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梅珑啦!」
「很好,我叫雷尼。没问题吧?」
「是,雷尼大人。」
「那个『大人』是怎样?叫我雷尼就好。」
「您对我有一床一汤之恩,直呼您的姓名实在有点不妥……」
「总之除了『雷尼大人』以外,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都无妨。」
梅珑只隔了短短一秒,便放声大喊:
「那就……主人!」
「啥?」
「因为总觉得您的态度很践,而且又说想养宠物,所以……」
「不准!」
「可是可是,明明就是您说随便我叫……」
梅珑像在表达不满一样,目不转睛地仰望着雷尼。
「雷尼,这次算你输罗!」
默默聆听两人对话的蒂娜突然笑了出来。
「不要随便判我输!是说,既然你已经办完事情,那就快点滚回家去吧!」
蒂娜对雷尼这番火冒三丈的抗议充耳不闻,迳自将话题拉回主轴。
「我想问一下,你见到委托人之后有何打算呢?」
雷尼撂下一句浅显易懂的回答:
「当然是狠狠扁那个混帐东西一拳!否则实在难消我心头怒火!」
「又是挥拳开扁啊……」
蒂娜面露索然神情看着雷尼。
「不行吗?」
「真是单纯而浅显易懂的思考方式。」
雷尼将握得紧紧的拳头伸至蒂娜眼前。
「你知道吗?开扁是让对方的身体领悟到何谓痛楚的行动。出手打人的我也会觉得痛啊!跟你所携带的枪或剑大不相同。」
「真是有趣的想法呢!」
轻轻点头的蒂娜笑着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我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但……自己也会痛……吗?」
挥拳击打另一只手的掌心之后,蒂娜扛起行李,转身默默地对坐在椅子上的蕾妮雅鞠躬致意。
「既然已办完重要事项,那我就告辞了。」
「嗯!快走快走。」
雷尼挥手驱赶。
但蕾妮雅却出声挽留蒂娜。
「蒂娜小姐,我有点话想对你说。假使方便的话,请你今天留在这里过夜好吗?」
蒂娜沉思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反正都得露宿野外,倘若有幸留宿一晚,那是再好不过了。」
「啊,喂!」
雷尼正准备开口抱怨,蕾妮雅又接着出声对梅珑如此说道:
「梅珑小姐今天也留下来过夜吧!」
「咦?真的可以吗?」
梅珑十分讶异地睁大双眼。
「我不能将有伤在身的人赶出家门。」
「那我就恭敬——」
「不准撒娇!」
雷尼放声怒斥梅珑。
「喂,死老太婆!别在那边自作主张——」
雷尼甫一回头,茶杯随即精准地砸中他的脸蛋。
3
「真是够了……居然擅自作出决定。」
雷尼一边轻抚因为被茶杯砸中而胀红的鼻头,一边懊恼不已地口出恶言。
夕阳西沉,天色渐渐变暗。觉得差不多该准备晚餐而走向流理台的雷尼,突然发现家里既没有四人份的食材,也没有调理器具可用。因为一直过着母子俩相依为命的贫苦生活,所以也难怪会发生这种状况。
由于蒂娜说她愿意出钱,因此他们前往村内唯一一间居酒屋,在分得些许料理之后正在返家。雷尼及蒂娜的手中各自提着袋子。
「可恶,好久没流鼻血了。我这两年来明明都能接住那些玩意儿的。」
大概是对于没能接住蕾妮雅所投的茶杯一事感到格外不甘心,只见雷尼反覆对着天空做出快速伸缩右手的动作。
「这就是所谓的百密一疏罗。」
看到雷尼鼻头变得红肿的蒂娜脸上浮现一抹窃笑,雷尼随即回呛:
「难道你就闪得过?」
「我大概没办法吧。」
听见问题如此轻易地得到回应,雷尼不禁诧异地凝视着蒂娜。
「你干嘛这么惊讶?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就算飞过来的是没什么杀伤力的茶杯,如果没办法事先防范,来不及反应反而比较正常吧?如果飞来的是小刀,那就更没话说罗。我又不是杂耍大师,当然接不到啦!」
蒂娜像是在打着哆嗦似地缩起脖子。
「你真有勇气……」
雷尼忍不住嘀咕一声,蒂娜随即一脸讶异地开口回问:
「什么?」
「你居然能大方承认『自己办不到』这件事。」
雷尼认为说办不到就跟自曝弱点没两样。一旦展示弱点,就会遭人见缝插针。逃命似地一再搬迁的雷尼就是那样子活了下来,但是蒂娜却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弱点。
「我的历练还不算少,也不是那种会过度相信自己实力的笨蛋。我先声明一下,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比你年长一岁半啊!」
蒂娜相当灵活地扬起其中一边的细长眉毛。
「这样啊……说的也对,况且你是个著名的采矿专家嘛。虽然明白了这点,但还是觉得有点火大啊。」
雷尼嘟起嘴唇说出这句话,却见蒂娜像是被震到似地突然放声大笑。
「是、是怎样啦!?」
觉得遭到嘲笑的雷尼立刻回呛。
「有上进心是好事一桩啊!」
笑了一阵子之后,蒂娜边说边伸手拍了拍雷尼的背。
差点跌倒的雷尼,虽然傻愣愣地看了蒂娜一眼,但感受到她并无恶意,自然不能因此大发脾气。他不希望被蒂娜看作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可是,我认为你母亲是别有意图才那样对待你喔!」
「那个死老太婆,真的有办法耍这种心机吗?」
颇感怀疑的雷尼以不屑语气说道。
雷尼返抵家门,弯腰钻过入口的麻布门帘。
「回来了啊。」
这次取代茶杯迎面而来的,是蕾妮雅的招呼声。
雷尼拿着袋子快步走向狭小的厨房。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梅珑战战兢兢地从床上发声询问。
「你明天必须负责扮演好向导的角色,所以给我躺下休息吧!」
「非常感谢主人。」
「我没理由接受你的道谢,因为这下子就真的变成一宿一饭之恩了。再来轮到你好好为我效劳罗。」
「遵命。」
面对手持小刀指着自己的雷尼,梅珑整个人瞬间变得愈来愈畏缩。
完全懒得理睬这点小事的雷尼,掀开土灶上的锅盖确认状态。那是一锅仅剩蔬菜的姜汤。只见雷尼将买来的烟熏肉角切成细丝加入锅中,再度盖上锅盖。
他们买回来的料理是香草烤鸡,只不过是最便宜的鸡胸肉部位。先将鸡肉切成薄片,再把蔬菜叶夹进肉片之间,接着在表面淋上加入少许盐及胡椒的调味油。
面包虽然是从烤好至今已经放了好一段时间的东西,但只要先喷点水再放到铺设于土灶口的铁网上烘烤一番,就不成问题。
花费半小时左右,便完成了一顿虽然简单,但对雷尼而言却是一年或许还吃不到几次的豪华大餐。
「蒂娜小姐,承蒙您破费了。」
斜靠在椅子上的蕾妮雅感到很过意不去地低头致歉。
「若想成是住宿费就很便宜了。由于平常总是露宿野外,能够有机会睡在室内,我也感到十分开心。请不要在意。」
蒂娜摇了摇头,随即坐到餐桌旁。
「喏,吃吧!」
雷尼端了一份夹着鸡肉的面包及汤,递给坐在床铺上的梅珑。
「谢谢主人。」
梅珑咬了一口面包,双眼顿时为之一亮。
「啊,好好吃唷!」
「你就是拍马屁,我也不会对你特别好啦。」
雷尼走回桌旁,准备享用自己那一份晚餐。
「你的手艺很不错呢,真厉害。」
已经开动的蒂娜如此说道。
「就说再怎么拍我马屁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你听不懂吗?」
虽然嘴里这么讲,雷尼脸上却还是露出一副喜形于色的表情。
咬了一口面包后,雷尼的视线注意到蒂娜的手部动作,即便是用手拿面包,她也只动用到指尖部位,姿势非常漂亮。若只是不经意观看的话,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由于她的拿法跟蕾妮雅一样,因此才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座贫穷村庄的居民的用餐举止不可能高雅到哪里去,跟梅珑在一旁用双手抓住面包、狼吞虎咽的豪迈吃相也形成强烈对比。
雷尼一边享用鸡肉,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蒂娜。
真是个怪人。
一些小动作及女性化的用字遗词,明明散发出一股高尚文雅的感觉,但却又像个男生一样擅使长剑,并运用类似武术般的技巧轻松击败了雷尼。看起来既像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却也像是个泼辣娇蛮的野丫头。至于外表方面,虽然先前只注意到那头鲜艳的红发,不过她的脸部表情严肃归严肃,五官却很端整,堪称是个美人胚子。
此外,她的双唇明明涂着一抹淡淡口红,雷尼却到现在才因惊觉此事而顿时心跳加速。
「我嘴角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察觉到雷尼双眼视线的蒂娜伸指轻触嘴唇。
「我又不是在看你。」
反射性地回嘴之后,雷尼才领悟到自己犯了大错,这句话几乎等于是坦承自己在看着蒂娜。觉得十分尴尬的雷尼挪开视线,将面包塞进嘴里默默地嚼个不停。接下来别说是蒂娜,他甚至连看也不敢看蕾妮雅一眼。
等到吃完晚餐之际,太阳已经完全西沉,户外也看到火炬纷纷被点燃。家中只有一盏小小油灯,模糊的火光微微晃动不止。
蒂娜借用已经收拾干净的桌子,开始分解挂在腰间的短弓枪。
「这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察觉到雷尼视线的蒂娜一边开口回答,一边动作熟练地先从短弓枪握把里头抽出箭筒,接着再从枪身下方取出一只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筒子。箭筒内装有一束长度不到四瑟米达的短箭。
「那就是艾尔拉装置吗?体积真小。」
雷尼发出感叹声,因为以往他只看过大型的艾尔拉装置。
「这是体积最小的艾尔拉装置啦。」
蒂娜边回答边抽出短弓枪的枪身,拿起毛刷清理内部。
「只要有灰尘或沙子跑进去,就会导致准星偏移,因此若不每天勤于清理,紧要关头时可是会出人命的。」
「看起来好像很方便,不过却意外地麻烦啊。」
雷尼表现出一副兴趣十足的样子定睛观看,蕾妮雅却以仿佛赶苍蝇似的语调吩咐他:
「好啦,雷尼,快点到外面去吧。」
「啥?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蕾妮雅冷静地向一脸困惑的雷尼点出原因:
「这里有两名年轻女性在场,难不成你打算跟她们睡在一起?」
屋内有两张床,地板则只剩可以容纳一个人躺下休息的空间。
「……知道了啦!」
决定认命的雷尼叹了口气,转向躺在自己床上的梅珑。
「明天一大早就出发,记得先做好准备。」
丢下这句话之后,雷尼便抱着一条毛毯走了出去。
「真的没关系吗?」蒂娜边将箭筒装回短弓枪边开口询问。
「没关系,反正我们母子俩只要一吵架,他就会常常闹别扭跑到外面睡觉。」
听见蕾妮雅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蒂娜不禁产生「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吵架的?」的好奇念头。
太阳下山已经过了两小时左右,周遭一带也已完全变暗。
雷尼将木板横摆在比自己还高的树枝之间,随后盖着毛毯躺在木板上睡觉。月光自树叶缝隙之间透射而下。
当他躺在木板上仰望着星空之际,突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呼叫声。
「原来你在这里啊?」
雷尼侧身从木板边缘探头望向下方,只见蒂娜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他。
「怎么啦?因为地板躺不习惯而无法入睡吗?」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我可是很习惯露宿野外的生活呢!」
面带笑容的蒂娜开口反击。
「你该不会是因为发生太多事而睡不着觉吧?」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雷尼也露出「别开玩笑了」的神情笑着说道。
「我都遭遇过差点死于非命的状况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差点死于非命?」蒂娜十分惊讶地回问。
「虽然是这样说,但事情是发生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因此我只记得自己感到相当害怕。那是我跟死老太婆一起搭乘马车要前往某个地方的途中,后来马车坠落悬崖,听说我们是奇迹似地捡回一命。」
「原来如此。不过说老实话,你们搬家的次数还真多呢。害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这里,大概花了将近半年时间吧!」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总之我们搬家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笑着回应的雷尼突然含糊其词起来。
蒂娜并未深入追究,反倒一脸正经八百地开口提问:
「话又说回来,你母亲的健康状况真的没问题吗?」
「既然还能丢茶杯,饭也都吃得下去,我想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啦。」
蒂娜虽然对雷尼耸肩回答的表现感到有点困惑,但还是继续追问: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不晓得吗?」
「不晓得什么?」
面对语带刺探似地询问的蒂娜,雷尼也同样提高警觉谨慎回应。沉默气氛持续笼罩现场,片刻过后,只听到蒂娜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口才不太好,所以就实话实说了——我是在你母亲的故乡,收下那封要带来转交的信函……也就是在你出生的地方喔。」
雷尼感到紧张的反应显而易见,察觉到这一点的蒂娜继续说道:
「你母亲是艾尔兰人对吧?」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的雷尼一听见这句话,随即重重吐出一口大气。
「……你早就知道了吗?」
领悟到再继续隐瞒下去也无济于事的雷尼决定坦诚以对。
「你母亲的身体之所以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虚弱,是因为离开居留地的关系。你身上应该也流着艾尔兰人的血液才对,但感觉似乎没什么问题呢?」
「这点没人和我解释过,所以,我根本不晓得所谓的艾尔兰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嘛。身体之所以不打紧,八成是因为我老爸是普通人类的缘故吧。」
「你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吗?」
「我连看也没看过他的长相。打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跟死老太婆相依为命啊。」
「这样啊……」
看见蒂娜交抱双臂陷入沉思,雷尼丢出一个要求。
「喂!刚刚这段对话千万不准讲给其他人听喔!」
「你认为我讲得出口吗?我可是跟禁忌的艾尔兰人有所接触耶!」
「那就好。」
雷尼翻身仰躺,随即开口说道:
「你也差不多该进屋了吧?死老太婆曾说过,女生不能让身体受风寒。」
「你真是绅士呢。」
蒂娜一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觉得很不以为然的雷尼立刻展开反驳:
「我又不是只会找人吵架。」
「我还以为你除了扁人之外,就没有其他本领了。」
「喂……」
雷尼的双层之间浮现数道垂直皱摺。
踮起脚尖的蒂娜伸长手臂,以食指轻轻戳了雷尼的额头一下。
「可惜。我原以为若是从下面看,应该就能看见你的容貌……」
除了平常就用前发挡住,在这昏暗无光的夜幕当中,根本看不见雷尼的长相。蒂娜感到遗憾地轻笑一声,便转身准备离开。
「晚安,别着凉罗!」
「不要把我当成三岁小孩。」
雷尼一边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边伸手触摸刚刚被蒂娜戳了一下的额头。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仅对沦为迫害对象的艾尔兰毫无偏见,更特地从居留地送信函过来,另外她也说自己曾在两年前受过艾尔兰族的照顾。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唯一想像得到的,就是她绝不只是一名单纯的采矿专家……
「算了,反正这些事都已经与我无关。明天就要跟她说再见罗。」
雷尼拉上毛毯阖眼就寝。
「主人,天亮了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