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看,落在湖泊中央处的阳学姊正蹲在一块微露出水面的小岩石上,她单膝着地向前跪着。看得到背上修长的蜘蛛脚,但却只有三只。
其中一只前肢,应该是被夜鸟子以武士刀斩断的吧!
阳学姊站起后,立刻向驹子所在的岸边飞跳而去。
她在空中卷曲身躯,以人类的双手及蜘蛛的三只脚扑向驹子。
从五只的手、脚前端,同时发射出有如水柱般的白色丝线。
正担心驹子无处可逃时,忽见她摆出将双刀高举过头、左腿微微向后的姿势,丝毫不为所动,注视着向自己飞来的蜘蛛丝。
——叮叮叮。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的响声。久远在里京都已听过无数次,这是两把武士刀在鬼怪碰触到夜鸟子之前就将之斩断的声响,而且连续响了三次。
这时在夜鸟子周遭的空中闪烁飞舞着不明物体,只见它们有如从天而降的白雪般,缓缓地飘至地面堆积着。原来是斩断的蜘蛛丝。
最少应该挥了三刀才对,但夜鸟子的架势丝毫不变。
原先交叉在头上的双刀,仍位于相同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刀刃的方向变成平行向后摆着。
久远看出的差别就只有这样。
——叮。
这次只听见一次声响,但是声音稍微拉长了一些。
凝神观察,久远仍只看见,夜鸟子头部附近出现两道鲜红色的光芒,仅仅一瞬间。
夜鸟子攻击的目标看来是位于空中的阳学姊,发现自己放出的蜘蛛丝被斩断后,立刻以站在岩岸上的脚往湖心方向跳去。
此时阳学姊手脚张成大字型,在这大胆的姿势下,彷佛空中有着透明的地板,开始迅速侧翻。
从她的手中吐出了无数蜘蛛丝,纷纷向湖边的岩石、树木黏了上去。
她巧妙地控制这些丝线,试图政变在空中的姿势。
看来就算是夜鸟子的必杀刀技,也捕捉不了她这诡异的行径吧!
阳学姊充分运用膝盖的弹力,轻易地跃至湖中一块岩石上。
当她正准备起身时,突然感觉背上有什么东西脱落了。随着哗啦一阵重物落水声,好像有什么漆黑色的巨大物体浮在水面上。
转眼一瞧,原来是她背上右侧的两只蜘蛛脚,从中间部分被斩断。
——咦?这是怎么回事?
久远的眼睛完全无法捕捉方才发生的状况,从最后的情形推断,夜鸟子刚刚放出的两道鲜红光芒,就连动态捉摸不定的蝴蝶也能轻易地追上。
「好厉……」久远口中不禁流露赞叹的言语。
夜鸟子不是敌人真是太好了……想到此处,他的膝盖突然后知后觉地抖了起来。
但是她对这战果似乎不甚满意,「呿!!」,连远远站在金阁倒塌地点反方向树荫下的久远,也能清楚地听到她表现不满的咂舌声。
听到这惊叹声的同时,久远心中再次注入一股新的不安。
——不会吧……?妳真的打算杀了阳学姊吗?
我不会让妳这样做的!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驹子一定会哭泣的!
出现这想法的久远顿时全身发热,自己也感受到因情绪过度激动而渐渐失去冷静,同时却也清楚地明白无法阻止自己。
夜鸟子有如飞盘选手般将整个上半身向右弯曲。
双手持着的武士刀同时移向身体右侧,刀锋像快要接触地面般摆出极端攻击的架势。
那是要将手上的双刀投向远处般的姿势。
久远直觉地感应到,夜鸟子打算做出无可挽回的行动。
「不!住手啊!!」他突然在无意识下冲向夜鸟子。
听见这喊叫的她,感觉眼光向这里瞟了一下。下个瞬间……
——叮。
又是这个声响,使空气与久远心生恐惧的声音响彻云霄,之后,慢了一拍,沙沙沙……利刃般的白色波浪瞬间充满池面。
鲜红色的细线映在巨大波浪的后方。
水浪迅速冲向蝴蝶站立的岩石上,但是……阳学姊早已失去了踪影。
而荒木也不知何时从小岛上消失了。
——跑、跑到哪儿去了……阳学姊跟荒木跑到哪儿去了……
久远慌张地向夜鸟子望去,只见她一脸恼怒地盯着久远。
——咦咦咦?我……是我让蝴蝶有机可乘,让她逃掉了吗?
此时,久远突然回想起来……
蝴蝶连夜鸟子望向久远的那一瞬间都没漏掉。
夜鸟子死盯着久远,像是说着「小鬼,你那不经大脑思考的毛病还没改掉啊」。更吓人的是,她转向久远所在处,面目狰狞地拖着右腿走了过来。
「久远你这小鬼!!」
夜鸟子摆出将双刀放在两肩上的架势。
「喂、喂,夜鸟子,等一下!」
听我解释啊,正想这么说的同时突然被面前的情况震慑,而忘了该讲什么……
瞬间在眼前出现如长枪尖端般的物体,这利刃有着近似火红与漆黑色丝织品的外观。
当久远发现这是阳学姊背上仅剩的最后一只大蜘蛛脚时,一道人影缓缓地从他背后站起身来,一个酷似她的声音从自己脑袋瓜后方发出。
「这个小哥是妳的意中人吧?」
夜鸟子停下脚步,她应该是怒不可遏吧!整张脸像烫过滚水般火红。
「就麻烦妳把那对棘手的刀交给人家好吗?」
在久远耳际响起了蝴蝶有如宣告胜利般的狂笑声,但是如同与她的笑声重叠似地,另一个人也在笑着。是夜鸟子,她的笑声是苦笑。
「哼!说什么蠢话,妳想都别想。」
夜鸟子舔了舔上唇,接着对着久远说出……
「吾要连你和那女人一并劈了,与其在那儿东张西望,不如给我好好地按住那死个女人!」
「是是是……」
久远不加思索地回答着,随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蜘蛛脚。
——呃!?我、我、我刚刚、回了什么啊?
正当久远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惊愕之际,也顺势向夜鸟子望去。
随之发现已经不可能订正刚刚的发言了。
夜鸟子弯着身体,两肩上的双刀缓缓移至下方。
两道光芒触及地面,犹如配合着这动作般,夜鸟子的左腿向地面一蹬。
身体在空中飞舞着。
曾经听说如果身陷交通事故等重大危机状态下,眼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会如慢动作般,久远一边叹气一边想着现在应该就是这种状况吧?
只见夜鸟子的架势在空中变化着,双手变成L字型。握在右手上的长刀置于头顶,笔指朝向天际,而左手的长刀呈横向水平……眼睛可见的动作仅此而已。
从空中落至自己眼前的夜鸟子,双手紧握的武士刀突然消失了。
但是……
——叮!在久远耳际响起一声空虚的音色。
瞬间,只觉头顶与腰际有两股灼热的冲击奔流着。
自头顶进入的某物,在穿过额头到达两眼之间至拔出时,虽仅一瞬间,但久远立刻明白那两道冲击的来源。
那是散发鲜红光辉的武士刀刀身,紧紧握住刀柄的是夜鸟子的右手。
好像有个异物随着噗滋噗滋的声响自身体抽出。
不可思议的是,丝毫没有任何疼痛,只觉得方才的灼热感让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
这股灼热感在体内以纵横两道直线穿梭,之后交会于胸口正中央。
久远就在此时失去了意识……
在失神前一刻他听见了驹子的惨叫声。
插图201
7驹子,脱下夹脚拖。
驹子见夜鸟子挥刀砍向久远与阳学姊,差点惊叫出声。
姑且不论其言行,基本上自己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是出于某些考虑。不可能真的挥刀砍向久远或阳学姊他们。驹子不断地试着说服自己。
但在双刀刀身侵入久远的头与腰部,且手腕感受到从肉中拔出时那种微妙的抗力后,驹子再也忍不住了。
她放声大叫。映入她双眸的是双眼圆睁、嘴巴张大且面露惊愕表情的久远。以及在他背后挂着一脸好笑的阳学姊,应该说是蝴蝶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蝴蝶在笑?Q呢?Q呢!?Q呢!!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有看见双腿交错倒在一旁的久远跟阳学姊。
理应被一刀两断的久远身体,不知为何毫发无伤就这么倒着。
阳学姊就倒在他的身后,背上原有的大蜘蛛脚已消失无踪。看来她也没什么大碍。
而在两人身旁的地上,插着方才还握在夜鸟子手上的两把武士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也不清楚。
但对她来说,这些谜题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Q!」驹子大叫着,奔向久远身旁蹲下。
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一摸,是温的。
将手指置于鼻孔前采去,还有呼吸。
手掌放在胸膛上时,发现心脏还在跳。
「呼……」驹子像是放下心口大石般松了一口大气,接着大喊「Q!!」
随着这叫喊声,刚刚还温柔抚摸着脸颊,现在却使尽全力地打了一巴掌。
在久远回复意识之时,他已经被打过三次巴掌了。
「好痛……」从他说出这句话后,驹子确信久远应该还活着。但他真的没有受伤吗?之前才将长刀从他的身体中拔出,怎么看也不可能完全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会痛?头?胸部?」驹子慌张地用手摸着久远的额头、胸前,检视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只有这里会痛。」用手指着方才驹子打在他脸颊上的鲜红掌印。
久远伸直双腿后用双手撑起了上半身。
「……阳学姊呢?」
驹子急忙奔向倒在他身后的阳学姊,把耳朵贴近胸前。
「小阳也好像没事的样子。」
松了一口气后,驹子抬起了头,此时久远也一脸担忧地望着阳学姊,两人四目相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清楚?」
我自己都想知道呢,驹子微低着头一脸不满。
「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向着支离破碎的金阁残骸,驹子喃喃自语。下一瞬间,同一张嘴稍稍地笑了一下,问答:
「吾说过右一文字跟左一文字这两把是『钝刀』吧,将刀硬塞给吾的那个和尚,明明是个男人却老是婆婆妈妈,说什么不想看到吾杀人,好像在刀上下了杀不了活人的小把戏。真是可笑。」
「也因为如此,这刀很难随意使用,所以吾才讨厌它们。」
面向立于地面的双刀,夜鸟子的眼睛瞇了起来。驹子也同时望着这两把刀。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打造这两把刀的,跟昨晚移动整座山来拯救我们危机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驹子不禁这么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就算提及,夜鸟子也一定会避而不谈。
「师父~!」
往这阵呼唤声的来处看去,三桥正从湖畔向这里急奔而来。
在她身后的是荒木,以及将驹子、三桥和久远的背包挂在肩上的虚空坊。
看样子应是三桥机灵地联络了虚空坊,请他救出倒在湖泊中央小岛上的荒木吧!
「蝴蝶怎样了呢?」
三桥到达驹子面前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着。
「起码可以确定她不在现世了,不过是否成佛了,吾也不清楚。」
夜鸟子仍想说些什么般,含意深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阳学姊。
或许她原先相当期盼与蝴蝶的对决吧,由于超乎想象太快分出胜负,而感到有些失落吧。但她仍觉得夜鸟子可以再高兴一点。
也许在那一瞬间,她与蝴蝶之间曾经发生了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事。
驹子感觉不到夜鸟子心中有任何空虚感。
荒木哭丧着脸蹲在阳学姊身旁,此时虚空坊向他说道:
「别担心,她只是失去意识了。俺可以在此处唤醒她,然而……」
说到此处,转头看了看夜鸟子。
「没错,每件事都要一五一十去说明是很麻烦的,而且有件事吾相当地不高兴。」
她弯下了腰,从路旁捡了块有如婴儿头般大小的石头。
——夜鸟子又想做什么?
驹子只瞥见那块石头壶局地举到自己的头上。
「善后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夜鸟子一边怒吼着向后转身,将手上的石头丢了出去。
「好痛!」应声响起了一阵尖叫,只觉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还真是没吃够教训啊……想在吾背后偷鸡摸狗,再等一千年吧!」
夜鸟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在她身后慢慢站起身的是变成小孩模样的贵人。
额头上的鲜血潺潺流下,但牠仍拚命地试图挤出笑容来。
「我是因为担心老奶奶您才跟过来的嘛,也多少体会我的心情好吗?」
「喔~你这小鬼的心情是吧?『趁蝴蝶跟吾打起来之际来好好地『打扫』一下京都吧』这种显而易见的盘算,吾可是一清二楚。」
夜鸟子说出这话的瞬间,便以左腿为轴转了个方向,转眼间就绕到贵人的背后。
下一秒她就握住那纤细白嫩的手腕,同时紧紧扣住牠挣扎的双手向上举起。
贵人为了逃离疼痛感,身体慢慢地向前弯曲有如鞠躬行礼般。
「难、难、难、难道说老奶奶您都看穿了是吗?哈哈,真是厉害啊~这真是闹了一个好大的……」
夜鸟子并没有让牠说完这玩笑话,取代的是将原本高举着的贵人双手,压到牠前曲的背上,并顺势压倒在地。
双手被捉住的贵人无法进行回避动作,脸部朝向方才夜鸟子投出的石头撞去……驹子突然觉得她应该是盘算好的。
只听见令人厌恶的「噗沙」一声与「哇啊」一阵急促的惨叫声。
夜鸟子在身体因抵抗而出现阵阵痉挛的贵人身旁蹲下,一手抵着牠身体后方,将牠向上弓起,并将另一只手伸进胸部附近摸了摸。
「呵,这小鬼原来是母的啊。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夜鸟子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后,从贵人胸前搜出一叠大约一百万日币的纸钞。
她站起身后,向着虚空坊冷冷地笑着。
「死秃驴,你在中途就跟牠套好演这出三流戏码了是吧?」
被这么问着的虚空坊开始哈哈哈大笑着说:
「哎呀呀,真厉害,居然被妳识破了。妳也算得上是位一流演员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抱歉。」
「不可原谅!!」马上破口大骂的夜鸟子,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虽想这么说,不过吾欠晴明和那男人一份人情,加上吾也有要拜托你的事情,这些就当作报酬吧!」
夜鸟子向虚空坊递出刚刚那叠纸钞。他虽露出诧异的表情,仍一脸狐疑地将纸钞收到牛仔裤后口袋里。
「妳想拜托俺什么呢?」虚空坊吞了吞口水,等待夜鸟子的回应。
她则是面向插在地上的「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看去。
「是有关这两把刀的后续处理,一把就放回原本的所在地鞍马山上,另一把就埋到巨椋池那儿吧。这样一来封印还可以撑个十年吧!」
「俺知道了,但这样真的好吗?」
「那两把钝刀跟吾不合,而且……」
夜鸟子仍是痴痴地望着那两把刀,但驹子觉得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瞟向自荒木背后探视阳学姊状况的久远背上。
虚空坊则是明显地盯着久远。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现在的确不需要刀了吧?」
他这么说着,又哈哈哈开始大笑起来。这时驹子突然觉得双颊一热。
——总觉得夜鸟子突然变得有点慌张起来了。
「啰、啰唆,虚空坊,你那笑声听来真让人不快。」
看到夜鸟子慌张地叫嚷着,他的笑声更大了。之后,露出一脸厌烦模样的她,向阳学姊的方向微动下颚示意。
「好有,那女娃娃也拜托你照顾一下。怎么说她也是葛城家的后裔,现在虽然没事,不过对方可是蝴蝶。吾担心有什么万一,因此要暂时拜托你费心点。」
「没问题。」简短地回复之后,方才仍挂在虚空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不知是因为他停止大笑而松一口气呢,还是拜托他的两件事情都接受因而满足了呢?夜鸟子恢复了原有的气势。
这时听见了巡逻警车及救护车的警笛声正往这里接近。
——怎么办?驹子在脑中这样询问着,夜鸟子则没有同应,转身说着:
「喂,妳明明是狐狸扮狸猫装睡干嘛?快起来,没听到方才的声响吗?还不快点用妳最得意的幻术去收拾一下啊!不然工作只会一直增加罢了。」
夜鸟子这么说着边用指尖戳了一下贵人的头,这时牠张开了细细的眼睛。
「什么啊,连这也被发现啦,老奶奶您的人品还真是天下第一坏呢!」
贵人这时一翻身,用袖口拭去额上的血渍,看了看沾了污渍的袖口,瞬间眉头皱了一下,但下个瞬间就又灿烂地露齿微笑。这次的笑容,在驹子看来不像是装出来的,是诉说着不需要再做作般,清新的笑容。
「真是多蒙老奶奶您照顾了,因为小女子跟主人有过约定,所以必须拚命地遵守,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小女子就先献丑了。」
这么说着同时,贵人失去了踪影。不久——
「呼——呼——」宛如自空中而降般,传来一阵狐狸喜悦的叫声。
散发出金色光芒的九条巨大航迹云,笼罩住整个京都上空后以放射状扩散着,夜鸟子抬头望着这一幕。
「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那么就此告别了。这女孩的事就交给俺吧!」
虚空坊不知何时脱下了身上的火红色T恤,用右手抱着阳学姊,左手紧握着那两把武士刀。
随着「啪」一声,在他背上出现了一对纯白的羽翼,让他巨大的身躯得以浮在空中。
「三桥,再会了。」
「虚空坊先生也多加保重。三桥向着空中用力挥手道别。
荒木则是痴痴地望着逐渐远去的虚空坊与阳学姊的身影。
「好了啦,荒木,该走了,再不走的话就赶不上新干线了。」
久远对荒木这么说着,但他似乎充耳不闻。
换上鞋子的驹子,用方才换下的夹脚拖重重地敲了荒木一下。
8每个人的想法。
跟身穿类似制服的学生团一同离开金阁寺时,已经是过中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