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终于到了顶楼。顶楼冷清的休息区只摆了自动贩卖机和长椅,但对僵尸来说,却是再适合不过的休憩之处。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踪影,只留下一片漆黑的夜空,仿佛投射出我的心情。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抬头仰望看不见任何星辰的污浊夜空。
优也和我一同仰望夜空。明明佳人就在身旁,我的脑海里却完全想不出和夜景有关的浪漫言词。我把双手靠在椅背上,像在泡澡一样让全身放松。然后花了大约两秒或三秒,想找出合适的开场白,但始终不顺利。
我转身面向优。
“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试着表现出认真严肃的神情,但优还是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彼此凝望了好一会之后,优闭起眼晴,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便条纸。
“非说不可?”
“对,非说不可。”
优听了我的回答,头一次发出叹息。老实说,我并不了解她当时的心境,究竟是觉得很麻烦,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我都打算追问到底。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如果没有,现在马上生给我。
优再一次打开便条纸然后递给我。上面写着一段相当长的文章。
“命运的丝线 是呈水平摇摆的方式曲折前进
彼此重叠的丝线 产生了邂逅
丝线一旦受到强大的魔力影响 摇摆的幅度就会增大、转强
因此 拥有强大魔力的人 不得不抑制自身魔力
我的魔力 无法受到抑制
动摇 不安 任何情感的波动都会扰乱魔力
因此 我不能表达感情”
事情好像比我想像中更难懂。总之……归纳起来应该是这样。
“呃——意思是只要你哭或是笑,就会改变别人的命运?”
优哀伤地点点头。这时我才终于想起和优邂逅时所发生的事。那时候,优这么对我说。
“很有趣”
“所以 不要再做了”
原来那是因为优的情感会产生动摇,所以她才叫我不要再做了。
“不能说话的理由是 我的语言拥有魔力
听了我的话的人 就会变成我所说的那样
因此 我不能开口说话”
“听了你的话,就会变成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说冷 听到的人就算在火里也会觉得冷”
“这也太厉害了吧!”
“没错 我的语言 很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说过的哪句话会变成现实
因此 我连一句话也不能说”
“可是这样也太奇怪了吧?发出啊—呜—喵—之类的声音,应该不会怎样吧?”
“没办法 语言变成魔力时 我的头会异常疼痛 那种疼痛我受不了”
这就是为了得到强大力量,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吧?如此强大的力量所产生的代价,想必是难以想像的疼痛。
“因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所以才会受到生命威胁?”
“还有”
还有啊。
“我的手有治疗能力 血液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心脏还会释放巨大的魔力”
我的头脑越来越混乱了。本来以为知道真相可以帮助理清思绪,没想到却是反效果。
“呃……所以手甲和铠甲从不卸下的原因,就是为了封印那些力量?”
“答对了”
优的鼓掌响起了手甲交击的金属声。
“除此之外,你并没有什么可以破坏山脉、停止时间,还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之类天下无敌的能力?”
“我的特异能力仅止于此
这些力量 和我的意志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我死了 能力应该也会继续发动
因此 想杀我的人 都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
“意思是只要杀了你汲取你的血液,就可以做成长生不老的红酒?”我试着用开玩笑的日吻提出疑问。
“可以”
手甲的金属碰撞声再度响起。还真的可以啊——该不会吸血忍者,就是继承了优的血液才产生的?
“那么你到底被谁盯上了?只有吸血忍者?美迦洛呢?”
“我不敢肯定 因为不管是吸血忍者、美迦洛、魔装少女 都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命”
呼。我深呼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一罐拿给优。然而优只放在长椅上,并没有喝。
“还有其他瞒着我的事情吗?”
“我都告诉你了 你一定”
至此,文章没了下文。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便条纸上。
“你一定讨厌我了吧”这句字体变得歪七扭八。
我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优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有说出讨厌你这种话吗?”
优摇摇头,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梨花带雨。
“我的感情只要一有波动 在我身旁的你 命运就会受到最严重的改变”
原来是这么回事。的确,原本面无表情又从不表达情感的优,最近开始表现出哭泣和其他情感后,美迦洛、吸血忍者还有魔装少女,就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那又怎样,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你?
“有这种像怪物的家伙在身边 你知道之后 一定会讨厌我吧?”
优如同人偶般静如上水的美丽容颜已不复见,她的眉头紧皱、因为绝望而害怕发抖。
“怪物?在哪里啊?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只觉得在我身边的,是个温柔的女孩。”
“我 还能跟你在一起吗?”
“嗯,随你高兴吧……”
对于自己这种别扭的回应,不知怎地让我觉得非常火大。我吁了一口气,将肺里累积许久的闷气吐出来。
随你高兴?我在说什么啊。自己现在感受到的心情,不是靠这种话就能表白吧?要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意。
“优,想笑的时候就尽情地笑吧。像什么命运……我会想办法解决——所以,请你留在我身边。”
优听了我的话泪如雨下。这种时候,除了把手放在她的银色秀发上摸摸头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安慰优的方法。
我只能不停抚摸那一头柔顺的头发,直到她停止哭泣。
接下来应该就会像优说的那样,麻烦事接踵而至吧。
来吧。管你是什么恐怖大王还是核子飞弹,我都奉陪。
如果这就是和优在一起的代价,那还算便宜了。
春奈买了一堆衣服和鞋子之后,理所当然地由我负责搬回家。织户一整天都被美少女包围显得相当开心,临别的时候还特地交代我,下次一定要约她们一起出来打保龄球。
“啊~好累喔。想不到这个世界挺不赖的嘛!还可以拿来做这种废物利用!”
春奈一回到家马上把我手上的大包小包抢走,等不及似地飞奔上二楼。
她大概想在房间里大玩“个人时装秀”吧。
“等等,春奈!顺便戴上这个!可以的话最好裸体…啊,不对!是穿女仆装的时候戴上!”
我赶紧追上春奈从袋子里拿出装饰用的猫耳。啊,当然还有肉球手套喔~
“死变态!色情十字先锋军!”
“喂,那又不是宇宙巴比伦——”
话还没说完,春奈迅速抢到我背后,使出雪崩式垂直落下吊车翻摔,害我的脖子栽在玄关地板上。真过分,她要是肯听我的戴上猫耳,一定会很可爱的。
“请不要在这种地方打闹好吗!碍手碍脚的。”
春奈听了瑟拉的话似乎有些不高兴,粗鲁地踩着楼梯上楼。我为了把鼻血擦掉,和优一起走进客厅——卫生纸在哪儿?
“……”
瑟拉独自看着玄关旁的穿衣镜。我忍不住好奇偷窃她的举动,没想到她把猫耳拿起来戴在头上。
“………………喵。”
瑟拉对着镜子摆出了猫咪的姿势。然后很难为情似地,用力把头上的猫耳拔起来摔在地上。
真是看到好东西啦。虽然原本是买来给春奈戴的,但是看到这一幕我就算死也瞑目了。本来我还想藉机称赞瑟拉几句,但是想想,还是装没看到比较好。
难得今天看到这么棒的光景,晚餐就请大家吃披萨吧……
“太好了~!”
春奈看到披萨比我想像得还要兴奋,头上的呆毛左右摇晃。
桌上放了海鲜口味和奶油鲜虾口味的披萨,我的座位旁边还多放了一组相同的披萨。说不定这么多还是不够吃,因为春奈和优可是超级大胃王。
“好久没吃艾尔佛列德加纳森L了,我要开动了~”
春奈闪闪发亮的眼睛直盯着奶油鲜虾口味的披萨,接着拿起一片往嘴里塞。对了,她刚说什么?艾尔……艾尔什么来着?还有——加……加什么东东?
“咦,奇怪?”
吃了一口,春奈歪着脑袋大呼不解,头上摇晃的呆毛一刻也没停。
“这根本不是艾尔佛列德加纳森L嘛!”
春奈张大眼睛站起身来,她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啊。
“你说的那个艾尔什么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咦?就是在薄薄的艾尔佛列德上放满加纳森,再洒上大量的入口即化L——啊!该不会这世界没有这种食物吧?”
感觉做法好像很类似。
“我想应该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样啊,也是啦。这种鸟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艾尔佛列德跟加纳森?”
春奈像泄气的皮球似的,全身无力地坐了下来,再咬一口手上的奶油鲜虾披萨。
“啊,不过还满好吃的,就凑和一下吧。”
不是让你很失望?好吃是吧!凑和是吧!
之后春奈一口接一口地大快朵颐起来,头上萎靡的呆毛慢慢回复元气,表情也跟着变得笑逐颜开。优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脸面无表情拿起披萨。不过她才刚拿起来,手上的披萨竟然凭空消失。难道优的手掌还附带吸收功能?看她小巧的嘴巴不停咀嚼,想必消失的披萨已经进了她嘴里。
“步……‘今天可以稍微任性一点’这道命令,应该还有效对吧?”
在场唯一没有拿起披萨品尝的人小声地呼唤我,平日威风凛凛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是怎么了?
“我…我没吃过和食以外的食物,像这种料理……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可怕。可以给我来碗味噌汤吗?”
瑟拉回复平常风姿飒爽的表情据实以告。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个疑问。
没吃过和食以外的食物?所以你之前做出那种调味料和餐具都无法匹敌的杀人料理,等于是变相宣示和食是史上最强料理的意思啰?
“试着吃一口看看嘛,很好吃喔。里面又没放毒药,不用担心啦。”
我拿起一块披萨递给瑟拉。瑟拉面有难色地看着披萨,最后下定决心。
“身为吸血忍者,不管遇上什么敌人都该英勇抵抗。”
塞拉说服自己,闭紧眼睛一口咬下手中的披萨。吃了一口以后张开眼睛又咬一口,然后歪着脖子把披萨统统吃掉。
“真是太好吃了。想不到竟然这么美味……”
看样子似乎很合她的胃口。没多久所有的披萨就被大家吃得一干二净,只点那样果然不够啊。
热闹欢腾的用餐时光,让我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现在我敢大声地说——和她们在一起真的非常开心。
“呼~披萨这种东西也挺不赖的嘛。步,手机借我。”
春奈躺在一旁滚来滚去,朝我伸手。
“拿去。”
一拿到手机,春奈当场打电话回故乡进行定期联络。
嘟嘟嘟嘟嘟……嘟噜噜噜……嘟噜噜噜。
“啊,请问是大师吗?——咦?啊,是这样啊。那么可否帮我转告一下,就说揠苗年助长班,学号六三四五二六三七九的春奈打过电话。”
你们这一班到底有几个人啊?
虽然很想这样吐槽,但是平时我都没这么做,更何况她现在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我怎么忍心开口?
“不在……是吗?”
“听说是为了找研究材料,所以跑去别的世界了。”
春奈闭起眼睛,全身瘫在桌上。喂,你该不会要在这里睡觉吧?
“唉……找不到人工宝具,又不能变身魔装少女,连大师也联络不上,我怎么会这么倒楣啊~”
刚刚的元气都跑哪去啦,春奈的表情跟山上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你说的人工宝具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哼,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好歹比你自己找强多了吧?那个人工宝具叫什么名字?”
原先愁眉不展的春奈,立刻变成纯真少女的模样。
“——嗯,你说的有道理。嗯……人工宝具的名字叫…金恐……不对。恐怖……嗯。好像是叫‘金恐怖’的东西。”
金恐怖?这是哪门子的名字?而且恐怖这种东西有形状吗?
果然不是我能找得到的东西啊。
“那东西有形状吗?”
“当然有啊!长得四四方方软软的。”
春奈用手比划形状,但我还是看不懂她在比什么,只知道那样东西不是很大的样子。瑟拉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一问之下,瑟拉摇摇头。那优知道吗?——啊,不理我是吧。
“如果有看到那种东西,我会告诉你的。”
“反正我也不期待你找得到。”
春奈说完又趴在桌子上。
叮咚——
玄关响起了门铃声。
“来了来了。”我回应起身去开门。一把门打开,门外站了个大热天还穿风衣,戴帽子的男人。
“你好,我叫凯尔贝洛斯·万萨德。”
男人一把帽子拿下来,底下是一颗黑色的狗头。是一只外形像杜宾狗,有长鼻子、体毛短少的大型犬。
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优的感情波动才出现的吧?优之前曾经说过,我的命运会因此而出现改变。
“请问你有什么事?”
“在下是冥界的看门人……啊,请不要吐槽我明明是狗还叫看门人喔,毕竟叫看门狗实在有点不妥,您说是吧?”
你问我我要问谁咧?快点切入正题好吗。
“说是看门,其实我的职责正好相反。凡是要进来的人我们一概来者不拒,唯独不能有逃跑的漏网之鱼。当然,我所指的是不能让人从冥界逃跑……您说是吧?您不是曾经一度来到冥界,却私自跑回人世?所以我是来把您抓起来生吞活剥的,这样您了解吗?”
“简单的说,你是为了要再次把我推入地狱才来的?”
“啊,您已经明白了?唉呀,您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帮了我大忙啊。那么——”
我的肩膀瞬间缺了一大块。凯尔贝洛斯——啊,不对,直接叫这家伙看门狗就行了。看门狗朝我的肩膀咬了一口,就像在咬面包一样,轻轻松松就把我的肩膀给咬下来。我用百分之三百一十的力量将看门狗踹飞,转身逃往家里。
因为肩膀开了一个大洞,我的手臂没办法正常运作。每走一步好像整只手都会掉下来一样,我压着伤口跑过走廊,赶紧朝客厅飞奔。
我如果没记错,优拥有“治疗”的能力。受这种重伤要等复原再生实在太花时间,就请她先帮我治疗一下吧。
“优!不好意思。情况紧急,请你帮我治疗一下!”
我急忙拜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死灵法师,只见她下巴轻轻点了一下,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我坐在优身旁,让她看我的伤口。
优将左手的手甲拆下来,用她雪白的手掌轻抚我的胸口。只是轻轻一碰,我的伤口立刻止血复原。
喔,这就是治疗能力吗——好厉害。原来不用碰伤口就能直接治疗啊。
“何必这么看不开呢,相川先生。早死早超生啊——”
看门狗踏进了客厅里,瑟拉见状瞳孔立刻变成深红色,原本趴在桌子上的春奈也忽然跳起来,满脸震惊。
“狗竟然会说话!”
喂,美迦洛不也会说话吗,上次那只甲壳类不就是这样?
“唉唷?我才在想最近怎么都没看到您的身影,原来您在这种地方啊,海尔赛兹大人——原来如此,这位先生是您救回来的?是这样没错吧。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从冥界回到人世,您说是吧?真是的,这种事情请您早说嘛。”
看门狗突然和我们一起围着桌子坐下。这么说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就在大家惊讶地不知如何是好的诡异气氛里,优拿起放在桌上的原子笔,开始在便条纸上写东西。
咚咚。
“我忘了”=“(嘿嘿)人家不小心忘记了嘛,对不起”。
“这样我很困扰啊,真是的,害我白跑一趟。您好歹也先说一声再把灵魂带走嘛。早知道是您救活的,我就不用来这种地方了。”
看门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优和这家伙之间的对话我实在有听没懂,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确认一下。
“你不抓我交差了?”
听到我的疑问,看门狗一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爽朗表情开口说道:
“当然。您不是海尔赛兹大人救回来的吗?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冥界众王就算见到海尔赛兹大人,也得叩首跪拜呢。嗯……该怎么说,总之她就是很了不起。”
“优真的这么了不起?”看门狗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好了。冥界众王都称她为‘万物的中心’。”
万物的中心是吧。就是说她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这点我终于懂了。但不管优是什么,都不影响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不过我也的确很有兴趣就是了。
“跟这件事比起来,有件事更让我在意。刚才我在您肩上留下的伤口,照理说应该是重伤,您说是吧?莫非——喔,如果是我搞错了还请见谅。莫非,您让海尔赛兹大人使用能力了?”
咚咚。
“没关系 这种痛不算什么”
疼痛——对啊,我都忘了。优使用能力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疼痛,我记得好像是头痛。
“果然如此啊。”看门狗叹了一口气,然后用如同猫咪玩耍般的拳头轻轻打了我一下。
你在干嘛啊。就在我要开口时,看门狗好像察觉我的表情率先开口:
“海尔赛兹大人的手拥有治疗能力,可以将触摸对象需要治疗的部位疗愈。”
“还挺厉害的嘛,任何伤痛都能治好?”
春奈也难得地表示好奇。
“但是,治疗的代价是必须承受患部的疼痛。”
“意思是,优现在承受着肩膀被撕咬的痛苦?”
“正是,因为你的关系,让海尔赛兹大人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啊。我很清楚海尔赛兹大人为这份能力吃了多少苦,所以才打你一下当作惩戒。”
“优,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先问清楚使用能力的代价。”
“无所谓”=“没关系啦,毕竟是为了哥哥嘛”。