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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司书

_22 山形石雄 (日)
札托露出笑容并说:
「我对『怪物』还满有兴趣的。」
札托以指尖触碰到『书』,少年的记忆便开始流进他的脑海。
少年身处于一间用石头打造而成的房间里,大小约十公尺见方,天花板有一盏鲸鱼油灯,由于只靠着这盏灯照明房间内部,因此里面非常昏暗。房间只有一扇门,这道又冷又硬的铁门硬生生地将房间内外区隔开来。
他直接坐在石地板上,姿势就像胎中婴儿般环抱双膝。
里面既没有椅子,也没有床单,只有一件破烂的衣物维持身体的温度,这件被污垢与汗水浸湿的木棉材质且寒酸的衣服就这样肮脏地包覆在他的身上。
他的年纪推测约十五岁上下,拥有黑色眼睛与黑色头发,污垢布满了他那身高略矮的干瘦身体,若用他那不曾修剪过的指甲抠抓自己的皮肤的话,那些污垢将会纷纷剥落;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敬而远之的气味,但是他本人并不以为意,对他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包括他在内,房间里总共有十五位男性,年龄层分布很广,有和他一样差不多十五岁左右的男孩,也有看起来超过六十岁的老年人。全部的人都和他一样裹着破烂衣物,并蹲在石地板上。
他是『肉块』。
他们是被神溺教团饲养并且穿着人类衣服的家畜。他们失去记忆,并且没有自我意识,只是等着被神溺教团用于人体实验或作成人类爆弹的肉块。
他的名字并不重要。
就算这群失去记忆、没有自我意识且丧失生存意义的人拥有姓名,那又代表什么呢?
他用手摸索昏暗的地板,将手碰触到的东西捡起来并丢进嘴里。他捡到一块面包屑,但是他咬了一口后就吐了出来,因为面包屑早已发霉。
他又再度在地板上开始寻找面包屑,但是他摸到的全都是别人吃过又吐出来的面包残渣,偶尔摸到的面包屑若不是小到不足以果腹,不然就是已经发霉。
四周的男性都和他一样寻找地板上的面包屑。恶心的咀嚼声以及更为恶心的呕吐声响彻整个黑暗房间,房间角落有时也会传来大小便的排泄声。
突然,一个拿着水桶的男人打开门并站在门的另一侧,他叼着没点火的烟,年纪大约四十岁——似乎是管理这群肉块的饲养人员。
「你们这些肉块,我要泼水了。」
饲养人员一说完,肉块们随即站了起来,并将身体靠在墙壁上。饲养人员便将水桶的水撒向地板,把腐坏的面包屑冲走。
之后,再从篮子里拿出面包屑撒在地上,肉块们纷纷飞奔向食物,一面发出有如饿昏头的野狗叫声,一面捡起新鲜的面包屑并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塞。
他的手摸到一个很大块的面包屑,附近的一个肉块伸出手打算夺走那块面包屑,他把那个肉块的手拨开,和这一模一样的面包屡争夺战在房间的各处不断上演。
饲养人员则是一脸厌恶地注视着这一切。
「有够恶心,我到底还要做这种工作多久才行啊……」
并且如此唠叨着。
这时,一块面包屑滚到饲养人员的脚边,少年便将手伸向那块面包屑,然而,他却被一个肉块推倒在地上,并撞到饲养人员的脚。
「别碰我,你这混帐!」
饲养人员往他身上踢了一脚,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哀号声就直接倒在地板上,却没有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畜生,烦死人了。喂!混帐东西,给我过来!」
说完,饲养人员抓住他的后颈并让他站起来,他也丝毫没有抵抗地站起身。
「到惩罚室反省!」
他就这样被抓着后颈,并从房间里被拖了出去。
这个叫做惩罚室的地方,其实和刚刚的房间没有两样,只是比刚刚的房间冷,而且没有面包屑。他即将被关在这里一、两天,在这段期间内,他必须忍耐饥寒交迫的痛苦。
这间房间里有另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在那名少年的对角在线的角落席地而坐。
他并不为自己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应该说毫无理由地被关进惩罚室一事感到生气。他并没办法为此愤恨不平,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丧失自我意义的东西,他的存在毫无价值。正因为毫无价值可言,所以就算被关进惩罚室、就算会被杀,他也应当全盘接受。
他们不能拒绝,也不能思考如何拒绝。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无法拥有做出任何行为的权利。
为了抵御寒冷,他缩起身子并将脚掌相互摩擦,此时,对角线的另一边发出一道声音:
「待在那边很冷,过来这边吧。」
他无法理解有人对自己讲话,也无法理解另一个角落的少年正在对自己说话,因为没有人会对肉块讲话,肉块也不会跟人讲话。
他空虚的思绪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而稍微停止运作。
「……不想过来的话就算了。」
看到对方一直没有响应,对角在线的少年很不高兴地如此说道。肉块也不会不高兴——基于这点,他认为另一位少年是个异端份子。
他一直盯着少年看,因为这名少年让他感到相当恐怖。
应该和自己相同处境的人,却和自己不一样,有如一只绵羊看到混在绵羊群里的山羊一样恐怖。他沉默了一会儿,少年也同样沉默不语。
经过一小时之后,少年又再度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如此询问,他不禁也反问回去:
「你是什么东西?」
好久没讲话了,他几乎已经遗忘了讲话这个功能。
「你问我是什么东西喔?和你一样,我是肉块。」
少年搔搔鼻头并如此回答。
「我叫雷利亚=布克华特,你呢?」
他无法理解雷利亚反问回来那句话的意思。
「快回答我。你至少也有名字吧?」
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没错,自己也有名字,他却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于是他报出姓名:
「……我叫艾恩立凯,艾恩立凯=毕斯海尔。」
少年对报出姓名这件事感到非常奇妙,那是种仿佛承认自己是个人类、仿佛承认自己身为一个人类,而不是其它东西的心情。
于是,他第一次产生存在于世上的意义——他并不是其它东西,而是一个人类。艾恩立凯=毕斯海尔的故事从此刻起拉开序幕。
艾恩立凯注视着坐在眼前的雷利亚,并一直看着这个第一次问他姓名的奇妙肉块。他感到相当困惑和恐惧,所以一直紧盯着雷利亚。
「你之前做了什么事?」
雷利亚提出问题。
「我什么都没做。」
艾恩立凯如此回答。
「什么事都没做却被关进这里,你还真惨。」
雷利亚皱起眉头后,艾恩立凯则反问:
「你又做了什么事?」
「我吗?」
「嗯。」
艾恩立凯点了点头。艾恩立凯对于两人能形成对话这件事有点受到惊吓,他首次发现自己居然拥有此种机能。
「一个和我同房间的伙伴发烧了,我跟刚刚走掉的饲养人员要一点药,就这样而已。」
「……要一点药?」
艾恩立凯的脸不禁有点扭曲。
「你不能做那种事情。」
「我现在已经切身体验到了。」
一说完,雷利亚就歪着头,艾恩立凯发现他的脸肿了起来,似乎被饲养人员打得很惨。
「你真是个烂肉块,不可以做那种事情。」
艾恩立凯这么说。
「我又没有做坏事,只是说出那句话而已。」
雷利亚耸了耸肩并回答艾恩立凯,可是艾恩立凯并没停下来:
「讲话也是坏事,思考也是坏事,肉块是不可以思考那些事的。」
「……什么意思?」
雷利亚的表情有点阴沉,而艾恩立凯继续讲下去:
「以前有人告诉我——我们是肉块,虽然和人类拥有同一种形状,却是不同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价值,只能单纯活着、然后死去。」
「你想表达什么?」
「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是不能要求任何权利的。我们没有讲话的权利或是思考的权利,所以像你想要药这种事,是不可以思考的。」
「那只是大原则吧?」
雷利亚带着一副无法认同的表情并摇了摇头。
「就算你叫我别想,可是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这没办法控制吧?」
「才不会没办法控制!」
艾恩立凯有如封住雷利亚的反驳似地大声喊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大叫的原因。
「你在生什么气啊?」
雷利亚带着怒气瞪着艾恩立凯。
「……我们不可以做这些事。」
「……我在问你为什么生气。」
艾恩立凯也瞪了回去,之后两人互瞪了好一阵子。
「艾恩立凯,你为什么要生气?」
「不能原谅。你明明就是个肉块却在想这些事,这件事不能原谅,我们是毫无价值的。」
雷利亚对艾恩立凯投射充满敌意的眼光,他们两人之间飘散着一股互为敌人的气息。
「我们不会思考任何事情,也不会去想任何事情,我们是没有价值的东西。」
「不对!」
雷利亚相当坚决地反驳回去。
「我……我才不是没价值的东西。」
「你说什么?」
艾恩立凯在这瞬间无法理解雷利亚的意思,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挤出刚刚那句话。雷利亚瞪着艾恩立凯,又重复说了一遍。
「我才不是没价值的东西。就算我是个肉块,我也不是个没价值的东西。」
「……你不太正常。」
艾恩立凯的恐惧不知不觉已化作愤怒,并打从心底认为不能原谅眼前这位少年。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在这里吃面包屑、排泄,并且总有一天死去。
我们会被送上实验台,或者变成爆弹而死。仅是如此,我们有什么价值?还是你认为自己不会变成那样?」
艾恩立凯口沫横飞地持续大声嚷嚷。
「我才没有这么想,我们的下场一定是那样。」
「既然你已经知道的话,就赶快承认我们根本没有价值!」
艾恩立凯在不清楚自己为何生气的情况下,持续大声叫喊。
「不对。就算我是肉块,就算我被送上实验台或被做成爆弹,结论还是一样。
我并不是个没有价值的人。」
「……为什么?你这混蛋!」
艾恩立凯突然站起来并扑向雷利亚,衰弱无力的双脚因急遽的动作而显得踉踉跄跄。
他推倒坐在地上的雷利亚并掐住他的喉咙,他打算用他那软弱无力的大姆指压碎雷利亚的喉咙。
「你要干什么!」
雷利亚拼命抵抗。他用手乱抓艾恩立凯的脸,并以指甲划伤艾恩立凯的眼睛,艾恩立凯痛得大叫,并且挥开雷利亚的手。
「混蛋!」
雷利亚一脚踢开艾恩立凯,艾恩立凯立刻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
艾恩立凯气喘吁吁地瞪着雷利亚,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愤怒。
「不能原谅。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说这种话,为什么只有你有价值?」
他脸上的表情是忌妒,艾恩立凯既忌妒又憎恨断定自己含有价值的雷利亚。
「为什么只有你……」
艾恩立凯无法继续说下去。
「艾恩立凯……我……」
就在雷利亚话讲到一半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厚重的铁门缓缓敞开,一个男人懒散地走了进来。
「嗯?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是饲养人员,艾恩立凯和雷利亚呼吸急促地看着饲养人员的脸。
「那边的那个肉块,你在做什么?站起来,你的惩罚结束了。」
饲养人员随口说道,并拉起雷利亚的手。艾恩立凯不禁打算站起来大叫:『我的话还没说完!』
「艾恩立凯,我……」
雷利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
「你还敢啰唆!」
饲养人员以反手揍了雷利亚一拳,雷利亚不禁屈身抱腹,饲养人员又再次把他硬拉起来。
「……对了,你之前还多嘴想要一点药吧?」
饲养人员拖着雷利亚突然说出这句话,他的表情明显地露出嘲笑的神色。
「真是愚蠢,那小鬼已经没事了。」
「……咦?」
雷利亚虽然被殴打受伤,但是他的表情还是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那家伙没事了吗?」
「那种病本来就不需要药物治疗也会自己痊愈,真是愚蠢的肉块。」
饲养人员发出冷笑回答。
「那就好。」
雷利亚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时候,艾恩立凯看到雷利亚发肿的脸上突然改变表情。
「那家伙……已经没事了。」
雷利亚再度喃喃说道。艾恩立凯却在那时候看到雷利亚的表情突然转换,他缓缓抬起被殴打而肿胀的脸颊,嘴巴描绘出一条曲线,眼睛也稍稍瞇了起来。
艾恩立凯知道那道表情,他知道那是他久末见到、久未回想起的表情。
那道表情称为『笑容』。
大门应声关上,只剩艾恩立凯一个人留在房内。
雷利亚离去之际的表情如印记般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内心深处,艾恩立凯明白,不论经过多少岁月,他应该都能够回想起眼前这一幕。
艾恩立凯的心中相当疑惑那家伙为什么能露出笑容。
也对雷利亚为何而笑的原因产生疑惑。
他不可能认为自己到今天为止的人生,以及接下来的人生都不会碰到痛苦,因为艾恩立凯已经完全放弃人生,所以他才有办法继续忍耐。
然而,雷利亚却绽放出笑容,应该和自己是同一种人的雷利亚居然能够露出微笑。
艾恩立凯已经回想起笑容的原貌,回想起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笑容,而且自己说不定也能够露出『笑容』这个表情。
这比任何事情都要痛苦,因为希望有时会比绝望更令人痛苦。
艾恩立凯低声啜泣。
「为什么你笑得出来?」
他只是一直哭泣,直到进入梦乡,他甚至忘却自己的饥饿感,只是持续沉眠。
离开惩罚室的日子终于到来,艾恩立凯被饲养人员带出惩罚室,又回到原本的房间。
艾恩立凯吃完一点面包屑后,立刻移动到房间角落席地而坐,接着他面向墙壁,不让别的肉块看见自己的脸。
他想尝试一件事,这是一件非尝试不可的事。
艾恩立凯对嘴唇施力,已经完全紧闭的双唇一边微微颤抖,一边改变形状,嘴唇的两端有如微笑一般地往上抬起,眼睛则像痉挛似地慢慢微闭,眉间却像是忍耐苦楚般产生皱折,脸颊的皮肉也被嘴唇挤压而鼓起。
那道表情看起来也不能说不像笑容,只是脸上的每一部分都毫不相称且没有一致性,变成一副很像笑容的怪表情,只能说是很难看的模仿笑容。
「……可恶!」
他如此暗自叫骂,也解除了脸部的紧绷,虽然没有镜子,可是他很清楚这并不叫笑容,只是单纯地扭曲脸部罢了。
艾恩立凯打算再尝试一次,可是脸颊又和刚才一样扭曲变形,他决定试着发出声音,也许只要发出笑声,脸也会自然而然地变成笑脸。
「……咕、咕。」
可是从口中发出来的却只有像鸟在哀号的声音,和笑声相差甚远,当然脸部表情也一样和笑容似像非像,还是一副怪表情。
「……可恶!」
艾恩立凯又再骂了自己一次,这样子根本没办法成功。
「你、你在、做什么啊?」
这时有一个肉块对他说话。这个对着艾恩立凯说话的肉块脸上毫无智能的神色,虽然勉强可以说话,但是精神早已完全被破坏殆尽。
「……我正在努力让自己笑。」
艾恩立凯继续面向墙壁,并如此回答那个肉块。
「笑?嘿嘿~~咦~~~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发问肉块的目光这时已经没有放在艾恩立凯身上,他早已失去理解语言的能力。
「呵呵呼呼~~嘿嘿嘿~~哈哈哈哈~~」
肉块一面发出状似笑声、又类似哭声的声音,一面摇摇晃晃地在房间里四处行走。
「为什么?」
艾恩立凯如此轻声自问。
「……为什么那家伙笑得出来呢?」
一想到这里,他又抱着头开始暗自啜泣。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艾恩立凯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让自己努力绽放笑容。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扭曲脸部,受到挫折后又再度挑战,但是艾恩立凯的脸颊在这段过程中却与目标完全相反,变成一张既阴沉又尖锐的表情。
有一天,艾恩立凯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几个饲养人员纷纷走进房间,和平常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带着装满面包屑的篮子,而是环顾着众多肉块,似乎正在物色某样东西。
「记得选好一点的肉块,今天希葛尔大人和刚邦杰尔大人难得大驾光临。」
一个饲养人员如此说道。
「嗯,我知道,哪一个比较好?」
他们大略扫视四周之后……
「就选这家伙吧。」
一个饲养人员突然抓住艾恩立凯的手。
「这肉块很奇怪,常常带着一副怪表情,就像这样。」
语毕,这个饲养人员便模仿出艾恩立凯的表情,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虽然艾恩立凯不太高兴,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饲养人员把艾恩立凯带出房间,并进入一间位在甲板上的大房间。这是他第一次从船底走到外面,太阳的光线与碧蓝的海水在他眼里显得相当绚烂夺目。
他被带到一间似乎不是为肉块,而是专门为饲养人员而准备的房间。这个房间和底下那些聚集肉块的房间不同,内部的装潢既舒适又干净。
大小大约是肉块房间的五倍大,房间中央有一个约有肉块房间大小的巨大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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