。因为恋爱中的人,总是喜欢讲自己,讲自己的梦、讲自己的家庭、讲自己的个性、讲自己的过去。是的,恋爱先天上就是这样自私的事,所以如果你要做个好爱人,你就要学着常常忘掉自己、学着多聆听。而答录机,是训练聆听的好工具。不像电话,电话起码还给了你开口说话的机会。
  答录机,是有害于爱情的。有一次我刚走进门,答录机已经启动了,我来不及关掉,就赶紧先拿起话筒,和对方说话,开始时说得很快乐,后来就不快乐了,再后来呢,就揭露了某些不可克服的困难,再后来呢,我们的关系竟也就在电话里中止了。我挂了电话以后,当然没去注意答录机还开着,也不知道刚刚那段对话都录下来了。一直到第二天回家,按下答录机的收听键时,才愕然发现这个错误。我重新听了一遍这段从快乐到不快乐的对话,我听见对方从亲密到冷淡,我听见自己从亲密到冷淡,我亲耳鉴定了这场关系由热烈到破裂的过程。我被再一次,耳提面命了爱情的突兀、鲁莽、没有道理。
  这类认知,对我的爱情,过去的或者未来的,当然都是有害的。可以不归咎给答录机吗?
  恋爱中的人,要用答录机,不用答录机,情话说不完。
  恋爱中的人,别用答录机,一用答录机,说错不能改。
  爱情应该隐密
  谈恋爱这件事,应该要隐密,因为恋爱的过程中,其实有许多丑态。
  谈恋爱这件事,不应该隐密,因为恋爱的过程中,常会感觉不可置信的喜悦,那时你就需要现场目击证人,证明这些喜悦真的发生了,不是你一个人幻想出来的。
  应该要隐密的恋爱,因为恋爱在局外人的眼中,通常很乏味。拍电影的人,一拍到恋爱的场景,总是无可奈何的用一系列海边骑马、草原漫步的镜头,配上主题曲匆匆带过,因为没有看头。观众喜欢看的,是暗恋、单恋、狂恋而得不到、还有,得到以后的失恋。
  不应该隐密的恋爱,因为寂寞的入口,比例上远远超过恋爱的人口。而这些寂寞者,必须仰仗恋爱者的示范,才会继续相信爱情是可能的。这是,饥荒地区的人,收到富有国家捐赠的、有毒的白米。
  恋爱应该要隐密,因为最精彩的部分,绝对没办法让别人分享。就像你兴奋的把最精彩的梦讲给别人听,别人只能努力的敷衍你:“喔。真的啊?!哇……啧啧啧……”
  恋爱不应该隐密,应该大肆张扬,因为包括你自己在内,谁都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有可看性、可纪念性……错过这一次,可担了大风险。
  恋爱应该要隐密,因为这方面的品位做不了假,没法像买衣服那样,靠购买名牌来掩护自己的没品位。
  恋爱不应该隐密,如果是战利品,就应该像猎头族那样,别在腰上,走来走去。
  爱人应当打电话
  谈恋爱要多打电话。对爱得迅速的今日爱者来说,肉体与美色也耗损得空前迅速。若想在耗损殆尽前、建立比较牢固的关系,恐怕只有尽可能减少耗损的几率吧。见面、接吻、上床,大大耗损肉体与美色。还是多打打电话,应该有助于建立这种“亲密的安全距离”。
  谈恋爱要少打电话。不要以为在电话里合得来的人,在生活上就一定合得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电话里鼻音美妙、令人销魂的家伙,很可能正是边讲电话、边挖鼻孔、还把鼻屎擦在电话小茶几底下的人物呢。
  求爱之人,如果求的是一夜之欢,那就请善用电话吧,虽然乐趣大量减低,但感染各种病毒的危险,也大量减低了。
  求爱之人,如果求的是一夜之欢,那就请少用电话吧。靠电话完成的欢爱行为,如同和电脑对玩麻将牌,两者皆是科技魔鬼打造的寂寞牢房,不是什么你以为的爱情歇脚处所。
  谈恋爱的人儿,你们要多多打电话。爱得越久的人,越会发现——你跟对方声音相处的时间,其实远超过你注视着对方的时间。一直脉脉含情的注视着对方,那是蜜月期的暂时异常行为,慢慢的,你会发现交谈时,你们渐渐不看着对方了,即使相拥而眠,也不看对方了。
  声音的重要程度,日益明显,所以养成多打电话的习惯吧,不要以为你爱上对方的外表,就大功告成了。
  谈恋爱的人儿,你们要尽量少打电话。爱过越多次的人,越会发现——要爱上很容易,要继续爱很难。
  “爱上很容易”的原因,当然无非是美色、新奇感、别人的目光、自欺欺人的气氛、等等。可是,这些花样是挤不进那根细细电话线的。细细的电话线,就好象细细的钢丝一样,容不得你满身披挂着叮叮咚咚的爱情小玩意儿踩上去。
  当然,满身披挂着,稳稳走过了电话线钢丝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苦练多年的罕见高手啊。
  至于“继续爱很难”的原因嘛,更简单,多讲几次电话,就明白了——没话讲、谈不来、无法沟通,都将纷纷的原形毕露。就要双双摔下去,没什么好商量的。
  你还敢多打电话?!
  谈恋爱,宜多打电话。距离能考验爱情的信心,而电话正是信心的考场。
  谈恋爱,宜少打电话。距离能欺瞒爱情的质变,而电话正是欺瞒的首要工具。边和第三者做爱、边和第二者讲电话的宝贝,我可见多了。
  谈恋爱应该看电影
  谈恋爱的人,应该多看电影。电影是什么呢?一言以蔽之,曰:英雄与梦想。最令观众过瘾的电影,就是让观众得以陪着自己认同的英雄,去经历一场自己也向往的梦想。
  恋爱是什么呢?对纯真年代的恋爱者来说,恋爱也就是找到自己的英雄、经历自己的梦想吧。
  恋爱与电影,构造显然相同,但是电影方便得多,恋爱的人,怎能不多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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